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半,接到警区通告的紧急巡警队抵达博蒙特公馆。通告内容是:“GZ。博蒙特。YLP-R。”翻译过来就是:“据报,公园南路9号博蒙特公馆发生违法事件或意外事故。”
十二点四十,接到巡警报告的公园路所属警区警长赶到现场,报告内容是:“犯罪行为,可能是**级重罪。”
一点整,林肯·鲍威尔到达博蒙特别墅,是急得发疯的副督察打电话把他请来的。电话对答如下。
“我告诉你,鲍威尔。这是3A级的重罪,我敢发誓。这一闷棍简直把我打岔了气。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害怕,只知道我们中间没人有这个本事,能应下这种大案。”
“有什么你们对付不了的?”
“你看,鲍威尔,谋杀是异于常人的行为,只有具备扭曲思维图案的个体才能实施暴力杀人。对吗?”
“是的。”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七十多年来才没有一起3A级罪案可以最终得逞。一个人不可能带着扭曲的思维到处乱走,逐步将他的谋杀计划构思成熟,这期间却不被别人察觉。这种人就跟长仨脑袋的家伙一样,不可能不引起别人注意。你们这些透思士总能在他们行动之前就把他们找出来。”
“尽力而为……只要我们接触到他们。”
“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正常人的生活中要经过那么多透思网,无可逃避。除非是隐士才躲得开。但隐士怎么可能杀人?“确实如此。”
“现在这里有一桩杀人案,肯定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而杀人犯却从未暴露,未遭举报,甚至没有被玛丽亚·博蒙特的透思秘书发现。这就意味着,此人没有什么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他的思维模式表面上看肯定没什么问题,却又异常到足以动手杀人。这种见鬼的悖论,你让我们怎么应付?”
“明白了。你打算从哪里着手,有什么线索吗?”
“我们有一大堆互相矛盾的线索需要弄清理顺。一、我们不知道凶手以什么手段杀死德考特尼;二、他的女儿失踪了;三、有人从德考特尼保镖的寿命中勾掉了一个小时,我们却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四……”
“别再数了。我马上就到。”
博蒙特别墅的大厅里白光刺目,到处是穿着制服的警察。来自实验室的穿白色工作服的技术人员像甲虫一样四处疾走。在大厅正中,派对的客人们(已经穿上了衣服)被圈进一个简陋的围栏里,像关在屠宰场里的一群骟过的公牛,惊恐地乱转。
身材高大瘦削、身着黑白相间制服的鲍威尔走下东面坡道,迎面而来的是敌意的浪涛。他迅速联通警署督察、二级透思士杰克逊·贝克的思维。“情况如何,杰克①?”
①杰克逊的昵称。
“一片混乱。”
两人切换思维,转用非正式的警察密码交流:图形随机打乱,意义前后颠倒,再加上一些他们的个人符号。贝克继续道:“这里有透思士。谨慎行事。”只用了一毫秒,他就将鲍威尔还不知道的新情况告诉了他。
“我明白了。真棘手。为什么把每个人都赶出来集中在一楼?你要演哪一出?”
“白脸-红脸那一出。”
“有必要吗?”
“这是一伙坏坯子,骄奢淫逸,腐败堕落。他们永远不会合作的。想从他们那里掏出任何东西,你必须耍点手腕才行。这件案子需要从他们那儿弄到线索。我来唱白脸,你来做红脸。”
“行,这角色不赖。节目开始。”
坡道走了一半,鲍威尔忽然立定。嘴角的戏谑之意消失了。他深邃的黑眼睛里友好的神情也荡然无存,脸上流露出震惊和愤慨。
“贝克。”他厉声道,声音炸响在回音缭绕的大厅里。一阵死寂。每一双眼睛都转向他的方向。
贝克督察朝鲍威尔转过脸来,用粗暴的声音说:“在这里,先生。”
“这儿你负责?贝克?”
“是我,先生。”
“在你看来,这就算以适当的方式展开调查?像赶牲口一样把一群无辜的人圈在一起?”
“他们不是无辜的人,”贝克咆哮道,“有人被杀了。”
“这幢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是无辜的,贝克。他们被推定为无辜者,得到合乎礼节的待遇,直到真相大白。”
“什么?”贝克冷笑,“就这帮骗子?合乎礼节的待遇?这些腐朽、污秽的上流社会的渣滓?”
“你怎么敢这么说!马上道歉。”
贝克深吸一口气,愤怒地握紧双拳。
“贝克督察,你听到我的话吗?立刻向这些女士和先生们道歉。”
贝克对鲍威尔怒目而视,然后转向瞪着他看的客人们。“我道歉。”他咕哝着说。
“而且我要警告你,贝克,”鲍威尔厉声说,“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我会让你滚蛋。我会直接把你送回你爬出来的鬼地方。现在从我眼前滚开吧。”
鲍威尔下行到一楼大厅.对客人们微笑。突然他又一次转变了。他的举止传达出一种微妙的暗示——在内心深处,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在他的措辞中甚至有那么点时髦的腐朽堕落的调调。
“女士们,先生们,不用说,我一眼就认出你们来了。不过我不是什么名人,容我自我介绍:林肯·鲍威尔,精神侦查部的主任。主任、精神,两个陈腐的头衔,呃?我不会让大家因为它们而不安的。”他朝玛丽亚·博蒙特走去,同时伸出手,“亲爱的玛丽亚夫人,您奇妙的舞会有个多么令人兴奋的高xdx潮啊。我嫉妒你们大家。你们将被载人历史。”
宾客中流过一阵愉快的沙沙声。已经降低的敌意开始消散。玛丽亚不知所措地握住鲍威尔的手,机械地自夸自赞起来。
“夫人……”他带着父亲般的慈爱亲吻她的眉头,让她既快活又困惑,“我知道,我知道。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些穿制服的粗人。”
“亲爱的主任……”她就像一个小女孩,挂在他胳膊上,“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有没有一间安静的房间,我们都可以舒服一点,熬过这段让人恼火的过程?”
“有的。书房,亲爱的鲍威尔警官。”这会儿她简直真的成了个小女孩,竟然开始咬舌说话了。
鲍威尔朝身后打了个响指。他对踏步上前的警长说:“带夫人和她的客人们去书房。不设看守,不要打扰女士们和先生们。”
“鲍威尔先生,阁下……”警长清了清喉咙,“关于夫人的客人,其中有一位是在报案之后来的。一位律师,1/4缅因先生。
鲍威尔在人群中发现了乔·l/4缅因,二级,律师。他发给乔一个超感招呼。
“乔?”
“嗨!”
“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公事。我的主顾(本·赖克)叫我来的。”
“那头鲨鱼?让我起疑。你和赖克在这里先待着,我们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你跟贝克真演了一出好戏,大收奇效。”
“该死。你破解了我们的思维图迷阵?”
“哪有这个可能,但我了解你们俩,也知道扮演粗暴警察是温和的杰克逊的拿手好戏。”
正在大厅另一边假装愠怒的贝克插了进来,“别戳穿,乔。”
“你疯了吗?”贝克的要求是完全不必要的,如同要求1/4缅因不要将行会神圣的道德规范打个粉碎一样。l/4缅因放射出一阵愤慨的冲击波,贝克不南得咧嘴笑起来。所有这些都是和鲍威尔的表演同时进行的,他带着圣洁的关怀之情再次亲吻玛丽亚的眉头,然后轻轻脱离她颤抖的依偎。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书房见。”
成群的宾客在警官的带领下开始移动。他们又重获活力,兴致勃勃地交谈起来。整件事开始被大家当成一项妙不可言的娱乐。
穿过那些嗡嗡声和大笑声,鲍威尔突然感到一堵生冷如铁的心灵感应屏障。他认得这个屏障,同时容许自己的惊讶之情传达出去。
“古斯!古斯·泰德!”
“哦,你好,鲍成尔。”
“你?居然偷偷摸摸在这儿厮混?”
“古斯?”贝克插了进来,“在这里?我一直没发现他。”
“见鬼,你到底在躲什么?”
只能感受到由愤怒、懊恼、败坏名声的恐惧、不自在、羞耻所构成的混乱无序的反应。
“别发超感波了,古斯。你的思维已经进入了循环自激状态。沾上一星半点丑闻对你没什么坏处,反而会让你显得更有人味儿。留下来帮忙。我有一种直觉,加一个一级对这件案子有好处,这案子准会变成一桩3A级的疑难案。”
大厅被清空以后,鲍威尔察看留在他身边的三个人。乔·1/4缅因先生是个大块头,粗壮敦实,闪亮的秃头,五官不突出,没什么棱角,却显得十分友善。小个子泰德很紧张,不停抽搐,比他平时抽得还要厉害。
还有大名鼎鼎的本·赖克。鲍威尔是头一回遇见他。赖克身材高大,宽肩膀,意志坚定,散发出巨大的魅力和力量。这种力量中有和善的成分,却被长期形成的专断独行的习惯破坏了。赖克的眼睛很漂亮,眼光敏锐,但是他的嘴巴似乎过于小了,过于敏感,极像一道伤疤。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人,但有些很不讨人喜欢的内在成分。
他对赖克露出微笑。赖克以微笑回应。两个人很自然地握握手。
“你就是这样,用魅力让大家不提防你,对吗?”
“我成功的秘诀。”赖克咧嘴笑了。他懂鲍威尔的意思,两人“有共鸣”。
“嗯,别让其他客人看到你迷住我。他们会怀疑我们有勾结。”
“不可能,他们不会的。你会蒙住他们,鲍威尔,会让他们感到你和他们是一伙。”
他们再次微笑。两人竟惺惺相惜起来,这是危险的。鲍威尔尽量摆脱这种感觉。他转向1/4缅因,“乔,怎么样?现在就说?”
“关于透思的事,林克……”
“用语言,让赖克能听懂,”鲍威尔打断他,“我们不会耍任何花样。”
“赖克叫我来做他的代表。不能用思维侦测,林克。这次调查必须停留在客观层面上。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确保这一点。每一次检查我都必须在场。”
“你不能制止透思,乔。你没有法律上的权利。我们可以挖掘出我们能力所及的一切……”
“前提是获得被检查者的许可。我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你是否得到了这个许可。”
鲍威尔看着赖克,“出了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吗?”
“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乔·1/4缅因断然截住话头,“为什么特别需要赖克的说法?”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快就召来了律师。他和这乱子有牵连吗?”
“我跟很多事情有牵连。”赖克咧嘴笑道,“要运营‘帝王’不可能没有一堆需要保护的秘密。”
“秘密中却没有谋杀?”
“得了吧,林克!”
“你也别替他设屏障了,乔。我只不过稍稍透思一下,因为我喜欢这家伙。”
“好吧,下班以后再去喜欢他吧……在我的工作时间里不行。”
“乔不想让我爱你。”鲍威尔笑着对赖克说,“我希望你没叫律师。这种事让我起疑。”
“这是你们这一行的职业病吗?”赖克笑道。
“不。”“不诚实的亚伯”接手了,口若悬河地回答,“你永远不会相信,但侦探的职业病不是疑心病,而是一侧性,就是说,右撇子或者左撇子。大多数侦探的一侧性会突然改变,这可真让人恼火透了。比如我吧,天生是左撇子,可帕瑞森一案之后却……”
鲍威尔突然咽下了自己的谎话。他从听得出神的听众身边离开两步,深深叹了口气。当他转回他们这边时,“不诚实的亚伯”已经离开了。
“我另找时间告诉你们。”他说,“告诉我,玛丽亚和客人们看到血滴到你袖口之后发生了什么?”
赖克瞅了一眼自己袖口的血迹,“她大喊‘谋杀’,然后我们都冲上楼梯,去兰花套房。”
“黑暗中你们是怎么找到路的?”
“房里是亮的。玛丽亚大喊大叫让人开的灯。”
“灯亮着,所以你一下子就找到了套房的位置,对吗?”
赖克冷冷地一笑,“我没有找到套房。那是个秘密所在,是玛丽亚领我们去的。”
“那里有警卫……被打昏了还是怎么的?”
“对。看上去已经死了。”
“像石头,对吗?连一根肌肉都动不了?”
“我怎么知道?”
“是吗?”鲍威尔死死盯着赖克,“还有德考特尼,他又如何?”
“他看上去也死了。见鬼,他是死了。”
“大家全都站在一边呆看?”
“有的在套房其他部分寻找那个做女儿的。”
“那是芭芭拉·德考特尼。不是没人知道德考特尼和他的女儿在这幢别墅里吗,那为什么找她?”
“我们原本不知道。玛丽亚告诉了我们,然后我们才找的。”
“居然没找到,你们很吃惊吧?”
“非常吃惊。”
“她会去哪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玛丽亚说她杀了那个老头,然后逃之夭夭了。”
“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整件事情完全是发疯。如果那姑娘疯到可以一言不发逃出别墅,赤身裸体穿过大街的地步,她手里也许就提着她父亲的头皮。”
“你是否允许我就此透思你一下,以获取背景和细节?”
“我被我的律师管着呢。”
“回答是不。”1/4缅因说,“根据宪法,一个人有权拒绝超感审查,不得因此对他心存偏见。赖克拒绝。”
“我可真是陷进大麻烦里了。”鲍威尔叹了口气,耸耸肩,“好吧,我们开始调查吧。”
他们转身朝书房走去。穿过大厅时,贝克把自己的思维图搅成警方的密码迷阵,他问:“林克,为什么你容忍赖克把你当猴耍?”
“他这样做了吗?”
“当然。那头鲨鱼把你糊弄得团团转。”
“好吧。你最好准备好你的刀子,杰克。这条鲨鱼就要毁灭了。”
“什么?”
“当他忙着糊弄我时你没有听出漏洞来吗?赖克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女儿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没有见过她。没有人见过。他可以推断她杀了人才逃出公馆。这一点任何人都会。但是他怎么会知道她是赤身裸体的呢?”
贝克惊呆了,随后,当鲍威尔穿过北拱门进入书房的时候,贝克炽热的、充满崇拜的思维在他身后放射出来:“向你鞠躬,林克。我向高手致敬。”
博蒙特别墅的所谓书房是按土耳其浴池的风格修建的。地板是红锆石、尖晶石和太阳石拼成的马赛克。墙壁上纵横嵌着一个个画框,里面是人工合成的红宝石、翡翠、石榴石、橄榄石、紫水晶、黄玉……镶成的女主人的各种各样的画像。房间里铺着小张天鹅绒地毯,有相当数量的座椅及长沙发。
鲍威尔进入房间,直接走到中心处,将赖克、泰德和l/4缅因甩在身后。交谈的嗡嗡声停了下来,玛丽亚·博蒙特挣扎着站起来。鲍威尔打了个手势让她继续坐着,然后看看四周,掂量应该对身边这一大群骄奢淫逸的人们采用什么策略。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了。
“法律,”他评论,“对死亡小题大做得要命,这最愚蠢不过。
每天都有上千人死去,但是仅仅因为某人具有这等力量并做出这样的努力来帮助德考特尼升天,法律就坚持要让他变成大众的敌人,我认为这是白痴行为,但是请别引述我的话。”
他顿了顿,点了一支烟。“你们都知道,当然了,我是一个透思士。这个事实很可能让你们中的一些人起了戒心。你们想像着我站在这里,就像某种穿透思想的怪物,刺探你大脑的纵深。好吧……就算我有这个本事,乔·1/4缅因也不会容许我这么做。坦白地说,我要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站在这儿了。我会高据宇宙的王座,和上帝没什么区别了。我注意到了,你们中间还没有人对这种相似性作出评论……”
笑声的涟漪泛起。鲍威尔的微笑让大家消除了戒心,他继续说:“不,没有任何透思士有能力针对大群人进行思想阅读,即使探查一个人也够难的了。成打的思维图形混淆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可能进行透思的。特别是像你们这样独一无二、特立独行的人聚在一起时,我们发现自己只能任由你们摆布,无能为力了。”
“他居然还说我有魅力。”赖克喃喃道。
“今晚,”鲍威尔继续说,“你们玩了一个叫做‘沙丁鱼’的游戏。真遗憾,我没有被邀请,夫人。下次一定要记得请我……”
“我会的,”玛丽亚喊道,“我会的,亲爱的主任……”
“在游戏过程中,老德考特尼被杀了。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预谋杀人。实验室得出的结果很快会确认这一点。让我们先假设这是一起3A重案,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做另一个游戏……一个叫做‘谋杀’的游戏。”
从客人中传回不确定的反应。鲍威尔继续假扮漫不经心,小心地将一起七十年未见的耸人听闻的罪行变成一桩小小的非现实游戏。
“在‘谋杀’这个游戏中,”他说,“一位假设的被害者被杀了。
一个假设的侦探发现是谁杀了被害人,他必须向假设的嫌疑对象询问一些问题。每一个人都必须说实话,只有凶手允许说谎。侦探比较这些嫌疑对象的话,推论出谁在撒谎,然后找出凶手。你们肯定会喜欢上这个游戏的。”
一个声音问:“怎么做?”
另一个声音喊道:“别搞我,我只是个游客!”
一片笑声。
“一个谋杀调查有三方面,”鲍威尔微笑,“找出犯罪动机、方法和做案时间。后面两条归我们的技术人员负责。第一条我们可以在游戏中发现。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就可以一举解决眼下难住技术人员的后两个问题。实验室的人想不出杀害德考特尼的工具是什么,你们知道吗?还有,德考特尼的女儿失踪了,你们知道吗?就在你们玩‘沙丁鱼’的时候,她离开了别墅。你们知道德考特尼的警卫不知怎么回事短路了吗?我说的是真话,他们的生命被夺走了整一个钟头。我们大家肯定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已经踏上陷阱边缘,屏住呼吸,被彻底迷住了。陷阱的发动必须无比谨慎。
“死亡、失踪和时间偷窃……我们可以通过动机找出这一切的谜底。我将扮演那个侦探,你们扮演嫌犯。你们都要向我说实话……当然除了凶手。我们大家都知道他要撒谎。但是我们将抓住他,把胜利的结局带给这个派对——如果你们允许我为你们每一个人做超感检查。”
“哦!”玛丽亚吃惊地喊出声来。
“等等,夫人。请先弄明白我的意思。我所要求的不过是你们的允许。我并不要真的透思。因为你看,如果所有无辜的嫌疑对象都同意,那么,剩下那个拒绝的人就一定是有罪的。只有他一个人必须保护自己不受透思。”
“他能耍这种花招?”赖克对1/4缅因耳语。
1/4缅因点点头。
“我来描绘一下这个情形吧。”鲍威尔巧妙地给大家营造出戏剧气氛,把房间变成了一个舞台,“我会正式发问:‘你允许我以超感手段检查你吗?’我问一整圈……”他开始缓慢地绕行房间,依次向每一个客人欠身为礼,“接下来,答案出来了……‘允许……
允许……当然……为什么不?完全可以……同意……同意……’然后,突然间,一个戏剧性的顿挫。”鲍威尔在赖克面前站住,挺直身子,凶神恶煞,“‘你,先生,’我会重复一遍,‘你允许我以超感手段检查你吗?”’大家望着这幅情景,像被催眠了似的。连赖克都无比惊骇,被那根指着自己的指头和那张凶狠的、杀气腾腾的脸吓呆了。
“犹豫。他的脸唰地红了,然后变成鬼一样的惨白色,因为血被抽掉了。你将听到痛苦的拒绝声:‘不!’……”主任转过身来,做了个包容全场、震撼人心的手势,“于是,在那人心耸动的一瞬间,我们知道我们抓到了杀人的人!”
他几乎得手了。几乎。惊险、新奇、刺激,就像衣服上打开的紫外线透视区,让人穿透衣服和皮肉,深入自己的灵魂……但是,玛丽亚的客人们灵魂中藏着私生子、伪证、通奸、邪恶……藏着魔鬼。他们所有人潜藏的羞耻感恐慌地窜了上来。
“不!”玛丽亚喊道。人人死盯着自己脚下,嘴里叫喊着,“不!不!不!”
“大胆的尝试,干得漂亮,林克,但你的答案已经出来了。你永远不可能把这些土狼调动起来。”
受挫的鲍威尔依然那么迷人。“我很抱歉,女士们,先生们,但我真的不能够责怪你们。只有傻瓜才相信警察。”他叹了口气,“你们中间如果有人愿意做出口头陈述,我的助手将为你们做笔录。l/4缅因先生就在这里,可以随时给你们提出忠告,保护你们”
“——且搞砸我的工作。”他悲哀地望着l/4缅因。
“想用这一手软化我?少来了,林克。这可是七十多年来第一起3A重罪啊,我还得操心自个儿的前程呢。这桩案子可以成就我。”
“我自己也有前程需要操心,乔。如果我的部门破不了这个案子,我就完了。”
“这么说,透思士,自顾自了。这就是我给你的临别赠‘思’,林克。”
“去你的。”鲍威尔说。他向赖克挤了挤眼,慢悠悠踱出房间。
兰花婚礼套房里,技术人员的工作结束了。实验室主管、鲁莽易怒、不胜其烦的德·塞安提斯将报告递给鲍威尔,用疲惫的声音说:“麻烦差事!”
鲍威尔低头看着德考特尼的尸体。“自杀?”他厉声喝问。他对德·塞安提斯总是这样粗暴,此人只有用这种态度对话才觉得自在。
“呸!没可能的。没有武器。”
“凶器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你已经花了整整三个小时!”
“我们不知道,”德·塞安提斯怒不可遏,“所以才是件麻烦差事。”
“麻烦什么?后脑勺那么大一个洞,你整个人钻过去都行。”
“是啊,是啊,是啊,当然喽。从悬雍垂①上方进入,在脑颅下方穿出。立即死亡。可是,是什么凶器造成了这个伤口?是什么在他的脑壳上钻出这样一个洞来?你来,挨个儿数。”
①口腔软腭中央的下垂物,俗称小舌头
“高透力X射线?”
“没有烧灼痕迹。”
“结晶枪?”
“没有冷冻痕迹。”
“硝化甘油气态爆炸物?”
“没有氨水残渍。”
“酸喷射?”
“粉碎物质太多。酸喷射可以刺出那种伤口,但它不可能炸开他的后脑勺。”
“戳刺武器?”
“你是说短剑或者匕首?”
“类似的东西。”
“不可能。你知不知道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造成这样的穿透?根本不可能。”
“好吧……能打穿脑袋的武器我差不多快说完了。不,等等,投射武器如何?”
“那是什么?”
“古老的武器。它们可以以爆炸方式射出子弹,响得要命,气味刺鼻。”
“这儿没这种可能。”
“为什么?”
“为什么?”德·塞安提斯说,“因为没有投射出来的弹体。伤口里没有。屋子里没有。哪里都没有。”
“真他妈的!”
“同意你的看法。”
“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什么都行。”
“是的。他死前吃过糖。在他的嘴里找到了一小块凝胶……糖果标准包装物的残片。”
“接着说。”
“可是套房里没有糖果。”
“可能都被他吃光了。”
“他的胃里没有糖。而且,凭他的嗓子,根本不可能吃糖果。”
“为什么?”
“他得了癌症,是心理因素引起的。很严重。他连话都不大能说,更别说吃糖了。”
“见他妈的鬼。我们需要找到那件武器……无论它在哪儿。”
鲍威尔的指尖翻着一页页现场报告,盯着那具惨白的尸体,嘴里吹着一支怪里怪气的曲子。他记得曾经听过一本有声图书,说的是一个能透思尸体的超感师……就像古老神话中传说的为死人的视网膜拍照那样透思尸体。倘使真能那样就好了。
“好吧,”他终于叹口气,说,“他们在动机问题上压倒了我们,现在又在作案手法上压倒了我们。只希望我们可以在做案时间这一条上找到些什么,不然我们永远别想把赖克绳之以法。”
“哪个赖克?本·赖克?他怎么了?”
“我最担心的是古斯·泰德。”鲍威尔喃喃道,“如果他也卷进来了……什么?哦,你是说赖克?凶手就是他,德·塞安提斯。我在玛丽亚·博蒙特的书房里把乔·1/4缅因给蒙了。赖克说漏了嘴,我在书房里安排了一场好戏,吸引了乔的注意力,我趁机偷偷透思了他。当然了,这是私下里非正式的刺探,但光凭发现的东西,我已经坚信不疑:赖克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老天!”德·塞安提斯惊呼出声。
“离说服法庭还远得很呢,兄弟,离毁灭他也远得很。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鲍威尔闷闷不乐地离开实验室主管,漫步走过接待室,下行到画廊里的现场指挥部。
“另外,我喜欢那家伙。”他低声自言自语。
临时指挥部设立在兰花套房外的画廊里。鲍威尔在这里和贝克碰头开了个会。思维交换只用了三十秒,典型心灵感应,速度快得像闪电。
最后一句话结束后,鲍威尔起身离开画廊,他穿过天桥,下到音乐室,进入大厅。他看见赖克、l/4缅因和泰德站在喷泉旁边,正淡得起劲。泰德,这个问题真可怕啊。他再一次焦躁起来。如果这个小个子透思士和鲍威尔在上周的派对里怀疑的一样,真的和赖克搅到了一块儿,泰德便可能也卷入了这次谋杀。
一位一级超感师、行会的柱石,这样一个人参与谋杀是难以想像的。还有,即使这是真的,想证明的话那他妈才叫做难如登天。没有对方完全的同意,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从一级头脑里挖出任何东西。如果泰德确实在替赖克工作(难以置信……不可能……
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为赖克工作,赖克本人就可能无法攻陷。鲍威尔决定,被迫拿出警察手段之前再对他们最后来一次宣传攻势,他转向这三人。
他同他们的目光相遇,飞快地对两个透思士发出一道指令。
“乔。古斯。快走。我想和赖克说些话。我不想你们听见。我不会透思或者记录他的话。我保证。”
1/4缅因和泰德点点头,对赖克嘀咕了几句,静悄悄地离开了。
赖克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离开,这才望着鲍威尔。“把他们吓走?”他问道。
“警告他们离开。坐下,赖克。”
他们坐在水池边。气氛平和友好,两人默不作声。
“放心,”过了一会儿,鲍威尔开口道,“我没在透思你。”
“我没有这么想。但是在玛丽亚的书房里你做了,对吗?”
“感觉到了?”
“不。猜的。是我就会那么干。”
“我们俩都不怎么值得信赖,嗯?”
“呸!”赖克重重地说,“我们不会按小女生的规矩做事。我们是为了生存而战,我们俩都是。公平呀、规则呀,只有懦夫和酸溜溜的输家才会拿这些东西当挡箭牌。”
“像你这么说,把荣誉感和道德观念置于何地?”
“我们有荣誉感,但却是我们自己的一套荣誉感……不是几个被吓破胆的小男人为其他吓破胆的小男人写下的虚构的规则。每个人都各有自己的荣誉感和道德标准,只要他遵守这些,其他人谁有权对他指指点点呢?你可以不喜欢他的道德观,但是你无权说他不道德。”
鲍威尔难过地摇摇头,“你心里有两个人,赖克。其中一个是好的,另一个是堕落的。如果两个你都是杀人犯,那就不会那么让人伤心了。但是那里只有一半是堕落的,另一半却是圣洁的。这样一来,事情就更糟糕了。”
“刚才你朝我挤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要糟。”赖克咧嘴笑起来,“你真狡猾,鲍威尔。我真有点怕你,说不出什么时候你会出拳,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躲闪。”
“那么就停止躲闪,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把一切都说出来。”鲍威尔说。声音炽热,眼神炽热。这种炽烈又一次让赖克暗自心惊,“这件案子我一定会打败你的,本。我会把你体内那个糟糕的杀人犯揪出来,因为我景仰圣清的那一个。对你来说,这是结束的开始。这你自己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让整件事容易一些——对你自己?”
有那么一刻,赖克在投降的边缘摇晃了一下。然后他振作起来面对进攻,“从而放弃我一生中最激烈的战斗?不。一百万年也不会,林克。我们只能来个一决雌雄,直到结束。”
鲍威尔愤怒地耸耸肩膀。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本能地四手交握,作最后的道别。
“我失去你了,本来你可以成为我最了不起的拍档。”赖克说。
“你自己本来也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人,本,但你把他放弃掉了。”
“从此之后是敌人?”
“从此之后是敌人。”
这是毁灭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