马皮米洼地位于墨西哥的奇瓦瓦和科阿韦拉之间,是当地高原中一片伸展的低地,高原海拔一千一百米以上。那里有陡峭的石灰岩群,有广阔的沙漠,偶尔从这荒凉的平地上突起一座孤零零的山。那里还有湖。

我们的骑行是向着这些湖中的圣玛丽亚湖去的。这片水域离山谷——我们的骑行开始的地方——大约四十六英里。在度过一个无眠的夜晚之后,我们进行一场够份量的日行军。我们几乎只穿过峡谷骑行,从一个低地到另一个低地,看不到什么希望。

我们到达湖区时将近傍晚。地面是沙质的,在我们宿营的地方也没有树木,只有我不知道名字的灌木。一片混浊的水面,四周环绕着稀疏的灌木丛,在西方有几座低矮的圆形山顶突起,山后面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我觉得在那深陷、狭窄、阴暗的峡谷中几乎是太凉了,但在这上面地面却散发出一种热度,人们能就着它烤蛋糕。但夜里就更加冷,将近清晨时一股风在我们身上拂过,迫使我们更紧地裹进我们的羊毛被里。

一大早我们又继续行进,首先直向西去。但不久众多的峡谷就迫使我们绕远,我们必须要穿过十个或更多的峡谷骑行。骑手悬在岩石的马上,头上是耀眼的天空,一条狭长的线,底下是令人恐惧的深渊。在这个深渊中没有一滴水,只有石头和裸露、干燥、棱角很尖的卵石。在那边盘旋着猛禽,它们从早到晚陪着旅客,当他躺下来休息时,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落下来,从清晨起又陪着他并以它们尖利沙哑的叫声告诉他,它们正在等待着,直到他虚弱得崩溃了或者由于他的马一失足跌进峡谷的深渊中去。最多人们会看到一匹瘦得皮包骨头的丛林狼像一团阴影一样在某个岩石的拐角处消失,然后那畜牲在骑手后面又出现了,贪婪地跟在他后面慢腾腾地走着,像猛禽一样等着同样的饭食。

中午我们又把峡谷抛在身后,飞快地疾驰过一片长草的平地。这时我们碰到了一道十多个骑手的印迹,它与我们的印迹成锐角从右面过来。温内图断言,这正是我们要找的踪迹,老死神和我也认为如此。可惜这也同时表明,吉布森这群人领先我们至少六小时。他们必定整夜都在骑行,肯定是怕我们会追捕他们。

临近傍晚时,骑在前面的老死神停住了,并让我们靠上来,因为我们有点儿落后了。在他等的地方,从南方过来一道新的踪迹跟迄今为止的那道会合了,同样是骑手,而且是三十到四十个。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前后骑行,这使确定他们的数量变得很困难。这种鱼贯而行和他们的马没有给钉上马蹄铁的情况,使人以为那是印第安人。他们从左面拐入了我们的方向,从踪迹可以推断,他们后来同白人相遇了。老死神不高兴地一个人哈哝:

“这会是什么样的红种人?肯定不是阿帕奇人。我们不能指望什么好事。”

“我的白人兄弟说得对,”温内图赞同道,“阿帕奇人现在不在这里,除了他们,在马皮米的这个部分就只有敌对的部落。那我们就必须要小心了。”

我们留神地继续骑行,不久就到达了红种人赶上白人的队伍的地方。两队人都在这里停了下来并一起谈判,结果对白人有利,因为他们进入了红种人的保护之中。他们的向导——我们先当做托皮亚人认识的那两个阿帕奇人——被送走了,这两个人的足迹在这里跟剩下的人的分开了。

不久之后我们到达了一处山岭,上面生长着草和低矮的树木。从山岭那里流下来一道细细的小溪,在这里被追踪的人中断了骑行,饮他们的马。我们也下了马。溪岸上完全没有灌木,人们能够继续顺着河道看去,小溪流向东南。老死神站在那里,用手给他的眼睛途光向东南方向看去,他说:

“我看到在我们前面很远的地方有两个点,我估计那是狼。但那些言牲怎么坐在那里?为什么它们不在我们前面跑掉?通常没有一种动物像这些丛林狼一样胆怯。”

“我的兄弟们安静点儿。我听到了什么?”温内图说。

我们避免任何的声响,果然,从那两个点所在的地方,有一声微弱的呼喊向我们传来。

“这是一个人!”老死神叫道,“我们必须过去!”

侦察员上了马,我们跟着他。当我们接近那个地点时,那两只野兽起来,慢慢离开了。它们曾坐在岸上,而在小溪中间我们看到了一颗没有遮盖的人头从水中露了出来,脸上蚊子密集,分布在眼睛、耳朵、鼻子中和嘴唇之间。

“千万千万,你们救救我,先生们!”这个人呻吟道,“我支持不住了。”

我们立即从马上跳了下来。

“您怎么了?”老死神用西班牙语问,因为陌生人用的这种语言,“您怎么到水里去的?为什么您不上来?水还不到二英尺深呢!”

“有人把我埋在了这里。”

“好家伙!活埋一个人!谁干的?”

“印第安人和白人。”

我们到这时也没有注意到,有几个脚印从饮水的地方一直伸到这里。

“这个人必须尽快出来,”老侦察员提醒道,“来,朋友们!我们把他挖出来。因为我们没有工具,我们就用我们的手。”

“铁铲在我身后的水中,他们用沙把它盖住了。”这个人费劲地说出话来。

“铁铲?您怎么会有这样一件工具?”

“我是淘金者,我们始终随身携带钩子和铲于。”

铲子找到了,于是我们走进水中开始干活。溪流的河床由又轻又深的沙组成,可以不费力地挖出来。我们现在才注意到,在这个人的后面夯入了一枝长矛,人们把他的脖子紧紧地绑在上面,使他不能向前伸头。这样他的嘴离水面虽然只有一指宽,他却不可能喝到哪怕是一口水。此外人们用新鲜、带血的肉擦他的脸,以引来昆虫折磨他。这个人不能摆脱困境,因为他在背上的手以及脚都绑在一起了。在我们终于把他拉出来并解开绳索后,他昏了过去。这不奇怪,因为人们扒去了他所有的衣服并把他的背部打得血迹斑斑。

这个可怜的人一会儿又苏醒了过来。他被抬到我们碰见溪流的地方,因为要在那里宿营。这个人先得到吃的,然后我们为他包扎伤口,我从鞍袋中取出我的替换衬衣送给他。现在他才能够告诉我们想要知道的情况。

“我叫塔德奥-桑迪阿,上一次在一个博南萨①中做淘金者,它位于群山之中,从这里要走足足一天。我在那里有一位伙伴哈顿,一个美国佬,他——”

coc1①墨西哥语,意为“金银的发掘地”。coc2

“哈顿?”老死神赶快打断他,“他的名字是什么?”

“弗雷德。”

“您知道他出生在哪里,有多大了吗?”

“他出生在纽约,大概六十岁。”

“他说过有家吗?”

“他的妻子去世了。他有一个儿子,在旧金山从事某种手工业,哪一种我不知道。您跟这个人熟吗?”

老死神非常急促地说出了他的问题。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深陷的双颊有了光彩。现在他费了好大的劲表现得平静,并用平和的语气答道:

“我从前见过他一次。据说他境况很好,对此他一点儿都没向您讲吗?”

“是的。哈顿是个商人,他有一家不错的商店,但他有一个不争气的兄弟,他的兄弟像一只水蛭一样依附在他身上并把他吸干了。”

“您知道他兄弟叫什么吗?”

“是的。他的名字是爱德华。”

“不错。但愿我能见一见您的哈顿。”

“很难。也许他早就不在了,因为活埋我的无赖们把他带走了。”

老死神做了一个动作,就像他想跳起来,不过他还是控制了自己并平静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顿是商人,但却被他的兄弟骗去了全部的财产。我觉得,他今天还爱着那个没有良心的恶棍,尽管这个恶棍使他失去了一切。他穷了之后,长期作为淘金者在各处转来转去,但从未发过财。后来他成了放牧牲畜的人,简短地说吧,一直没什么成就,直到他最后加入了淘金者的行列。但做冒险家他不是材料,做淘金者他的情况比先前还糟得多。”

“这样您的朋友本该什么也不做!”

“您说得好听,先生。也许他暗中有一个理由加入淘金者的行列,因为他的兄弟爱德华曾是一个很走运的淘金者。也许他希望,以这种方式遇到他一次。”

“这就自相矛盾了。你刚才说这个放荡的爱德华曾是一个走运的淘金者,却骗走了他哥哥弗雷德的全部财产。一个走运的淘金者可是有大量的钱。”

“是的,但如果他挥霍钱财比他挣得更快,钱财也很快花光了。这个人是一个要命的挥霍者!最后弗雷德-哈顿来到了奇瓦瓦,受雇于他现在的主人。在这里我认识并喜欢上了他,这是一种很少的事情,因为很容易想到,淘金者通常相互嫉妒。从这个时候起我们就一起去淘金。”

“您的主人叫什么呢?”

“戴维斯。”

“先生,您也说英语吗?”

“像西班牙语一样好。”

“那么劳驾您用英语讲,因为这里坐着两个人,他们不懂西班牙语,您的讲述也许还会跟他们有点关系。”侦察员立即用英语继续谈话,同时指向朗格父子。

“为什么有关系?”淘金者问道。

“这个您马上就会知晓。听着,朗格先生,这人是一个淘金者,并在奇瓦瓦为戴维斯干活。”

“什么?戴维斯?”朗格跳了起来,“我的女婿是在他那里工作呀!”

“别这么急,先生!可能是有几个戴维斯的。”侦察员提醒道。

“如果这位绅士指的这个戴维斯从事卖金矿和银矿这样有赢利的经营,那就只有那么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塔德奥-桑迪阿解释说。

“那就是他!”朗格叫道,“您给他干活儿?”

“当然。”

“那您也许也认识我的女婿?”

“是谁?”

“一个德国人,叫乌尔曼。他在弗赖贝格上过学。”

“不错。他先是一个不错的工头,现在成了矿山经理,收入相当可观。他很快就会成为股东。这么说您是他的岳父了?”

“是的,不错,是的!他的妻子阿格娜丝是我的女儿。”

“我们称她为伊内斯夫人,我们都很熟悉她。我听说,她的亲属目前住在德克萨斯。你们想探望夫人吗?”

朗格说是的。

“那你们不必到奇瓦瓦去了,而是要到富矿脉去。难道你们还没有获悉吗?富矿脉属于您的女婿了!最近他到山里去做了一次休养骑行,并在那时发现了一个银矿床,是人们在这里还没有发现过的。戴维斯先生给了他劳动力,马上采掘。现在乌尔曼先生正勤奋地干着,戴维斯先生会向他提议合伙,这对双方来说都很有好处。”

“您说了什么呀!——格奥尔格,你听到了吗?”

这个问题是问他儿子的,格奥尔格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一个人点头,在他的眼中有欢喜的泪水。

我们其他人也真诚地为我们两个同伴的幸福感到高兴。老死神做了各种我不理解的鬼脸,虽然我在其它情况下相当清楚地知道它们的意义。

过了一会儿,对朗格的女婿和富矿脉的消息的兴奋平息下去了,然后桑迪阿可以继续说了。

“我同哈顿帮着安排富矿脉的生产经营,然后我们动身来搜索马皮米。我们在这个地区骑马转了三天之久,但却没有找到这里可能存在很有价值的矿石的迹象。今天上午我们在溪边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我们醒来时,就被一大群白人和红种人的骑手们包围了。”

“是什么样的印第安人?”

“有四十个希马拉人,还有十个白人。”

“希马拉人!他们使你们成了两个可怜虫?为什么?难道他们跟白人有仇吗?”

“我们从不知道,对他们该怎么看才好。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虽然他们提防着不爆发为公开的仇视,因为他们太弱了做不到,但他们也从未站到我们一边,建立一种真正良好可以信任的关系。”

“那我就想知道原因,为什么这些红种人这样对待你们。你们侮辱他们了吗?”

“一点儿也没有。但是戴维斯先生给我们装备得很好,每人有两匹马、精良的武器、食物、工具和一切人们在一个如此荒凉的地区做较长的停留所需要的东西。”

“嗯!这些东西对这帮人当然是够多了。”

“那些希马拉人包围了我们,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想在这里干什么。在我们据实回答他们之后,他们装作很气愤的样子,并宣称马皮米属于他们,连同所有里面的东西。然后他们要求我们交出行装。”

“你们给他们了?”

“我没有。哈顿却比我聪明,他放下了他的一切东西。而我去抓卡宾枪,不是为了射击,因为这在他们占优势的情况下是真正的傻事,只是为了吓唬他们。立刻我就被制服了,我被他们撞倒并被抢了个精光。白人们不来帮助我们,还向我们提问题。我不愿回答,因此被用套索鞭打。哈顿又一次比我聪明,他可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用意就告诉了他们一切,也有关于乌尔曼先生的新富矿脉的信息。这时那些人仔细听起来,并要求哈顿向他们描述发掘地。我打断了他的话让他隐瞒这一点,结果我被绑了起来埋在这里。而哈顿,他现在不想继续提供情况了,受到了长时间的毒打,直到最后还是把一切都说了。因为他们认为,我的同伴也许给他们提供的是假情报,他们就带走了他,威胁他如果他没有在明晚之前把他们带到富矿脉的话,就采用最残酷的死法解决他。”

老死神现在显现出来的脸色,我在他身上还没有见到过。那是一种阴郁、狂暴、无情的坚决神色。他看起来像一个复仇者,绝不对他的敌人宽容。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沙哑,他问:

“您相信这些无赖们从这里骑马到富矿脉去了?”

“是的。他们想袭击和洗劫富矿脉。那里储备着大量军火弹药、食物和其它的对无赖们来说很有价值的东西。也有大量的白银。”

“恶棍!他们是想分赃。白人要金属,红种人要别的东西。到富矿脉有多远?”

“要骑上足足一天,如果哈顿没有听从我给他的劝告的话,他们明晚就会到达那里。”

“什么样的劝告?”

“哈顿应该领他们绕远。我想,”也许还是会有人走这条路并救我的,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请他尽快骑马到富矿脉去,好警告那里的人。我自己当然是不能骑马同去了,因为我没有马。”

老人低头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他说:

“我愿意立刻就走。如果现在动身,我们可以跟踪这些无赖们的踪迹,直到天黑下来。您能不能进一步向我描述一下道路,使我们夜里找得到它?”

这个人坚决地警告不要夜间骑行,老死神于是决定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

“我们十六个人,”他继续说下去,“要对付四十个红种人和十个白人,加起来有五十个。我猜,我们不必害怕。希马拉人到底是怎样武装的呢?”

一只有长矛、箭和弓,但现在他们夺去了我们的两枝枪和左轮手枪。”

“这没什么,这些红种人不懂怎样摆弄这样的武器。我们有必要获知富矿脉位于何处,位置怎样。向我描述一下地点!”

“请您设想一个深深地切入森林中去的峡谷,峡谷在中部扩展开,四周被陡峭的石灰岩包围。这些石灰岩富有银、铜和铅的矿床,这个峡谷,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个山谷,有两里长。但尽管长度这么可观,却没有什么地方人们可以从上面爬下来。惟一的通路在山谷中的水源头。在那里岩石紧密地堆在一起,在水旁就只留有三个人步行或两个人骑行的地方。”

“那么在这个地方抗击一次袭击,还是非常容易的!”

“当然。没有第二个人口,至少对不属于山谷现在的居民的人来说是没有的。人们在峡谷中部干活,这样如果人们想从山谷出去的话,总得绕半小时的远路,很麻烦,因此乌尔曼先生让人在一个合适的地点建了一条上山的路。在那里岩石不是垂直地上升,而是成阶梯状。先生让人们砍倒树,使树干靠着岩石。在树干的庇护下人们可以凿出石级,没有一个陌生人能发现它们。”

“哎呀!我要自告奋勇马上去找到这种了不起的阶梯。你们通过伐树暴露了自己。在树木被人工分离的地方,也必定有人或者有过人。”

“您根本就料想不到,那里的树是借助于绳索、套索和以极大的努力,甚至是在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被放下去的。正确理解我的话!它们不是在一般的意义上被砍伐,没有一个树桩能被看到。乌尔曼先生让人把树干连根拔起,使它们慢慢地向峡谷中倾斜并把它们整个的根部从土中拔出。然后三十多个人抓住绳索,这样树不是用力抛向底部,而是慢慢地下滑并在岩石阶梯平台上得到稳固的支撑。”

“这样有很多工人在那里干活了?”

“现在几乎有四十个。”

“那么说,我们不必因为袭击而担惊受怕了。他是怎样建立与外界的联系的?”

“通过骡队,它们每两周来一次,向山谷提供生活必需的东西并把矿石运走。”

“乌尔曼先生让人把守入口吗?”

“夜里,当所有的人都睡了的时候有人看守。此外有一个招募的猎人,整个白天期间在这个地区到处巡逻,向人们提供野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乌尔曼让人建房子了吗?”

“役建房。他住在一座大帐篷里,里面一切都根据工作需要而设。旁边的一个帐篷是储藏室。这两个帐篷都紧贴谷壁,成半圆形,围绕着帐篷暂时用大树枝建了茅屋,工人们就睡在里面。”

“陌生人能够从山谷尖角上面看到浅色的帐篷吗?”

“不会,因为它们被浓密的树冠遮住了,并且帐篷不是用白色的亚麻布,而是用深色的橡胶材料绷在外面。”

“武器装备怎么样?”

“一流。除了刀子和左轮手枪,每个工人都有双管枪。”

“好吧,那就让希马拉人来吧。当然这样就要求我们比他们更早到达富矿脉。明天我们的马肯定要辛苦了,因此我们要现在就试着睡觉。为了明天我们的任务,我们一定要休息好,马也一样。”

虽然我在前一夜中没有一刻能够睡觉,但明天逮住吉布森的想法使我兴奋不已。老死神也没有睡着,他一直辗转反侧,这是我在他身上不经常看到的。我听到他叹息,偶尔小声嘟囔着什么,我听不懂,看来有某种东西使他心情沉重。当谈到淘金者哈顿时,他的表现使我很诧异,如果他认识这个人,那么他的行为就得到了解释。或者当事人不仅仅会是老人的一个熟人?

我们躺了大约三小时后,我注意到侦察员坐了起来。他侧耳倾听我们的呼吸,确信我们睡着了。然后他站了起来,沿着溪流离开了。岗哨——一个阿帕奇人——没有拦他。我等着。十五分钟过去了,又过了十五分钟,又过了十五分钟,老人还没有转回来。我起身去追他。

十分钟后我看到他。他站在溪边呆呆地望着月亮,背对着我。我并没刻意使脚轻轻地着地,不过草减轻了我的脚步声。如果他不是过于沉浸在他的想法中的话,他一定会听到的。当我几乎在他身后的时候,他才突然转身,从腰带中拔出左轮手枪并叱责我:

“见鬼!您是什么人?您在这儿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去干什么?您想要我的一颗子弹——”

老死神停住了。他一定很心不在焉,因为他现在才认出我。

“啊,是您,老铁手先生!我几乎给了您一颗子弹,因为我真把您当成一个陌生人了。为什么您不睡觉?”

“因为想到吉布森和奥勒特我就不得安宁。”

“是这样?我信。好了,明天那两个人终于落到我们的手中了,否则我就不会叫老死神了。我不能再追踪他们了,因为我必须留在富脉矿。”

“您?为什么?”因为他没有给予回答,我又问,“关系到一个秘密吗?”

“是的。”

“那我不想追问您,也不想再打扰您。我听到了您的叹息和嘟哝,想我也许可以分担哪种您摆脱不了的烦恼。晚安,先生!”

我转身要走。他让我走了一小段,然后他叫道:

“先生,不要走!您想到我的苦恼是真的,它沉重地压在我的心灵上并且摆脱不掉。您是一个守口如瓶和好心肠的家伙,大概不会过于严厉地谴责我。因此您现在应当知道,是什么使我心情沉重。我不需要对您讲全部,只讲几点,剩下的您是很容易能想到的。”

侦察员挎起我的胳膊并慢慢地同我一起在溪畔散步。

“您对我到底怎么看呢?”他突然问道,“您对我的内心深处怎么看,对——对——就是,对老死神这个人?”

“您是一个正直的人,因此我爱您,尊敬您。”

“嗯!您这样说,是因为您没有更深入地了解我。您就是那些欢乐地生活的人中的一个,因为你们不知道良心的谴责是什么。请您听着,先生,一种良心的谴责!内心深处的声音,它谴责一个人,甚至在每个尘世的法官沉默的地方!对此您当然是一无所知,但我告诉您,没有任何绞刑架和监狱比得上!”

老人以一种使我深受震动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这个人显然被一种严重的罪行的回忆所困扰着,否则他不可能以这种方式说话。我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下去:

“先生,不要忘记,有一种神圣的法律,与它相比世俗的法律就是纯粹的孩子游戏!永恒的法庭坐镇良心之中,并且日夜向一个人大声喝出判决。我一定要对您说。为什么恰恰是您呢?因为尽管老铁手年轻,我对您还是怀有一种很大的信任。因为在我的内心里我完全有感觉,就好像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它可能会阻止老侦察员坦白他的罪孽。”

“您怎么了,先生?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这个我会都告诉您:一种死亡的预感!”他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您听到了那个淘金者刚才讲弗雷德-哈顿,您认为这个人的兄弟怎么样?”

现在我预感到了,因此我谨慎地回答:

“爱德华-哈顿无论如何很轻率。”

“哼!也许您是想以此说出一种温和的判决?我告诉您,轻率的人比真正的坏人危险得多。坏人老远就已经表明了自己,但轻率的人大多是一个可爱的家伙,因此他对公众绝对更有危险。有一千个坏人能被改造,因为坏有管教能够抓住的方面。但在千个轻率的人中几乎没有一个能被改造,因为轻率没有任何固定的依据,在那里它可以被抓住并被送上更好的道路。其实我从来都不是坏,而是轻率,闻所未闻地轻率,因为那个爱德华-哈顿,使他的哥哥丧失了一切的,就是——我!当然我现在称自己为别的名字了,因为我玷污了我用过的这个名字。没有一个罪犯喜欢谈及犯过罪的东西。您能想得起来我在新奥尔良对您说的吗?我正直的母亲给我指明了通向幸福的路,我却走上了另一条路?”

“我记得。”

“那我就不想多说什么了。我母亲临终向我指出了美德的道路,我却走上了轻率的道路。我想发财,想有上百万的钱。我在交易所里毫无理智地赌掉了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和我商人的名誉。于是我到了矿区中。我很走运并找到了大量的金子。我挥霍它就像我得到它一样快,因为我成了一个狂热的赌徒。我在矿区劳累数月之久,为了把赚来的钱押在惟一的一张牌上并在五分钟内把它们输掉。我的收益满足不了我。我这个发疯的家伙想压上十万美元,以赢得赌场庄家的全部赌本。我到墨西哥去并成了淘金者,简直是令人气愤地走运,但我输光了一切。这种生活把我的身体搞垮了,再加上我已成了烟鬼。从前我是一个强壮结实的家伙,是一个巨人。我潦倒得只剩下破衣烂衫,我再也支持不下去了。没有人想再看我一眼,所有的狗都向我狂吠。这时我遇到了我哥哥,他在旧金山有一家商店。尽管我的样子悲惨可怜,他还是认出了我并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中。他要是没这样做有多好!他让我堕落下去就好了!那他就省去了所有的不幸,而我就少了一切良心上的折磨!”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他用力地吸气,对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同情。

“我不得不好好干,”然后他说下去,“我的哥哥相信我完全改好了,并在他的商店中给了我一个职位。但赌瘾只是微微打了个盹,当它又醒来的时候,它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紧地把我攥在了它的魔爪中。我动用现款,为了使好运气来到,我发出假汇票,为了把钱供奉给赌瘾,而我老是输,输,输,直到再也不能挽救。这时我跑了。哥哥偿付了汇票的债并因此成了要饭的。在他埋葬了他因为惊吓和伤心死去的妻子之后,带着他的小男孩不见了。这个我当然是多年后,在我有一次敢于再到旧金山去的时候才得知的。这个消息使我走上了更好的道路。我又做了淘金者并很走运。我回来为了赔偿损失,而现在哥哥不见了。从那时起我到处找他,但没有找到。这种不安定的漫游生活把我训练成了侦察员,对许多人来说我也在道德教育上成了一个侦察员。我戒掉了赌博,但鸦片没有戒掉。我不再吸烟片了,而是吃鸦片。我把这种毒品混在品嚼烟草中,现在就只极小量地享用它。现在,您听到我的坦白了,向我吐唾沫并用脚践踏我吧,我一点都不反对,因为我活该!”

老死神放开了我的胳膊,坐到草中,把胳膊肘支在膝头上并把脸放在手中。他长时间这样坐着,没让人听到一点声音。我怀着无法描述的情感站在那里。终于他又跳了起来并用幽灵般的目光呆呆地看着我。

“您还站在这里?难道您对这个可怜的人不感到害怕吗?”

“害怕?不,我真心为您感到难过,先生。您犯过很多错误,但也吃过很多苦,而您的悔恨是严肃的。我怎么能,哪怕只是在暗中,妄加评论!我自己也只是一个罪人罢了,并且不知道,生活还会带给我怎样的考验。”

“吃过很多苦!是的,您说得对,很对!啊!我的天哪,世上所有悲号的声音跟一个人的内心中永不安宁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我必须尽我所能地补偿和弥补。明天我终于要见到哥哥了。我觉得,就像一轮新的太阳在我心中升起,然而不是尘世的太阳。我必须请求您,您愿意为我完成一个心愿吗?”

“打心眼里愿意!”

“那么听着!有一个不可辩驳的理由,使我即使在有一段时间没有马的时候,也会扛着我的马鞍。如果人们剪开马鞍衬里,人们就会拿到确定是我哥哥也只是他的东西。您愿意记住吗,先生?”

“您的请求是相当微不足道的。”

“并不是那样。也许您还会知道,我对您倾注了怎样的一种信任,因此我请求您不要忘记。现在走吧,先生!让我一个人呆着!我觉得,好像我必须就在今夜之中把我的账簿通读一遍,明天也许再没有时间了。是有一些预感,人们从中觉察到,它们是真实的宣告者。我请求您,走!以上帝的名义!您没有良心的谴责!晚安,先生!”

我慢慢地转回营地躺下休息。很长时间以后,黎明前我才入睡,而老人还是不在。但我被叫醒后,他已经坐在马上了,就像他急于使他的死亡预感实现。淘金者塔德奥-桑迪阿说他除了背部几处疼痛外觉得精力充沛。他得到了一条粗羊毛毯,像一件女人的裙子一样扣在腰间,上身又披了一条当大衣。一个阿帕奇人把他带在马上,然后我们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