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俣筑城固然是件重大的事,然而松平元康的来访,却远比这件事情有更大的重要性。  

三河的冈崎早在信长父亲信秀那一代开始,即一直与织田家发生争战,直到元康的父亲亡故之後,冈崎的主权便落到今川氏手中。自从今川义元取代松平家后,信长就一直没有对冈崎城采取攻势。  

「——殿下对元康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元康啊!在竹千代的时候,他们是一起游戏的朋友,殿下把他当成亲弟弟似的,所以才想把冈崎城就这样给他吧!」  

「——别开玩笑好不好?元康如今才刚满二十岁,如果把城给这么一个人的话,马上就会被今川氏夺回去,难道你不明白吗?而且元康在田乐狭间的那一战,杀了丸根的大将佐久间大学,殿下一定很恨他的。」  

在这些流言纷传之间,信长早在去年二月间派遣泷川一益为使者到元康那边去,这是在一益计划取得桑名城之前。没有人知道一益究竟受了何种命令及交谈内容。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到信长说道:  

「——要是能与三河的元康同盟,东方就可以安心了。」  

信长以毫不在意的表情如此说著,因为没有人仔细去思考这句话的涵意。  

(他们大概只认为殿下一定又有深虑了。)  

信长当然不可能把元康当成与自己相等的人物加以考量,因此,大家都忙著其他的事情。  

元康的名字又再度於元月二日今天的贺宴裏第二次出现。刚开始只说东边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又说他五日要来……  

所有人部在底下骚动著,因为他们实在不明白信长究竟对元康存著怎样的想法。  

原来在田乐狭间这一役,对於进入冈崎城的元康,家中的大臣们都认为应该在他尚未巩固三河的旧领地之前,尽快想好对策,这是压倒性的意见。  

一旦再将冈崎城取回,我们这边就没有欠缺了。除了佐久间、柴田之外,在这一族之中,还有信广、信包、生驹、池田、森等人物在啊!  

(殿下到底要派谁去驻守冈崎城呢?)  

所有的人都对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兴趣。  

信长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特地派使者到元康那边去,并带回元康将在正月利到清洲城来的消息。  

事实上信长只是在表面上以「织田、松平两家同盟」为藉口,想看看元康长大後成为怎样的人物,想要直接与他面对面加以试验,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是,一旦元康和今川家断交,真正成为信长这方的人,东方才能免於遭受威胁。  

但是元康若想决定这件事,就必须有很大的觉悟,因为对他而言,这件事有三大困难存在。  

第一, 无论如何元康从八岁到十九岁间的十二年中,完全是由骏府的今川家抚养成人。  

在元康二十年的人生中,十二年是很长的一段岁月,甚至可说占了全部人生的三分之二。正因为如此,对於今川家他有着义理的顾虑,而且他本身也受到他们很大的影响,更有许许多多的回忆。在这些纠结的事理中,他要如何斩断这些情感呢?  

第二, 在今川家还有元康的妻子濑名姬、长女龟姬、长男竹千代等三个人留下来。  

濑名姬是义元的侄女,元康之所以把妻子留在那儿,乃由於义元之子氏真认为他们是最好的人质。若是元康转而投効信长,他那留在骏府的妻儿一定会被处死。  

这么大的牺牲,元康能忍受得了吗?……  

第三个问题定:即使信长和元康因昔日友情而结为同盟,但两家的家臣却因从上一代就互存敌意而对立,如今能因两个人的意志而化解他们的敌对意识吗?  

综合以上三点,无论那一点都不是一般人所能越过的大难关。正因如此,该如何迎接元康,对信长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  

由於信长系站在革命的观点,因此发掘人才是他所优先考虑的。他用了秀吉、拾取一益,又用了万千代、任用利家等人,即由於他们都是人才;他站在发掘人才的立场,并且正确地活用他们。基於这点,如果元康能通过方才所说的三个难关,即可证明他的确是个超凡的人物,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他变成自己的敌人呢?没有这个必要。  

然而,正因为是个不平凡的人物,所以将来也可能会成为信长的阻力,例如林美作及弟弟信行这样程度的人物,那么就应该趁其尚未茁壮之前斩草除根……  

就在这种复杂的情感中准备着迎接元康的工作,信长很想知道重臣们的想法,所以又开始向他们询问了。  

「该怎么迎接松平元康呢?先说你的意见吧!林佐渡。」  

当信长说完後,坐在家老上席的林佐渡郑重地看了看四周的人,然後回答:  

「最好的方法是斩了他。」  

「嗯!原因呢?」  

「如众所知,元康有妻、子三人及许多重臣的家族都留在今川家作为人质,因此他一定无法挣脱感情这一关,迟早都会反叛殿下的。」  

「原来如此!生驹出羽,你认为呢?」  

「我和林佐渡的看法相同。」  

「权六?」信长以近乎生气的口吻如此问道。  

「同意!」  

「你的同意是指要斩了元康吗?」  

「斩了他是最好的做法。」  

「右卫门呢?」  

「妻、子三人……甚至有超过以上的人质也说不定。一旦他要背叛我方,自然也就没什么手段好讲。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两家家臣巧妙地安排在一起,同时元康家的重臣们也一定会给元康相当的意见……」  

「那么你的意见是跟他们不同啰?」  

「是的!」  

「森三左?」  

「要先看对方如何表现……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梁田你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菅谷、九郎右卫?」  

「我们也不知道!」  

「什么!?你们在说些什么啊?」信长似乎非常生气地站了起来。  

这时信长突然发觉坐在他身旁的人,正是松平元康的舅父水野元信,他闭著双眼沉默地坐著。  

水野元信就是松平元康生母的大哥,在元康刚进入冈崎城时,他即来到清洲城访问,并且就此留在这边。他也是个相当不简单的人物。  

「好!最後我还要听一个人的意见,猴子!」  

「是!是!」  

今天的御台所奉行特别忙碌,因为他必须指挥料理的安排及酒的搬运。当藤吉郎被叫到自己的名字时,似乎吓了一跳,他转回头看著信长所在的方向,说道:  

「是喝的饮科太少了?或是太淡了?」  

「什么?你这个人,难道都没再听人说话吗?」  

「那么是酒太薄了啰?」  

「你这家伙!不要再在这儿胡言乱语了。我是在说松平元康的这件事啊!」  

「哦!是这件事啊!……我另外还有一只鹤,我一定会让他不致腐败,现在已经保存好了,请你放心。」  

当他说到这裏,所有的人都噗哧地笑了起来。  

「鹤……鹤,谁问你鹤的事情了?你把这事摆一边吧!」  

「松当然是要配鹤了……大将既然请大家吃鹤这么好的食物,我相信只要松平元康吃到这么美味的料理,一定会终生难忘的……哦!对了!我在今天的汤裏多放了些牛蒡,各位难道都不知道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将家的未来……所以请各位原谅!」  

藤吉郎如此说著就表示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是此时他又故意装糊涂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猴子!」  

「是!」  

「照你这么说,你是反对斩元康啰?而且你还认为应该好好招待他?』  

「这个嘛!……元康先生一定是非常想念殿下,才设法逃离今川家的严密监视来到这裏,因此即使你要斩他,也应该在充分招待他之後啊!这才是做人的道理,不是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  

「哦!你在说什么啊?除了这个之外,难道……」  

「我是在问你斩他好还是不斩好?笨蛋!」  

「喔!你这个问题也是很教人惊讶的。」藤吉郎睁大了眼坐在末座,看了众人一眼後说:「这种事情怎可问我藤吉郎呢?我怎么会知道嘛!我藤吉郎根本不认识元康这个人,既然不认识他,你问我斩了他好或不斩较好,你叫我怎么说呢?如此一来我岂不是睁著眼说瞎话了吗?」  

「嗯!这么说是应该快接他来,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人物啰?」  

「殿下!」  

「什么事啊?你干嘛又皱起那怪异的眉头?」  

「你怎么会说这种谁都知道的问题呢?而且居然还拿这种问题问我藤吉郎。」  

「你说什么?」  

「你愈问反而会使大家愈迷惑啊!殿下!你本来就喜欢那些有才能的人,一旦你认为是有才能的人物,你还会特别去召集他们,对不对?元康要是真的有才能,那么对你而言,不就很可能会获得三河武士这个至宝了吗?你不就是为了这点才特地叫他来的吗?今天在我这么繁忙的时刻里,你却把我藤吉郎叫到这里,问我这么奇怪的问题,你这简直是跟部下开玩笑嘛!我知道等一下那些酒要是太热了,你一定又要骂我,对不对?在这个新年日子里,要是被你骂了,我心里还真不甘愿呢!……所以啊!我要赶快回到厨房去。对於你的手段啊!殿下……我是不会轻易上当的!」他这么说著,突然就站了起来跑出走廊。  

「哈!哈!哈!……」信长笑了起来。  

这时他已经明白家中人对於元康的感情。就因为他明白,所以他特别注意大家对於元康来访这件事的看法,并且要大家特别用心。  

「哈哈哈!……猴子这家伙有时的确能给我很好的意见。正如他所说的,元康拥有一样很好的宝贝,那就是三河的那些家伙。如果元康已经长成堂堂正正的大人,就可以把他收为我方的人。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要虚怀若谷地迎接元康,并以最好的东西款待他,我要试一试这个人。你们全部给我记住,绝对不能谈及私怨,也不许与元康的家臣发生冲突。万一必须杀掉元康的话,也必须是由我信长亲手斩了他。你们明白了吗?」  

「是的!」  

所有的人同声说道,然後把头低下。  

看来信长想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了。  

真正能了解信长心情的人,只有那在做出结论後即跑回厨房的藤吉郎。事实上他才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对於任何事情他都能做得不露痕迹。  

「好!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永禄五年对我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年,今天各位就在这裏畅快地吃饱、喝足,这些都是难得的佳肴呢!此外,桑名城已经入手,蟹江城堡及本愿寺的利益也已经被我方取得,元康也要来了。接下来的就是,权六啊!该换你在墨俣筑城了……哈哈哈!现在我来为各位跳支舞助兴吧!对吧?权六!」  

权六吓了一跳地动了动肩膀,说道:  

「谢谢你!」  

看来他似乎还在考虑墨俣的事,他慎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