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成了秀吉的犹子。

犹子这个名称,来源于“犹如儿子”这个词。犹子和养子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大多数场合都用作同样的意思。但有时候也加以区别。养子的话,就要住在养家,用养家的姓,这似乎是一条原则。而犹子则不一定这样。亲王是丰臣家的犹子,但他照旧住在劝修寺家,以天皇的同族人的身份生活着。一方面,这恐怕也是因为他太幼小,还不适于离开这环境吧。

正月过去了。进入二月之后,天气很快就暖和起来,到了二月中旬,御所的樱花开始含苞待放了。

宫廷里有人议论道:“今年赏花的御宴,看来要比往年早一些吧。”

过了二十五日之后,下一场暖雨,第二天,御所乾门的樱花一下子开了六成。皇上十分惊喜,决定把原定的御宴提前,改在二十八日举行。

二十八日这一天,亲王也出席了赏花的盛宴。虽说是御宴,但这是皇上的所谓私游,参加的人也只限于亲王及其一族,还有皇室直属的寺院、神社的主持人,以及与皇上关系密切的公卿等人,也就是说,都是皇家的自己人。

自然没有邀请秀吉。不过,即便请了他,恐怕他也未必能来赴宴,为了把东海地方的德川家康纳入自己的属下,他正忙于种种外交活动呢。但是,意想不到的是,这一天,按理应在大坂的秀吉,却突然带着少数兵丁上京,进入御所来了。说是并没有别的事情,只不过顺便来向皇上请个安。

刚好碰上这一天御花园里举行赏花会。

秀吉想道:“不可有碍皇上的雅兴。”

于是没有叫人通报皇上,而是悄悄地呆在御花园的一角,站着远远地赏花,不久便退了出去。皇上事后知道了这件事,十分欣喜。宫廷中人最喜欢的便是这种眷眷之情。

“把这一首诗拿去给丰关白看看。”

皇上边说边把自己写的一首和歌交给负责联络的公卿。

满园樱花开,幽香溢林外。

赏花正当时,何以君离去?

犹如花未谢,春天早消逝。

秀吉拜读之后,立即和了一首,献给皇上。诗云:

花光映新绿,满眼云霞明。

久立花树下,不忍扰雅兴。

未辞先离去,却为皇上知。

皇上和臣属之间的诗歌的美妙动人的唱和,立即在宫廷中传开了,成了大家喜欢谈论的话题。亲王不用说,也听到了。从两首诗作比较,虽说是诚惶诚恐的,然而令人觉得秀吉的那首即兴诗,要比皇上的御歌高明得多。

亲王对太傅劝修寺晴丰说:“丰关白也很有诗才嘛。”

晴丰最近已晋升为权大纳言,担任皇上的传递联络的工作。把皇上的御歌送给秀吉的就是他,而带回秀吉的和诗的也是他。

晴丰四平八稳、模棱两可地回答说:“高见,高见!”

他也承认秀吉看来有点诗才,但是他发觉这首出色的和唱诗似乎并非出自秀吉的手笔,倒好象是经过细川幽斋修改润色过的。

不过,晴丰没有向亲王讲明这一点,由于这个缘故,亲王始终相信这首诗是秀吉自己作的。他后来的所见所闻,为这种信念提供了足够的根据。秀吉死的那年,也就是庆长三年(1598)三月十五日,在醍醐举行赏花会的时候,秀吉当着亲王的面作了几首即兴诗,吟唱了和亲王一起游园的快乐心情。这些诗歌的韵律极其自然,不象是事先作好了的。亲王一生中曾读到过很多首秀吉作的诗歌,其中有好几首称得上是诗中的精品,他都能背诵出来。对亲王来说,秀吉的一切方面都是极有吸引力的,就连理应是秀吉最不拿手的诗歌也是如此。

在成为秀吉的犹子的天正十四年(1586),亲王遇到了一件不幸的事。这一年的七月二十四日,他的生父诚任亲王得了急病,当天去世了。诚任亲王是当今的皇上正亲町帝的养子和嗣子。对宫廷来说,他的突然逝世是一件重大的事件。

当时,秀吉正在大坂,听到诚任亲王患急病的消息,立即赶往京都,然而未能赶上临终。

诚任亲王死后,留下了一个继承皇位的问题。当然,应该是亲王的哥哥周仁亲王当继承人。事情也是这么安排的。

这一年的九月,新的皇太子周仁亲王举行戴冠礼。担任戴冠的义父角色的,是朝中的首席大臣秀吉。后来,正亲町帝按照他几年前就提出的希望当了上皇,让出了皇位。十一月二十五日,周仁亲王在紫宸殿即位。这位新帝就是后阳成天皇。

新帝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是六之宫亲王的胞兄。由于还没有皇子,理所当然的,六之宫在皇族中处于领先的地位。倘使当今的天皇万一有个好歹,六之宫将继承皇位。

但是六之宫却是丰臣家的犹子。

“这样子,事情不好办。”

公卿之间有这么一种情绪。他们认为有必要请求秀吉,让他删除六之宫在丰臣家的族席。别人且不去管他,劝修寺晴丰对这件事的情绪特别强烈。自己是六之宫皇子的外戚,在他看来,让皇子继承天皇的皇位,远比去当什么丰臣家的接班人强得多。然而,这事儿,就连晴丰也难于启口,终于没有提出。因为讲这种话,就等于盼望新帝早死,那是不妥的。

当事人六之宫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情况。

他依然住在劝修寺家,勤奋地学习和学。特别是近来,他拜九条稙道为师,开始听关于《源氏物语》一书的讲解。

对于养父秀吉,他一如既往地怀着善意。第二年春上,当秀吉为了征讨九州而从大坂城起程的时候,六之宫和众多的公卿、皇家直属寺院的主持人,曾一起到大坂去给他送行。当秀吉骑着马出城门的时候,后阳成天皇派来的御使赶到了。只见使节向前奔着,一边奔,一边把皇上的圣旨告诉了骑在马上的秀吉。

于是一眨眼的工夫,人们看到了一幅异乎寻常的情景。秀吉顿时变得惶恐万分,只见他从跌落了下来。他那下马的动作,使人觉得,除了用“跌落”二字之外,实在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形容。紧接着秀吉跪了下来,迅速脱下战盔,趴在地上叩起头来。

在场的大、小诸侯,面对秀吉的此种隆重的礼节,都很惊讶,他们也都纷纷从马上“跌落”下来,跪在地上叩头。正在周围看热闹的全城百姓,看到这意外的光景,无不惊得瞠目结舌,吓得灵魂儿出窍。他们原以为这位秀吉才是这世上拥有最大权力的统治者,而竟能让这位秀吉都不得不慌张地跪拜在地上的天皇,又该是何等至高无上啊!

六之宫亲王目睹了这番光景。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自从源赖朝在镰仓开设幕府以来,政权就转到军人手中。

在由武将执政的以往各个朝代里,恐怕不曾有过象秀吉这样崇敬天皇的人吧。此情此景,他六之宫真是终生难忘啊。

这一年一直到仲夏,秀吉都在九州前线。而六之宫在这一年里跟中院通胜学习了《新古今集》。养父秀吉公务繁忙,六之宫则是在钻研学业中度过光阴的。

天正十六年(1588),六之宫十二岁了。

这一年春天,秀吉筹办了一次游宴,其规模之大,是这个国家的宫廷有史以来从未见过的。

这便是一般人所说的天皇行幸聚乐第。秀吉的目的,是想请皇上和宫廷中人到他在京都的邸宅聚乐第,跟武臣们一起尽兴游乐。

六之宫不用说也受到了邀请。他早就希望看一看秀吉的聚乐第了,因而从听到这一计划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数着日子巴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六之宫听人说,聚乐第坐落在京城的内野地方,它既是城郭,又是殿舍,建筑十分壮丽,是去年秋天竣工的。结束了征讨九州的战争,凯旋归来的秀吉已经住进聚乐第,并在那里过了年。这聚乐第的壮丽情景,恰如在京师之内又建造了一座皇宫一般,是任何善长丹青的名画家之笔都无法加以描绘的。

五月十四日是宴游开始的日子。

当天早晨,秀吉亲自到皇宫里接驾。当天子从南殿出来的时候,秀吉赶紧绕到他的身后,帮他提着曳地锦袍的下摆,紧跟在身后,一直步行到凤辇之前。

从御所到聚乐第共有一千六百多米,沿路担任警卫的士兵共有六千人。道路两旁,排满了五彩缤纷的欢迎者的行列,看去就如一条长长的织锦一般。六之宫也坐在彩轿里,他的彩轿紧挨在天子之后。

当天子一行人的队伍走过护城河上的朱桥,进入聚乐第的城门的时候,六之宫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映入他眼帘的是怎样一派雄伟、壮丽的美景啊!在宏大的气势之中,又带有辉煌。全无寺院的那种抑郁、低沉的情调,而寺院乃是以往的大建筑物的代表。处处洋溢着秀吉想要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气派。这种辉煌壮丽的建筑,一不小心是很容易失之于浮华的,秀吉凭着他对茶道的爱好所获得的美感,在各紧要之处加以控制,从而避免了浮华。

“这只有丰关白才做得到啊!”

直到过了多少年之后,六之宫亲王仍然没有忘记当时的这句感叹之言。亲王思忖,正如信奉禅宗的僧侣想以书画来表现自己的胸襟和风韵那样,看来,秀吉是企图通过建筑来做到这一点。

皇上在预定的位子上入坐了。秀吉跪行着向前,举行入坐仪式,不久,酒宴便开始了。

宴会大厅的西首完全敞开着,大厅外面是一座占地宽广的庭园。院子里满目新绿。迟开的樱花、提前开放的杜鹃,以及盛开的棠棣花和燕子花等等花草,给庭园增添了缤纷的色彩。在从庭园吹来的带着花草香气的阵阵薰风中,酒宴按原定的程序一步步进行着。当宴会进行到中途的时候,秀吉向皇上呈献了大批贡物。夜宴则以管弦乐的演奏为主。天子大概感到极其愉快吧,他亲自把一架古筝横在面前,以高超的技艺,弹奏了一曲。

宴游连续进行了三天。原定第三天结束。但是天子的游兴未尽,说是:“还想在这里再呆两天。”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群臣们都为之感到意外。

亲王心里想:“原来天子也很喜欢秀吉哪!”

他为自己的爱跟当天子的哥哥相一致,而快活得真想乱蹦乱跳。亲王对这位很可能是有史以来文化修养最高的天皇——后阳成帝,终生都是很尊敬的。天子还是六之宫的师长,使六之宫领悟了唐诗的兴趣的,是这位天子,而当他初读《白氏文集》的时候,为他作启蒙性讲解的,也正是这位天子。

亲王担心道:“也不知秀吉有何想法?”

然而这担心是多余的。对天子要求延期一事感到高兴的,不用说是秀吉自己。秀吉欣喜之余,把自己属下的大名都叫到天子面前。这乃是原定的计划中没有的节目。被召集的都是丰臣家具有三位以上级别的诸侯。他们是织田信雄、德川家康、丰臣秀长、丰臣秀次、宇喜多秀家、以及前田利家。比他们级别低的人则聚集在另一间大厅里。

秀吉向前移动了几步,向天子奏道:“真是感奋之至啊!”

接着他对自己手下的诸侯们作了训示。这训示的大意是说,承蒙皇上不弃,行幸到此。今天,象现在这样,我们这些武人,有幸被恩准朝见皇上,这是永生难忘的光荣。这无比的欢乐真正叫我们不知如何置身是好。但是,我们的子孙会怎么样呢?我很担心,我们的子孙中会出现乱臣逆子,他们也许会遗忘掉浩荡的皇恩,甚至玩弄武力企图对圣上做出大逆不道的勾当。为了这个缘故,让我们大家,给皇上写一封效忠信,发誓世世代代忠于天子,永不违背天子的旨意。

在场的各位诸侯都递交了效忠信。

亲王目睹了这一历史性场面的部分情景。他看着看着,不由地为秀吉的这一举动感动万分,以至于裹着锦袍的身子颤抖不止。回想从前,他的祖父,即前代天皇正亲町帝年轻的时候,武人们甚至连皇室的存在都不知道,皇宫里的人们十分贫困,有时甚至连饭都吃不饱。而如今却出现秀吉这样对皇室体贴入微的人。这难道不象是一个奇迹吗?

不过,秀吉自有秀吉的打算。秀吉手下的大名,许多人从前与他是同级,或者如织田信雄、德川家康那样,比他地位还高,而丰臣家现在得统辖他们,并且在秀吉死后,也还要把这种局面永远保持下去。为此,秀吉想借用天皇的神圣性,把这种神圣的观念彻底地灌输到各个大名的头脑里去,通过这一办法,教育他们:居于人臣之首的关白家,是何等尊贵!告诉他们,应该象顺随天皇那样,顺随丰臣关白家。但是,六之宫亲王没有成熟到这一地步,能够如此居心不良地来观察这一事态。何况,更重要的是,亲王喜欢秀吉,他丝毫也没有怀疑秀吉的一片至诚。

在这次宴席上,亲王见到了大纳言德川家康这个人物。家康直到不久以前,还是与秀吉相对抗的东海地方的霸主。亲王早就听说过,就连秀吉也对他很是敬畏,虽说是属下的大名,然而秀吉待之若宾。

这是一个脖子粗大的人。鬓发稀疏,脸颊丰满,身子肥胖得甚至有点影响了动作的敏捷。这是一位甚至击败过秀吉的军队的武将,然而丝毫也看不出倨傲的神情,彬彬有礼,谦而恭之,此人的举止风度,活象一位年老退隐了的富商。家康也递交了效忠信。

宴席上,还有即席赋诗的活动。

参加赋诗的,皇家方面有二十四人;武将方面,包括秀吉在内四人;共二十八人。从席次看,秀吉坐在最上席,其次是六之宫亲王,从最下座起倒数第二席是德川家康。各人的膝边都放着誊写自作的诗歌的砚台和稿纸。还选定了进行诗会所必要的人选,分别担任诗会的司令、命题、评选和朗诵等职务。

天子所作的那首诗,格调非常清纯,诗如其人,它正好表现了皇上那种正人君子的崇高人品。

久盼今日会,果不负朕心。

从此结良缘,代代松柏情。

亲王和了一首。接着,秀吉也和了一首,秀吉那首是:

万岁行幸处,群臣乐融融。

草木俯大地,擎天一青松。

亲王心里想道:“家康怎么样呢?”

他看了一下靠近末座的家康。自从听人传说,这家康是足以与秀吉相匹敌的英雄之后,亲王就对他无法漠然置之了。听太傅劝修寺晴丰讲,这个人物全然没有秀吉那种对艺术的爱好。他既不喜欢精致而华美的衣着,也不喜欢富丽堂皇的建筑。就连他所居住的滨松城里也只有一些极其实用而朴素的房屋。城内连茶室都没有。也有人传说家康不喜欢茶道,还说他连一首和歌、俳句都不曾吟咏过。

可就是这么个人物,今天却滥竽充数、忝列在吟诗作词的人们之中。这倒叫人想看看这位胖大汉究竟如何写出他根本就一窍不通的和歌来。

自从诗会开始以来,亲王一直对此事十分关心。少顷,只见家康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张小纸片,逐字抄起来。

亲王心里想道:“在抄啊!”

他感到意外。他想,这恐怕是别人代写的吧。准是请细川幽斋写的。因为这位家康,前年十月和秀吉讲和之后,曾上大坂来向秀吉叩头称臣。那一次,就是这位通晓礼仪的幽斋,负责接待家康,并安排他们两位会见的。这些情况是幽斋亲口对亲王讲的。听说从那以后,幽斋和家康过往甚密。如果是请人代笔的话,那恐怕就是幽斋了。

不过,既然是抄袭,最好还是多少避一避别人的眼睛为好,可家康却堂堂正正地在面前铺开纸张,毫无顾忌地在抄着。这情景给了亲王以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一种肆无忌惮、目中无人的态度,与刚才那种文质彬彬、谦而恭之迥然不同。夸大一点儿说,使人觉得,此人即便在皇上的面前,也是连半点畏惧都没有的。一会儿,读师吟诵了家康所抄写的那首诗:

苍翠的松树,千枝万叶数不清。

皇上的恩泽,千代万代暖人心。

这诗的意思大概是说,松树有数不清的叶子,而这每一片松叶都祝皇上万世荣华。如果说诗歌是诗作者的内心的明证,那么,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通过这首诗,家康也对皇室的繁昌作出了保证。

时间进入了天正十八年(1590)。

六之宫已经举行了成人仪式,改名为智仁亲王了。时年十四岁。

在这之前的一年,丰臣家出生了一个嫡子,他便是鹤松。后阳成帝派了御使到大坂,下赐宝刀一把,作为贺礼。从这以后,人们自然而然地议论起这样一个话题来,那就是:应该把亲王从丰臣家犹子的身份中解放出来啊。人们说,秀吉已经有了亲儿子,而后阳成天皇还没有亲儿子。应该趁这个机会,让亲王恢复早先的纯粹皇家人员的身份。结果,正是这样做了。

秀吉很想为曾经作过他犹子的这位亲王做一件什么事情,作为对他的酬谢。他苦思冥想了好久,终于想到了一条好主意:让亲王从皇室中分出来,成为一家独立的皇族。要自成一家皇族,一要有领地,二要有府邸。秀吉决定首先给亲王三千石的领地,他把这一新的皇族称作八条宫家,并决定在八条河畔替它建造府邸。

这一年的正月,秀吉为了讨伐小田原城,忙于备战工作,但他还是抽空进宫,把亲王接了出来。

秀吉说:“亲王的府邸,由我来划定范围后呈献给您。”

他跟从前一样,还是一个喜欢大兴土木的人。秀吉把亲王带到预定建造府邸的场所,并叫来了负责营造工程的官员以及工匠,和他们一起研究营造的基本方针。

秀吉说:“得好好地动动脑筋啊!”

因为是亲王的住处,所以应该带有御所的风格,就是说必须是带主殿的那种结构。然而光这样,则缺少轻快的情趣,光线也不好。而且首先是过于老式。因而要在这种主殿式结构的基础上,再加一点时兴的风雅(如茶室那样的建筑)才好。以上这些是秀吉的要求。

秀吉劝说道:“亲王,有什么意见,请您也说说啊!”

但是,亲王对建筑方面的事情,还不太了解,他只说了句:“一切拜托您了。”

秀吉当即命令工匠画一张建筑图。在他回到大坂之后,图纸送来了。他便亲自用朱笔作了修改。并且吩咐道:“也拿去给亲王看看!”

亲王看了这张图样,谈了如下的意见:秀吉的这一设计,茶道的趣味非常突出,他对这一点并无异议。如果要说希望的话,倒是希望多少有一点王朝风格的因素,例如使用遮蔽风雨的板窗等等。最近一个时期,亲王和当天子的哥哥在一起,正在热心地考究《源氏物语》一书,他想要一间能联想起源氏的屋子。这意见传到秀吉耳里。秀吉认为“亲王说的很有道理”,便用朱笔作了最后的修改,随后就出发征讨小田原去了。但是即便在小田原的军帐之中,秀吉还惦记着营造工程的进度,命令负责官员一一向他报告。

亲王时常到工地现场,夹在工匠里面,看着他们干活。这位亲王之所以逐渐对房屋发生了兴趣,大概和八条宫的建造工程有关系。

这年年底,营造工程基本完成了。秀吉在小田原听到这消息,大为高兴。

只是隔扇上的画尚未完工。秀吉督促担任作画的画师狩野加紧进行。直到大年夜之前,这画才完成,并装进了府邸。

画的是一枝扁柏。

只见在巨大的画面上用浓重的笔墨,画着一枝扁柏,另外还配有色彩浓厚的流水、天空和岩石。构图十分豪壮华丽,完全是秀吉所爱好的所谓聚乐第风格。令人觉得,这幅画生动地体现了秀吉所创造的这一时代的精神面貌。

进入新的一年之后,亲王搬进这座新邸居住。不久,到同年九月,秀吉从东方凯旋归来的时候,他曾顺路到亲王的府邸。

当他仔细察看府邸内的种种建筑的时候,曾再三说:“造得不错啊!”

只是那庭院不很中意,他便亲自指挥,让人把装饰在园中的一些石头调动了位置。

天正十九年(1591)这一年里,丰臣家相继发生了几起不幸的事件。正月,秀吉的亲弟弟大和大纳言秀长去世;八月,鹤松夭折。

丰臣家又没有继承人了。秀吉终于下了决心,于这一年的十一月,把外甥秀次认作养子,第二个月便把关白的职务让给了这位养子。在这之后,进攻朝鲜的战争开始了。可是,秀吉却从这时候起,突然开始衰老起来,就象身体里的一根主心骨折断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