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万千代回答信长,在清洲城内藤吉郎的长屋裏,已看不到两人的踪影。  

原来藤吉郎和鹈沼之虎大泽治郎左卫门正重早已在城下分开,一个往墨俣,一个则回到鹈沼去,而且他们还似乎走得很匆忙哩!  

但是藤吉郎和鹈沼之虎的脸上都有著愉快的表情。原来他们已经解开信长的谜题了。  

边走边想的鹈沼之虎不禁微微笑道:「原来是礼物不够啊!……」  

话又说回来,信长这个人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他竟然设下这么危险的谜题,假如不是藤吉郎,他或许真的被杀死在清洲城裏……当他这么想著时,突然很被那两手俯伏在地而不断向他道歉的藤吉郎所感动,他觉得仿佛在他们两人之间有著很深的友谊存在似的。  

「这个男人是可以信赖的……」  

为了藤吉郎,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一个会让信长大吃一惊的大礼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做到。  

战国时期的武将精神和江户时代的武将精神有着全然不同的性情,他们多半豪情奔放。即使将他们世代的食禄都淘光了,仍然有切不断的主君义理存在。  

以手段为资本的这个世界,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人,便可以断然离开主君;但是一旦碰到自己喜欢的人,又可以无条件的、心甘情愿的为对方牺牲。  

这就有如男女之间的恋爱,一旦喜欢上对方,无论自己奉献什么,也都无怨无悔……  

而战国武士之间的友情,正如信长所说,使得对方逐渐转向藤吉郎!  

不!他之所以转向藤吉郎,也是由於信长出了怪谜题的缘故……  

「好吧!为了木下藤吉郎,我一定要——」  

大泽治郎左卫门正重回到鹈沼城後,立即换了衣服,然後来到稻叶山城。他并不是来见年轻的城主龙兴。治郎左卫门如今已经不对龙兴抱任何希望,因此自然没有理由再来看他。和祖父道三、父亲义龙比较起来,这第三代的龙兴再怎么看也都不是他所喜欢的人物。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一城之主呢?……) 龙兴是个只相信自己实力的人,凡事全凭喜好决定。  

治郎左来到城里之后,会见了西美浓的三人行之一—安藤伊贺守及他的重臣,他们就这样在附近聊起天来。  

对斋藤家而言,安藤伊贺守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大将,同时他也相当拥护龙兴。只要伊贺守拥护著龙兴,其他两名大将福寿美浓守、氏家主水正也一定会跟从他。  

和伊贺守在干叠台附近闲谈时,治郎左说道:  

「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你可以给我两人密谈的时间吗?」  

大泽治郎左严肃地说。  

「什么?重要的密谈……好啊!」  

年纪已过四十的伊贺守原本跟最近很少到稻叶山城来的大泽治郎左衞门也有话要说,因此两人很快的避开人群。  

「我听说你生病了,所以才好久没看到你吧!」伊贺守这么说道。  

「不!不是生病,说生病是假的!那是装病!」  

「啊?这倒不像是鹈沼之虎所说的话。」  

「正是!伊贺先生,你是我们这一群武将中的武将,我心中也很明白,但有件事我实在必须告诉你。」  

「照你这么说,在你的心目中认为当今主上龙兴殿下是个不成材的人啰?」  

「岂只不成材,他简直已经无药可救!」  

「何以见得?」  

「我可以举出一到十个例子。」  

问与答的人都像在猜谜似的。  

「从一到十个例子?难道就没有一件他做对的事吗?」  

「正是!因为我不能带着城逃到国外去,所以只好装病在家睡觉!」  

「哦!那么你要和我谈的是——」  

「你要说说他啊!他一天到晚跟着日根野备中在一起,这样怎能维持美浓一国呢?到了他这一代,增加的东西只有他身边的侍女,金银减少了、领地也减少了,现在墨俣又被人抢走了,难道这些他都没有发觉吗?现在信长就要移驻小牧山城了,是他对美浓发动总攻击的时候了,而我们这边却毫无准备!……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敢说他!所以我希望你能帮这个忙,否则我们这些重臣们可能又要接二连三的生病了……」  

说到这里,鹈沼之虎便打住舌尖。  

「伊贺先生!我明白的告诉你吧!假如殿下在继续这么下去,我就会一直装病,绝对不出城,我将整天喝酒、睡觉!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失礼了!」  

伊贺守没有留他,只是再度「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去。  

鹈沼之虎相当了解战国武将的心理。这只虎所投下的石子,终於在那年中秋夜的晚上,激起一阵阵大涟漪。  

干叠台的赏月晚宴,是道三还活著时稻叶山城相当有名的一种仪式。  

从装饰得非常华丽的房间,一眼可以俯视整条长良川。人们等在那裏看著月亮出现,有人唱歌、有人作诗。  

酒当然是少不了的。清风徐徐吹来,但武士们终归会回到武士的话题,同时再一次反省自己所做过的事。然後当宴会结束时,道三会给每人一句激励的话语。  

然而今年却一反常例,宴会一开始就有将近五十名女子在场中伴酒,结果成为一场大酒宴。  

有人认为主君龙兴正年轻,作法当然和已经远离青春年代的道三有所不同。事件即是发生於宴会结束之後。  

「主君!我有话要跟你说!」  

安藤伊贺守从已经喝醉而牵著侍女的手正准备离开房间的龙兴後面追了过来,对著旁边的女子斥骂道:  

「你们这些淫妇!我和殿下有话要说,还不回避?」  

龙兴这时才吓了一跳地抬起头看着伊贺守,而伊贺守则似乎要贯彻自己意志般地坚持说道:  

「殿下!最近家中增加了许多病人,你知道吗?」  

「什么?增加病人……」  

「正是!今晚加治田的佐藤纪伊、鹈沼的大泽治郎左都说生病而没有来,你知道他们生什么病吗?」  

「生病是无法避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病名呢?」  

「我告诉你吧!病名就叫做装病!」  

「什么?装病……」  

「正是!对於殿下所做的事,大家实在觉得无法苟同,因此根本不愿出城。他们认为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又如何能守护美浓一国呢?自从殿下继位之後,所增加的只有身边的侍女,我们的储蓄逐渐减少,领地也日益缩小,而信长也正移往小牧城,虎视眈眈地对著稻叶山前进!就在这个时候,你又破了往例!你看看今晚的宴会!赏月原本就是要好好的静下心来欣赏明月,这才叫赏月之宴啊!但是现在上上下下却醉乱一片,所有人都沉醉在那群女子的歌舞之中,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呢?再这么下去的话,我看装病会更加流行了,万一敌人入侵时,所有的重臣都装病不出,那事态可就严重了。到时你又如何对得起你的父祖呢?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希望你能三思!」  

大泽治郎左卫门所投下离间君臣的这一石,似乎很快地发挥作用了。  

「好!我明白了!原谅我吧!伊贺!」  

龙兴咬著唇向他道歉,但事情似乎并不这么简单,第三个波浪终於又来了,龙兴将日根野备中叫来,郑重地要他带领伊贺守到寝所去,并且暗示他绝对不可放了伊贺守。於是野备中就将房间出口封闭起来,这无异是监禁了伊贺守。  

「你的意思我明白!伊贺先生!你就在这儿好好想想吧!」  

就在当天夜晚,这件事即传遍了城裏城外。  

安藤伊贺守忠言强谏。  

龙兴愤怒的施以报复。  

这么一来,再也没有人敢向他谏言了。龙兴在发出监禁令之俊,自己也觉得愈来愈不对劲,同时他的生活也愈来愈加靡烂了。  

(难道美浓真的就快结束了吗?……)  

当这种不安在家中一天天扩大时,涟漪又扩散了。  

那是在翌年,也就是永禄七年(一五六四)正月十一日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