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可亲眼目睹面包师惨遭杀害。他看见一柄手铳悄悄一推,面包师立刻一声不响地瘫倒在地,胸部向内凹陷,烧成焦黑的一团。对愚可而言,这个景象淹没了事前与事后几乎所有的记忆。

他依稀记得巡警如何出现,然后悄悄地、满怀杀机地拔出武器的经过。面包师曾抬起头,正准备开口,却来不及吐出人生最后一个字。然后一切就发生了,愚可听见耳内血管产生的嗡嗡声,还有众人发自四面八方的吵闹尖叫,就像是一条泛滥的河流。

愚可经过数小时睡眠所恢复的神智,片刻间烟消云散。那名巡警原本要向愚可冲来,他挤在叫喊的男男女女间拼命向前,但人群仿佛是一团泥泞黏着他,令他脚步沉重得抬不起来亡愚可与瓦罗娜随着人潮旋转,逐渐被带离原地。他们是一团小漩涡,当巡警的飞车开始在头顶盘旋时,有如惊弓之鸟的人潮开始不停骚动。瓦罗娜催促愚可往前走,向城市的近郊前进。一时之间,愚可又成丁昨天那个受惊的儿童,而不是今晨那个准成人。

那天清晨,他在灰蒙蒙的晨曦中醒来,但在那个密闭的房间里,他无法看见曙光。他在原处躺了许久,检视着自己的心灵。经过这一夜,有些旧创愈合了,有些结构重新接好,成了完整的一部分。两天以前,在他开始“记起”的那一刻,这一切已就蓄势待发。昨天整整一天,这个过程都在进行。前往上城与图书馆的行程中、攻击巡警与后来的逃亡,以及和面包师的巧遇——对他而言,这些事都扮演着酵素的角色。他的心灵,那些萎缩的纤丝已冬眠多时,如今终于被猛力拉直,强迫它们投入痛苦的活动。而现在,睡了一觉之后,它们开始产生微弱的搏动了。

他想到了太空与星辰,想到了一大片孤独的领域与极度的静寂。

最后,他将头转向一侧,开口叫道:“罗娜。”

她随即惊醒,撑起身子向他这边望来。

“愚可?”

“我在这里,罗娜。”

“你好吗?”

“当然。”他无法压抑内心的兴奋,“我感觉很好,罗娜。我记起更多的事了。我曾在一艘太空船上,而且我知道确切的,……”

可是她没有在听。她迅速套上衣服,背对着他压平接缝,拉上前胸的拉链,接着又紧张兮兮地摸索皮带。

然后,她才蹑手蹑脚地走向他:“我不是故意睡觉的,愚可,我已经尽量保持清醒了。”

愚可也被她弄得紧张起来:“有什么不对吗?”

“嘘,小声点,一切都很好。”

“镇长呢?”

“他不在这里,他……他不得不走。你再睡一下吧,愚可?”

她伸出手想搂搂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我很好,我不要睡觉,”他说,“我要把太空船的事告诉镇长。”

可是镇长不在,而瓦罗娜又不愿意听。愚可终于平静下来,第一次觉得对瓦罗娜很不耐烦。她把他当小孩一样,而他已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大人。

此时一束光线钻进室内,跟在后面的是面包师的硕大身形。愚可看着他忍不住直眨眼睛,心惊胆战了一阵子。当瓦罗娜的臂膀悄悄放到他肩头时,他并没有完全抗拒。

面包师的厚嘴唇扯出一个微笑:“你们起得真早。”

两人皆未答腔。

面包师又说:“这样也好,你们今天要离开这里了。”

瓦罗娜感到口干舌燥:“你不会把我们交给巡警吧?”

她记得在镇长离去后,这个人望向愚可的那种神情。现在他仍然望着愚可,独独只望着他一个人。

“不是交给巡警。”他说,“我已经通知该通知的人,你们会很安全。”

说完他掉头就走,但不久便回来,并带来了食物、衣服与两盆水。那些衣服都是新的,而且看上去怪异无比。

他一面看着他们吃东西,一面说:“我要给你们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现在仔细听好,我可不希望你们忘记。你们不是弗罗伦纳人,明白吗?你们是来自渥特克斯行星的兄妹,你们来到弗罗伦纳……,”

他继续说下去,补充了许多细节,又反过来问他们,听他们如何回答。

愚可很高兴有机会表现他的记忆力与高超的学习能力,可是瓦罗娜的双眼透着深沉的忧虑。

面包师当然不是瞎子,他对瓦罗娜说:“你只要给我添一点点麻烦,我就把他单独送走,把你留下来。”

瓦罗娜强壮的双手神经质地捏紧又放松:“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等到上午过了将近一半,面包师站起来:“我们走!”

最后他将柔软假皮制成的黑色卡片,塞进他们前胸口袋中。

等到走出室外,愚可看清自己的模样,不禁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衣服竟然能这么复杂。刚才穿的时候有面包师帮他,可是脱的时候怎么办?瓦罗娜现在看上去根本不像农村女子,就连她的双腿也罩上轻薄的布料,鞋跟还垫高了,所以她走路时得小心保持平衡。

路人聚在四周,呆呆地望着他们,还叫了更多的人来。这些人多半是小孩子、购物的妇人,以及衣衫褴褛、游手好闲的混混。面包师似乎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带着一根粗棍子,偶尔有人靠得太近,那根棍子便好像凑巧一样伸过去。

然后,当他们离开面包店仅仅一百码左右,才刚转了一个弯的时候,围观群众开始骚动,愚可随即认出一名巡警的银黑相间制服。

事情就是在那时发生的。巡警亮出武器轰击面包师,他们开始狂乱逃亡。接下来的每一刻,他无时不感到背后有人如影随形在追着他们。

两人来到城市外缘一个肮脏的地区,瓦罗娜猛喘着气,身上的新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好儿块。

愚可边喘边说:“我跑不动了。”

“我们不能停。”

“不是这样跑,停下来,”他坚决地抽回被她用力抓住的手,“听我说。”

恐惧与惊慌正离他远去。

“我们何不继续做面包师要我们做的事?”他说,,

她反问:“你怎么知道他要我们做什么?”她十分焦虑,只想继续逃跑。

他说:“假装我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给了我们这个。”愚可显得很兴奋。他从口袋中掏出那个小卡片反复研究,还试图把它打开,仿佛那是一本小册子。

他打不开,里面并没有夹页,于是他开始摸索边缘。当他的手指按到某一角时,他听到,或者该说感觉到有东西下凹,朝他的一面随即变成惊人的乳白色,上面映出的密密麻麻、难以辨识的文字,不过他还是仔细辨认那些字。

最后他说:“这是一本护照。”

“什么?”

“能让我们到别处去的东西。”他确定这一点,“护照”这个词是忽然浮现在他脑海的,“你看不出来吗?他要让我们离开弗罗伦纳,搭乘某一艘太空船离去。我们就照原定计划。”

她说:“不,他们阻止了他,他们杀了他。愚可,我们不能那么做。”

他则毫不妥协、近乎喋喋不休地说:“但这将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料不到我们会那样做。而且,我们不要登上他要我们搭的那艘太空船,他们会监视那一艘。我们选别艘,其他任何一艘。”

一艘太空船,任何一艘,这些字眼在他耳中回荡。他完全不在乎这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他要登上太空船,他想要到太空去。

“拜托,罗娜!”

“好吧,如果你真的要这样。我知道太空航站在哪里,我小的时候,我们有时会在休工日到那里去,远远地看太空船升空。”

他们又开始赶路。有一种轻微的不安搔抓着愚可的意识入口,但只是白费力气。那源自一段不太遥远的记忆,是他应该记得却不记得的,总之有那么一件事。

他一心想着那艘等待他们的太空船,这股不安遂被掩盖了。

把守人口关卡的那个弗罗伦纳人,今天感到特别兴奋,不过原因与他个人无关。他听到一些传言说,昨天傍晚有人攻击巡警,然后逃遁无踪。到了今天早上,那些传言又自动膨胀,甚至有耳语说好几个巡警遭到杀害。

他不敢离开工作岗位,只是伸长了脖子,看着空中飞车经过面前,看着脸部线条紧绷的巡警一个个离开。太空航站的巡警分遣队人数一减再减,最后一个都不剩。

看来他们正在城中布满巡警,他想,一股恐惧与酩酊的快意同时涌上心头。想到巡警被杀,为什么会让他高兴呢?他们从来不找他麻烦,至少几乎没有。他有一份好工作,跟那些愚蠢的农民不一样。

可是他仍然高兴。

他几乎没时间检查面前这两个人。他们满身大汗,看来令人生厌;那身古怪的服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外国人。此时,那个女的正把护照送进窗口。

他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护照,又看看订位的名单。然后他按下一个按钮,两条半透明胶带便跳到他们面前。

“走吧。”他不耐烦地说,“把它戴在手腕上,继续往前走。”

“请问我们的太空船是哪一艘?”那女人很有礼貌地轻声问道。

这句话让他很开心。外国人不常来弗罗伦纳太空航站,最近。几年甚至越来越罕见。不过,这些既不是巡警也不是大亨的外国人,似乎不晓得你只是个弗罗伦纳人,因此对你说话客客气气。

这使他觉得高了五厘米。他说:“女士,你到十七号泊口就能看到,祝你前往渥特克斯的旅程愉快。”他以气派大方的口吻说。

然后他又埋头原先的工作,包括偷偷打电话给城中的朋友探听进一步的消息,甚至以更谨慎的方式,试图窃听上城的私人能束通话。

直到数小时后,他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罗娜!”

愚可拉扯她的手肘,向前迅速指了指,又悄声道:“那艘!”

瓦罗娜狐疑地望着他所指的那艘太空船。它比他们应该搭乘的十七号泊口那艘小很多,不过看来更加耀眼。四个气闸都打开了,主舷门也张开大口,有道斜梯从那里直通地面,就像一条伸得长长的舌头。

愚可说:“他们在换空气。太空客船通常都在起飞前换气,排掉重复使用的罐装氧气所累积的气味。”

瓦罗娜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愚可的虚荣心油然而生:“我就是知道。你看,现在不会有任何人在里面。通风设备开着的时候,待在里面可不舒服。”

他不安地四下望了望:“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附近没什么人。你以前来看热闹的时候,是不是就像这样?”

瓦罗娜觉得应该不是,不过她也记不清楚了,儿时的记忆早已遥不可及。

两人拖着颤抖的双腿爬上斜梯,四周不见任何一名巡警。他们只看到平民雇员,全都在专心做着自己的工作,由于距离遥远,每个身形都显得很小。

他们走进舱内那一瞬间,流动的空气迎面而至,瓦罗娜的套装被吹得鼓鼓的。她不得不用双手压住,裙摆才不至于飞起来。

“这里面一直都会这样吗?”她从未上过太空船,也从没有这种梦想。她紧张得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不,只有在换气的时候。”愚可说。

他开心地走在金属材质的通道上,急切地检查每一间空舱房。

“这里。”他说——那是一间厨舱。

“食物不重要,没有食物我们也能撑一阵子,重要的是水。”他很快补充道。

他在摆得整整齐齐、叠得紧紧密密的器皿间到处翻,找到一个有盖的大型容器。他又四下寻找水栓,还一面喃喃祈祷,祈望他们没忘了把水槽加满。当汲水的轻柔声音传来、稳定的水流涌出之际,他不禁咧嘴一笑,总算松了一口气。

“好,拿一些罐头,别拿太多,免得引起他们注意。”

愚可绞尽脑汁设想不被发现的方法,再次探索着记不太清楚的事物。偶尔,他仍会撞到思想中那些断层,而他总是怯懦地避开,拒绝承认它们的存在。

最后他找到一间小舱房,里面存放着救火设备、熔接设备,以及紧急医疗与外科必需品。

他以不太自信的口吻说:“除非有紧急事件,他们不会来这里。你怕不怕,罗娜?”

“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怕,愚可。”她谦卑地回答。两天以前,不,十二小时以前,情况还刚好相反。可是登上太空船之后,两人的性格同时起了变化,这点她毫无疑问。现在愚可成了大人,而她则变成一个无知的孩子。

他说:“我们不能开灯,否则他们会注意到电力流失。我们必须等到休息期间才能上厕所,而且出去一定要避开值夜人员。”

通风设备突然停止运转。不再有冰凉的空气吹到他们脸上,远处那轻柔、稳定的嗡嗡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静寂。

愚可说:“他们很快就会登船,然后我们便会进人太空。”

瓦罗娜从未在愚可脸上见到这种喜悦,此时的他好像热恋中的少年,正准备去会见情人。

如果说,当天清晨醒来的时候,愚可感到自己像个大人,那么现在他就是个巨人,伸开双臂便能拥抱整个银河。群星成了一粒粒的弹珠,星云则是有待扫除的蜘蛛网。

他在一艘太空船上!那些记忆像一波波不断冲回的洪流,其他的记忆只好赶紧让位。他很快忘掉了蓟荋田、加工厂,以及瓦罗娜晚上对他轻哼的歌曲。在记忆的织锦中,那些只是暂时的补缀,如今织锦松断的边缘开始缓缓织合。

都是太空船的功劳!

如果他们老早把他放上一艘太空船,他烧坏的脑细胞不会需要等那么久,才终于自动愈合。

他在黑暗中轻声对瓦罗娜说:“别担心。等一下你会感到几下振动,听到一阵噪音,那只是发动机的关系。还会有很重的重量压到你身上,那是因为加速度。”

弗罗伦纳的一般词汇无法描述这概念,他用的是脑海中自然浮现的词汇,瓦罗娜根本不了解。

她问:“会痛吗?”

他答道:“会非常不舒服,因为我们没有抗加速衣服吸收压力,不过不会持续太久。只要靠着这面舱壁站好,当你感到有股力量将你推向它的时候,把全身放松。看,已经开始了。”

他选的舱壁果然正确。当超原子推进发动机的噪音逐渐增强时,感觉上重力开始转向,原本垂直的舱壁似乎变得越来越倾斜。

瓦罗娜抽噎了一下,然后呼吸不知不觉变得困难,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的胸腔没有液压吸收器的保护,当他们试图吸人一点点空气,以舒解窒息的肺脏时,喉咙便感到好似被锉刀锉过。

愚可设法吐出几个字,任何字句都好,只要能让瓦罗娜知道他在身边,并能缓和她对未知的极度恐惧——他知道那是必然的。这只是一艘太空船,只是一艘极佳的太空船,可是她以前从未登上任何太空船。

他说:“当然,等会儿还有跃迁,我们将进入超空间,在一瞬间穿越两星之间大部分的距离。那一点也不会让你难过,你甚至不会知道它发生了。跟现在比起来,跃迁简直不算什么,只是体内会感到轻微抽动,然后就结束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咕噜咕噜地吐出来,花了好长时间才说完。

他们胸口的重量慢慢离去,将他们绑缚在墙壁上的隐形铁链也逐渐松开,最后终于消失。这时,他们喘着气跌在地板上。

过了好久,瓦罗娜才终于开口:“你受伤了吗,愚可?”

“我,受伤?”他勉强笑了笑。他尚未调匀呼吸,但是听到他竟会在太空船上受伤这种说法,他仍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说:“我曾在一艘太空船上住了许多年,每次都有好几个月不曾降落任何行星。”

“为什么?”她问。她已经爬到他身边,将一只手放在他脸颊上,以确定他仍在那里。

他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她则安静地靠在他臂弯里,接受着如同反哺的安慰。“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愚可记不得为什么。他就是那么做过,他厌恨在任何行星着陆。基于某种原因,他必须留在太空,可是他记不得为什么。

他再度避开这道断层:“我曾经有一份工作。”

“没错,”她说,“你分析‘一场空’。”

“对啊,”他很高兴,“那就是我的工作。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他并未指望她了解,但是他必须说话。他一定要沉湎在记忆中,要纵情庆祝自己能在瞬间召回过去的记忆。

他说:“你知道吗?宇宙中所有的物质都是由一百多种原料构成,我们将这些原料称为元素。例如铁和铜都是元素。”

“我还以为它们是金属。”

“它们是金属,但也是元素。此外,氧、氮、碳与钯也都是。最重要的是氢与氦,这两者是最简单、最普遍的元素。”

“我从来没听过这些呢。”瓦罗娜以期待的口吻说。

“宇宙中百分之七十五的元素是氢,其他大部分是氦,甚至太空中也一样。”

“有人告诉过我,”瓦罗娜说,“太空是一种真空。他们说这就代表里面什么都没有,这样说对吗?”

“并不尽然,应该说几乎什么也没有。可是你知道,我是个太空分析员,这表示我在太空中飞来飞去,搜集并分析其中极微量的元素。也就是说,我负责判断氢有多少,氦有多少,其他元素又有多少。”

“为什么?”

“这个嘛,这很复杂。你知道,太空中元素的分布并非处处相同。在某些区域,氦的比例比正常值高一些,而在其他地方,钠的比例则高于正常值,诸如此类的。这些组成特殊的区域蔓延在太空中,好像许多条暗流,叫做太空原子流。了解这些原子流如何分布是很重要的,因为这有助于解释宇宙的创生与演化。”

“怎么解释呢?”

愚可迟疑了一下:“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

他匆匆打住,感到很不好意思。他的心灵终于寻获的巨大知识宝库,却这么容易就出现标示着“不知”的尽头,而发问者竟是……竟是……他突然想到,无论如何瓦罗娜终究只是一个弗罗伦纳的农家女。

于是他继续说:“此外,我们在银河各处找出这种太空气体的密度,你知道,也就是浓度。它在各处都不一样,而我们必须知道它的确切本质,太空船才能做出超空间跃迁的精确计算。这就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

瓦罗娜心头一惊,不安地等待他讲下去,可是接下来只有一片沉默。

在全然黑暗中,响起她嘶哑的声音:“愚可?你怎么啦,愚可?”

仍旧是一片沉默。她的双手摸到他的肩头,使劲地摇晃他:“愚可!愚可!”

不料,回答的声音又回到以前那个愚可——声音中充满虚弱与恐惧,刚才的喜悦与信心全消失了。

“罗娜,我们做错了一件事。”

“怎么回事?我们做错了什么?”

那名巡警射杀面包师的景象浮现在他心头,那么深刻又那么清晰,仿佛是被其他许多明确的记忆召唤回来的。

他说:“我们不该逃走,我们不该登上这艘太空船。”

他的身子不由得抖了起来,无法控制自己。瓦罗娜试图用手拭去他额头上的汗水,却怎么也擦不完。

“为什么?”她追问,“为什么?”

“我们应该知道,面包师愿意大白天带我们出来,那就表示他有把握不会有巡警找麻烦。你记不记得那名巡警?射杀面包师的那名巡警?”

“记得。”

“你记得他的面孔吗?”

“我没敢看。”

“我看到了,有件事很奇怪,可是我没有仔细想。我没有仔细想,罗娜,那根本不是什么巡警。那是我们的镇长,罗娜,那是装扮成巡警的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