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能再见他一次,他等着。终于,她出现了,他睁大了眼睛。

贝莱说:“我见到的是你本人。”

“是的,”格娜狄亚说,“你怎么看得出来?”

“你戴着手套。”

“噢。”她困惑地看看自己的手。接着,她轻声说,“你在意吗?”

“不,当然不在意。可是你为什么决定亲自见我,不以影像会面呢?”

“呃——”她无力地一笑,“我必须要习惯吧,是不是,伊利亚?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要到奥罗拉世界去的话。”

“一切都安排好了?”

“奥利瓦先生似乎很有影响力。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永远不会回来了。”

“好,你在那边会比较快乐的,格娜狄亚,我知道你会的。”

“我有点害怕。”

“我知道,这表示你要一直亲自和人见面了,你无法再享受索拉利世界上这种清静的生活,但是你会慢慢习惯的,而且,你会把这些可怕的经历忘掉。”

“我不想忘掉所有的事情。”格娜狄亚轻声说。

“你会忘掉的。”贝莱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女孩,心中突然一阵剧痛,“有一天,你也会结婚的。我是说,真正的结婚。”

“可是,”她有些悲哀地说,“现在,我对这个似乎不再感兴趣了。”

“你会改变心意的。”

他们站在那里,互相凝视着对方好一会儿,默默无语。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格娜狄亚说。

贝莱说:“那只是我的工作罢了。”

“你现在就要回地球了,是不是?”

“对。”

“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能不会再见面了,但是你不要因此而不开心。我最多再过四十年就死了,而你那时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难过地说:“不要这么说。”

“这是事实。”

“你知道吗?约丹·李比真的那样子。”她迅速地说,好像不得不改变话题似的。

“我知道。其他的机器人学专家看了他的纪录资料,发现他正在实验无人驾驶的智慧型太空船。他们还发现了其他可拆换肢体的机器人。”

格娜狄亚害怕地说:“你想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可怕的事呢?”

“他怕人。他为了不见到人而自杀,而且他还准备消灭其他的星球,以确保索拉利世界这种不与人接触的禁忌永远不受侵犯。”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她喃喃地说,“人与人真正的接触不是很——”

他们又沉默下来,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彼此对望。

突然,格娜狄亚哭起来:“噢,伊利亚,你会认为我很放肆的……”

“认为你放肆什么?”

“我可以摸你吗?伊利亚,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果你想摸的话。”

她一步步向他走近,双眼发亮,但也显得有些犹豫。她在距他一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好像丢了魂似的慢慢脱下手套。

贝莱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别做傻事,格娜狄亚。”

“我不怕。”格娜狄亚说。

她伸出裸露的手,微微发抖着。

贝莱握住她的手,自己的手也在发抖。他们就这样站在那里,她羞涩地让他握着她的手。接着,他把手放开,她的手也迅速抽了回去。突然,出乎贝莱的意料,她把手伸向他的脸庞,手指像羽毛般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她说:“谢谢你,伊利亚,再见了。”

他说:“再见,格娜狄亚。”虽然他知道,有艘太空船正等着送他回到地球,但此时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次长亚伯特·明尼很做作地欢迎贝莱回到地球:“很高兴见到你。当然,我在你回来之前就收到你的报告了,我们的人现在正在研究。你做得很好,这件事会让你有良好的纪录。”

“谢谢你。”贝莱说。纪录再良好也无法使他高兴点。他安全地回到了地球,听到了洁西的声音(他已经和她通过话了),但,这一切却令他有一种很奇怪的空虚感。

“不过,”明尼说,“你的报告只有调查谋杀案的部分。我们还对另一件事有兴趣,我可以听听有关此事的口头报告吗?”

贝莱犹豫了一下,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上衣内侧口袋,去找他的烟斗。

明尼立刻说:“你可以吸烟,贝莱。”

贝莱故意慢吞吞地拖延点烟的时间。“我不是社会学家。”他说。

“你不是吗?”明尼笑了一下,“我记得我们似乎讨论过这件事。一个成功的侦探,必定是一位有实际经验的社会学家,就算他从没听过亥克特氏方程式也没关系。从你现在这种不安的样子来看,我认为你对外世界已经有一些概念了,只是不知道我能否听听你的想法?”

“如果你要这么说,长官……你派我去索拉利世界时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外世界的力量在于他们的机器人多、人口稀少但寿命长,可是,他们的弱点是什么?”

“所以?”

“我想我知道索拉利人的弱点是什么了,长官。”

“你对我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很好,你说吧。”

“长官,他们的弱点也正好就是他们的机器人多、人口稀少且长寿。”

明尼望着贝莱,表情不变,但手指却像抽筋似的在桌上的纸上乱画。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贝莱从索拉利世界回地球的途中,曾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已经整理出一套很有说服力且非常合理的说词,来应付这类官僚人物的诘问。但现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清楚。”他说。

“没关系,说出来听听,这只是初步概略的评估而已。”

贝莱说:“索拉利人已经放弃了人类已经拥有百万年的某种东西,这东西比原子能、城市、农业、工具、火以及所有的东西都更有价值,因为这个东西使万事万物都变成了可能。”

“我不想猜,贝莱,那是什么东西?”

“族群,长官。人与人之间的合作。索拉利世界已经把它完全抛弃了。那是一个由孤零零的个人所形成的世界,他们唯一的社会学家对这种情况还感到高兴。顺便提一下,这个社会学家从没听说过社会数学,因为索拉利世界正在发展他们自己的社会学。在那里,没有人教他,没有人帮他,没有人去想他可能没想到的事。在索拉利世界唯一真正值得夸耀的科学是机器人学,而从事研究机器人学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当他们需要对机器人与人类的相互关系进行分析时,他们居然必须求助于一个地球人。

“长官,索拉利世界的艺术是抽象艺术,虽然地球也有抽象艺术,但它不是唯一的艺术形式,可是在索拉利世界,抽象艺术却是唯一的艺术。人性已经没有了。他们所追求的未来是一个人工生殖的未来,从此与母体分娩绝缘。”

明尼说:“这一切听起来实在很可怕,但是,这会对他们不利吗?”

“我想会的。少了人与人的相互关系,生命中的主要乐趣就不存在了,智慧的价值也没有了,绝大多数人生活的理由也不存在了。以影像会面并不能代替人与人真正的见面,索拉利人本身也察觉到以影像会面会给人一种疏离感。

“就算人与人相互孤立还不足以造成他们的星球停滞不前,那么他们的长命也会造成这种结果。在地球,我们有源源不断想求新求变的年轻人,在短短的生命中他们还没有时间变得顽固僵化。我认为,生命最好长得足以使人取得真正的成就,短呢,则短到足以维持年轻人更替老年人的速率。在索拉利世界,这种速率太低了。”

明尼的手指依旧在纸上乱画。“有意思!有意思!”他抬起头,脸上好似滑落一个面具,眼中带着欢娱的神色,“刑警,你是个眼光锐利的人。”

“谢谢。”贝莱不自然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鼓励你把你的意思说出来吗?”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没等贝莱回答就继续说,“其实我们的社会学家已经初步分析过你的报告了,我只是想知道,关于你所带给地球的这个大好消息,你个人有什么想法。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有你自己的想法了。”

“请等一等,”贝莱说,“还不止这些。”

“的确不止这些,”明尼很高兴地同意他,“索拉利世界不可能改变它停滞不前的状态,它已经超过了一个临界点。他们太依赖机器人了。机器人无法惩罚小孩子,即使他的惩罚是为了孩子好。机器人只能看到孩子眼前的疼痛,看不到这对他们将来的好处。而所有的机器人也无法为了一个星球的好处而去破坏星球上现存的但已有害的制度,他们看不到未来。所以外世界唯一的下场就是永远停滞不前。地球终将摆脱他们的控制。这个新的资讯改变了一切,地球不需要搞什么叛变,自由终究会到来的。”

“等一等,”贝莱大声说,“我们谈的只是索拉利世界的情形,并不是全部的外世界。”

“那也是大同小异。你那个索拉利世界的社会学家,奇马——”

“奎马特,长官。”

“奎马特就奎马特吧。他不是说过,其他外世界也走上了和索拉利世界一样的道路吗?”

“他是说过,可是他并没有亲身体会其他外世界的情形,而且他也不算是社会学家,我想这一点我已经解释过了。”

“我们自己的人会调查的。”

“他们也缺乏资料。我们对绝大多数的外世界一无所知,丹尼尔的奥罗拉世界就是一个例子。如果说他们跟索拉利世界一样,这一点我很难同意。事实上,银河中只有一个地方和索拉利世界很像——”

明尼愉悦地挥挥他那修饰得极其整洁的手,表示不想再谈论此事:“我们有人会研究的。我相信他们会同意奎马特的看法。”

贝莱眼神一暗。如果地球上的社会学家也急着想得到好消息,那么他们会同意奎马特的说法的。只要经过一定时间、一定程度的调查,只要刻意回避某些资料,到时候统计数字自然会符合他们的要求。

他犹豫着,是趁政府要员现在听他说话时把话说出来,还是——

他又犹豫了一会儿。

明尼整理了一下文件,态度认真起来:“再问你几件关于达尔曼一案的小事,你就可以走了。你是有意让李比自杀的?”

“我只是想逼他招供,长官。我没有想到他会自杀。事实上当时靠近他的只是一个机器人,这并没有违反他不愿见人的禁忌。不过坦白讲,我对他的死并不遗憾。李比是个危险人物。像他这种与才能病态兼具的人,大概要很久以后才会出现第二个了。”

“是啊,”明尼反应冷淡“反正他死有余辜。不过,你当时有没有想到,万一索拉利人认为李比不可能谋杀达尔曼,你的处境有多危险?”

贝莱从嘴里取下烟斗,一言不发。

“好了,刑警,自己人还顾忌什么?”明尼说,“你明知道他并没有谋杀达尔曼。杀人需要真的见到人,李比宁死也不要见到人,而他也的确因为不想见到人才死的。”

“你说得很对,长官。”贝莱说,“当时我只是指望索拉利人对李比滥用机器人的行为感到极度恐惧,而忽略了这一点。”

“那么,杀害达尔曼的到底是谁?”

贝莱慢吞吞地说:“如果你是指实际动手的人,这个人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凶手,死者的太太——格娜狄亚·达尔曼。”

“你竟然放过她?”

贝莱说:“实际上,她不必负责。李比知道格娜狄亚和她丈夫不和睦,而且还常常吵架,他一定了解她生气的时候有多愤怒。李比想让她在难以洗脱罪嫌的情况下杀死达尔曼,所以他给了达尔曼一个可拆换肢体的机器人。我想,他很可能还教那个机器人如何在格娜狄亚盛怒时,把自己的肢体拆下来递给她。当格娜狄亚气昏了头,手上又有武器,一时失去理智时,她自然就动手了。达尔曼和那个机器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格娜狄亚就像那个机器人一样,本身无意杀人,但却成了李比杀人的工具。”

“那个机器人的手臂上一定沾有血迹和毛发。”明尼说。

“可能有。”贝莱回道,“但这个机器人掌握在李比手中。他完全可以命令其他可能会注意到这个事实的机器人忘掉此事。索耳医生可能也注意到这一点,但他只检查了死者与昏倒的女人。李比的错误在于,他以为一切情况都表明格娜狄亚是凶手,尽管现场找不到凶器,她也难脱干系。他没有料到,索拉利世界会找个地球人来调查这一案情。”

“所以李比一死,你就立刻安排格娜狄亚离开索拉利世界?你这是在救她吧?免得夜长梦多,索拉利人又想起这个案子?”

贝莱耸耸肩:“她实在也受够了。每个人都拿她当牺牲品。她丈夫、李比,以及索拉利世界都拿她当牺牲品。”

明尼不以为然:“你这么做,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滥用法律?”

贝莱脸一沉,严肃起来:“我不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而且我也不受索拉利世界法律的约束。地球的福祉和利益最重要。为了这个,我必须制裁像李比这样的危险人物。至于达尔曼太太,”他面对着明尼,觉得自己正面临关键性的一刻,他必须要这么说,“至于达尔曼太太,我把她当作某种实验的基础。”

“什么实验?”

“我要知道,她是否会同意去面对一个容许见人并期望见人的星球。我很想知道,她有没有勇气挣脱他们那种根深蒂固的习俗。我原本担心她会拒绝前往奥罗拉世界,担心她可能坚持留在她的索拉利世界,也不愿放弃她那被扭曲的生活方式。可是她选择了改变。我很高兴她做了这样的抉择。因为对我而言,这似乎具有一种象征意义,似乎已为我们揭开了一线生机。”

“为我们?”明尼大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只是为你我而已,长官。”贝莱严肃地说,“而是为了全人类。你对其他外世界的看法恐怕错了,其实这些外世界只有少数的机器人,他们允许人与人实际见面接触,他们也一直在调查索拉利世界。你知道R·丹尼尔·奥利瓦和我一起去了,他也会带一份报告回奥罗拉世界的。他们原也有变成索拉利世界的潜在危险,但因为这次的经验,他们可能会警觉这种危险,而努力保持一种合理的平衡,借此维护他们身为人类领袖的地位。”

“这看法见仁见智。”明尼说。

“老实讲,跟索拉利世界的情况真正很相像的,就是地球。”

“刑警贝莱!”

“事实的确如此,长官。我们彻头彻尾就是索拉利世界的翻版,他们退缩孤立彼此疏离,我们则孤立于整个银河。他们躲藏在神圣不可侵犯的业地这个死胡同里,我们则藏在地下钢穴的死胡同里。他们是没有随从的领袖,只有凡事逆来顺受的机器人。我们是没有领袖的随从,只有保障我们安全的封闭城市。”贝莱紧紧握着拳头。

明尼听得心不在焉:“刑警,你辛苦了,需要休息。你会有一个月的带薪假,此外,我还会提升你的职务。”

“谢谢你,可是我要的不止是这些。我要你用心听我说话。我们如果想脱离这个死胡同,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往上走,走向太空。太空中有成千上万个星球,外世界人只占了其中五十个。他们的人口稀少,寿命又长,我们人口众多而且寿命短,我们比他们更适合开发太空与殖民。我们有人口压力促使我们这么做,一代一代的新生儿将会变成一批批求新求变的年轻人与不顾一切的冒险家,最早殖民外世界的不就是我们的祖先吗?”

“是的,我明白——恐怕我们的时间差不多了。”

贝莱当然知道明尼急着想打发他,但他仍不为所动地站在那里继续说:“当最早的殖民者建立了科技优于我们的星球时,我们却在地底下建立子宫作为逃避的场所。外世界人让我们自惭形秽,我们也躲起来不和他们接触。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为了避免出现具有毁灭性的反叛和镇压,我们必须和他们竞争。如果有必要,我们必须追随他们;如果我们做得到,我们就应该领导他们。要做到这些,我们必须面对开敞的空间,我们必须教育自己去面对。如果这一代要自我教育已经太迟了,我们就必须教育下一代,这非常重要!”

“你需要休息休息了,刑警。”

贝莱生气地说:“听我说,长官!如果外世界人继续这么强大,而我们仍维持现在这个样子,那么在一个世纪之内,地球将会遭到毁灭。你自己就对我说过,这是经由电脑评估的结果。如果外世界人真的很软弱,而且每况愈下的话,那我们还可能逃过此劫。可是,外世界人真的软弱吗?索拉利人是很软弱,但我们所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可是——”

“我还没说完。不管外世界人是强是弱,至少我们可以改变一件事——改变我们现在的样子。让我们面对开敞的空间,我们就永远不需要叛变了。我们可以向外扩张,建立我们的星球群,让我们自己变成外世界人。如果我们留在地球上,把自己囚禁在这里,就无可避免会走上叛变之途,这非但无益,而且致命。倘若我们自欺欺人,一意认定外世界人很软弱而心存侥幸,结果将会更惨。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那些社会学家,把我说的这些话告诉他们。假使他们仍然不确定,可以想办法送我到奥罗拉世界去,让我带一份真正有关外世界人的报告回来,你们就知道地球必须怎么改变了。”

明尼连连点头:“对,对,好,好……再见,刑警贝莱。”

贝莱带着一种畅所欲言之后的痛快感觉离去。他并不指望能马上说服明尼,要改变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模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可是他看到明尼脸上有一丝动摇的表情,这个表情至少使他不像先前那么志得意满了。

贝莱觉得自己可以看到未来。明尼会去问那些社会学家,那些社会学家会有一两个人感到不确定。他们会推敲一番,会来找他。

他想,只要一年,一年内,我就会动身前往奥罗拉世界。下一个世代,我们就会再次进入太空。

贝莱跳上北上的高速路带。他很快就会见到洁西了。她会了解吗?他也很快就会见到他十七岁的儿子班特莱了。等班特莱也有个十七岁大的孩子时,他会站在一个空无一物的星球上,建立一种属于外世界的生活吗?

这念头真令人害怕。贝莱仍然害怕户外开敞的空间,但他已不再有那种恐惧了!那种恐惧是一种不能逃避、必须与之拼斗的东西。

贝莱觉得自己已经染上一些疯狂的毛病。从一开始,户外开敞的空间就对他有一种很怪异的吸引力。初到索拉利世界时,他坐在地面输送车上,他曾经为了要掀开车顶见识外面开敞的空间而骗了丹尼尔,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被开敞的空间吸引住了。

当时他并不了解这是为什么。丹尼尔认为他有点病态,他则自认是因为职务上的需要,为了侦破谋杀案而去面对户外。一直到他在索拉利世界的最后一夜,当他把窗子上的窗帘扯烂时,他才发现,他只是为了接受开敞的空间,所以必须去面对它;他是为了那毫无遮蔽的空间的吸引力,为了得到它一定会给他的自由而去面对它。

地球上一定有数以百万的人像他一样会被开敞的空间吸引,会在他们能够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感受到跟他一样的冲动。

贝莱朝四周张望。

高速路带迅速前进。四周的人造灯光和一幢幢巨大的公寓向后滑去。闪亮的号志招牌、百货公司的橱窗、工厂、灯光、噪音、人群,更多的噪音及人群……

这些都是他深爱又痛恨的东西,是他害怕离开的东西,也是他在索拉利世界最想念、最渴望的东西。

但这一切在他眼里却已变得陌生了。他无法再适应这一切了。

他只是离开这里出去侦办一件谋杀案,但回来后他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

他跟明尼说,城市像子宫,而它们的确就像子宫一样。一个人在成为人之前先要做什么?他必须先要被生下来,必须要离开子宫,而且在离开之后,他就不能再回子宫里去了。

贝莱已经离开过城市,他不能再回去了。这座城市已不再是他的城市,这些钢穴已成了陌生的异乡,这是必然的结果,其他人也会面临这样的情况,地球将会重生,并和外世界有所接触。

他的心在狂跳,他四周那代表生活脉动的噪音变成了一种听不清楚的嗡嗡声。

贝莱想到自己在索拉利世界做的梦,他终于理解这个梦的含意了。

他抬起头,此时此刻,他的眼睛穿透所有覆盖在上面的钢筋水泥、涌动的人群,他已经看到高踞在太空中吸引人类出走的灯塔了,他已经看到它向下散发出指引的光芒,它,就是他梦中那个赤裸裸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