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的客厅设在底层的正屋。在它的左首是夫人用的小客厅,有一个门通向楼梯,楼梯直通到安德烈的内室。

在它的右首,是另一间小客厅,通过这个小客厅,可以走进大客厅。

菲利普捷足先登,到了夫人用的小客厅,他的妹妹已在那里等着他了。他刚走进前厅,就已经加快了步伐,以便极早地投入他钟爱的既是妹妹、又是好友的怀抱。

当他打开了小客厅的第二道门后,安德烈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春风满面地拥抱他。她这种神情,好长时间以来,这个郁郁寡欢的情人,这位不幸的哥哥已经陌生了。

“老天发慈悲了!你遇到了什么事啊?”年轻人问安德烈。

“高兴事!啊!真是高兴事啊!我的哥哥。”(录者注:译成“喜事”是否更妥帖些?)

“那么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我再也不走了!”安德烈脱口而出,她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这句话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

“小点儿声,好妹妹,小点儿声。”菲利普说,“这所房子的护壁板对欢声笑语已经不大习惯了,此外,在隔壁的客厅里,就要进去一个人,他会听见你说话的。”

“一个人,”安德烈说,“是谁呀?”

“你听。”菲利普回答说。

“夏尔尼伯爵先生!”侍从一面把奥利维埃从小客厅引入大客厅,一面大声禀报说。

“他!他!”安德烈大声说,更加搂紧了她的哥哥,“啊!我明白他到这儿来干什么,去吧。”

“你已经知道了?”

“看你说的,我太清楚啦!我估计到了某个时候,我该走进这间客厅,以便亲耳听听夏尔尼先生来这儿说些什么……”

“我亲爱的安德烈呀,您说这些话是不是当真?”

“听着,听着,菲利普,你让我上楼到我自己的房间里去吧。王后把我带来时太匆忙了,我要把修道院的便服脱下来,换一件新娘……的服装。”

她轻声地一字一字地向菲利普说出了“新娘”两个字,还伴随着一个快快活活的吻。说完后,安德烈轻捷地、激动地、一溜烟地从通向她的内室的楼梯那儿跑掉了。

菲利普一个人待着,把脸颊贴在小客厅和大客厅之间的门上倾听着。

夏尔尼伯爵走了进来。他慢吞吞地在空旷的细木条地板上踱着不,与其说是在等待,不如说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

老塔韦尔奈先生也走了进来,尽管是满心的不情愿,还是矫揉造作地向伯爵鞠了一躬,并终于开口说:

“伯爵先生,这不宣而至的来访使我荣幸之至。请问有什么事?不管如何,请相信,您的来访使我喜不自胜。”

“先生,正如您所看见的,我这次是礼节性的拜访。假如我没有随同我的叔叔——绪夫朗特使先生一块儿来,我得请您原谅我,我本应该这样做的。”

“什么,”男爵吃吃地说,“您说我原谅您,我亲爱的夏尔尼先生。”

“我知道,为了我就要向您提出的请求,按照惯例是应该这样做的。”

“一个请求?”男爵问。

“我十分荣幸地向您提出,”夏尔尼压抑着感情的冲动接着说,“我要向您的女儿,安德烈·德·塔韦尔奈小姐求婚。”

男爵在他的安乐椅上惊跳了一下。他把他的两只亮闪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要把夏尔尼伯爵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呑下去似的。

“我的女儿!……”他喃喃地说,“您对我说,要向安德烈求婚!”

“是的,男爵先生,除非塔韦尔奈小姐讨厌这门婚事。”

“啊呀呀!”老头心想,“莫非是菲利普得宠一事已经众所周知,以至他的一个情敌居然想娶他的妹妹,也来沾上一点光彩?真是的!玩得不坏呀,夏尔尼先生。”

接着,他含笑大声说道:

“这门婚事对我家来说真是十分的光彩,就我而言,我是欣然同意的。我觉得您在这儿还是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带回去为好,我这就叫人把这件事告知我的女儿。”

“先生,”伯爵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说,“我想,您这个做法是多余的。关于这一点,王后已经征询过塔韦尔奈小姐的意见了,您的女儿的答复对我是有利的。”

“啊!”男爵惊呼道,越来越兴奋了,“是王后……”

“是的,先生,她亲自到圣·德尼去了一趟。”

男爵起身说:

“伯爵先生,接下来的事情,是我必须把有关塔韦尔奈小姐的一些情况告诉给您听。我楼上有她的母亲遗留下来的财产凭证。您娶的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伯爵先生,因此在没有达成协议之前……”

“不必要,男爵先生。”夏尔尼干巴巴地说,“我的财产,两个人够用了,何况,塔韦尔奈小姐也不是属于那种供做交易的女人。但是,既然您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提出了这个问题,男爵先生,我也就不得不从我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小客厅的门打开了,菲利普走进来,他的脸色苍白,神志恍惚,一只手插在上衣里,另一只手痉挛地捏成拳头。

夏尔尼彬彬有礼地向他致敬,他也得到了同样的回敬。

“先生,”菲利普说,“我的父亲从全家的角度出发,建议同您谈一次是十分正确的,我俩都有些地方要向您说清楚。在男爵先生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寻找他刚才向您说到的文件证书时,我有幸和您更具体地探讨这个问题。”

说完,菲利普以不容置疑的,威严的目光逼视着男爵,要他离开,后者预感到有什么麻烦事要发生了,悻悻地走了。

菲利普把男爵一直送到小客厅外面的门口,以便确信,在这间房子里没有外人了,他顺便又向夫人专用小客厅望了望,深信除了要和他说话的那个人,不会有其他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了。

“夏尔尼先生,”他在伯爵面前交叉着臂膀说,“您怎么居然敢贸然前来向我的妹妹求婚?”

奥利维埃退了一步,脸刷地红了。

菲利普继续问:

“难道这是为了更好地把您正在追求的、热恋着的那个女人之间的爱情隐蔽起来吗?难道这是为了让大家看见您结婚了,就不会说您有一个情妇?”

“说真的,先生……”夏尔尼神情恍惚,极为沮丧地说。

“难道这是为了,”菲利普继续说,“一旦成了一个可以随时接近您的情妇的女人的丈夫,您要见她,见这个您宠爱的情妇就更方便了,是吗?”

“先生,您说得太过分了。”

“也可能,不过我是这么想的。”菲利普一面走近夏尔尼,一面继续说,“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我一旦成了您的内兄后,我就不会把我所知道的您的旧情重提了。”

“您所知道的!”夏尔尼惊恐地大声说,“当心点儿,当心点儿!”

“是的,”菲利普情绪越来越激动了,说,“您租下的捕狼人的那所房子,您在凡尔赛的御花园里幽会……夜里……您被抓紧的双手,您的叹息,特别是在花园的小门口,你们含情脉脉地交换着目光……”

“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生,您什么也不知道,您说,您什么也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菲利普厉声辛酸地挖苦道,“当你们从阿波罗浴室出来,您把胳膊让王后挽着,我就躲在浴室后面的矮丛林里,难道我会什么也不知道?”

夏尔尼象一个被击中快死的人那样要在周围找一个支撑物似的向前踉跄了两步。

菲利普默不作声地、凶狠地看着他。他让他自个儿去受精神的折磨,让他用暂时的苦痛去赎清他刚才谴责他的那几个甜美的、不可忘却的几个小时的罪过。

夏尔尼又从消沉中振作起精神。

“那好!先生,”他向菲利普说,“即使您刚才向我说了这些,我也要向您,向您本人提出,我要向塔韦尔奈小姐求婚。假如我只是一个卑鄙的、耍诡计的人,正如您已经刚才假设的那样,假如我是为了自己才结的婚,那么我真是足够可怜的了,因此我惧怕那个握有我的以及王后的秘密的人。但是,王后应该得救,先生,必须如此。”

“王后有失身份,”菲利普说,“就因为塔韦尔奈先生看见她紧靠在夏尔尼先生胳膊上,并看见她向天上抬起了她那又因幸福而濡湿的眼睛?王后有失身份,就因为我知道她爱您?啊!这不是把我的妹妹作牺牲的理由,先生,况且,我也不会让她去作牺牲。”

“先生,”奥利维埃回答说,“您知道,为什么假如这门婚事不成功,王后会有失身份吗?这是因为就在今天早上,当罗昂先生被捕时,国王发现我跪在王后的膝下。”

“我的老天。”

“王后,在嫉妒的国王的询问下,回答说,我跪着是为了请求她同意我向您的妹妹求婚。这就是为什么,先生,假如我不娶您的妹妹,王后就完了。现在,您理解了吗?”

一声喊叫和一声叹息,这两种声音同时打断了奥利维埃的讲话,叫喊声是从夫人的专用小客厅里发出的,叹息声是从小客厅里发出的。

奥利维埃向叹息声传来的方向跑去,他在小客厅里看见安德烈·德·塔韦尔奈穿了一身雪白的衣服,象一个未出嫁的新娘一样。她一切都听见了,刚刚晕过去。

菲利普向传来喊叫声的小客厅奔去。他看见了塔韦尔奈男爵,因王后对夏尔尼爱的表露使他的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一家伙把他打瘫在地上了。

男爵得了中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卡格里奥斯特罗的预言实现了。

菲利普明白这一切,甚至于这可耻的死因。他悄悄地离开了这具尸体,回到了客厅,向夏尔尼走去。夏尔尼浑身上下在发抖,痴痴地望着这个冷冰冰、一动也不动的年轻姑娘,不敢去碰她一下。

两扇门敞开着,可以看见,在夏尔尼刚才待着的、他的话给了他俩致使打击的那间房间的两头,两个身躯正巧平行地、对称地躺着。

菲利普的内心沸腾着,双眼瞪得大大的,狠狠心肠,开口对夏尔尼先生说:

“塔韦尔奈男爵先生刚刚去世。他死后,我就是一家之主了。假如塔韦尔奈小姐能救活,我答应把她嫁给您。”

夏尔尼惊恐地看着死去的男爵,绝望地望望躺着的安德烈。菲利普双手抓着头发,向天上发出呼唤,这些话大概会感动永恒的君主——上帝的心的。

“夏尔尼伯爵,”他平息了内心的激荡说,“我的妹妹现在听不见我说什么,我以我妹妹的名义作出这个保证,她将把她的幸福献给一个王后,而我呢,可能有一天我将相当幸福地把我的生命奉献给她。再见,夏尔尼先生,再见,我的内弟。”

奥利维埃举步不定,他不知如何走才能绕过这两个牺牲者,这时,菲利普向他致了意,抱起了安德烈,在怀里温暖着她,这样,就给伯爵让开了一条路,他从小客厅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