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给,还是不借给——这是个问题吗?

有句老话:“越借东西越伤心。”再也没有比这更睿智的经验之谈了。自从我在加拿大定居以来,就不只一次地吃过苦头,验证了这句老话的真实性。哪一位移民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呢?我一直厌恶这种行为,总是宁愿忍受暂时的不便,也不用这种方式去获得所需之物。我真的相信,有一个捣乱恶魔控制着借来的东西,他一进入你的房子,就开始一次次地恶作剧,从中享受干坏事的快乐。那些盘子、碟子,多年来一直是别人家壁橱里的装饰和骄傲,外人一用立即就破。啤酒杯和平底玻璃杯,已被一百个粗心的乡下女佣拿过,安然无恙,但刚一到你家仆人手里,肯定立即摔到地上,结果就是那东西成了一堆碎片。不管你借了什么衣服,准会撕开;一块表,准会摔坏;一件珠宝,准会丢失;一本书,准会被偷走。这种坏习惯所惹来的麻烦,永远没个完。如果你借了匹马,这马名声不错,是此地最听使唤的动物,可你刚接过缰绳,它就换了一副脾气。当你想赶着它时,马却自有一番主张,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直到摔折了腿,摔坏了借来的车与马具,这种莫名其妙的乱跑才会停下来。你对马的安危忧心忡忡,但没有工夫为自己着想。为什么?这畜牲是借来的,所以还回去时,一定要完好如初。

但是在所有的坏习惯中最坏的莫过于借钱。如果你借了朋友的钱,你便觉得欠他的债,负担沉重,朋友就不再是朋友了。如果借了放高利贷者的钱,在这地方,利息马上会是本金的两倍,于是你欠的债与日俱增,最终你会为此而倾家荡产。

最初来到这块殖民地之时,令我们吃惊最大的莫过于这坏习惯风行之广。不仅仅是北美的下层大众,连加拿大本地人,欧洲来的定居者亦是如此。许多北美下层社会的人已探明了哪里有良田,他们甚至连原土地所有者也没告诉一下。就“借”了许多块地。太不幸了,我们的新家就在这样一群令人作呕的乱占土地的人中间,我发现他们无知得像一群野蛮人,毫无礼貌与善心。

我们得到的第一块土地是从一位商人先生手里买来的,这块土地最初的主人是个新英格兰的亲英派移民①,商人先生答应帮他偿还各种数额巨大而他无法还清的债务之后)就把这地弄到手了。一个叫老乔的人现在占着这块地,他保证等路上一能用雪橇就带着家小离开。因为交易是在九月份谈成的,我们还十分想再种上一茬冬小麦,所以需要马上搬过去,可是在附近根本找不见房子,只有一间破烂不堪的小屋、这木屋在邻近的一个农场上,而农场几乎还未从灌木丛中开垦出来,荒在那里几个月也不见其主人。那个商人向我断言,等到天气适合老乔一家搬走,这一切就会变得很舒适了。小屋的主人也想把房子租给我们,价钱公道,每月四块钱。

①又称效忠派,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忠于英国的殖民地居民、美国革命胜利后,亲英派纷纷迁居加拿大。

听信了商人先生的话,也因为初来乍到,我们事先也没检查一下这个今人愉快的夏季住宅,就庆幸在自己农场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个临时住所,两地相距不足半英里地。协议签完,他告诉我们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搬过去。

在这块土地上,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根本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乡愁总萦绕在我心头,孤独寂寞时我常泪流满面。我的整个灵魂都沉浸在一种强烈的不可抗拒的痛苦之中。一个简单的词总是萦绕心间,而且日益增强,终于爆发了出来——“故乡”,白天我要重复这个词几千遍,入睡前的最后一次祷告也总是“故乡,哦,要是我能回去,长眠于家乡就好了!”在睡梦中,我真的回去了,我的双脚又重新踏在英格兰雏菊盛开的草坪上,耳中回响着小鸟的欢歌;我发现自己又漫步在树篱那斑驳的绿荫下,我热泪盈眶,而当我醒来发觉这一切只不过是个梦时,更会泪湿襟裳。这些都有些离题,与我们那所从未见过的新家毫无关联。读者们必须要忍受我这阵阵伤感,不要太苛求我了。

九月二十二日我们离开了蒸汽船旅馆去新家定居,在我们住在那里的三个星期里,天上没下一滴雨,于是我开始想可能天气会永远这么好。可是在迁往新居这个颇有意义的一天,天空巾却开始布满乌云。因为车夫预测天要下雨,所以穆迪租了辆有棚的马车,把我、孩子还有女佣送到农场去,而他和汤姆·威尔逊,还有运送行李的车队随后到。

对我来说一路的景色挺新鲜,和我以前见过的迥然不同,虽然有些单调,不过还是使我摆脱了伤感,我也开始饶有兴趣地四下观望。但我的英国女佣却没这样想,她认为这些树林看上去十分吓人,这地方只适合野兽居住,她对此地可谓恨之入骨,只要能走就立刻离开。

离目的地还有一英里地,大雨倾盆而下,空气本是温和宜人,好似春日清晨,现在却寒冷刺骨,颇似初冬时节。汉娜冻得直打哆嗦,孩子也哭了起来,我用夏日披的围巾尽可能地将她裹紧,保护她不要因天气的突变而受到伤害,因为在此之前,天气一直很宜人。此时马车驶上了一条又窄又陡的路,两侧高大的树木伸展在头顶上,车子艰难地向前走着,随时都可能车翻人亡。最后车子终于驶上一块多岩石的空旷高地,上面分布着些次生乔木,周围全是黑沉沉的森林。

我们的车夫是个美国佬,他说:“我猜想等到马车跑下这块高地,你们就会哼哼起来。”说着他驾车冲进一条不长的林间小路,指着陡坡底部的一个丑陋小屋,甩了个响鞭,喊道:“那位置不错,愿你们这些英国佬会喜欢。”

我盯着这地方,十分沮丧,因为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破的棚子却美其名曰为房子。“你肯定搞错了,这不是房子而是牛棚或猪圈。”

马夫转过头来,甩那双饱经风霜而敏锐的眼睛瞧着我笑了起来,笑里既带着幽默,也有些挖苦,他说:

“我猜你们是在老国度里长大的,冬天结束之前你们该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或许比你们想学的要多得多。”

我真是茫然不知所措了,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这个鬼地方,泪珠在眼里打转。当马车飞驰而下,冲进崎岖不乎的山谷,我的心思已不再集中于新居了,而是在想眼前步步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然而车夫早就习惯这样的路了,灵巧地驾着马车在黑沉沉的树桩之间穿行,最后把车停在所谓的门口,因为房子还没有门,门框上空空如也,它那必不可少的搭档已不见了。三头小公牛和两头小母牛正安安静静地趴在地板上,车夫开始往外赶它们,抽了几鞭子,又加上一阵莫名其妙的叫骂,不消片刻就把它们赶走了。我下了车,踏进这个没法住人的住处,穆迪与行李车队还不见踪影。因为我伯被孤零零地搁在陌生奇异的荒郊野外,所以我央求车夫等我丈夫来了再走。他笑话我们胆小,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后说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赶,非走不可,于是甩了一下鞭子,朝着正在嚎啕大哭的孩子点了点头,径自离去,让我和汉娜孤零零地站在肮脏的地板上。

眼前的景象完全令人沮丧,屋外在下雨,屋内壁炉里也没生火,整个房子就一个窗户,窗户上只有一格玻璃。什么家具也没有,只有一个上了漆的旧松木摇篮架,这东西神差鬼使居然侥幸地留了下来。我们把摇篮架翻了个儿,暂且可以用来当椅子,迫不及待地等着穆迪、威尔逊和另一个男人的到来,那男人是穆迪今早雇来到农场帮工的。他们现在在哪里暂留,这一问题就连比我聪慧的人都会大伤脑筋,更何况我自己了。上面有个阁楼,因为没有梯子,所以我想不出办法上去。在等着他们到来的时候,我们只好骂两句房子、这国家,还有自己傻乎乎跑到这鬼地方,聊以自慰。

现在,我们已习惯了加拿大,而且眷恋着她。她现在的幸福生活充满兴趣,也憧憬着灿烂美好的未来。我经常回首往事,嘲笑自己那时对这片美丽的国土所持的偏见。

当事情坏到不能再坏之时,通常就会有转机。男人们一到,便开始收拾。仆人詹姆斯把一些枯朽的树墩拔起,厚厚地堆在棚屋周围的空地上,并在屋子里生起了火。汉娜也不再悲观失望,回过神来了。她从堆满行李的货车顶上拿下一把玉米秸扎成的扫帚,开始打扫房间,结果弄得满屋尘土飞扬,令人难以忍受。我欣然把披风蒙在头上,跑到门外,免得呛死。接着,大家便忙着把东西从满载行李的两辆车上卸下来。狭窄的房子顷刻间塞满了几个大箱子和各种包裹,简直没有活动的地方了,只能在家什之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雨水从敞开的门扉和破碎的窗户处打进屋里,还不断从屋顶上的洞口滴到我们头上。凉风嗖嗖,透过木墙的千疮百孔吹了进来。我们的境况真是糟糕到了极点。装着锤子和钉子的箱子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最后还是汉娜发现了它。她正要把一些床中拿出来晾一下,发现箱子就裹在里面。幸好,我在房后一堆旧木板里找到了一扇门,穆迪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安装,装好后,我们的房子又漂亮了许多。我们又找了块白布,严严实实地钉到破窗户上,这样一来,既没有遮光,又能挡雨。詹姆斯用旧木板做了个梯子,在汤姆·威尔逊的帮助下,把行李都堆到了阁楼上。

但这些令人不快的景象究竟与借东西有何关系?先忍耐一下,我亲爱的朋友们,我会慢慢地讲给你们听。

我们大家都在忙碌着,就连我们可怜的小宝贝也不例外。她垫着枕头,躺在摇篮里,用尽吃奶的劲儿大声叫着。尽管大家都忙着,没人顾及她那为了让大家听见而做出的努力,她却一点儿都没急。就在这时,门突然推开了,一个女人幽灵一般挤进了狭小的屋子。我们刚在屋角支起一张床,我正在整理床铺,见她进来便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接待这位不速之客。在这种时候,这位客人并不怎么受欢迎,因为她的整个外表非常特别,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打招呼。

真难以想象,一个姑娘,十七八岁,长相凶狠而老练,仪表冒失莽撞,说起话来唐突蛮横。她站在一个箱子上,审视着我们所有的举动,样子很是无礼。这女人衣衫褴褛,紫色的外袍肮脏不堪,上衣开胸很低,头上包着块破旧的棉布手帕。头发未经梳理沾连在一起搭拉到她那神色好奇的瘦脸上,摆着一幅自命不凡的架势。她光着腿脚,又粗糙、又脏又红的手中抓着个空玻璃饮料瓶,挥来挥去。

“她要干什么?”我问自己,“这人真奇怪!”

她站在那里,蛮横无礼地瞪着我,尖利的黑眼睛躲躲闪闪地打量着屋子的每个角落,又挑剔又仔细。

未等我跟她说话,她先开了口,拉长调子,用鼻子哼出了句:

“唔,我猜你们要住在这儿了。”

我想她是到这儿来想当个女佣,于是就对她说我不需要帮手,因为我随身带着一个。

“什么!”这个家伙答道,“我希望你别以为我是跑这儿来帮工的,我该让你知道,我与你一样,也是个女士。不,我只是到这儿来看看情况怎么样了。今天中午,我见你们的车队过去,就对我爹说来了伙生人,我想去看看。‘行’。我爹说,‘去吧——带上专用酒杯!①’,他们或许需要一个装威士忌的专用杯!‘我会的!’我说。所以我就带着它来了,给!不过,小心点——别打碎了——这是我们惟一可以称道的家什。父亲说直接从酒瓶里喝酒太不体面。”

①圆形大杯,盛酒沉淀后饮用。

我真是越来越惊讶了。居然能预料到我们自己都从未想到的需求。这真像是一种无私的慷慨行为。可我却偏偏上当。

“好姑娘,”我说,“这真是太好了,不过——”

“不,别再叫我‘姑娘’。别再用你们英国人那套态度来对待我们。我们可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咱认为不比你们差,还比你们强许多。我是位年轻女士。”

“一点不错!’我说,尽力抑制住自己的惊奇。“我初来乍到,对加拿大的女士们、先生们不太熟悉。我叫你姑娘并不是想冒犯你,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们的确不需要专用杯,我们有自己的杯子——再说我们也不喝威士忌。”

“什么!不喝威士忌?唷,你别说了!你们真是群傻瓜S也可能在欧洲根本就没有威士忌!”

“不,有的,只是和加拿大的威士忌不一样。请把专用杯带回去吧,我担心现在这儿乱哄哄的,会把杯子打破。”

“不,不,我爹说了把杯子留在这儿——好,就放这儿。”她不由分说地把杯子放在箱子上,“等你们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杯子,就会发现用得上它。”

因为她执意要把专用杯留下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而是让她告诉我哪里能找到水井。

“水井!”她重复着我的话,咧嘴一笑,“在这儿小河里有的是水,谁还想着挖井?离大门不远就有水可用,水质不错。”说着她从箱子上蹦了下来,一眨眼就不见了,跟进来时一样快,我们互相望着,把汤姆·威尔逊逗坏了,笑得弯了腰。

“她拿个空杯子来干什么?”穆迪说,“那杯子不过是个借口。汤姆,这次是冲着你来的。”

“过不了几天你们就明白了。”干着活的詹姆斯抬起头来说,“他们不会平白无故拿个杯子来。”

我解不开这个谜,于是也就不再想,可那姑娘的再次出现,又使我想起了这件事。

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使这个人迹罕至的屋子焕然一新。男女的的睡床已经隔开,架子已经搭好,可以摆上书和陶器。地板上铺了地毯。我们从前一个地方随身带来的桌椅板凳为这地方增添了一丝舒适的气息。这是我们初次见到这地方时无法相信的。我丈夫、威尔逊先生和詹姆斯出去察看农场了。我坐在桌旁忙着,孩子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汉娜正在准备晚餐。阳光明媚和煦。门大开着,一股股清新的空气随风而进,使火炉的温度降了些。

“嗯,我看你气色不错。”那位美国姑娘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你们这些旧大陆来的人太古板,一定要干得漂漂亮亮,否则就烦恼不堪。不过你们要干得漂亮并不难。你们有的是钱,有了钱就能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

“请坐下吧,”我给了她一把椅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吗?尽管我没发现这附近有房子,可我估计你就住在这附近。”

“我叫什么?你想知道我叫什么?我并不为自己的名字感到耻辱。是艾米莉。我爹是这房子的主人,我是他大女儿。”

我想:“如果她父亲很像他的女儿——眼前这位女士,她父亲会是什么样呢?”

设想一下这么个姑娘,穿着破烂的裙子,上面尽是割开的口子,不时地露出她那发红的光腿,没有梳理的头发,脸和手肮脏不堪,恐怕有一个月没有洗过。自己不明事理还看不起那些通情达理的人。正当我头脑中充斥着这些回忆和她那极其荒唐的样子时,这位奇怪的来客突然喊道。

“昨天我拿来的那个杯子,你派上用场了吗?”

“噢,对了,我还真没找到可以用它的地方。”我站起身,从架子上把杯子拿下来,放在她手里。

“我想你总不能空着杯子还给我,那显得太小气了。我爹说,他想里面应该装满威士忌。”

谜团解开了,谜底不言而喻。我再也绷不住了,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汉娜也跟着笑个不停。我们那位年轻的淑女可真是生气了。她把杯子在手里颠来倒去,用她老虎一般的眼睛盯着我们。

“你们自以为挺聪明,你们干嘛这么笑个没完?”

“对不起。可是你借东西的方式太古怪,我实在忍不住了。好像你把这杯子拿来是要方便自己,根本没想帮我。请原谅,我真没有威士忌,让你失望了。”

“烈酒也可以,我知道在那个桶里装了一些,我都闻到了。”

“那是干活的人要喝的朗姆酒。”

“那就更好了。我猜,等你们在这地方呆上几个月,你们就会精明算计,决不会把朗姆酒给雇工喝。不过,旧大陆来的都是傻瓜!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总是容易上当受骗。来,把杯子装满,别太小气了。在这儿,我们都是靠借来借去过活。如果你想要用什么东西,唔,只需派人向我们来借。”

我琢磨着这可能是此地的风俗,于是就赶紧在杯子里装满了甜酒,指望我能换回一点鲜牛奶,喂我可怜的孩子,她刚断奶不久。可当我问这位大方的来客有没有养奶牛,能不能给点鲜牛奶喂孩子时,她立刻换了一副不屑的神情。“牛奶!想借牛奶?我估计秋天里牛奶一夸托值一约克先令,低了这个价我可不能卖给你。”

这简直是恶意敲诈,在城镇,同样是买鲜牛奶,尽管需求量大得多,也只不过一夸托三便士。

“如果你掏钱,明天就给你拿些来,不过记着,要现金。”

“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甜酒?”我厉声说道。

“等我爹去清泉镇的时候。”这是给邻村起的名字,那村子离这里约四英里远。

月复一月,这姑娘总是纠缠不休,弄得我烦恼不堪。她向我借茶、糖、蜡烛、淀粉、上蓝剂、烫斗、壶、碗,一句话,日常家用的东西没有不借的——可要把借走的东西要回来,可真是难上加难。吃的东西比如茶、糖,或日用品比如蜡烛、淀粉、肥皂,她连做梦都没想过人家还会从她手中再要回去。赖着邻人过活,这种生活方式对那些厚颜无耻的人来说再舒适不过了。因为用不着有偷东西时的那种负罪感,他们拿着别人的东西而不必情愿地还给主人,也没有因为用了东西而应感谢人家的道德义务感。住得离这帮人只八英里远,我发现这些频繁的骚扰成了我们困顿生活的沉重负担。在这国土上人生地不熟,又住在这个孤单、荒凉的地方,在一群蛮横无礼的人的包围下,我真害怕,不敢不答应他们。

就在我们买了新犁的那天,那个聪明的小姑娘的爹到我家想借用一下,人们友好地叫他老撒旦,这并无恶意(我们后来发现他自己其实有个不错的犁)。这儿的土地从未开垦过,地里尽是石块与树根,他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的弄坏。结果是那被借走的东西还回来时根本无法再用了,而那时我们正打算犁田种秋小麦。为了抹房子,我们买了一把铲子,一把袜子。同样不幸的是,老撒旦说也要抹墙,借去用一小时,可我们再也没见到它们。

一天早上,那姑娘跑来,与往常一样,又是来骗我。她向我借细线头,我搞不清楚所谓的细线头是什么,也是因为对她的纠缠厌倦透顶,所以就说没有。她气哼哼地走了。没过多久,她又跑来,说是要借些胡椒。我正在做针线活。针线盒开着放在桌子上,里面装着针头线脑,撒旦小姐用她的鹰眼往里瞧了一下,然后摆出惯有的蛮横样子大叫起来:

“我猜那天你对我撒了个该死的大谎。”

我可不习惯听人家说这样的话,从椅子上呼地站了起来,指着门叫她给我出去,因为我可不想在自己家里听别人的摆布。

“你的家!我知道这是我爹的房子,”这个不可救药的坏家伙答道,“你以前告诉我你没有细线头,可你这儿有一堆。”

“什么是细线头?”我非常生气地说。

“就是绕在这些木头上的东西。”说着她冲过来抓起我最好用的线轴中的一个。

“我不能把它给你,我自己还要用。”

“我并没有让你把它给我,只是让你把它借给我,等我爹从清泉镇回来就还给你。”

“那么我真盼着他快点回来,因为你借了许多东西,而我正等着用它们,少了这些东西我再也无法干活了。”

她狡黠地看了我一眼,像打了胜仗一样,把线轴拿走了。

这些人经常骚扰我,碰巧有一次我对一个英国农夫说了此事。他人不错,住在我家附近,他大笑起来,说我还没有像他一样真正了解加拿大的美国佬,否则就不会让他们再来打扰了。

他说:“摆脱他们最好的办法是不讲情面地问他们到底要什么,如果他们不好好回答,就叫他们离开屋子。不过我想,还有更好的办法教给你。从他们手里买某件小东西,付钱的时候稍微多给一些,跟他们说下次把要找的钱拿来。我拿命担保,这样他们就会很长时间不来打搅你了。”

我想试试这个办法,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一天下午,撒旦小姐拿了一盘子黄油想卖给我。价格是三先令九便士,顺便提一句,是实价的两倍。

“我没本钱,”我给了她一块钱,“不过你可以明天再找给我。”

懊!伟大的尝试!用一块钱的四分之一的代价,永远地摆脱了这个不诚实的姑娘的纠缠。不用说找钱,她连我家都再没来过。

大约过了一个月,一天我正在厨房里做苹果饼,一个女人,‘长长的脸,死人一般惨白,活像个巫婆,她突然把难看的脸挤到门里来,拖长了声音从鼻子里哼道:

“要公鸡吗?”

噢,他们管吃奶的小猪烤后做成的食物叫烤乳猪①,以前在小旅馆里住了三个星期,天天吃这东西。我不大了解本地的这些常用词,只是想着她有头小乳猪想卖。

①英文里rooster(公鸡)与roaster(烤乳猪)发音有些相似,在此造成了误会。

“好不好?”

“我想挺不错”

“你想要多少钱?——

“两约克”

“如果它有些分量的话,这倒是挺便宜的。它要是没有十磅或十二磅重我可就不想要了。”

“十磅或十二磅,嘿,你什么意思,你指望公鸡比火鸡还大吗?”

我们互相瞪着,毫无疑问,是我混淆概念卞。

“把那烤乳猪拿过来看看,如果还可以,我就买了,不过我得说清楚,我并不怎么喜欢吃烤乳猪肉。”

“你管这东西叫小猪?”这个女贩子说道,从袍子下拿出一只很不错的斗鸡。

我一边开心地笑自己搞错了。一边把钱付给她,买下了这只活蹦乱跳的家禽。事情办完之后,我想这女人该走了。但这公鸡是我买过的所有东西中最不错的一样。

“你这儿有烟草和鼻烟吗?”她边说边侧身走到我身边,神秘兮兮的。

“我不用这些东西。”

“什么,不用烟草和鼻烟,真不可思议。”

她顿了一下,接下去的话更加神秘:

“我是想问你的茶叶盒放在哪里?”

“放在碗柜里,”我说,真搞不懂这都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知道。我想问你的是茶叶有没有富余?”

我现在才开始盘算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噢,你是不是想借一些?我的茶叶一点都不富余。”

“你可不能这么说,那显得太小气了。我以前从没有向你要过什么东西,我是个穷光蛋,你可是个阔佬儿。另外,我头疼得厉害,吃什么都不行,只有喝上杯浓茶才管些用。”

“可我刚才给你的钱是足够买不少上等茶叶。”

“可我想这钱不是我的。那只鸡是我邻居的,她病了,我答应把鸡卖了,给她买些药,可要有钞票啊!”她连哄带骗地接着往下说,“我到哪里去赚钱?上帝保佑你,这地方的人没钱。那些带着大把大把钞票来这里的人钱都丢光了。可艾米莉对我说你们阔得吓人,钱都是从旧大陆带来的,所以我想你肯定能借给邻居一勺茶。这算不了什么。”

“邻居!你住哪里?叫什么?”

“我叫贝蒂·弗伊——老贝蒂·弗伊。我住在清泉镇的一个木头破房子里。在你们的后面,那农场是我大儿子的。我是个寡妇,有十二个儿子,真——艰难,勉强度日。”

“你骂人吗?”

“骂人!有什么害处?烦躁时,骂一下人心里舒坦点。在这地方,什么人都会骂人。我的儿子们骂起人来个个都像山姆·希尔。我以前经常骂得很难听,可一个月前,卫理公会的牧师对我说,如果不改改这毛病,以后我就上不了天堂。所以我改了一些,太难听的我已不说了。”

“要是聪明,你最好再也别张嘴骂人。在我们那儿,女士从来不骂人。”

“好了,你别说了,我时常听人说你们那里的女人都很无知。你能不能借我点茶叶?”

这女人真是怪人,我给了她想要的东西。她离去的时候,我正在削苹果,她便顺手拿了一个。

“我猜你们有个不错的果园?”

“他们说那园子是这方圆几英里内最好的。”

“我可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果园。不过我想你可能想要点沙司。”

“沙司!什么是沙司?”

“连沙司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真够聪明的。沙司就是把苹果刚成片,晾干了,在冬天做成的馅饼,你现在明白了吧?”

我点了点头。

“好了,我要说的是,我没有苹果,可你有该死的一大堆。如果你把最好的苹果给我二十蒲式耳,并提供我半磅粗绳把它们拴在一起,我就做一桶沙司与你分享,也就是你一半,我一半。”

我是有不少苹果,也就挺高兴地接受了她的要求。贝蒂·弗伊太太走了,走时挺高兴,因为此行收获不小。

我又一次吃了苦头,发现一旦把她让进屋里,就甭想摆脱她。她想起什么就借什么,可从来没想着还。我想尽办法回绝她,可总是失败。冬天来了,她还是那样一副嘴脸。我一看到她沿着门外的小路而来就不由自主地喊道:“贝蒂·弗伊!贝蒂·弗伊!怎么又是贝蒂·弗伊。上帝让我摆脱掉她吧!”这位大人物最后一次大驾光临时,打算赏脸对我的物品和家具好好安排一番。

“唔,弗伊太太,你今天想要什么?”

“太多了,我简直不知该从哪儿说起。啊!受穷是怎样一个滋味!首先,我想让你借我十磅面粉,做一些玉米烤饼。”

“我想那是用玉米粉做的。”

“不错,不错,如果有玉米粉的话就那么做。我的玉米粉用完了。这是我新发明的配方。把面粉借给我。我把蛋糕做好后拿一块给你尝尝”

她连哄带骗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噢,请你别麻烦了,你还要什么?”我急于知道她的厚颜无耻能达到什么程度,心中决定如果可能的话,要污辱她一回。

“我想你能否借给我一件袍子和一双鞋子。我必须去奥斯维格去看我的小姑子。我想打扮得体面些。”

“弗伊太太,我从不把衣服借给别人。如果把它们借给你,我肯定自己再也不穿了。”

“那就更妙了。”她狡猾地咧嘴一笑,“我想如果你不能把袍子借给我,你肯定会给我点黑线头好让我把破裙子缝一下,再给四分之一磅茶叶,一些糖,我会尽快把这些东西还回来。”

“我不知道有借有还的事何年何月会发生。你欠我的东西太多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可远比你想象中应该还给我的多得多。”

“行了,你用不着再提以前的事,我欠你的也不多。如果你肯借给我一张五块钱的钞票,我就不再要那茶和糖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毫不留情地回答:

“弗伊太太。你们这些骄傲的美国人,竟会低三下四地向那些你们假装瞧不起的人借东西,这真是令我吃惊。另外,你们所谓的借从来不还。我看这与抢劫没什么两样。如果初来乍到的人不幸住在你们中间,会因心地善良而受到盘剥,满足了你们的家用。除了上当受骗,被诓走了财产,感到受了污辱外,还会倾家荡产。如果你老老实实地来这儿对我说:“我想要什么什么东西,我太穷了买不起。给我点吧,我会感激不尽的!我就会把你当做一个普通的乞丐,然后按照对待乞丐的方式对待你。根据我手头的情况,决定给还是不给。这样的获得方式也省得你欠一份人情。因为你也很清楚,你以前从我这借了许多东西,将来到了最后审判日就会成为一笔笔债。’

“就算是吧,”贝蒂说道。我说了半天诚实不欺,她一点没感到有愧。“你知道《圣经》上是怎么说的,施与要比索取更值得赞美。”

我十分厌恶她那伪善的样子,便说。“哈,同一本书里就能找到回答,无疑你或许听说过‘恶人欠债从不还’。”

这句极为贴切的话使得这位肆无忌惮的索取者大为光火。这真使我终生难忘。她扯着嗓子,破口大骂,骂的尽是些污秽不堪的脏话。一时间脱口而出,为的是以后想起来不亏心。她走了,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们房子的来历,还有它以前的主人的情况我慢慢会告诉你们。我们刚搬到这里时,对面有位邻居,是个凶恶的北美人,瘦骨嶙峋,一头红发,擅自占了人家的土地。他是“为了祖国着想才离开祖国的。”我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家收拾利落,他们一家人就开始借或者偷我的用品。比偷东西更可怕的是,他们想方设法从你手里搞到东西时还要绕上一堆假惺惺的托词,真是偷盗加欺骗。我既没有烤箱,也没有烹调用的炉子,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可不像现在一样这么便宜、普通。一所以我就找了个大烤锅来代替,我们一直在这个锅里做早餐热蛋糕,不愿吃解冻面包,嫌那麻烦。那男人的老婆有个毛病,她一直想烤面包,就叫人来拿我的锅。因为她有一大家人,所以差不多每天都这样,我觉得她这样没完没了真是叫人太讨厌了。

我把这话告诉给那个总是来拿锅的厚颜无耻的小家伙,而且还问他我们没来之前他们是怎么烤面包的。

“我想我们只能吃用平底锅做的蛋糕。可现在我们能借你的锅,我娘可以用它做面包。”

我对他说这回可以把锅借给他,可是以后就不能把它借给他娘了,因为我也要用它烤面包。

第二天过去了。当天夜里特别冷,所以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起得那样早。仆人去参加一个缝纫聚会,我和孩子正躺在床上,忽然听到厨房的门拴抬了起来,地板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这时,菲兰德用那有名的带鼻音的方言大声叫嚷道:

“夫人,我借锅来了。”

我隔着墙说:“今天早上不能把锅给你,没有它我们做不了早饭。”

菲兰德说:“那老太太没锅也活不成。”说着一手抄起放在炉床上热着的锅,冲出了房子,还扯着嗓子唱:

“为美国小子欢呼!”

詹姆斯一回来吃早饭,我就打发他去把锅要回来,可是那个女人冷冰冰地告诉詹姆斯等她用完了就可以还给我,可现在锅里有她做的面包,所以不能让他拿回来。

关于菲兰德这个小伙子,我再说几句,然后就再不说他了。尽管他的到来并不令人愉快且无法让人忍受,这是不言自明的,但他每天都光顾我们,只要他愿意,随时都会打开门,进来进去。我不止一次地明白暗示他,没人请他来这儿,可他对我说的不屑一顾。一天早上,他戴着帽子走进屋来,一屁股就坐在摇椅上,而此时我正打算给孩子穿衣服。

“菲兰德,我要照料一下孩子,可你在这儿我没法干,你能不能帮个忙到厨房里呆会儿?”

没反应,他每次都很少说话,只是在屋子里来回溜达,翻翻书报,什么东西都摸摸看看。而且还总是揭开放在壁炉上的瓶子盖,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我把话又说了一遍。

菲兰德:“噢,我想我在这儿不会伤着你的小宝贝。你给她穿衣服就是了。”

我:“可你在这儿不行。”

菲兰德:“为什么不行?我们可从来不干自己觉得太丢面子的事。”

我说:“好像是这样,可我还要扫屋子,你最好出去躲躲尘土。”

我从墙角抄起一把扫帚,开始扫了起来。可我的客人还是无动于衷。尘土飞扬,他揉着眼睛,朝着门挪了几步。又扫了一下,他怕扫着自己就站到了木门槛上。现在对我非常有利,就干脆把他扫了出去。随即把他关在门外。

菲兰德透过窗户往里看:“好,我想你得逞了,可要骗我们美国人可不这么容易。”

时间已够长了,我的二十蒲式耳苹果都该晒好了,我派雇来的一个康沃尔小伙子去贝蒂·弗伊家问问她们把东西做好了没有,我什么时候可以用车把东西拉回来。

丹回来了,胳臂上荡着一串饼,黄黄的,是烟熏干的。想着这些是样品,我就问什么时候拿捅把余下的都拿回来。

“天啊!夫人,东西全都在这儿。”

“不可能!这是二十蒲式耳苹果做出的全部东西?”

“不错,”那孩子边说边咧了一下嘴,“那个老巫婆说你那份剩下的都在这儿。她把东西做好之后,为了安全起见,都放在床下了,可是耗子和孩子把它们都吃光了,只剩下这一串儿了。”

我以后再也没跟贝蒂·弗伊打过交道。

还有一个跟我没完没了借东西的人。她叫老贝蒂。与其他借东西的美国佬相比,这个贝蒂可是不大一样。她人长得很漂亮,也非常有教养,总是用坦诚、悦人的方式向我借每件东西,以致于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绝她。后来,我发觉自己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就不再借东西给她。她自己也不再登门,却以她的名义派她的孩子来,是个世上长得最好看的小男孩。那孩子真不错,天真无邪,五官端正,笑盈盈的蓝眼睛,可爱的金棕色卷发,说起话来温柔至极。他说他妈妈让他来以表示对英国阿姨的敬意,并借点糖和茶。我可以毫不费劲地回绝他的母亲,可对这个惹人疼爱的小家伙说不,我真于心不忍。

这个贝蒂很独特。我还应该大致介绍一下她。”

她住在村子里一间人迹罕至的小木屋里,这屋是多年前一群伐木工人盖的。房子周围整理出来的土地还不足一亩,不过贝蒂有不少土豆,但既不是她种的,也不是她买的。她从不养奶牛,但却卖黄油和牛奶。她有个习惯,这一习惯可真帮了她不少忙,那就是把邻家的牛群当做宠畜。如果我们的牛迷了路,走离了自家的牧场,那准会在贝蒂的小屋附近找到。因为她经常给牛吃一点盐,这就使牛和她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与此同时,作为对她这点小恩惠的回报,奶牛们在回到各自主人那里之前总要让她挤走一些奶。她用同样的方法赚取鸡蛋与家禽。这真是十分划算的事。我们都把她看做一种强盗,靠别人的财产生活。她曾经有过三个丈夫,不过现在与她住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并不是她丈夫,但他是那个打动了我妇道之心的漂亮的小男孩的父亲。她的第一个丈夫还活着(这种事情在与她同一阶层的加拿大人中并不少见),尽管几年前两人大吵了一架,然后分了手,可那男人还是不时地来看望他的大女儿——小贝蒂,那是他们俩的孩子。小贝蒂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和她的小弟弟一样漂亮。贝蒂的第二个丈夫就死在我们的一块地里,是在一棵树下犁田时被倒下来的树砸死的。人们在原地把他埋了。那半截漆黑的树桩成了他的纪念碑。说实话,贝蒂的人品算不上是最好的,而且许多受人尊敬的农场主的老婆总用提防的眼光看待她。

一天我和一个近邻坐在一起干活。“我很不放心那个下流的贝蒂,”她对我说。这位邻居的丈夫是个爱尔兰人,在军队是个上尉。这妇人是西印度群岛人,母亲是个黑人。她是个混血儿,长得挺漂亮,非同一般,特别受冲动,对丈夫的一言一行都看得很紧。

“让穆迪上尉接近那女人的房子你不害怕吗?”

“一点也不,如果我犯起了糊涂要嫉妒的话,倒不是老贝蒂而应是她女儿,漂亮的小贝蒂。”也许我这么说不合适。这可怜的黑美人走了;妒火中烧,不过这回不是冲老贝蒂了。

另一个擅自占地的美国人经常派人来借细齿梳。她管这东西叫“害虫杀手”,就是这人有一次管我借毛巾。因为她的一个朋友从美国来这儿拜访她,而她惟一的一条毛巾又已经用来给孩子做了条不错的围嘴。她还想照一下镜子,试一下新帽子、看看合适不合适。与她肮脏的邻人相比这女人真可谓是整洁干净的典范。

一天夜里,因为有人要借杆秤。把我从床上给吵了起来。借秤干什么用,亲爱的读者你想得到吗?要给一个新生儿称一下体重。整个过程是这样。先用块小围巾把这个可怜的、哭个不停的小家伙裹上,然后挂在一个秤钩上。小男孩很结实,有十磅重。这使他那个美国佬父亲高兴得不得了。

关于我所知道的借东西这方面的事最可笑的一件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有个下午,一个女仆让她家女主人出去别在家,因为她想借用一下客厅,与朋友们开个联欢会。

要是像上面一样,把我们的损失一一说清,那可就真是没有穷尽了。可我们算幸运,从英国来了一家人在我们很近的地方定居下来。他们的到来吸引了邻居们的注意力,这使我们有时摆脱掉他们的纠缠,稍加喘息。

这种借东西习俗可并非完全局限在穷人和无赖中,它弥漫于社会各阶层。不管在哪个小村子里,如果要开个晚会,他们就会派个小孩挨家挨户收集像样的盘子、碟子、刀、叉、茶匙还有烛台,以备晚会来宾使用。

自从搬到丛林定居以后,遇到许多不幸,不仅使我们收入无几,而且还陷入了极度的贫困。实际上,我们初来乍到,诡计多端的人诓骗我们。多少年来,我们一直与艰难困苦做斗争。这些困难会把比我们更坚强的心摧垮,可我们相信卜帝的伟大。就在那众多的困苦中,他从不曾把我们彻底遗弃。

动乱时期我丈夫去了前线。那时,我的小儿子病得很重,这就需要我不分昼夜精心照料他。为了能好好照顾他,必须整夜点根蜡烛。最后一根蜡烛用完了,我既没钱买,又找不到油脂来做一支。我讨厌向别人借东西,可为了亲爱的孩子,我克服了思想上的顾虑,从一个好邻居那里借了支蜡烛。不过她严厉要求一旦夜里不用蜡烛,就必须还给她(因为这也是她最后一根蜡烛了)。

我回了家,为这意外的收获而高兴。那天晚上月朗星稀,我亲爱的孩子也好了点。所以我让爱尔兰女仆珍妮去睡了,而我和衣睡在孩子身边。如果他情况不妙,我就起来点上蜡烛。非常巧,窗框上的一块玻璃脱落了,我就在上面装了块木块、我的朋友爱米莉亚有只大公猫总是乘主人不在时跑到我这儿连拿带拖,而且它总是从那块木板那儿钻进来,好无法无天地洗劫一番。我把这事给忘了,把蜡烛放在窗下桌子的正中间,做梦都没想到这猫会看中这么个小东西。

就在半睡半醒之间,我听到木板轻轻地被推了进来。是那只猫,这念头一下子冲到我脑子里,而且它可能会偷走我那根宝贵的蜡烛,因为找不到什么更好的东西。

我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正好看见那猫从破窗户窜出,拖着那根长长的白蜡烛。我飞快地冲向门口追了它半路,可已经无济于事。我能不时看到它惊惶逃窜,身后就拖着战利品,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像一条银色的尾巴,闪闪发亮。

啊!我从未像那天晚上一样领悟到那句谚语的真谛:“越借越伤心。”我可怜的孩子醒了,还病着,发着烧。可没有亮,我不能照料他,甚至也不能看看他那可爱的小脸。看不出,也不敢估计第二天黎明的曙光会给他带来多少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