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说的内容是爱情,主角是个女人。这就好,即使小说本身写得不怎么样。”女读者说。

“说得对,”我说。

男读者不能满足于这种肤浅的结论,因为男人的思维能力天生比女人强,而且发达的程度也高得多。他说--女读者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却认为无需说出来,因此我没有理由跟她争论--男读者说:“我知道这位自杀的先生并没有自杀成。”我抓住“我知道”这几个字来谈谈:你并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只能知道人家告诉过你的事情。其实你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我这部小说就是从羞辱、贬损你开始写的。本来你不知道这,对不对?好,现在就让你知道知道吧。

是的,小说的头几页表明我把读者想得很坏。我使用了小说家惯用的手法,从小说的中间或结尾截取几个引人人胜的场面,作为全书的开端,再给罩上一层迷雾。读者啊,你们憨厚、善良,因此你们不会挑剔,也不善于猜度。我不指望你们看完头几页书就能判断出小说的内容是否值得一读,你们的嗅觉不灵敏,需要借助于外界的帮助,而能借助的无非两样:或者是作者的名字,或者是引人入胜的手法。我给你们讲述的仅只是我自己的第一部小说,你们也还不能自己判断作者有没有艺术天才(可是你们却已经给如此众多的作家冠之以艺术天才了),我的署名还不足以吸引你们的注意,因此我必须用引人人胜的手法作诱饵来吸引你们上钩。别为此责备我,全是你们自己的错,你们那种傻里傻气的幼稚使我不得不屈就到这般庸俗的境地。不过现在你们已落入了我的掌心,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讲下去,想怎样讲就怎样讲,也不用耍什么花招。往下讲也没有神秘的色彩了,每个情节的结局你们总可以提前二十页看出来。我先把整部小说的结局告诉你们吧:故事的结尾皆大欢喜:又是喝酒,又是唱歌;既无引人入胜的场面,也无任何夸张的成分。作者顾不上夸张了,善良的读者,因为他尽在想着你们的头脑有多么紊乱,你们那异常混乱的观念给每个人带来这么多无谓的痛苦。我怜惜地看着你们,又感到可笑:你们头脑里充斥着无聊的念头,使得你们如此地虚弱,又如此地凶恶。

我生你们的气,是因为你们对人这么凶恶,而你们自己不也是人吗?你们为什么这样来对待自己呢?所以我骂你们。但你们的凶恶是由于智力上的孱弱,因此我骂你们的同时,我还应当来帮助你们。从哪儿帮起呢?就从你们现在所想的问题开始吧:“这位作家是谁呀?跟我们说话这么不留情面!”我告诉你们吧,我是个什么样的作家。

我没有丝毫的艺术天才,甚至连语言也驾驭不了。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读下去吧,最善良的读者!开卷有益嘛。真实性才是个好东西。作家服务于真实,真实就能来弥补作家的缺陷。因此我要告诉你们:如果我没有预先对你们说,那么你们也许以为这部小说写得很富有艺术性,以为作者的诗才很高。可是我已经对你们说了:我没有天才,所以现在你们也该知道了,这部小说的全部优点仅在于它真实。

不过,我最善良的读者们,我跟你们谈心,当然就得披肝沥胆,因为你们喜欢猜测人家尚未讲完的话,可又不善于猜测。我说我没有丝毫艺术天才,我的小说写得很差,你们可不许由此得出结论:好像我对你们讲过,我不如你们心目中的那些伟大作家;我的小说也不如他们的作品。其实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比起真正天赋才华的人们的作品来,我的小说写得很差。至于跟你们心目中的名家名作来比,就写作的优点而言,你们尽管放心大胆地把我的作品与之相提并论,就是评价得更高,也是决不会错的。我的小说中的艺术性还是超出了那些作品,对于这点,你们完全可以放心。

你们要感谢我,你们不是爱向瞧不起你们的人行礼鞠躬吗,那么就向我顶礼膜拜吧。

可是在你们中间,读者啊,也还有一小部分我所尊敬的人,现在已变成相当数量的一部分人了。我对你们,对大多数人不留情面,不过只对你们大多数人这样,而且在这之前我都是只跟你们说话。我跟刚才提到的那些人说起话来,是谦和的,甚至还胆怯。然而我跟他们说话无需解释。我看重他们的意见,不过我预先就知道他们是跟我一致的。善良、坚强、诚实、能干的人们,他们不久前才在我们中间出现,但人数却已不少,并且还在迅速增加。如果读者都是他们那样的人,我就不需要写作了;如果他们还没有出现,我又不可能写作。但他们已然出现在读者中间,却又不是全体读者,因此我还需要写作,也有可能来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