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才说过了,王后和红衣主教终于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了。夏尔尼待在隔壁房间里,两个对话者的讲话他可以听得十分真切,而双方都等待已久的说明真相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夫人,”红衣主教欠了欠身说,“关于项链的一场风波,您略有所闻吗?”

“不,先生,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将非常高兴能从您那儿得知一二。”

“为什么陛下这样长时间以来只允许我通过一个中间人与她取得联系?倘使她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为什么她不当面向我说清楚呢?”

“我不懂您想说些什么,红衣主教先生,而我也没有任何理由怨恨您,但是,我想,我们交谈的目的不在这里。关于这串多事的项链,您是否能向我介绍一些确实的情况,首先,拉莫特夫人在哪儿?”

“这个问题,我正想问王后陛下呢!”

“对不起。假如有谁知道拉莫特夫人在哪儿的话,我想,只有您了。”

“我吗,夫人,何以见得?”

“啊!我在这儿可不是为了听取您的忏悔,红衣主教先生,我需要谈谈拉莫特夫人。我派人去叫她来,到她家去找她已经不下十次了,连回音也没有。她的失踪颇为奇特,这您总得向我承认吧。”

“我也一样,夫人,我对她的失踪也好生奇怪,因为早先我就请拉莫特夫人来看我了,她对我,也象是对王后陛下一样,不给音讯。”

“这么说,就把伯爵夫人撇在一边吧,让我们谈谈我们俩的事情。”

“啊,不!夫人,我们先谈谈她吧,因为王后陛下刚才的几句话使我感到痛苦和迷惑。我似乎觉得,王后陛下在责备我缠着伯爵夫人不放呢。”

“我还一点没有责备您的意思呢,先生,耐心点嘛。”

“啊!夫人,这种怀疑使我完全懂得了您为什么这样愤愤不平,因此,我在感到失望的同时,也懂得了您为什么至今还是对我如此的冷酷无情。”

“您在说些什么啊,我简直给搞糊涂了。”王后说,“您真是叫人捉摸不透,而且,我请您对一些事情作出解释,可不是为了使问题更加复杂化。言归正传!别扯开去!”

“夫人,”红衣主教合着双手,走近王后说,“求求您别扯到别的事上去吧,我们刚才谈到的事情,请再继续谈几句,我们双方便可以讲清楚啦。”

“说真的,先生,您讲的这种语言我不懂,还是讲法语吧,我求求您。我还给珠宝商的项链现在在哪儿呢?”

“您还给珠宝商的项链!”罗昂先生大声问。

“是的,您把它拿到哪儿去了?”

“我!但我一点也不明白,夫人。”

“您瞧,事情不是很简单吗:拉莫特夫人拿了项链,并以我的名义还掉了;珠宝商却声称他们没有拿到。我手头有一张证据,证明事实完全相反。珠宝商说,收据是伪造的。拉莫特夫人只需讲一句话,一切便会水落石出……她不见了,这下可好了!请让我作一些最坏的设想吧:拉莫特夫人是想把项链还掉的,而您呢,虽说是出于好心,但总象是着了魔似的要让我买下这串项链,您把项链带给我,并提出为我付这笔款子,提出……”

“王后陛下不是断然拒绝了吗。”红衣主教叹了一口气说。

“那好哪!嗯,您有个固执的想法,就是项链一定要归我所有,因此,您没把项链还给珠宝商,以便我随时再把它取回。拉莫特夫人很软弱,她知道我对此事是反感的,也无力付这笔款子,并且知道,我没有钱是决不会要这串项链的。于是,拉莫特夫人出于对我的忠诚,就和您合伙捣鬼,而现在,她怕我动怒,就隐身匿迹了。是这样吗?在众多的未知数中,我是不是又恢复了事实的本来面目了呢?告诉我,是这样的吧。您只要怨怪自己不服从我的命令,轻举妄为,您将为此受到斥责,事情才会有个了结。我再做一件好事,我答应您原谅拉莫特夫人,她将免于惩处。但是,请上帝开恩,还是要说清楚,弄明白,先生,眼下,我不希望在我的一生中笼罩着一个阴影,我不愿意,您听见了吗!”

王后在说这几句话时,情绪激昂,声音铿锵有力,红衣主教根本就不敢,也无法打断她的话。但是,一当她说完,他就唉声叹气地说:

“夫人,对您所有这些设想,我将逐一回答。不,我并没有固执已见,认为您非要这串项链不可,因为我已经肯定,项链已经在您的手中了。关于项链的事,不,我从没有和拉莫特夫人合伙搞什么阴谋。项链既不在珠宝商那儿,也不在我这儿,就如您自己说的,它不在您那儿一样。”

“完全不可能,”王后恐惧地大声说,“项链真的不在您那儿?”

“不,夫人。”

“您没有劝告拉莫特夫人把自己置身于这件事之外?”

“没有,夫人。”

“项链不是您藏起来的?”

“不是,夫人。”

“您不知道项链到哪儿去了?”

“和您一样,不知道,夫人。”

“那么,您又如何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夫人,我不得不承认,我解释不了。何况,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向王后诉苦,说她没理解我。”

“什么时候的事,先生?我记不起来了。”

“行行好吧,夫人,”红衣主教说,“请再看一下我的信吧。”

“您的信。”王后惊讶地说,“您给我写信了,您?”

“比起我心里想的,信当然显得很少啦,夫人。”

王后站了起来。

“我似乎觉得,”她说,“我们两个都误会了,快点儿结束这场玩笑吧。您说的是什么信?您想的、或是内心深处想的究竟是什么?我实在是搞不清楚,您是怎么谈起您刚才说的事情的?”

“我的老天!夫人,可能我太放任自己,把心头的秘密说得太公开了。”

“什么秘密!您的神经正常吗,红衣主教先生?”

“夫人!”

“啊!说话别再吞吞吐吐了吧。您讲话就象一个故意引我上当的人那样,或者是就象要在证人面前,要我难堪的人那样。”

“我向您发誓,夫人,我什么也没说……真的没有任何人在窃听吗?”

“没有,大人,绝对没有,什么人也没有。请解释一下吧,但要原原本本说清楚,假如您认为自己神志是清楚的,那就证实一下吧。”

“啊,夫人,为什么拉莫特夫人不在这儿?她,她是我们的朋友,她会帮助我唤起王后陛下的记忆,假如不是说情感的话。”

“我们的朋友?我的情感?我的记忆?我简直象堕入五里雾中了。”

“啊,夫人!”红衣主教听了王后尖锐刻薄的话也激动起来了,“我请求您饶了我吧。您不再爱我也随您,但请别侮辱人。”

“啊,我的上帝!”王后脸色变了,大声说道,“啊,我的上帝!……这个男人在胡扯些什么啊?”

“很好!”罗昂先生的胸中升起了怒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了,他继续说道,“很好嘛!夫人,为了使您好好地对待我,我想我刚才表现得也够谨慎,够含蓄的了。何况,我也只是仅仅埋怨您过于随便了些而已。我不应该旧事重提的。我早就应该知道,当一个王后说:‘我不愿意了’,就象一个普通女人说:‘我愿意’一样,是说一不二的王法!”

王后尖叫了一声,抓住红衣主教的花边袖口。

“快说,先生,”她声音颤抖地说,“我说:‘我不愿意了’,而我还曾经说过:‘我愿意!’我向谁说过那一句话呢?”

“向我呀,两句话都是向我说的。”

“向您?”

“您说过的那句话您就忘了吧,而我呢,我却忘不了您说过的另一句话。”

“您是个坏蛋,罗昂先生,您是一个说谎的人!”

“我?”

“您是一个卑鄙的小人,您诬陷一个女人。”

“我!”

“您是一个叛徒,您咒骂王后。”

“那么您呢,您是一个没良心的女人,一个没有品德的王后。”

“无耻之徒!”

“您一步步地逗我,使我爱您爱得发疯。您让我满怀希望,却又让我希望落空。”

“希望!我的上帝!我是一个疯子吗?他是一个无赖吗?”

“您在晚上和我相会了几次,难道我胆敢主动要求您这样去做?”

王后狂叫了一声,与之呼应的,是发自隔壁小客厅里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假如不是您派拉莫特夫人到我这儿来,”罗昂先生继续说,“难道我胆敢单身走进凡尔赛宫的御花园里!”

“我的上帝!”

“难道我胆敢去偷那把打开捕狼人住的那扇门的钥匙?”

“我的上帝!”

“难道我胆敢向您请求这一朵玫瑰花?可爱的玫瑰花!可诅咒的玫瑰花!在我的热吻中,它干枯了,烧焦了!”

“我的上帝!”

“难道是我强迫您第二天走下来,并把那香气馥郁,引得我如痴若狂的双手交给我的吗?您是有充分理由可以责备我的。”

“啊!够了!够了!”

“最后,难道我,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胆敢梦想还有第三个晚上,可以在广袤的天穹下,在静静的黑夜中去干那偷情的勾当吗?”

“先生!先生!”王后面对着红衣主教一面往后缩,一面叫着说,“您在亵渎神明!”

“我的老天!”红衣主教向天空抬起眼睛说,“您知道,假如万一我仍然能被这个骗人的女人爱着的话,我宁愿以我的财产,我的自由,我的生命来换取!”

“罗昂先生,假如您要想保留这一切的话,您就在这里说,您在尽力想毁掉我,这些可怕的事,都是您臆造的,晚上,您没有到凡尔赛宫来过……”

“我到凡尔赛宫来过的。”红衣主教堂堂正正地回答说。

“假如您再说这些话,您必死无疑。”

“罗昂家的人是不说谎的。我确实来过的。”

“罗昂先生,罗昂先生,以上天的名义,您就说,您在花园里没看见过我……”

“正如您刚才威胁过我的那样,真的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死。但是,我在凡尔赛宫的花园里确实看见您了,是拉莫特夫人带我去的。”

“我再说一次!”王后脸色铁青,全身气得发抖,大声说,“收回您说的话!”

“不!”

“再说第二遍!您会说,您是故意编造出一套故事来毁坏我的名誉,是吗?”

“不!”

“最后再说一遍,罗昂先生,您会承认,也可能您自己受骗了,所有这些都是恶意诽谤,是一个梦,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一件……我也说不上了。总之,您承认,我是无辜的,我会洁身自好的,是吗?”

“不!”

王后又站了起来,神色可怕而庄严。她说:

“这么说,您将要在国王的法庭上受审,既然您否认良心的法庭。”

红衣主教默默地欠了欠身子。

王后狠狠地按了按铃,她的几个侍女同时跑了进来。

“请禀告国王陛下,”她擦拭着嘴唇说,“我请求陛下赐恩,到我这儿来。”

一个侍卫官跑去执行命令。红衣主教已把一切置之度外,果敢地待在房间的一隅。

玛丽·安托瓦内特不下十次地向隔壁小客厅的门走去,但始终没走进去,仿佛每一次她走去时是丧失理智的,但走近了这扇门时,理智又恢复了。

这可怕的场面持续了还没到十分钟,国王的手插在他的镶花边的口袋里,出现在门口了。

在他随从队伍的最后,总是可以看见鲍埃枚和鲍桑热两位,他们神色惊惶,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