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孚大亨是萨克最重要的人物,基于这个缘故,他极不愿意让人见到他站立的模样。他与女儿一样个子很矮,但他女儿的身材十分匀称,而他则不然,最主要是因为他双腿太短。他的上身相当壮硕,脸也可谓相貌堂堂,但腰部以下却衔接着一双粗短的腿,走起路来不得不笨拙地摇摇摆摆。

所以他总是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除了他女儿、贴身仆人,以及已经过世的妻子,其他人从未见过他有别的姿势。

此时他就威风凛凛坐在那里。他的头很大,嘴很大,鼻孔也很大,但下巴却是尖的,中间还有条凹痕。这样一副尊容,同时能给人仁厚与刚愎的双重印象。他完全不重视发型,头发一律向后梳,几乎垂到肩膀,每根头发都是青黑色,没有夹杂一点灰白。他的两颊、唇边以及下巴附近隐约泛着青光,那是弗罗伦纳籍理容师与他那顽强生长的胡须一日奋战两次的成果。

这位大亨喜欢装模作样,这点他自己很明白。他有一副训练有素的表情,两只粗短的大手放在桌面,轻轻交握着。平滑光亮的桌面空无一物,没有纸,没有通话管,也没有任何装饰。这份单纯自然更突显了大亨本身的存在。

他正在对脸色惨白的秘书说话,声音有气无力,这是他对机械装置与弗罗伦纳籍官员说话时的专用声调:“我想全都接受了吧?”

其实他对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他的秘书以同样有气无力的声调回答:“玻特大亨表示,由于正有要事缠身,他无法在三点以前出现。”

“你怎么回答?”

“我说目前这件事非同小可,任何延迟都是不智之举。”

“结果呢?”

“他说他一定会出现,阁下。其他人则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发孚微微一笑。早半小时、晚半小时不会有什么差别,重要的是这牵涉到一个新的原则。五大大亨对于自身的独立性太过敏感,这种敏感心理必须去除。

现在他等着。这个房间很大,其他人的位置都已备妥。时间是两点二十一分,那座大型精密时计如此显示。一千年来,它的微量放射性能源从未故障,也从未有丝毫衰减。

这两天是多大的一场震撼!这座古老时计过去恐怕从未目睹堪以比拟的事件。

然而,它毕竟经历了千年岁月,也的确见识过许多事物。在它开始计时之际,萨克还是一个新世界,由数座人力建造的城市组成,与其他资深世界几乎没有接触。当时,它挂在一座古老砖造建筑的墙壁上,如今那座建筑早已化为尘土。曾经,在三个短暂的萨克“帝国”期间,毫无纪律的萨克军人统治着周围五六个世界。那段日子里,它无动于衷地默默报时。而在邻近世界的舰队两度控制萨克期间,它的放射性原子依旧按精准的统计规律逐一衰变。

五百年前,萨克发现与它最近的世界——弗罗伦纳——土壤中蕴藏着难以计量的宝藏。在节节进逼的胜仗之后,萨克人以征服者的身份建立和平。从此萨克放弃了原先所建立的帝国,独独将弗罗伦纳收归版图,很快成为银河强权,连川陀都望尘莫及。一切经过,这座时计都认真地记录下来。

川陀觊觎弗罗伦纳,其他强权也虎视眈眈。过去数世纪以来,太空各处曾有许多贪婪的手掌先后伸向弗罗伦纳,极力要将它据为已有。可是萨克紧抓弗罗伦纳不放,宁愿引发银河战争也在所不惜。

川陀心知肚明!川陀心知肚明!

仿佛是时计的无声节奏,将这句话一遍遍送进发孚大亨的脑海。

时间是两点二十三分。

将近一年前,萨克的五大大亨有过一次聚会。那次聚会与今天一样,是在发孚的大厅举行。当时那些散布在萨克各处的大亨们也像今天一样,各自在自己的大陆上,借着三维化身齐聚一堂。

就基本功能而言,三维化身等于是实物大小的三维电视,具有一切声光效果。在萨克,任何小康的普通人家都拥有这种设备。但前者超越后者的地方,在于没有任何可见的接收器。除了发孚之外,出席的大亨虽与真人无异,但实际上并不是他们的真身。他们将身后的墙壁完全遮蔽,呈现的身形不会闪烁,但伸手便能穿透这些形体。

鲁内大亨的真实身躯坐在行星的另一端,此时此刻,唯有他的大陆为黑暗所笼罩。在发孚的大厅中,鲁内的影像四周泛着人工照明的白色寒光,在周围的日光下显得分外暗淡。

不论是真人或者影像,聚在大厅的这些人代表了整个萨克。这个丑陋的组合,正是这颗行星的化身。鲁内秃头、红润、肥胖;巴里一头灰发,皮肤又干又皱;斯汀搽胭脂抹粉,带着人老珠黄的笑容,强装出早已消失的生命力;玻特则显得漠视物质生活享受,甚至过分到两天没刮胡子,指甲也脏得令人憎厌。

他们就是五大大亨。

这五个人位于萨克三级统治阶层的最顶端。其中最低的一级,当然就是国务院的弗罗伦纳籍官员;在萨克各豪门世族的兴衰起伏中,他们的地位始终不变;真正推动政府机器的也是他们这群人。在他们之上,是由世袭的(而且无害的)国家领袖所任命的部会首长。政府的公文需要有他们和国家领袖本人的名字,才能生效,不过这些人唯一的责任也只是签字而已。

最高一级则由五大大亨把持,每个人在其他四人的默许下分别占据一个大陆。他们是五大家族的家长,而五大家族控制着蓟荋的所有贸易,以及从中获得的财富。金钱是权力的后盾,有了权力便能控制萨克的政策,而金钱正掌握在他们手里。这五个人当中,又数发孚最为富有。

将近一年前那天,发孚大亨面对这银河第二富有的行星上其他四位主人(第一富有的是川陀,毕竟川陀拥有百万个世界,而他们只有两个)。

“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当时他说。

他们什么也没问,都默默等着。

发孚将一张带有金属光泽的薄片递给秘书,秘书依次走过座位上的四个人形,举起薄片让他们看清楚,时间刚好让每个人都能读完其上的字句。

对另外四位参加这场会议的人而言,只有自己是真实的,而包括发孚在内的其他人只是幻影。那个带有金属光泽的薄片同样是幻影,他们只能坐在那里,凝望着聚焦在眼前的光线。那些光线从发孚的大陆发出,跨越遥远的距离,分别送到巴里、玻特、斯汀的大陆,以及鲁内的大陆岛上。他们读到的字迹,则是幻影中的幻影。

只有玻特,这个率直又用不惯精巧设备的大亨,一时忘了眼前只是幻影,伸出手想要拿那封信。

他的手臂伸向影像接收器的矩形边缘,立刻被切掉一截,只剩一半断肢。发孚知道,在玻特自己的房间里,他的手什么也没抓到,只是穿过那封信门发孚微微一笑,其他人也露出笑容,斯汀甚至发出哧哧的笑声。

玻特面红耳赤,赶紧抽回手臂,那截断肢又复原了。

发孚说:“好,大家都看过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现在要把它朗读一遍,好让各位思考一下它的含意。”

他将手一抬,秘书便快步走来,将那张薄片举在恰当的位置,好让发孚毫不费力便能拿到。

发孚开始以柔和的声调朗读,一字一句都充满戏剧性,仿佛那封信是他自己写的,他十分乐意与众人分亨。

“信件内容如下:‘你是萨克的五大大亨之一,你的权力与财富无人能敌。然而那些权力与财富奠立在薄弱的基础上。你也许会认为,整个弗罗伦纳的蓟荋绝非薄弱的基础。可是问问你自己,弗罗伦纳将存在多久?永远吗?

不!弗罗伦纳也许明天就会被摧毁。虽然它也可能继续存在一千年,但是比较之下,它明天就会被摧毁的可能性更大。老实说,将要毁掉它的不是我,而是一种你无法预测或预见的力量。请正视这场毁灭,也正视你已经失去权力与财富的事实,因为我将索取其中的大部分。你会有时间考虑,不过时间不多。

你若试图花太多时间,我将对全银河,尤其是对弗罗伦纳宣布这场即将来临的毁灭。如此一来,什么蓟荋、财富、权力便都化为泡影了。届时我虽然也得不到这一切,但我早已习惯;而你将失去这一切,那却是极其严重的问题,因为你生来即拥有庞大的财富。

我在近期内将指定好数量与方式,如果你照本人意思,将你大部分的财产转让给我,那么你将安然保有剩余的一切。就你目前的标准而言,老实说,你所剩不会太多,但总比全部失去要好。同时,别小看你将保有的那点残余,弗罗伦纳有可能比你还长命,你至少可以舒适地度过余生,虽然谈不上豪奢。”’

发孚读完之后,双手来回翻转那张薄片,然后慢慢把它卷成半透明的银色圆柱,那上面刻印的字迹遂混成一团模糊的红色。

他换回平常的声调:“这是一封蛮有意思的信。最后没有签名,而信中的口气,你们都听到了,显得做作而傲慢。你们认为如何,诸位大亨?”

鲁内红润的脸孔现出不悦的表情:“这显然是一个近乎精神错乱的人,简直像在写历史小说。坦白讲,发孚,为了这种垃圾而把我们聚在一起,破坏了各洲自治的悠久传统,这实在是小题大做。我也不喜欢在你的秘书面前讨论这一切。”

“我的秘书?因为他是弗罗伦纳人?你担心他会因为这封信而心神不宁吗?荒谬。”他的声调从温和的打趣转变成命令,“转向鲁内大亨。”

那位秘书立刻照做。他的双眼谨慎地垂下,苍白的脸孔没有任何皱纹,也未显露任何表情,几乎不像是个活人。

“这个弗罗伦纳人,”发孚当他不存在似的,毫无顾忌地说,“是我的贴身仆人。他从没离开过我身边,从不和他的同胞接触。但并非因为如此才使他绝对值得信赖。看看他,看看他的眼睛。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他显然受过心灵改造吗?他根本没能力对我有任何稍微不忠的想法。说句不怕你们生气的话,和你们任何一位比起来,我倒是宁可信任他。”

玻特轻声笑了笑:“我不怪你,我们对你的忠心当然比不上一个改造过的弗罗伦纳仆人。”

斯汀又哧哧笑了几声,还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仿佛他的座椅温度逐渐升高。

对于发孚用心灵改造器对付贴身仆人这件事,他们全都不予置评。假使他们有反应,才真会让发孚吃惊。事实上,心灵改造器只能用来矫正精神异常或是除去犯罪冲动,除此之外禁止用在其他任何方面。严格说来,甚至五大大亨也不能例外。

但发孚只要觉得有必要,就会动用心灵改造器——尤其改造对象是弗罗伦纳人;至于改造萨克人则敏感得多。发孚并没有忽略自己在提到心灵改造时,斯汀大亨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因为人尽皆知,他总是利用受过改造的弗罗伦纳男女,做些远比秘书工作更私密的事。

“好了,”发孚合起粗钝的十指,“我把大家聚在一起,不是为了听我朗读一封狂人的信件。这一点,我希望各位都了解。事实上,恐怕我们面临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首先,我问我自己,为什么只找到我头上来?的确,我是大亨中最富有的,可是我一个人,只控制了蓟荋总贸易的三分之一。而我们五个人加起来,则掌控了全部的贸易。要将一封信复制五份是很容易的,和写一封信一样容易。”

“东拉西扯,”玻特喃喃抱怨,“你到底要说什么?”

巴里阴沉的灰脸上那两片皱缩而无血色的嘴唇开始蠕动:“他想要知道,玻特大人,我们有没有收到同样的一封信。”

“那就直说嘛。”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发孚平静地说道,“怎么样?到底收到没有?”

他们互相望了望,随着各人个性的不同,分别露出迟疑或抗拒的表情。

鲁内首先开口。这位肥胖大亨粉红色的额头上挂着许多颗汗珠,他拿着一条柔软的蓟荋方巾,频频擦拭藏在肥肉皱折内的汗水。

他说:“我可不知道,发孚。我可以问问我的秘书,顺便提一句,他们都是萨克人。毕竟,即使真有这样一封信送到我的办公室,也会被视为——我们刚才叫它什么来着?——被视为神经病的来信。我绝不会看到,这点可以肯定。只有你那种特殊的秘书系统,才会使你无法避免接触这类垃圾。”

他环顾四周,微微一笑,露出湿润而闪亮的牙龈,以及上下两排铬钢打造的假牙。每颗假牙都深深埋进牙龈中,与颚骨紧密接合,比任何珐琅质的牙齿更为强固。但也因此,他的微笑比发怒还要恐怖。

巴里耸了耸肩:“我想鲁内刚才说的可以代表我们大家。”

斯汀哧哧笑了笑:“我从来不看信。真的!我从来不看。那是多无聊、多繁重的工作,我根本没有时间。”他热切地四下张望,仿佛确有必要说服众人相信这个重要的事实。

玻特说:“怪了,你们都怎么搞的?怕发孚吗?告诉你,发孚,我没有养什么秘书,因为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打点事情门没错,我收到了同样的信,而我确信其他三位也一样。知道我怎么处理那封信吗?我把它丢进了废物处理槽,我奉劝你们也都这样做。好了,散会吧,我累了。”

他说完抬起手准备按下捺跳开关。只要轻轻一按,他的影像就会从发孚的大厅消失。

“慢着,玻特!”发孚以强硬的口气吼道,“等一下,我还没说完。你不会希望我们在你缺席的情况下,达成任何决议或采取任何行动吧?你当然不会,”

“我们就再待一会儿吧,玻特大亨。”鲁内以较温和的声调劝道,虽然他那双深陷在肥肉中的小眼睛并不特别和气,“发孚大亨为何对一件小事显得这么担心,我还真是纳闷。”

“这个嘛,”巴里冰冷的声音搔刮着众人的耳膜,“或许发孚认为这位写信给我们的朋友,拥有川陀攻击弗罗伦纳的情报。”

“呸!”发孚轻蔑地啐了一声,“不论他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特务机关足够管用,我向你保证。再说,就算我们真拿财产贿赂他,他又要如何阻止这场攻击?不对,不对。他所说的弗罗伦纳的毁灭,好像是指实质的毁灭,而不是政治上的毁灭。”

“这实在太疯狂了。”斯汀说。

“是吗?”发孚反问道,“这么说,你完全没注意到这两周来那些事件的重大意义。”

“哪些事件?”玻特问。

“好像有个太空分析员失踪了,你当然听说过。”

玻特看来仍相当气恼,丝毫没有平息:“我从川陀的阿贝尔那里听说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对太空分析员一无所知。”

“他在失踪之前,曾送出一封电讯给他们在萨克上的基地,你至少读过它的副本吧?”

“阿贝尔给我看过,可是我完全没留意。”

“其他人呢?”发孚的目光轮流向众人挑战,“你们的记忆还管用吗?”

“我读过,”鲁内说,“我也记得。当然!那上面同样提到了毁灭。你就是要强调这个吗?”

“哎呀!”斯汀尖声道,“这件事简直丑陋又可恶,一点都没有意义。我们别再讨论这些了。那次我差点没法摆脱阿贝尔,而且又是晚餐时间之前。实在很讨厌,真的。”

“我们别无选择,斯汀。”发孚以不耐烦的口气说,(斯汀这种人你能拿他怎么办?)“我们必须继续讨论。那个太空分析员曾经提到弗罗伦纳的毁灭,而在他失踪的同时,我们收到一封以弗罗伦纳的毁灭作为威胁的勒索信。这是巧合吗?”

“你的意思是,勒索信是那个太空分析员写的?”老巴里悄声问道。

“不太可能。他何必先公开宣布,然后匿名再来一次?”

“他最初宣布的时候,”巴里说,“联络的是他们在萨克的办事处,而不是我们。”

“即使如此。但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勒索者总是只跟他要勒索的对象接触。”

“所以说呢?”

“他失踪了。就算这个太空分析员是好人,可是他散播了危险的讯息。现在他落人另一批人手中,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就是勒索者。”

“什么另一批人?”

发孚绷着脸靠向椅背,嘴唇几乎没有动:“你当真问我吗?答案就是川陀。”

斯汀打了个寒战。“川陀!”他失声叫道。

“有何不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取得弗罗伦纳的控制权?那是他们对外政策的主要目标之一。对他们而言,如果不必动武就能达到目的,那当然更好。听我说,要是我们应允这种欺人太甚的勒索,弗罗伦纳可就真的会变成他们的。虽然他们准许我们保留一点,”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可是就连这一点,我们又能保有多久?

“反之,假设我们不理不睬——其实我们也别无选择——那川陀又会怎么做呢?哈,他们会对弗罗伦纳农民散布谣言,说那个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等到谣言传开,便会引起农民恐慌,接下来除了灾祸还会有什么?如果一个人认为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还有什么力量能驱使他工作?到时收成都会烂掉,而仓库将空空如也。”

斯汀举起一根指头推匀面颊上的粉妆,眼睛瞅着自己寓所中的一面镜子,不过那镜子在接收范围外。

“我不认为那会对我们造成太大伤害。”他说,“如果收成减少,难道价格不会上涨吗?一段时间之后,结果将证明弗罗伦纳还不是好端端在那里,到时候农民便会回去工作。而且,我们还能够以紧缩出口作威胁。真的!我不知道哪个文明世界没有蓟荋还能活下去。噢,那可是王者蓟荋啊,我认为这简直是庸人自扰。”

他露出厌烦的态度,一根指头优雅地放在脸颊上。

巴里一直闭着老眼忍耐着。此时他说:“现在没有涨价的空间了,我们已经卖到天价了。”

“正是如此,”发孚说,“反正不会造成严重的缺货。川陀一直在等待弗罗伦纳出现动乱迹象,假如他们能让整个银河认为萨克将无法保证蓟荋的出口,那么他们登陆弗罗伦纳维持他们所谓的秩序,并保持蓟荋的固定产量,就是宇宙问最自然的一件事。而危险的是,银河中的自由世界或许会为了蓟荋,跟他们站在一条线上——尤其是如果川陀同意打破垄断、增加产量并降低售价。事后他们可能是另一副嘴脸,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会得到其他世界的支持。

“川陀若想攫取弗罗伦纳,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做法。假如只是单纯使用武力,即使为了自保,在川陀势力范围外的自由世界也将加入我们的行列。”

鲁内说:“那个太空分析员又扮演什么角色?他是必要的角色吗?如果你的理论足够充分,就应该能解释这一点。”

“我认为可以。太空分析员多半心理不平衡,而这一位,则发展出某种——”发孚动了动手指,仿佛在建造一座隐形建筑,“某种疯狂的理论。是什么理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川陀不能让它正式公布,否则太空分析局会加以否定。然而,如果把那个人抓起来,打探出详细内容,那么他们获取的资料或许就足以唬住一般人了;他们可以利用它,让它听来像是真的。分析局是川陀的傀儡,一旦这件事借着科学化的谣言散布出去,他们即使想要否认,力量也绝对不够,绝不足以压倒那个谎言。”

“听来实在太复杂。”玻特说,“怪了,他们不能让它公之于世,可是偏偏又要让它公之于世。”

“他们不能让它以严肃的科学声明正式公布,甚至也不能让分析局收到这种报告。”发孚耐心地说,“但他们可以把它当成谣言散布出去,你了解吧?”

“那么,老阿贝尔为何还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寻找那个太空分析员?”

“你以为他会到处宣传那个人在他手里?阿贝尔真正在做的事情,和他表面上进行的,完全是不相干的两码事。”

“好吧,”鲁内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我们要怎么

发孚说:“我们已经认识到这个危险性,这点非常重要。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要把那个太空分析员找出来。我们必须将所有已知的川陀间谍严密监视,但不可干涉他们的行动。从他们的行动中,我们便有可能了解事态的发展。至于弗罗伦纳即将毁灭的谣言,我们必须在该行星上彻底压制。当它一开始有耳语流传,就一定要马上以最严厉的手段对付。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保持团结。在我看来,本次会议唯一的目的,就是形成共识。我们都知道各洲自治的重要,而且我确信没人比我更坚持这点。但那是在乎常的状况下,现在则不是平常的状况。各位了解了吗?”

多少有些勉强,因为各洲自治不是能轻易放弃的一件事,他们心里都有数。

“那么,”发孚说,“我们就等待对方的第二波行动吧。”

那是一年前的事。众人离去后,发孚大亨遭到一生中最离奇、最彻底的惨败。在他相当不凡而且长久的奋斗史中,从未有过这种经验。

根本没有第二波行动,他们都没有再收到来信。那名太空分析员始终未被寻获,而川陀一直保持断断续续的搜寻。弗罗伦纳没有出现任何末日谣言的蛛丝马迹,蓟荋的收成与加工维持着平稳的进度。

鲁内大亨开始每周打电话给发孚。

“发孚,”他通常都这么说,“有任何新发展吗?”他的肥肉总是因得意而颤动,喉咙里总是冒出嘶哑的咯咯笑声。

发孚垂头丧气、不动肝火地接受他的嘲笑。他能怎么办?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滤线索,可是毫无所获。少了一项因素,有一项极其重要的因素被遗漏了。

一年之后,所有事情突然同时爆发,终于让他得到答案。他知道自己得到了答案,而谜底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再度召集了一次会议。现在,精密时计显示的时间是两点二十九分。

他们开始一一出现。第一个是玻特,他紧抿着嘴唇,用指头搔刮面颊上的灰色短须。接着是斯汀,他刚刚将脸上的化妆品洗净,露出一副苍白、病弱的面容。巴里带着倦意,显得漠不关心;他的双颊凹陷,扶手椅上铺着厚厚的衬垫,旁边放着一杯热牛奶。鲁内最后出现,比其他人迟了两分钟;他的嘴唇濡湿,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他那里又是黑夜,这次他的灯光十分暗淡,使他像是坐在立方阴影中,而且身形朦胧,即使发孚的灯光拥有萨克之阳的威力,也无法照亮他周围的区域。

发孚开口了:“诸位大亨!去年我推测有个距离遥远而背景复杂的危机,那样做却掉进了陷阱。危机的确存在,但不是来自远方。它和我们很近,非常接近。你们其中之一已经知道我的意思,其他人也很快就会知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玻特不耐烦地问。

“有人叛变!”发孚迅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