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一转眼过了二十多年。

宛如从人间迁居到了天堂一般,无论是命运还是境遇,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秀吉继承了织田政权,得了天下的中部,掌握了京城,并且把根据地放在大坂。阿仲住在大坂城里,为数众多的侍女在她身边伺候着。她和竹阿弥之间所生的女儿,成了羽柴政权之下一个小小的大名日向守佐治的妻子;小一郎秀长已称为从五位下羽柴美浓守,担任播摩、但马两国的领主,以姬路城为首府。

“真如做梦一般!”

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看法。不过,阿仲可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过贵族生活的。早在十一年前,当秀吉被信长封为近江长滨城二十万石领地的大名时,她就从歧阜的老家迁到了长滨城,在那湖滨城市,开始了豪华阔绰的生活。

总而言之,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十一年了。为此,对这样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了。

但是,有些事情却至今无法适应。多半是因为秀吉从今年起想主持朝政的缘故吧。为了把大坂城的后宫重新按宫廷那样布置,从京城招聘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儿来当侍女。这么一来,就连上厕所解手的规矩也全都变了。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尽管阿仲这么说,可侍女们却不答应,总有好几个跟在后边,站在厕所的门口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而且,解手的地方已不是马桶,下面铺的是沙子。当那个东西落到沙上时,竟有人一古脑儿把它拿了去。

有一天阿仲对京城来的侍女问道:“那是拿去作肥料用的吧?”

在种田人出身的阿仲看来,那是撒到菜园子里去的。

“不,不,”侍女们一个劲儿地摇头,回答道,“那是虽知苦斋拿去看的。”

“虽知苦斋”到底是什么呀!说来滑稽可笑,阿仲总觉得那是专门管臭东西的官员。但是后来不久,她知道并不是那样。有个原本在京城的宫廷里担任御医的,名叫曲直濑正盛,不久前从京城来大坂,当了秀吉一家人的侍医。此人取了个号,叫虽知苦斋。大概来自虽知其理而仍苦之意。

由于突入其来的荣升,使阿仲左右为难的事例还不只这一桩。又如有一天,侍女问她道:“老夫人从前是在宫中天皇手下干事的吗?”

阿仲心想,真会开玩笑,我出生在尾张御器所一家贫苦农民家里,后来嫁给了中村寨弥右卫门作妻子,前夫死后又招了竹阿弥作后夫。这就是我的前半生。这时阿仲反问道:“谁这么说的?”听侍女说,这话竟是秀吉说的。

“原来是这小子啊!”

她差点脱口喊出声来。这小子由于突然飞黄腾达,多半有点高兴得发狂了吧。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故事还编得能够自圆其说:阿仲原本是宫廷里的侍女,担任厨娘的工作。那时候的天皇叫后奈良天皇,有一天见了阿仲,对她一见钟情,便拉着阿仲的衣袖进了内宫的卧室。秀吉似乎是这么对人说的:“因之,曾接触过皇上的玉体。”故事接着还说,于是,阿仲怀孕了,后来回到了故乡尾张,生下一个男孩,此人便是秀吉云云。

秀吉是在京都施药院的公馆里对人讲这番话的。且说这施药院公馆,乃是秀吉进宫朝见天皇时,借以整顿装束的地方。听他说这番话的当事人是松永贞德。

松永贞德,是昔年京城里声势显赫的松永弹正久秀之子。久秀死后,其子贞德弃武从文,住在京城里,以写作连歌和俳谐为业,靠了这一手,出入于官场,专事拍马逢迎。秀吉认为,把这位贞德笼络到自己一边,不仅可以了解官场的种种消息,而且亦可探知宫廷的情报,真是方便极了。讲上述这番话的那一天,贞德正好在他身边侍候。当天,秀吉换完了装,正席地而坐,背靠着庭柱在休息。

秀吉开口说:“我母亲年轻的时候……”

这位贞德,听秀吉这么说,深感意外,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且不管自己信与不信,暂且先把它如实地记下来再说。在这之后,他又把这些话向其他人传播了开去。

阿仲摇了摇头,心想:“这小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过了些日子,秀吉结束了征讨纪州的战役,回到了大坂城。秀吉是个孝子,他每次从前线回来,总是先来向母亲阿仲请安。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这一次见面时,阿仲特意遣开了众人,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竟然在宫廷里对人讲过这么一段话,是吧!”

听母亲这么说,秀吉笑出了声来。从他未加否认这一点来看,恐怕确实是这么乱吹过。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阿仲心里不禁想,怕是出自虚荣心吧。就连她,对于自己亲生儿子之所以这样作的动机,也有点捉摸不透了。而秀吉却摇了摇头。

秀吉回答说:“请看看右大臣织田老爷!”

他引了死于本能寺的已故主人作例子。信长祖先的家谱也有含糊不清之处。织田家的祖先原是越前(今福井县)丹生郡织田庄织田神社的神官,大约在信长出生前的一百几十年,流落到了尾张,成为当地的豪绅,逐渐壮大了势力。据说祖先原来姓藤原。为此,信长最初称为藤原氏。但是,当后来攻取天下的可能性开始显露的时候,他突然宣称:“我家是平氏,平资盛的后代。”

他就这么一下子改变了自己的祖先。原因是,当今掌权的足利家族是源氏的子孙,要推翻足利氏而继承天下,非平氏不可。天下是由源氏跟平氏两家交替执掌的思想,在当时的豪门望族之间影响极深。因而信长便投这种世俗迷信之所好,并加以利用,以便为建立织田家的天下而造成舆论。信长命令文书,为自己撰写家谱。然而在为什么是平氏的后裔这一点上,却陷入了窘境。于是编造了一个叫平亲实的虚构人物。说是亲实乃死于坛之浦的平资盛的第二个儿子,平家灭亡的时候,他刚刚出生不久,还是个吃奶的婴孩。他的生母抱着他逃到了近江,成了当地的大户津田某的妻子。后来,越前织田神社的神织田氏,可怜亲实的处境,把他作了自己的嗣子,继承了织田家的家业。以上是信长叫人杜撰的一则传说——织田家乃是平氏的后裔。

秀吉目睹了这一演变。然而秀吉本身,由于出身过于低微,就连这样的传说都无从编起。在这种情况下,秀吉多半是想用源氏的姓吧。因为既然信长是平氏,那么在他之后的秀吉则应是源氏。如果是源氏,则按照先例,可由朝廷下诏书封为征夷大将军,开设幕府了。三河地方的德川家康,曾在信长改姓的同一时期改了姓,创作了一套自己的家谱,可秀吉事到如今再要这样作,则为时晚矣!

既然当不了征夷大将军,秀吉心里想,那就干脆作朝廷的公卿,当关白吧。关白则必须是皇族嫡子的藤原氏才行。如果仅仅是这一点,一个简单的办法是作某个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公卿的养子(后来秀吉当了菊亭大纳言的犹子),这么一来,问题也就会解决了。但是,即便作为养子,入了名门,而照现在这样的话,自己的出身还是无法解决。为此,秀吉便散布了自己是天皇子孙的故事。

不用说,这是谁也不会相信的。秀吉觉得,只要这故事传出去,也就行了。即便被人问起此事,秀吉本人也不打算作肯定的答复。而是准备哈哈大笑,把它当作逢场作戏。总之,在成为藤原公卿的养子之前,如果能制造并散布“社会上也有这么说的”这样一种流言,那么,形式主义的宫廷在接纳秀吉这个人时,便会容易得多。上述天皇子孙的故事,不过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而创作的。而现在母亲却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此认真,这叫秀吉如何招架得住呢。

阿仲说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有有个姐姐哩!”

如果姐姐已经去世,倒也罢了,而偏偏还活着,与丈夫一起,继承了阿波地方的名门三好氏的姓,其子秀次当了秀吉的养子。要说阿仲在妙龄少女的时候,受胎于天子回到尾张的话,那么这姐姐的存在又如何解说呢。要说是一个拖油瓶的妙龄少女,故事可讲不通啊。

秀吉大笑起来:“啊,哈哈哈!”

照秀吉说,管他呢,这原本仅仅是为了投喜欢形式的宫廷的所好而编造的神话嘛,有什么通不通的问题呀。

“那么,你的弟弟小一郎怎么样呢?”

“他是竹阿弥是儿子嘛。”

“这就是说,只有你是天子的后代喽!”

阿仲慢慢地摇了摇头,满脸惊诧的神色,仿佛在说,这真可怕呀。明明是弥右卫门和我之间生的这个儿子,只因为小时候,从家里出走而远离了自己,现在竟变成一个难以理解的人了。

相形之下,竹阿弥之子小一郎秀长,却是阿仲一手抚养长大的,比起他的哥哥来,这是一个何等正直而讨人喜欢的儿子啊。

小一郎也许算得上是个生来的德人。他是三年之后被秀吉叫去的,那时,秀吉还是织田家的低级武士,担任着墨股城寨的守备。不光是小一郎,秀吉还把他的母亲,连同姐姐、姐夫以及妹妹阿旭也叫去了。并且大摆筵席,招待了他们。这时候,阿仲才第一次和自己的媳妇、秀吉的妻子宁宁见了面,也见到了宁宁的堂弟浅野弥兵卫长政。可以说,这是秀吉方面的至亲和宁宁娘家方面的人们的一次大会晤。席间,秀吉频频向人们劝酒,接待得十分殷勤。

不久,当筵席终了时,秀吉用手拍打着这位异父同母弟弟的肩膀,说道:“小一郎,留在这城寨里吧!”

阿仲本想设法阻挠,谁知小一郎早已点头答应了。他从这一天起就成了一名武士。秀吉把这位弟弟叫到另一个房间里,又把自己的小舅子——妻子娘家方面的浅野长政也叫在一起,说道:“请你们二位一起协助我。”

自古以来,武士家庭有一个习惯,这就是长子当大将,弟弟和叔父则作他手下的心腹将领,助他一臂之力。既然武士家庭都是靠同族人的血盟建立起来的,秀吉就也想采用这样的方式。

秀吉说:“小一郎,将来你得当我的代理人,你要好好学习,赶快熟悉起来啊!”

他拜托军师竹中半兵卫负责小一郎的教育工作。竹中半兵卫是美浓地方人,那时已在墨股城内任军师。半兵卫在保卫墨股城寨的实战中间,手把手地教了小一郎领兵打仗的本领:诸如如何进退,如何观察敌情,如何发号施令,如何照顾士卒等等,就连细枝末节也都一一加以指点。小一郎是个好学生。他自始至终以一丝不苟的态度,听着军师的讲解,并作实地见习。当军师让他真刀真枪地指挥的时候,他能按老师所教的去做,并且事事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半兵卫评价道:虽无出类拔萃的才能,不过,倘使让他当个留守队长,那倒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半兵卫心里想道:“这也是一种才干啊!”

照他看来,小一郎尽管缺乏独创的精神,可是模仿力很强;生来不喜欢标新立异,因而能如实地按上司的指示做,而且做起来踏踏实实,一丝不苟。看他那性格,简直生来就是专门给哥哥当城池的留守队长的。举个例子说吧。有一次秀吉奉信长之命,领兵攻打岐阜城,他让弟弟在军营中担任留守。在这一仗中,秀吉亲自率领了蜂须贺部队的少数轻兵,从岐阜城的后山,抄近道潜入了城堡里面。临出发之前,秀吉吩咐小一郎并与他约定:“我领一支部队潜入城内,从里面拉开城门的门闩。到时候,我将高高地竖起一根长竹竿,竹竿顶端系着一只葫芦,你见到这一信号,要赶紧从城外打开城门,冲进城内,与我会合。”如果这一计划打乱的话,那么秀吉在城内势必会灭亡。小一郎却紧密配合,出色地完成了哥哥指示的任务。

这一仗之后,半兵卫甚至特意到秀吉面前,向他祝福道:“有这么好的一位弟弟,这是将军的福气啊!”

半兵卫一贯主张,在一支将领统统由近亲组成的军队里,才智卓越的只要有哥哥一人就行了,当弟弟的,其才能不应该超过哥哥。如果弟弟比哥哥强,那么士卒自然会与弟弟亲近。这样,全军的统率就会发生纷乱。另外,半兵卫还主张,弟弟必须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如果弟弟贪婪,就会与哥哥手下的其他部将争功,这样一来,整个家属军团往往会乱套。在这两个方面,小一郎这个年轻人,算得上是个十全十美的理想人物了。

从防守墨股城寨那时起过了十多年,有一次秀吉奉信长之命,领兵征讨中国地方。小一郎担任这一军团的首席将领。他身在前线,从播磨到备中,转战各地,建树了武功。小一郎率领的部队勇猛善战,与织田手下的其他将领相比,也是毫无逊色。他在军中名声大振。

这期间,竹中半兵卫在军中因旧病复发,卧床不起。待到小一郎赶来探望时,半兵卫早已病入膏肓,大有朝不保夕之势。但是他仍旧让勤务兵撑着背,坐起身子,对小一郎开口道:“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已经气息奄奄的半兵卫,为了对从墨股时代起就一直顺从自己的弟子讲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要注意保全自己,兵法的最终目的在这里。”

半兵卫不放心的是小一郎的名声高涨一事。名气大了,就会骄傲。态度傲慢,会招致其他将领的怨恨,说不定他们会在筑州老爷(秀吉)面前讲你坏话。你立了战功以后,应把全部功劳让给手下的将领。将领们唯有靠建立战功才得以出人头地。而你即便一无功勋,也一样是筑州老爷的弟弟。

“以往,你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半兵卫用这样的话,再一次赞扬了小一郎这十几年来的业绩。丝毫不图虚名,有了功全归部下,当秀吉的代表,而只让秀吉出名,一点也不炫耀自己。

“真是个好样儿的。”

然而,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特别是在这次播州战役中,小一郎功勋卓著,名声大振,这或许会改变他的人品也未可知,半兵卫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半兵卫最后说道:“你要成为影子那样的人。”

他说,要当秀吉的影子,并以此为满足,忘记你小一郎的存在。他再次叮咛说,展望前程,除了这样做以外,世上没有你小一郎安身立命的场所。兵法的目的,最终是为了韬晦自己。能办到吗?

小一郎毫无异议,诚恳地点了点头,含着眼泪感激地说:“多谢师父教诲。”

后来,没过半个小时,半兵卫便咽了气。不用说,上面这些话是半兵卫生前讲的最后一番话。

正当秀吉攻打中国地方的时候,在战争最紧要的关头,信长在本能寺死去。为了讨伐占领京城的明智光秀,秀吉从备中掉转兵马,开往京城,途中,首先进入了姬路城。这期间,秀吉蒙信长封赐,除了拥有北近江三郡之外,还拥有播州,而以姬路城为根据地。秀吉是冒雨经过长途行军之后进城的,一到城里立即入浴,并从浴室里发布了所有的军令。为了全力以赴地打好这一仗,他命令将城内的金银财宝、粮秣柴草等统统分发给士兵。下完这些命令之后,秀吉又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小一郎留下守城!”

小一郎是伫立在浴室的门外听取命令的。

小一郎心里想道:“这可是耻辱!”

半兵卫死后,黑田官兵卫(如水)担任了秀吉的谋臣职位。小一郎找他商量,希望变更一下分给他的这一极不光彩的任务。小一郎所讲的理由,看来是有道理的。要是哥哥秀吉万一在对明智光秀的这一仗中败北,那么这一区区姬路城是不堪敌人一击的,留在城内担任守备的兵丁还不足五百人,况且守城所必须的粮秣都已散发完了,再说所谓守备任务,无非是守护从播州的各豪门取来的人质,以及保护通称姬路姬的秀吉的如夫人而已。在这天下存亡决于一旦之际,对于一个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来说,这怎能说是光荣的岗位呢?不料,黑田官兵卫却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屋角里,说道:“这可是你想错了。”

按照他的说法,这一仗是决定最后胜负的一仗。秀吉麾下百分之八十的将领,是织田老爷派遣来的,他们拥戴秀吉,都急不可耐地想在这一仗中,为自己家的前程立下军功。筑州老爷的宏运要靠这些将领们的积极努力去开拓。因为你是他的亲骨肉,这种时候就最要克制忍耐,千万不可与将领们争功邀赏,而应该把立功的机会让给别人。

以上是官兵卫所说的一番道理。倘使是平时,小一郎准会顺从地点点头,听从这番道理的。可是只因为时期非同往常,这位一向温柔敦厚的汉子,这时竟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放开嗓门大喊道:“每次留守都是我当!这一回关系到哥哥的命运,我小一郎也愿与哥哥一起在山城(京畿五国之一,今京都府南部)战场上,与敌人决一死战。”

小一郎唯有嗓门象秀吉,又粗又大,这喊声传到正泡在浴缸里的秀吉的耳朵里了。

“小一郎!”秀吉用同样的又粗又大的嗓门喊他,“你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可是你想错了。”接着又喊道:“你要这么说,那长滨城怎么样啊,长滨如今差不多成了一座被遗弃的、完全无人防守的城池。说不定现在连咱们的母亲和我的妻子都正葬身于冲天的烈火之中哩。”

近江长滨城是秀吉的根据地。阿仲和宁宁都住在那里。敌人自然会去攻打这座城池。母亲和宁宁虽是女流之辈,她们准会按武门的规矩,置身于城墙之内坚守待援的。让你守备姬路城,难道你还觉得不知足吗?要不,你肯和姬路共命运吗?

想不到连秀吉也十分激动,一个劲儿地语无伦次地嚷嚷。然而,小一郎早已被这当顶霹雳般的喊声震慑住了,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变得没精打采。

小一郎心里甚至出现过这样的念头:“世上再没有比弟弟这一身份更可怜的啦!”

从哥哥秀吉来说,也许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弟弟更便于使唤的人了。如此当面训斥,倘使是别的将领,准会对他怀恨在心,甚至会当场掼乌纱帽,甩手不干的吧。多亏是弟弟,才可以不必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

此刻,只见小一郎蜷缩着肥胖的身子,低垂着圆圆的脸,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你明白了没有?”

当秀吉再次叮问时,小一郎低着头轻声答道:“我一定按兄长的吩咐去做。”

秀吉率大军离开姬路之后,不久便在山城的山崎地方击败了明智光秀的军队,确定了作为织田政权的继承人的地位。

其后,小一郎也参加了贱之岳战役,这是一次关系到能否接管天下的大仗。另外还随军参加了小牧战役。后来又参加了征讨纪州的战争,这可以说是一场在京城附近扫荡残敌的战斗。

平定纪州之后,秀吉对小一郎下命令道:“小一郎,请你去管辖纪州!”

纪州这地方,早从信长那时起,便是块叫人十分棘手的地区。当地的武士们性子刚烈,动辄拔刀相向。民众富于独立心,在战国时代一百多年间,他们通过协商,联合成了一个统一管理的国家,一次也不曾接纳过中央派来的诸侯。而且,这里是佛教一向宗的地盘,当地居民把阿弥陀如来看作唯一的绝对权威,而不尊重地上的领主。再则,这地区的山上,盘踞着众多的绿林好汉,海边的渔港,大多是海盗的巢穴。在秀吉看来,“要治好纪州这地方,非小一郎这样的人不可。”

安抚绿林好汉和海盗,耐心地倾听他们的不平,雷厉风行地扫除人世间的不公平,尽管手下将领如群星灿烂,可是当秀吉环顾四周时,他却发现,小一郎是唯一能够胜任此重任的。

这位弟弟没有辜负兄长的期待。天正十三年(1585)三月受封之后,小一郎便在小杂贺(现和歌山市)地方,筑了一座城堡,着手治理。他一方面显示了新领主的威严,另一方面也告诫家臣不准为非作歹,同时制定了法律,极力发扬民治。这样,这个素称难以治理的国土的人民,竟不可思议地与小一郎建立了亲密的关系。纪州两岸自不必说,就连纪州其他地方——北起泉州,南至熊野之间七十余万石的小野,也变得风平浪静,一派升平景象。

命令小一郎管辖纪州的秀吉首先惊叹不已地说道:“小一郎这个人,倒真有点奇特的才干哪!”

在秀吉眼里,小一郎似乎是个天生的调停人,民政家。更叫秀吉喜欢的是,在愚钝粗疏者居多的自己的亲属之中,唯独小一郎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奇迹。无论从他的才干来看,还是从他的品行来看,这小一郎,将来多半会成为秀吉政权的中流砥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