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阿瑟伸出好斗的下唇,怒气冲冲地瞪着《记事报》的年轻人,他只有竭尽全力才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在这里?忘了我说的话吗?你可真够大胆的!"

塞里蒙伸出手去问候他,虽然他打心眼里希望阿瑟能接受。可过了一会儿,他把伸出去的手放了下来,站在那里看着阿瑟,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生气。

阿瑟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真厚颜无耻,今晚竟敢在我们面前出现,我太吃惊了。"

比尼在墙角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神情紧张地说:"嗯,先生,毕竟……"

"是你请他来的?你知道我已经禁止……"

"先生,我……"

"是西弗拉请我来的。"塞里蒙说,"她强烈要求我来,我是应她的邀请而来的。"

"西弗拉,西弗拉?我真不明白她会请你来。几星期前她才对我说,她认为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傻瓜。她可是咬牙切齿说这番话的。"阿瑟环顾四周,"顺便问一句,她在那儿?她该到了吧?"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阿瑟转身对比尼说:"是你把这个记者带进来的,比尼。你竟然做这种事,我感到奇怪。现在不是违抗命令的时候。今晚天文台不对记者开放,对这位特殊的记者,天文台也已关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马上把他带出去。"

"阿瑟博士,"塞里蒙说,"假如你听我解释一下为什么——"

"我认为,年轻人,你现在要说的话,和你几个月来在专栏上说的一样一文不值。你在报纸上发动了一场运动,反对我和我的同事们的工作——我们想把大家组织起来,对付世界末日的灾难。可你却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使天文台的同事们成了世人的笑柄。"

他拿起了桌上的一份萨罗市《记事报》,愤怒地对着塞里蒙使劲地摇晃。"即使像你这样臭名昭著的恶棍,也应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竟然想为他的报纸报道今天这场事件。在所有的新闻记者当中,只有你才这样厚颜无耻!"

阿瑟用力地把报纸摔在地上,大步走到窗前,双手交叉在背后。

"你马上可以走了,"他回过头来厉声说,"比尼,让他出去。"

阿瑟的头突突抽痛。他知道此刻他必须制怒,他不能允许任何事情把他的注意力从将要发生的劫难中分散开来。

他闷闷不乐地凝视着萨罗城的天际,努力让自己恢复以往的平静,在今天这样的夜晚他应该有的平静。

奥纳斯正在沉入地平线,等一会儿它的光辉就会退色,融入远方的薄雾中。阿瑟注视着它的下落。

他知道,他再次见到这颗太阳时,不会是一个神志健全的人了。

在城市的另一边远远的地平线边际,西撒低挂在天空,可以看到它冰冷的白光。西撒的兄弟,塔诺,不见了踪迹——它已经落山,悄悄地滑过另一个半球的天空,不久便能欣赏到空中有5个太阳的美景——西撒本身也在快速从视线中消失。只要一小会儿,它同样会踪迹全无。

阿瑟听见比尼和塞里蒙在身后小声嘀咕着。

"那个人还在吗?"阿瑟有所察觉地问。

比尼说:"先生,我想你该听他说一说。"

"你真这么想?你觉得我该听他说?"阿瑟猛地转过身来,一脸怒气,"噢,不,比尼,不。他该听我说才对!"他用不容置疑的手势叫记者过去,记者也根本没有走的意思。"过来吧,年轻人!我让你报道。"

塞里蒙慢慢地走近他。

阿瑟用手向外指了指。"西撒就要落山——不,它已经落山了。再过两三分钟奥纳斯也会消失,6个太阳中只剩多维姆在天空中。你看到了吗?"

提这个问题毫无必要。今晚这颗小太阳比平常更小,比几十年来其它任何时候都要小。但是,它几乎就高挂在顶空,令人惊叹地泻下红色的光。当奥纳斯下沉时发出的灿烂光线渐渐消失时,大地被染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猩红色。

阿瑟仰着头,在多维姆的阳光下脸色通红。"只要4个小时,"他说,"我们所熟悉的文明。就将结束。这是因为,你看到多维姆将是天上惟一的太阳。"他眯起眼睛,注视着地平线。奥纳斯最后一抹黄色的微光已消失了。"看吧,只剩多维姆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们还有4个小时。把这事登出来把!不过,没人会看了。"

"但,如果4个小时之后——甚至再过4个小时——什么也没发生呢?"塞里蒙轻声问道。

"不必为此担心。我向你保证,会有很多事情发生的。"

"也许吧,可如果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呢?"

阿瑟强压着自己上升的怒火。"如果你不走,先生,比尼也不愿带你出去,我就要叫学校的保安了。还有——不,在文明的最后一夜,我不允许粗鲁无礼。年轻人,给你5分钟时间说你想说的话。5分钟之后,我会同意你留下来观看日食,或者你自己主动离开。明白了吗?"

塞里蒙犹豫了片刻。"明白了。"

阿瑟从口袋里掏出怀表。"5分钟,开始吧。"

"好的!首先,我作为目击者报道即将发生的事件,你同意与否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们的预测正确,我在场不会对你们不利——世界将结束,明天不会再有报纸,我就不能用任何方式来伤害你们。相反,如果没有日食,那会怎么样呢?你们这些人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让人嘲笑的对象。你不觉得明智之举是让有善意的人来处理这种嘲笑吗?"

阿瑟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指的是你自己吧?"

"那当然!"塞里蒙随便一屁股坐到房间里最舒适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我专栏里的文章有时可能粗鲁无理,这我同意,但是只要有可能,我总是尽量相信你们。毕竟,比尼是我的朋友,是他最先告诉我这里发生的事情。你回头想一想,起初,我同情你们的研究。可是——请问,阿瑟博士,作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你怎么能背信弃义,竟然不承认现在的这个世纪是理性战胜迷信的时代,是事实战胜幻想的时代,是知识战胜盲目恐惧的时代?火焰派是一群不合时宜的荒谬之人,《启示录》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傻话’。每一个有文化的人,每一个现代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因此,要是有科学家撕破脸皮,告诉我们这些信徒们在传播真理,他们会被激怒,被惹恼,他们——"

"不是那么回事,年轻人。"阿瑟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有一些资料是由信徒提供的,但我们的研究结果却丝毫没有他们的神秘。事实就是事实。不可否认信徒所说的‘傻话’确实有一些事实依据。……我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现在,火焰派比你更恨我们。"

"我不恨你们,我只想告诉你们:民众现在情绪很坏,他们生气了。"

阿瑟瞥了撇嘴,一脸嘲讽的表情。"让他们发火去吧。"

"好啊!那明天会怎样?"

"不会有明天了。"

"但如果有明天呢?我们说有明天——权当这是一场辩论好了。人民的愤怒情绪会爆发出来,情况可能会非常糟糕。毕竟,你也知道,最近几个月来,整个金融界一直低迷,股票市场也已三次暴跌。敏感的投资者确实不相信世界末日会来临,但他们推测其他的投资者可能会这么想,因此,精明者们在恐慌来临之前就卖掉手中的股票——把恐慌转嫁到了别人身上,随后,他们用钱购物,等市场恢复正常再卖掉,开始全新一轮的循环。依你看商界发生了什么变化?约翰大众家具店也不相信你们,不过,现在买新家具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是吗?最好看紧你的钱包,或者买成罐装物品和弹药。家具吗,先放一边再说。

"阿瑟博士,你该明白了。只要这一切都过去了,商界人士就会要你们的命。他们会说那些狂想家——请原谅我这么说——那些披着科学家的严肃外衣、想法怪诞的人仅仅靠一些荒谬的预测,随时都能扰乱国家的经济,那么,国家就应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种火焰将燃起熊熊烈火,博士。"

阿瑟瞪着专栏作家漫不经心。5分钟快到了。

"那你有什么有助于这种局面的建议?"

"好吧,"塞里蒙笑着说,"我是这么想的:从明天起,我就做你们的非官方公关代表。我的意思是我能想办法平息你们会面临的那些愤怒,用同样的方法,我将努力减轻围绕在全国的紧张气氛——这就是幽默,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嘲讽。我知道,我知道——这会使你们很难受。我承认,因为我只能把你们说成是一群胡言乱语的白痴,但如果我能让人们对你们嘲笑一番,他们也许会把生气这事抛到脑后。作为回报,我惟一的要求是今晚在天文台对整个事件进行独家专访。"

阿瑟一言不发,比尼忍不住脱口而出:"先生,可以考虑考虑。我知道,我们已经考虑了种种可能性,可是万一,万一,我们的理论或是我们的计算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如果——"

房间里的其他人相互小声嘀咕着,阿瑟听来,他们似乎都同意此事。天啊,难道所有的人都反对他吗?阿瑟的表情变得像是嘴里塞满了苦涩的东西而又吐不出来。

"让你留下和我们一起,明天你就能更好来取笑我们吗?你一定是认为我老糊涂了,年轻人。"

塞里蒙说:"可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呆在这儿区别不大。如果有日食,如果黑暗来临,我只能必恭必敬地对你们,并在随后的危机中我竭尽所能给与你帮助;假如最后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我会很乐意效劳,希望能保护你们,阿瑟博士,保护你们免遭那些愤怒的市民的攻击——"

"请让他留下吧,阿瑟博士。"一个新来的声音说。

阿瑟往四周一看,谁都没注意西弗拉进来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临走前我们在考古办公室遇到了一点麻烦,并且——"她同塞里蒙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阿瑟说,"请不要认为我在故意冒犯你。我知道他嘲讽我们时是何等尖刻,不过我今晚请他来这儿,这样他就可以直接了解到我们确实没错。他是——我的客人,博士。"

阿瑟闭上双眼,停了片刻。西弗拉的客人!真是太过分了。怎么不把弗利芒也请来?怎么不请蒙迪尔!

可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情争论下去了。时间在慢慢流逝,很显然,其他人都不介意让塞里蒙在日食期间留在这里。

这很要紧吗?

现在有什么事非常要紧吗?

阿瑟无可奈何地说:"好吧,要是你愿意,可以留下。可是无论如何要克制自己,不要影响我们工作,明白吗?尽量不要妨碍我们。你还要记住我是这儿管事的,不管在你的专栏里你说了些什么,我希望你完全的尊重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