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刚刚踏上内房的门槛,王后脱口就说了下面一连串话。

“陛下,”她说,“红衣主教罗昂先生在这儿说了一些不可思议的话,我请求您让他再说一遍。”

红衣主教听到这意想不到的话,和她突如其来的斥责,脸色陡地变白了。确实也是如此,他的处境实在奇特,使得这个高级神甫也稀里糊涂了。

他,一个自称的情夫,一个恭顺的臣下,能向他的国王能向做丈夫的再次叙述所有这些事吗?尽管他以为说这些事是他对这个王后和这个女人应有的权利。

然而,国王已经转身而向这个陷入沉思的红衣主教,说:

“是关系一串什么项链的事吗,先生?您有一些不可思议的话要对我说,我呢,我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要听,是吗?那么说吧,我听着。”

瞬间,罗昂先生打定了主意,在两大难题中,他选择了一道稍容易些的来做。在两侧受敌的情况下,为了国王和王后,他甘愿承受比较正大光明的一面进攻。如果万一不慎,他又被投入第二次灾难之中,那好吧!他将象一个正直的人,一个骑士那样摆脱它。

“是的,关于项链的事儿,陛下。”他轻轻地答道。

“但是,先生,”国王说,“您是不是买下了这串项链?”

“陛下……”

“是还是不是?”

红衣主教望着王后,一言不语。

“是还是不是?”她又追问了一句,“我们问您实情,先生,实情,而不是别的。”

罗昂先生掉转了头,一声不吭。

“既然罗昂先生不愿意回答,您回答吧,夫人。”国王说,“您应当知道一些这方面的情况的。您买了项链了吗,买了还是没买?”

“没买?”王后坚定地说。

罗昂先生哆嗦了一下。

“这句话是王后说的!”国王庄严地大声说,“请注意了,红衣主教先生。”

罗昂先生的嘴角上,泛起了一个轻蔑的微笑。

“您没话可说吗?”国王问。

“人们指挥我什么?陛下。”

“珠宝商说,他们不是向您就是向王后出让了项链。他们拿出了王后陛下签署的一张收据。”

“收据是假的!”王后说。

“珠宝商说,”国王接着说,“就是没有王后的收据,他们也有您作的诺言作担保,红衣主教先生。”

“我不拒绝付款,陛下,”罗昂先生说,“这应该说是实情,既然王后要听实情嘛。”

他想到这儿,也说到这儿,又向王后瞟了一眼,比第一次更带轻蔑的含意。

王后抖索了一下。红衣主教这一个轻蔑的目光对于她并不是一个凌辱,因为她没什么可受人奚落的。但,这大概是一个正直的男人的一种报复的姿态。她有些害怕了。

“红衣主教先生,”国王又接着说,“并不因为您这样说,在这件事情里,伪造法国王后签名的假收据就不存在了。”

“还有一张伪造的字据,”王后大声说,“这一张可以归罪于一位贵族,上面说,珠宝商已取回了项链。”

“王后把两张假字据归咎于我,”罗昂先生仍然不动声色地说,“我悉听尊便。伪造了一张假的,或是伪造了两张,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王后气得一点发作起来了,国王做了一个手势制止了她。

“请注意,”他还是对红衣主教说,“您让自己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了,先生。我对您说,为自己辩解吧,您似乎有要提出控告的表示了。”

红衣主教思索了一会儿,接着,仿佛他被这毁名败誉的诬蔑压垮了似的,说:

“为自己辩解,不可能!”

“先生,有些人说,项链被盗窃了。您提出要付这笔款子,就等于承认您是有罪的。”

“谁相信这件事?”红衣主教带着超然的不介意的口吻问。

“先生,假如佻认为现在不会有人相信,那么,以后会有人相信的……”

国王的脸平时总是那么安详和气,但现在,当他说完这句话后,顿时变得怒不可遏了。

“陛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红衣主教又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项链不在我的手上。我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拥有这些钻石的那个人应该自报尊姓大名。但他不愿意。这样,我就不得不送他《圣经》里的一句话:‘恶有恶报’。”

听完这句话,王后走去挽着国王的胳膊。国王对她说:“问题涉及到您和他两个人,夫人。我最后再问一遍,项链在您这儿吗?”

“不在,以我的母亲的荣誉,以我的儿子的生命起誓!”王后回答说。

国王听了这个誓言后,喜出望外,转身面向红衣主教说:

“这么说,这就是法庭和您之间的事情了,先生,除非您求助于我的宽恕。”

“国王的宽恕是针对罪人的,”红衣主教回答说,“我宁愿求助于人的正义。”

“您什么也不想承认?”

“我没什么好说的。”

“但不论如何,先生,”王后大声说,“您这样不声不响影响了我的名誉。”

红衣主教没有回答。

“那好吧!我嘛,我不会沉默的,”王后继续说,“这种沉默叫我心里难受,它表示了一种慷慨大度,而我却不愿意。陛下,要知道,红衣主教先生的罪孽不在于项链是买的还是偷的上面。”

罗昂先生抬起头来,脸色变得苍白。

“还有什么要说的?”国王不安地问。

“夫人!……”红衣主教害怕了,喃喃地说。

“啊!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恐惧,没有任何软弱可以封住我的嘴。我心中有充分的根据,可以促使我当众呼唤,我是无辜的。”

“无辜的!”国王说,“啊,夫人,敢于逼得王后陛下说出这样一个字眼的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卑鄙无耻。”

“我求求您,夫人。”红衣主教说。

“啊!您开始发抖了。我早就猜对了,搞阴谋的人总是偷偷摸摸的,而我却喜欢光明正大!陛下,请您命令红衣主教向您再说一遍他刚才就在这儿,在原地向我说的话。”

“夫人!夫人!”罗昂先生叫道,“请留心点儿,您超出限度了。”

“请再说一遍?”国王高傲地问,“谁以这样的口气向王后说话?我想,这不是我吧?”

“情况就是如此,陛下,”玛丽·安托瓦内特说,“红衣主教先生就是这样和王后说话的,因为他扬言有这个权利。”

“您,先生!”国王的脸色变得铁青,喃喃地说。

“他!”王后轻蔑地大声说,“就是他!”

“红衣主教先生有证据吗?”国王又问道,向亲王走近了一步。

“照罗昂亲王的说法,他有信为证!”王后说。

“拿出来看看嘛,先生!”国王坚持道。

“这些信!”王后激动地大叫道,“这些信呢!”

红衣主教把手放在他那挂满汗珠的冰冷的额头上,仿佛是在问上帝,它怎能创造出这样大胆、这样无耻的女人。然而,他还是保持着沉默。

“啊!事情还不止于此,”王后看见他巍然不动,更加激动不安了,继续说,“红衣主教先生还赴了约会。”

“夫人,发发慈悲吧!”国王说。

“照顾起码的面子吧!”红衣主教说。

“归根到底,先生,”王后又说,“倘若您不是人类中最下贱的人,假如您在这个世界上还留有一点神圣的东西的话,您既然有证据,就把它拿出来吧。”

罗昂先生慢慢地抬起了头,回答说:

“不,夫人,我没有证据。”

“您别罪上加罪了,”王后继续说道,“您,您别让我蒙受一个又一个的耻辱。在这件事情里,您有一个帮手,一个同谋,一个证人,把他或者是她的名字说出来吧。”

“那么是谁?”国王大声问。

“拉莫特夫人,陛下。”王后说。

“啊!”国王看见自己对雅纳的预见终于被证明是正确的,带着胜利的口吻叫着说,“看见了吧!那么好吧!让我们看看她吧,这个女人,我们去审问她。”

“啊,说得倒好,”王后大声说,“她不见啦。请问问这位先生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吧。他不让她牵连到这件事情中来,因为这与他的关系太大啦。”

红衣主教回答道:“那么就是其他关系比我更大的人让她逃走了,这就是为什么找不着她的原因。”

“但是,先生,既然您是无辜的,那么就请佻帮助我们缉拿罪犯吧。”王后气愤地说。

然而,罗昂红衣主教又向她瞥了一眼后,便转过身子,叉起了两只胳膊。

“先生!”受了冒犯的国王说,“您这是想去巴士底狱吧。”

红衣主教欠了欠身子,接着,他沉着地说:

“就这身打扮?穿着主教的教袍?当着整个宫廷的面?请认真地想想吧,陛下,这件事影响太大了。最后承担责任的那个人的压力就更大了。”

“我愿意吗。”国王激动不已地说。

“您过分早地让一个主教去受罪是不公正的,还有,没经过起诉程序就判刑,也是不合法的。”

“必须如此。”国王说着就去打开房门,看看是否有人可以传达他的命令。

布勒特叶先生地场,他那对贪婪的眼睛从王后极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中,从国王的激动和红衣主教的态度中,已经猜出他的对头完蛋了。

还没等国王向他轻声说完话,掌玺大臣就已经越俎代庖。代替侍卫官,用响亮的嗓门叫了起来。他的声音一直传到走廊的另一头:

“逮捕红衣主教先生。”

罗昂先生震惊了一下。在穹顶下轻轻的议论声,朝臣的骚动,侍卫队急步奔来,都给这个场面添上了一层灾难性的色彩。

红衣主教经过王后面前时,没有任何礼貌的表示,使这位不可一世的公主气得热血沸腾。当他经过国王面前时,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而当他经过布勒特叶先生的面前时,他的脸上带着刻意雕凿过的怜悯的表情,让男爵不得不认为,他的仇报得并不痛快。

一个侍卫队长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仿佛是请求红衣主教本人确认一下他刚听到的命令似的。

“是的,先生,”罗昂先生向他说,“是的,是我被逮捕了。”

“您先把先生带到他的住所去,我在望弥撒时就要作出决定,您等着就是了。”国王在死一般的静寂中说道。

国王单身待在王后的住处,门敞开着。红衣主教顺着走廊慢慢走远了。侍卫队长手上拿着帽子,走在前面领路。

“夫人,”国王气喘地说,因为他难以克制自己的感情,“这件事将会导致一场公开的审讯,也就是说会变成一件丑闻,在这里维系着罪人的声誉,您知道吗?”

“谢天谢地!”王后激动地抓着国王的双手大声说,“您选择了一个为我伸冤雪耻的唯一的方法。”

“您感谢我吗?”

“全心全意地感谢您。您做得就象国王那样光明磊落。我呢,无愧于王后的称号。您相信好啦。”

“好极了,”国王喜气洋洋地回答道,“我们应该追查这些卑鄙下流的事情。一旦毒蛇被您和被我彻底消灭了,我希望,我们就会过得十分安静了。”

他吻了吻王后的额头,回到了自己的宫里。

这时,在走廊的另一头,罗昂先生碰到了鲍埃枚和鲍桑热,他俩互相搀扶着,处于半昏迷状态之中。

接着,在几步远的地方,红衣主教又看见了他的当差。当差被这个场面吓得不知所措,偷偷地瞟着他的主子。

“先生,”红衣主教向在他前面引路的队长说,“我一整天待在这儿,要使全家人着急的。我能不能叫人通知一下我家里,告诉他们我被捕了呢?”

“啊,大人,只要没人看见就行。”年轻的队长说。

红衣主教致了谢,接着便用德语向他的当差说了些什么,在弥撒经本上撕下一页,写了几个字。

队长东张西望地就怕被人发现,红衣主教在他身后把这张纸搓成一团,扔在地上。

“请走吧,我跟着您,先生。”他向队长说。

他俩就这样消失了。

当差象猛禽扑食那样扑向这个纸团,飞快地跑出宫堡,骑上马,向巴黎方向一溜烟地奔去。

红衣主教和他的领路人正走下楼梯,他通过楼梯的一个窗户,可以看见他已驰骋在田野上了。

他喃喃地说:“她把我毁了,而我却救了她!这是为了您,我的国王,我才这样做的啊。这是为了您,我的上帝,您命令我原谅这人间的不公正,这是为了您,我才宽恕了其他的人……请您原谅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