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什么?殿下和公公要来?」

阿市到底还很年轻,对人生仍抱有许多梦想。当她听到丈夫要来的消息,双颊立即泛起一股光采,语调里也透露着兴奋。她很快的整了整衣饰,坐正了身体。

然而,老婢真喜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因为她已经发现平伏在地的藤挂三河的表情不太寻常。

(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于是她也平伏在阿市后面,但两眼却锐利的注视着由外面进来的那对父子的表情。

久政走在前头,长政紧跟在后,两人身上都穿着半武装式的战服。这时,午后的阳光由窗户照了进来。跟在父子身后的小侍卫们为两人送上椅垫。真喜由刚刚父子两人的高声谈话知道,这绝不会是一次轻松的会谈,他们一定是为了某种争执而来到这里。

从久政那霜白的长眉下,可以看到闪着怒气的眼光。

「媳妇!」久政坐下来时,一边说道:「我一向认为你是织田的公主,所以我也不想让你们兄妹分开!」

「是……是!」

「然而备州殿下却一再为你辩护!」

「……」

「不过,你每天一直站在本堡的楼上看着下面的一切,这在其他家人的眼里看来,似乎有点奇怪哦!」

「这……这是因为……」

「住口!」

「是!」

「我不是为了听你解释而来的,但我也不相信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将我们讨伐信长的秘密泄露出去。」

「啊?这个是……」

「你不需回答我!两军对阵之时,首重士气;一旦在我方出现像你这样的怪异行为,必然会造成众人的猜疑。因此我决定把你交由备州殿下处置,至于你身边的老婢真喜,就由我带回去,你没有意见吧?」

真喜大吃一惊的耸动着肩膀,然而阿市却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没有意见吧?媳妇!」

「是……是的!」

「那好!藤挂!待会儿你立即把真喜带过来。备州先生,我先走了!」

长政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至此,老婢真喜已经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来信长并未自动投向他们所设下的陷阱,因为如此,他们才认为阿市跟真喜一定是信长派来卧底的人,并且伺机通报信长他们所走的路线。

(敌人的妹妹……)

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啊!在接下来的那一刻,阿市跟真喜终于被迫面对即将被分开的事实。

(看来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公主了!)

想到这里,真喜只觉胸口有股热气袭来,然而她却不能在这里表现出心中的感伤。

「那么夫人,我暂且要离开你的身边了……」

说到这里,真喜立起身来,从久政与藤挂三河之间走了出去。

长政只是目送着她离去,口中不住的叹息着,并未立即开口与阿市说话。

由隔壁的奶妈房中,不时传来茶茶公主的笑声。

「你……每天都从这里看着下面的街道,是真的吗?」

「是的!」

「你是为了观察下面的美丽景色吗?从这个位置看过去,那边的景色确实相当怡人。」

「不!……」

阿市突然稚气的摇了摇头,说道:

「我是在看由前线回来的部队,还有……注意看你是否出阵了……」

「你注意这些做什么呢?」

「一旦殿下决定出阵,我就在这里目送着你离去,然后自杀!」

「原来如此……」长政大吃一惊的看着妻子,然后缓缓闭上双眼。长政已经由这句话中充分的了解阿市的心意了。

「原来如此!」他再次喃喃说道,接着深深的叹了口气。

「对你来说,你如何忍心看着丈夫和兄长作战呢?」

「是啊!」

「但是,你却必须忍耐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

「不要再站在这里了,到处都是朝仓家的耳目啊!」

「是!」

「还有……」长政依然紧闭着双眼,稍微停顿之后又说道:「信长先生已经平安无事的回到京师了。」

「什么?你说哥哥他已经平安无事……」

「是啊!他已经从满布着浅井及朝仓家军队的路上,平安无事的逃走了。」

「啊?」

「正因如此,所以你每天站在这里的举动,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眼光啊!你明白了吗?」

说到这里,长政首次睁开双眼,微笑的看着爱妻那不知该喜抑或该悲的迷惑表情,说道:

「信长到底不同于一般武将,就在朽木谷内,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让松永弹正久秀以他的巧辩去说服朽木信浓守;这么一来,不仅使得那两个人对他心悦诚服、誓死效忠,而且也使他得以平安无事的越过那座山。所以啊!他们现在已经回到京师,正计划着如何攻打我们呢!」

他微笑着静静说道。然而,这时阿市刚缓和下去的脸颊又再度变得僵硬了。

(哥哥获救了……)

这种一则以喜、一则以悲的心情,不断的啃噬着她的内心。

「要记住,你是我浅井备前的妻子!」

「是……是的!」

「因此你的心必须向着我。我备前遵从父亲的意见而对朝仓家尽义,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是!」

「打从祖父那一带开始,朝仓家一直有恩于我们;更何况遵循父亲的意志,是我为人子者应尽的孝道!」说到这里,长政热切的看着阿市,或许他是希望对方能了解自己的心意吧!

「所以你要记得,我是你的丈夫!」

「是!」

「而你,也必须听从我这做丈夫的命令!」

「是,我一定听从!」

「这样我就放心了……既然我身为你的丈夫,就绝对不会做出让你羞辱的行为。织田阿市的丈夫……将来不论你到哪里,你都可以堂而皇之的这么说。你也可以很光荣的对别人说,你是浅井备前的妻子。」

「殿下,只要你一句话、一个指示,我甚至可以连生命都交给你……」

阿市急切地说道,而长政却慌忙堵住她的话语。

「你误会了,阿市!」

「啊?」

「我并不是要你死啊!要记住,万一有任何情况发生,我必须遵从武将之道殉义时,我希望你能继续坚强的活着,为我们的孩子活下去,你明白吗?」

「你要我继续活下去?……」

「是啊!你绝对不能忘记这件事。朝仓家的义理,由我一个人来还就很足够了……没有必要波及我们的孩子,你了解吗?今天我所告诉你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牢记在心,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活下去,这件事千万不要忘了,我心爱的妻子。」说到这里,长政的双颊忍不住垮了下来:「哈哈哈!把决定告诉你之后,我感觉舒服多了。我和信长先生的战争,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知道吗?你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阿市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伏在丈夫膝前痛哭失声了。

(看来丈夫和兄长是永远不可能再携手合作了……)

当她明白这一点后,除了哭泣之外,实在别无它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