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吃了饭,厄特森先生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柜橱上的锁,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亨利·杰基尔博士的遗嘱,是立书人亲笔写的。

“如果我死了,或者三个月不见踪影,”遗嘱上写道,“我希望把所有一切留给我亲爱的朋友——爱德华·海德。”

这份遗嘱让厄特森先生坐立不安。作为一名律师,他觉得这样的遗嘱既少见又危险。直到今天以前,他对这个爱德华·海德一无所知,这就够糟的了。可现在知道了一些有关海德的事情,遗嘱就更让他生气了。如果说以前这一切看起来是疯狂的,那么现在这个名字就是令人发指的。厄特森先生心事重重地把文件放进柜子里,穿上大衣,去找他的老朋友兰宁医生。

兰宁医生正在品着饭后的咖啡。“哈!老朋友,快进来!”他大声嚷着。他们俩从上学的时候起就认识。俩人坐在一起,一边喝咖啡,一边闲扯着,最后厄特森先生谈起了自己心中的不安。

“我想,兰宁,”他说,“你我应该是亨利·杰基尔最老的朋友了吧?”

“我想是吧,”兰宁医生说,“不过,我最近不常见他了。”

“哦,是吗?”厄特森有些吃惊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和他兴趣相投呢!”

“曾经有过,”医生接着说,“不过,那是十多年前了。那以后,亨利·杰基尔变得——嗯,对我来讲太不可思议了。他脑子里装了一些奇怪、荒唐、不科学的想法,我就是这么和他说的,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了。”

厄特森先生看着朋友气呼呼、涨红的脸,心想:“只不过是科学见解上的分歧,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动声色地又问:“你有没有见过杰基尔的一个朋友——一个叫海德的朋友?”

“海德?”医生重复道,“没有,从来没有。”

不一会儿,律师道了晚安,回家睡觉,可他躺在床上好长时间还想着恩菲尔德说的海德的样子,还有杰基尔博士的遗嘱。好不容易睡着了,可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让他心绪不宁。梦里仿佛看见一个没有脸的人重重踩过孩子的身体,又看见老朋友杰基尔躺在床上,那个没有脸的人站在他身上。那个没有脸的人着实让他担心。

“走着瞧,海德先生,”律师自言自语地说,“我一定要找到你,亲眼看看你的模样。”

以后的好几个星期,厄特森先生在恩菲尔德看见海德的那条背街上徘徊了好久。他在那扇神秘的门旁耐心等着,希望能发现海德先生的踪迹。终于,一个清冷的冬夜他遇上了海德。那天晚上,街道空荡荡的,寂静无声,一点响动声都能传出去好远,律师突然听见了脚步声。他躲在阴暗处,等着。一个小个子男人转过街角,朝那扇神秘的门走去。虽然看不见陌生人的脸,但厄特森先生还是强烈地感到一种憎恨。

厄特森先生紧走几步,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是海德先生吧?”

“正是,”陌生人冷冰冰地说,“你想怎么样?”

“我看见您正要进门。我是杰基尔博士的好朋友,叫厄特森,您一定听他提过我,我能和您一起进去吗?”

“杰基尔博士这会儿不在家,”海德回答说。突然他机容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先让我看看您的脸再说,”律师回答道。

海德犹豫了一下,接着站到路灯下,律师看清了他的脸,说:“谢谢您,我有幸认识您了,这也许会有用的。”

“不错,”海德说,“确实会有用的。喏,还有我的地址,说不定有一天您用得着。”他说了自己的住处,在伦敦的一个贫民区。

“天哪!”律师想,“海德一定知道杰基尔的遗嘱吧?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但律师没说出来。

“那么,”海德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呢?”

“听人跟我讲起过您。”

“谁说的?”

“咱们都认识的,”律师说。

“是谁?”海德厉声问道。

“譬如说,杰基尔博士,”律师答道。

“他决不会和你说的!”海德突然生气地吼了起来,“别想骗我了!”还没等律师答话,他掏出钥匙开了门,消失在屋里。

厄特森先生盯着紧闭的大门,自言自语道:“我怎么那么不喜欢他呢?恩菲尔德说得对,这个人骨子里有股邪气。可怜的亨利·杰基尔,真让人为你担心,你这个新朋友会给你惹麻烦的。”

在小街的拐弯处有一个广场,里面的建筑都是些富丽堂皇的老房子,其中有一幢是杰基尔博士的。厄特森先生敲响了前门,仆人开了门,告诉他博士这会儿不在家。

“我看见海德先生从屋子后面的街上,从实验室的门进来了,”律师说。

“是的,厄特森先生,”仆人回答说,“海德先生自己有钥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主人吩咐过我们要服从他。”

厄特森先生回家时,心里更担心了。

两个星期后,杰基尔博士请老朋友上他家吃饭,厄特森先生也去了,而且一直呆到别人都告辞了。

“杰基尔,我一直想和你谈谈,”律师说,“是你那个遗嘱的事。”

杰基尔博士五十开外,高高的个子,身材匀称,总是一副安详、和善的表情。“我可怜的朋友,”他说,“真没必要担什么心,就和那个可怜的兰宁医生一样,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却说是‘幻想的垃圾’,他真让我失望。”

律师并不想谈兰宁医生,他接着说:“你明白,我从来就没同意过你那个遗嘱!”

“你早告诉过我好几回了!”博士的话有点刺耳。

“那就好。不过我最近听到一些有关你的朋友海德的事,”律师继续说。

博士那英俊、红润的脸庞一下子变得灰白。“我不想再听了,”他说,“你不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有多困难,多痛苦。”

“把一切都告诉我,”厄特森先生说,“我会尽力帮你的。”

“你待我真好,可这是我个人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摆脱这个海德先生。但有一点希望你能理解,我对可怜的海德也极为关注。我知道你见过他——他告诉我了,我担心他对你有所冲撞,但我确实很关心他,要是我出了什么不测,你一定要保证让他继承我的财产。”

“我没法假装自己喜欢他,”律师说。

“我并不要求你喜欢他,”他的朋友说,“我只要你帮助他,要是我不在了。”

“好吧,我答应你,”厄特森先生忧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