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理由。”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亨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害怕他?”

“我?”

“他好像了解你的一些底细。”

“他猜疑亨利是樊尚一伙儿的。”迪布勒伊说。

“噢,不。”纳迪娜说道,“你明明听到了。他对我说:‘要是我张扬出去,你的丈夫准会遭到我一样的麻烦。’”

亨利微微一笑:“你是不是猜想我过去当过双重间谍?”

“我不知道我该想些什么。”她说道,“我嘛,谁也不告诉我。我才不管这个闲事呢。”她又补充道,“你们可以守住你们的秘密,可我要塞泽纳克偿还血债!你们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对不对?”

“我们大家都知道。”安娜说道,“可让他偿还血债有何用处呢?人死了不会再活过来。”

“你说话就像朗贝尔!无法让死去的人再活过来,可这并不成其为忘却他们的理由。我们没有死,我们还可以怀念他们,总不能去舔那些杀害了他们的家伙的脚。”

“可我们已经把他们忘了。”安娜声音激烈地说,“这也许不是我们的过错,但这却致使我们对过去再也不拥有任何权利。”

“我什么也没有忘记。”纳迪娜说道,“我没有。”

“你和别的人都一样。你有你的生活,你有一个小丫头,你也忘了。你非要这样坚持惩罚塞泽纳克,这是为了向你证明你还没有忘记,这是用心不善。”

“不愿意听你们那一套陈词滥调,就是用心不善!”纳迪娜说道,然后向落地窗走去:

“哼,你们的所谓问心无愧,我叫做怯懦!”她愤怒地嚷叫道,“砰”地一声关门而去。

“我理解她。”安娜说,“当我想到迪埃戈,我就理解她了。”她站了起来:“我到小屋那边给他铺一张床,他在睡着呢,你们把他抬过去就行了……”她猛地跑出门去,亨利感到她的泪水就要滚落下来。

“要是在以前,我自己都会动手干掉他。”亨利说道,“今天,这样做就毫无意义了。可是帮助这种人生活,确实让人气愤。”

“是啊!不管怎么做都肯定不合适。”迪布勒伊说道。他看了看塞泽纳克:“有可能解决问题的惟一时机,就是在问题尚未提出之时。要是我们也是当事人,那就不会提出什么疑问了。只是现在我们都是局外人,因此我们采取的任何决定必定都是任意的。”他站起身来:“搬他上床睡觉吧。”

塞泽纳克正在熟睡,他闭着两只眼睛,神色平静又恢复了昔日的几分英俊模样。他身子没有多重。迪布勒伊和亨利把他抬到小屋,让他和衣睡在床上。安娜在他腿上盖了一床毯子。

“一个人睡着了,像是多么无害于他人啊!”她喃喃地说。

“他也许并不这么于人无害。”亨利说道,“他肯定了解樊尚及其伙伴的许多底细。眼下,有许多人不惜为过去的盖世太保分子洗刷罪名,以便排挤以前的游击队抵抗战士。”

“您不觉得要是他了解樊尚的底细,樊尚早就遇到麻烦了吗?”安娜说道。

“听我说,”迪布勒伊说,“在照顾他的同时,尽量想办法问问他,吸毒的人容易开口,我们也许可以弄清楚他肚子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货色。”他思索片刻:“我想不管怎么说,最好还是把他送走。”

“他怎么就非要闯到这里来呢!”安娜说道。

她显得极为惊恐不安,亨利心想该让她与迪布勒伊单独呆在一起。于是,他借口说没有胃口,等会儿再下来跟纳迪娜一起吃点东西,然后便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他倚在窗台上,瞥见了遥远处一座山丘昏暗的轮廓和近处那间小屋,屋子里躺着塞泽纳克。想当年在那个快乐的圣诞之夜,塞泽纳克也是这样躺在波尔的公寓里。他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欢呼着胜利,与普莱斯顿共同高呼“美利坚万岁”,为苏联的健康畅怀痛饮。然而塞泽纳克却是个叛徒,乐施好助的美国在暗中准备奴役欧洲,至于在苏联发生的一切,最好不要贴近去看。一旦失去了它本来就未曾有过的希望,过去便再也欺骗不了任何人,除非傻瓜才会被其蒙骗。在漆黑一团的山丘里,一辆汽车的探照灯辟开了一道灯光闪烁的宽阔的壕沟。亨利一动不动,久久地凝望着那光芒之路在黑夜中蜿蜒。塞泽纳克在睡觉,他的罪行连同其躯体都在沉睡。纳迪娜在野外游荡,他毫无心思去作任何解释,没有等她回家便上了床。

透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梦,亨利仿佛突然听到了一种怪声,像是在下雹子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一线灯光射进门底。纳迪娜已经回到家里,怒气未息;可声音并不是传自她的房间。玻璃窗口响起一片雨点般的碎石声。“是塞泽纳克。”亨利心里想,他跳下床,打开窗户,俯身一看:原来是樊尚。他急匆匆套上衣服,下楼来到院子里。

“你在这儿干什么?”

樊尚坐在靠墙的绿色木凳上,他神情平静,但左脚抽筋似的直跺地面,裤脚直晃。

“我需要你帮助。你的小车在吧?”

“在,干什么用?”

“我刚才把塞泽纳克干掉了。得把他从这儿搬走。”

亨利惊愕不已地瞪着樊尚问道:“你把他干掉了?”

“没费什么周折。”樊尚说道,“他正在睡觉,我用了无声手枪,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他声音平静但急促,接着又说了一句:“只是这混账家伙就是烧不起来。”

“烧?”

“我们在游击队时从德国鬼子手中偷了一些磷片,平常很解决问题,可也许是保存时间太长了的缘故,不太好使,尽管存放时我也很注意保持干燥。我等了三个小时,肚子才刚刚烧掉一点儿,天不早了,还是用车把他搞走算了。”

“你为什么干出这种事?”亨利嗫嚅道。他坐在长凳上。他知道樊尚会杀人的,而且已经杀过。可知道归知道,并非亲眼所见。迄今为止,樊尚在他眼里一直是一个没有制造过受害者的杀手。他的这种恶癖就好比酗酒、吸毒一样,只与他一个人相关,可如今他手持手枪闯进了小屋,朝一只活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塞泽纳克送了命。樊尚一连三个小时呆在被他亲手杀死而怎么也烧不掉的伙伴身边。“本来准备把他送到哪个国家的丛林区去的,再也不会回来的。”亨利说道。

“回来得会更勤!”樊尚说道。他的大腿已经恢复平静,可说话的声音似乎还不那么稳:“塞泽纳克!一个告密的小人!你知道!他把我们大家都给骗了!尚塞尔说:‘我的小兄弟!’我也一样,可怜的傻瓜蛋!因为他吸毒的原因,我一直没有提防他,可他却向警察局告发了我。我为他做过不少事情,他可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即使肯定会搭上自己的脑袋,我也要他的命。”

“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

“我找到了他的行踪。”樊尚神情恍惚地答道。他接着补充道:“我是骑自行车来的。我本来想把烧剩下的全装进一只袋子,上面挂块石头,全都沉到河底去的,我自己一个人完全能解决问题。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烧不起来!”他神色困惑地重复道。他默默思考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子:“还是赶紧下手为好。”

“你想怎么办?”

“让他去洗个澡,永远地洗下去,我恰好发现了一个地方。”

亨利没有动弹,他似乎觉得别人在要他亲手杀掉塞泽纳克。

“怎么不行呀?”樊尚说道,“总不能让他这样子躺在这里,嗯?你要是不愿帮我一把,也罢,只是把车借我用用,我不用你帮忙,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

“我帮你。”亨利说道,“可我也求你一件事:向我发誓你离开那一伙。”

“我刚才做的这一切都是我单枪匹马干的。”樊尚说道:“至于我那一伙,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今天再向你重复一遍:你没有更好的事情可以奉劝我去做。对所有那些卷土重来的混账家伙,你们斗争过吗?什么也没有干。那就让我自己保卫自己吧!”

“这可不是自卫的一种方式。”

“你没有更好的方式提供给我呀。你去还是不去,快定呀。”他说道。

“行,我去。”

眼下可不是争辩的时候。再说,他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一切仿佛都不是真实的。微风习习,在与椴树枝嬉戏,开始凋谢的玫瑰馨香四溢,朝开着绿色百叶窗的屋子飘去,这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什么都未曾发生。他跟樊尚走进小屋,在虚无中摇晃的仍然是平常的那个世界,气味也毫无异常,就像是在厨房烧鸡毛时散发出的那一股浓烈的味道。亨利瞥了床铺一眼,差点惊叫起来:一个黑人,躺在白色床单上的那人脸色漆黑。

“是磷的缘故。”樊尚说,他掀去床单,“瞧瞧这儿!”

太阳穴上的小窟窿已经用棉球塞上,不见一丝血迹。樊尚办事向来是仔细的。躯体上肋骨向外突出,呈烧焦的面包颜色,肚子中间被磷烧成一条深深的大口,塞泽纳克与躺在这儿的这个黑乎乎的家伙之间毫无联系。

“衣服呢?”亨利问道。

“我全放进包里去了,由我自己处理吧。”他抓起尸体,夹在胳膊下:“小心别让他折两段,那就太惨了。”他就像个护士似的,以内行的口吻说道。亨利抬起双脚,俩人把尸体一起抬到车房。

“等等,我去把工具拿来。”樊尚说道。

他把自行车藏进一簇灌木丛中,带回一根绳子和一只装上一块大石头的袋子。

“他装不进袋子去。我来处理。”樊尚说道。他把那只石头袋紧紧地绑在塞泽纳克的腹部,然后又用绳子围着身子结了一个活结。“这样就保准能沉到水底了。”他满意地说道。

他们把那东西躺着放在后车座,盖上了一床格子旅行毛毯。屋子里似乎还在沉睡,只有纳迪娜的窗口还亮着灯,她是否猜到出了什么事?他们把车子一直推到公路上。亨利启动车子时尽量不发出声来,村寨也好像在酣睡,可肯定有失眠者在窥听着每一声动静。

“他出卖了许多犹太人?”亨利问道。

仗义执法与此事难以联系到一块儿,可亨利需要确信塞泽纳克确实罪恶累累。

“几百个呢,在边界线交换,都是大宗买卖。混账小子!他差点儿从我手中逃脱。我一想就气!”樊尚说道,“是我自己的毛病,我做了一件傻事,当我又找到他的踪迹后,我便傻乎乎跑到他住的旅店去。我本想在他房间里把他干掉的。实际上这样做是很不精明的。他坚决不给我开门,竟从我手缝里溜走了。我总算结果了他!”

他在说着,声音有点结结巴巴。汽车在沉睡的公路上行驶。天空岑寂,简直难以相信在这天底下几乎到处都有人正在死去,也有人正在杀人。真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件事是真的。

“他为什么要跟盖世太保做事呢?”亨利问道。

“需要钱。”樊尚回答道,“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尚塞尔死后,在世上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丑恶之后才吸毒的,可是不,他早就吸毒了。可怜的尚塞尔!他常说塞泽纳克喜欢冒险的生活,他欣赏他这一点,谁料到他竟不惜一切地在弄钱,吸毒。”

“可他为什么吸毒呢?那可是一个可以在家里养尊处优的资产阶级少爷。”

“他走上了邪路。”樊尚俨然一副清教徒的神态说道,“一个误入歧途的家伙,后来又沦为了混账。”他打住话头,片刻后,他手一指:

“那就是桥。”

公路上空空荡荡,河里阒无声息。他们一下就把塞泽纳克那东西从栏杆上摔到河中。只听到一声水响,激起一个漩涡、几条波纹,紧接着便重又变成一条纯朴无邪的河流。路上寥无人迹,天上死寂一片。“我永远弄不清楚刚刚是谁沉入了水底。”亨利暗自在想。然而这一念头使他感到局促不安,仿佛他至少应该给塞泽纳克致一个像样的悼词。

“我谢谢你。”等他们掉过车头,樊尚说道。

“留下你的谢意吧。”亨利说,“我帮了你的忙,是因为这个忙非帮不可。可我心里是反对的,绝对反对。”

“除掉一个混账,天底下也就少了一个。”樊尚说道。

“塞泽纳克嘛,我理解你为什么非要跟他算账。”亨利道,“可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别跟我说你杀掉他们也是有正儿八经的理由的。你呀,染上这种恶癖,实际上也是在吸一种毒品。”

“你错了。”樊尚生气地说,“我不喜欢杀人,我不是一个杀人狂,我讨厌见到血。游击队里确实有些人,对他们来说,杀保安队员是一种轻松愉快的乐事。他们用机关枪扫射,把那些保安队员打成碎片,我对此感到恐惧。你完全清楚,我是一个正常人。”

“该有点儿不正常吧。”亨利说道,“为杀人而杀人,这可不正常。”

“我并不是为杀人而杀人,而是为了除掉某些混账王八蛋。”

“你为什么非要他们死呢?”

“对于你真正深恶痛绝的人,巴不得他去死,这是正常的。要是不这样,那才不正常呢?”他耸耸肩:“说什么杀人凶手都是些色情狂,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我并不是说那伙人中就没有一两个疯子,可真正最疯狂的,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一家之主,他们搞起女人没个够,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他们驾车默默地行驶了一会儿。

“你明白,”樊尚说道,“必须弄清楚自己站在哪一边。”

“可也用不着为此而杀人呀。”亨利说道。

“人必须冒冒风险。”

热拉尔·巴杜洛要为马达加斯加入辩护,他是冒着被暴徒迫害的危险,冒着这种风险才有意义呢。“你还是想办法去冒险做点有益的事情吧。”亨利说道。

“谁都很快就要在下一次大战中送命,你要我做什么有益的事情呢?只能去清算旧债,仅此而已。”

“也许不会再爆发战争。”

“瞧你说的,大家都是被夹住的老鼠,逃不脱的!”樊尚说道。

他们来到了小院子前,樊尚嘱咐道:

“听着,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塞泽纳克失踪了,你们想是他自己找了死路。要是他们跟你说我全招了,请你心中有数,那肯定是他们唬人。什么都不承认,一概否认。”

“要是出了什么麻烦,我决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亨利说道,“现在,你就悄悄地走吧。”

“我走。”

亨利把车子开进车房。出了车房,樊尚已经不见了。确实可以认为塞泽纳克是自己跑掉的,樊尚根本就没有踏进圣马丁这个地方,什么都未曾发生。

然而却发生了一点什么事情,在清晨的昏暗之中,他们三人都坐在起居室中间,安娜和迪布勒伊穿着晨衣,纳迪娜穿得整整齐齐,正在哭泣,她抬起头,声音惊恐地问道:“你到哪儿去了呀?”

亨利坐在她的身旁,用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你为什么哭呀?”

“都是我的罪过!”纳迪娜呻吟道。

“你有什么罪过?”

“是我给樊尚打的电话。我是从咖啡店给他打的。但愿别人没有听到什么!”

安娜连忙说:“她只是想要樊尚向警察局告发塞泽纳克。”

“我求他别来的。”纳迪娜说,“可有什么法子呢。我听见他从路上过来的声音,心里真害怕。他向我发誓只想与塞泽纳克谈谈,把我打发回卧室。过了很久之后,他朝我窗户扔石子,问我哪一间是你的卧室。后来出了什么事了吗?”她一副恐惧的声音问道。

“塞泽纳克脖子上吊了一块大石头沉入了河底。”亨利答道,“一下子找不着他了。”

“噢!我的上帝啊!”纳迪娜嚎啕大哭,整个健壮的身子在有力地晃动。

“塞泽纳克活该吃一枪,你自己也这么说过。”迪布勒伊说道,“我认为这可能是对他处理的最好办法。”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如今他死了!”纳迪娜说道,“这是多么可怖啊!”

他们没有跟她说什么,让她哭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抬起头问道:“现在该会出什么事情呢?”

“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要是有人找到他呢。”

“谁也找不着的。”亨利答道。

“他突然失踪,有人会感到不安的;谁知道他是否跟他的女朋友或伙伴说过他到这儿来了?你车子开出去又开回来,还有樊尚来来回回,村寨里就没一个人注意到吗?要是樊尚身边还有另一个小探子,对什么都心中有数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别担心。万一出事,我会为自己辩护的。”

“你是参与一起暗杀案的同谋犯。”

“我相信有一个好律师帮助,我肯定会被宣告无罪。”亨利说道。

“不,这不见得!”纳迪娜说。

她在哭泣,并带着如此强烈的内疚感,不禁使亨利感到惊愕。她是出于对她父母和对他的积恨才进了电话亭。根深蒂固的怨恨,深受其害的首先是她自己。难道就真的不可能消除她内心的这种怨恨吗?她这样折磨自己,是多么不幸啊!

“他们会把你抓进牢里,一关就是好几年!”她说道。

“不会的!”亨利道。

他拉起纳迪娜的胳膊:“去休息吧,你一夜都没有睡觉。”

“我睡不着的。”

“去试试。我也去睡。”

他们登上楼梯,进了亨利的卧室。纳迪娜揩了揩眼睛,猛地一擤鼻涕:“你恨死我了,对吗?”

“你疯了!”亨利说道,“你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吗?”他补充道:“我觉得你对什么人都有点儿怨恨。其他人嘛,与我毫不相干,可你无论如何不该恨我,因为我爱你,请你脑子里边牢记这一点。”

“不,你不爱我。”纳迪娜说道,“你言之有理,我不可爱。”

“坐这儿。”亨利说道。他站在了她的身旁,把手放在她的手上。他是多么渴望独自呆一会儿,可他不能抛下纳迪娜,让她经受内疚的折磨。他也感到内心不安,因为未能成功地赢得她的信任。“看着我!”他说道。

她朝他转过一张可怜的面孔,两只眼睛带着浓浓的黑圈。他心头不禁对她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情。是呀,人们最偏爱的东西,就是人之所爱,他最钟情于她,胜于对世间的一切。他爱她,无论如何必须让她相信这一点。

“你真觉得我不爱你吗?是实在话吗?”

纳迪娜一耸肩膀:“你为什么会爱我呢?我给你带来什么呢?我连漂亮都谈不上。”

“啊!扔掉这些愚蠢的心理症结吧。”亨利说道,“你就是这副样子惹我喜欢。你带给我的就是你,既然我爱的是你,所以你就是我所要求的一切。”

纳迪娜一副遗憾的神态说道:“我多么想相信你呀。”

“那就尽力试试。”

“不行的。”她说,“我太了解自己了!”

“我了解你,你知道。”

“问题正在这里。”

“我了解你,我只想你的优点,这又怎么了?”

“那就是你不了解我。”

亨利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一个多漂亮的推理!”

“我丑陋!”纳迪娜说,“我总是在做些丑事。”

“不,昨天晚上你正在气头上,那可以理解,你没有事先考虑会有什么后果。再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你真好。”纳迪娜说,“可我配不上。”她开始啜泣起来:“我怎么会这副样子呢?我厌恶自己。”

“你真不该。”亨利温情脉脉地说。

“我厌恶自己!”她又说了一遍。

“不应该这样,亲爱的。”亨利说道,“瞧,如果你不是愣觉得别人不爱你,那情况就会好得多。你总怨恨别人那么无动于衷,所以你便出于报复之心,时不时地对他们撒个谎或跟他们闹一场。可这决不会走得太远,因为这不是出自一个那么丑恶的灵魂。”

纳迪娜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亨利微微一笑:“我十分清楚。”

“不。”她说道,声音如此绝望,亨利不禁把她搂到自己怀里。

“听我说,要是心里憋着什么事,还是都跟我说出来为好。事情一旦从心里倒出来,你就不会觉得那么可怕了。”

“我难以启齿。”纳迪娜说道,“那太丑恶了。”

“要是你不愿意就别说。”亨利道,“可要是如我想的那样,那事情就并不那么严重。”

纳迪娜忐忑不安地看了看他:“你心里想些什么?”

“有关你我两个人的事情。”

“是的。”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道,双唇在颤动。

“你是故意怀上孩子的吧?是这一原因搅得你心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