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百的求婚者紧紧地盯着这笔巨额财产的女继承人,他们聚集在波洛佐夫的餐桌旁和晚会上,那伙人身份令人生疑,那优雅的外表也令人生疑。他们还充斥在所有类似波洛佐夫之流的富豪的客厅里。这些富豪超越了自己出身的那个相当体面,却并非上流社会的圈子,而他们在同样相当体面的真正的上流社会中,既无亲属关系,又无熟人往来,却变成了那些外表极不体面、更不必说内在品行的花花恶少和纨绔子弟的豢养者。因此,当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的追求者中间出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真正的上流社会人物时,她自然对他就发生了兴趣:他的举止比所有其余的人都高雅得多,谈吐也比他们聪明得多,有趣得多。做父亲的早已发觉她对那人格外垂青,作为一个干练、果断和坚强的人,他一发觉立刻就向女儿说破:“卡佳,我的孩子,索洛夫卓夫在向你大献殷勤。你得提防他,他是个大坏蛋,冷酷无情的家伙。你跟他结合可就倒大霉了,我宁愿看见你死,也不愿看见你嫁给他,死了无论对我还是对你倒好受些。”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敬爱父亲,习惯于尊重他的意见。他从没限制过她的自由,她知道他说这话完全出于爱她,而主要的是,按她的性格,她首先考虑那些疼爱她的人的意愿,而不是她自己的任性想法,她喜欢对自己亲近的人说:“您怎么想,我就怎么做。”于是她回答父亲说:“我喜欢索洛夫卓夫,不过假如您认为我最好疏远他,我一定做到。”当然,如果她真爱他,她是做不到的,况且,按她的性格,她从不撒谎,那么她也就不会这样说了。可是当时她对索洛夫卓夫的感情还不很强烈,几乎还根本不存在,他只不过比别人多引起她的一点兴趣罢了。她对他开始冷淡了。一切本来可以十分顺利地解决了,但她父亲性情急躁,做得过火了,虽然只是稍微有点过火,可这对于机灵的索洛夫卓夫已经足矣。他看出他必须扮演一个自我牺牲者的角色。找个什么引子来表现他的自我牺牲精神呢?碰巧有一回波洛佐夫对他说了句刻薄话,索洛夫卓夫脸上露出自尊和悲伤的神情,跟他告辞离去,从此不再露面。过了一个星期,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接到了他的一封热情洋溢而又异常谦恭的信,意思是说他从未指望过她的回报,对他来说,只要能偶尔见见她——甚至不跟她说话,光是见一见——他便够幸福的了,他说现在他连这份幸福也舍弃了。但他毕竟也还是幸福的,可也很不幸,等等。他没有提任何的要求或希望,甚至没有请她回信。这样的信源源不断地寄来,终于奏效了。

然而并未很快生效。在与索洛夫卓夫疏远后的初期,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丝毫不感到难过,也不是满腹心事的样子,那以前她已经对他挺冷淡,而且很平静地接受了父亲的劝告,在提防他了。因此,过了两个来月,当她开始愁容满面时,他父亲怎么能够想到是那个索洛夫卓夫捣的鬼,他早已把这个人忘掉了。“你好像有点不快活,卡佳。”——“不,我挺好,没什么。”过了一两个星期,老人甚至问她:“你不是生病了吧,卡佳?”——“不,挺好的。”再过了两个来星期,老人索性说道:“你需要找医生看看,卡佳。”卡佳开始就医,老人完全放心了,因为医生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的症状,只不过是身体虚弱,有着某种程度的精力衰竭而已,他用十分充分的理由,证明那个冬季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的生活方式易于导致人疲惫困倦,每天晚会要开到两三点钟,甚至经常到五点才散。这种精力衰竭的现象就会消失的。但是它没有消失,反而加剧了。

为什么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一点不向父亲透露呢?她相信这是徒劳无益的:当时父亲对她说得那样坚决,他是不讲空话的。他不喜欢在涉及人们的问题时发表模棱两可的意见。他决不会同意她跟一个他认为是坏蛋的人结婚。

于是,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一面阅读索洛夫卓夫的谦恭绝望的来信,一边幻想这,幻想那,读了这么半年的信,差不多就快要得肺病了。而做父亲的从她的任何一句话里,都觉察不出病因出自他处理欠妥的那件事情,因为女儿对他还像过去那样的温柔。“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没有什么不如意的,爸爸。”——“你没有什么苦恼吗?”——“没有,爸爸。”她显然没有什么苦恼,就是打不起精神来,这是由于虚弱,由于生病的缘故。医生也说她有病。那么病因呢?当医生认为病势不大要紧了,于是骂骂跳舞和紧身衣也就心安理得了,等到他发觉病情危急时,这才抓住一个“神经营养中断症”——atrophia nervorum,当作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