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勒特叶先生走进国王住所时,夏尔尼先生面色苍白、神情激动地叫人去请求王后召见他一次。

王后正在换衣服,她从面向平台的小客厅的窗户里看见了夏尔尼,他在纠缠不休地要别人引进。

还没等他向仆人禀告完毕,她就命令侍从把他带进来。

这是因为她在情感的需要面前让步了,她内心高傲地在想着,象他具有的那种纯洁的、非物质性的爱情,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入宫内的,即使是王后的内室也不例外。

夏尔尼走进来,抖索索地吻了吻王后递给他的手,呜咽着说:

“啊!夫人,大难临头了!”

“真是的,您怎么啦?”她大声说,看见她的朋友脸色如此苍白,自己的脸也变白了。

“夫人,我刚才听说的事情您知道了吗?您知道别人在说什么?您知道国王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或者他明天将知道些什么?”

她颤抖了一下,想起了那甜蜜而又贞洁的一晚,可能在那时,有一个敌人,用嫉妒的眼光看见了她和夏尔尼待在凡尔赛宫的花园里。

“请把一切都说出来,我什么都不怕。”她的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回答说。

“夫人,有人说,您在坐雪橇和鲍桑热那儿买了一串项链。”

“我已经退还了。”她紧跟着回答说。

“请听着呀,有人说,您当初退还项链的事是一个骗局,您原以为能付这笔钱,但国王拒绝在卡洛纳先生的提款单上签字,不让您取款,于是您便求助于另一个人,想搞到这笔钱,而这个人是……您的情人。”

“您!”王后大声说,做了一个具有充分信心的高贵的手势,“您!先生,嗯!让他们去说吧,从今以后对于我们俩,朋友这个称呼又真实,又亲切,而情人这个称呼从他们的嘴里出来,却是一声咒骂,远没有那么亲切。”

夏尔尼没再接下去说,这一番纯真的爱情的有力而充分的表白,就象一切天真无邪的女人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最芬芳的馨香那样,使他不知所措了。

但他的停顿却更增加了王后的不安。她大声说:

“您想说什么呢,夏尔尼先生?任何流言蜚语,我一辈子也不会理解。您理解吗,您?”

“夫人,请您耐心地听我说下去,情况是很严重的,昨天,我和我的叔叔——绪夫朗先生到皇家珠宝商鲍埃枚和鲍桑热家里去。我的叔叔从印度带回来一些钻石,他想让颁了奖估估价。大家无所不谈。两位珠宝商向特使先生讲述了一个可怕的故事,王后陛下的仇人又在里面添油加醋了。夫人,我真绝望了。您买下了项链,请向我直说,您没付款,也请向我直说,但千万别让我相信罗昂先生为您付清了这笔款子。”

“罗昂先生!”王后高声说。

“是的,罗昂先生,就是那个被人看做王后情人的人,就是王后向他借款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名叫夏尔尼的可怜人在凡尔赛宫看见他向王后微笑、匍伏在王后膝下、吻着王后的手的那个人,这个人……”

“先生,”玛丽·安托瓦内特大声说,“倘若我不在那儿,您却信以为真,这就是说如果我真的在那儿,您就不爱我啦。”

“啊!”年轻人回答说,“有一个危险迫在眉睫。我来决不是请求您率真的表白和超人的勇气,我来是为了恳求您帮我一个忙。”

“那么先说说看,”王后说,“请谈谈有什么危险?”

“危险,夫人,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猜不出来呢!红衣主教是王后的代言人,为王后付款,同时,也就毁了王后。在这儿,我不是说象罗昂先生引起您的信任的这样一种关系能引起夏尔尼先生一种致使的厌恶感,不是的,这样的痛苦可以致死,但不会让人悲天悯人。”

“您疯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生气地说。

“我没有疯,夫人,而您却是不幸的人,您完了。我本人在花园里亲眼看见您……我可以向您说,我没有看错。今天,那可怕的、致使的事实终于被揭开了……罗昂先生可能在自吹自擂呢……”

王后抓住了夏尔尼的胳膊。

“疯子!疯子!”她极度地烦躁不安,反复地说道,“您尽量保持仇恨,看见阴影,把不可能的事信以为真,但是,看在老天的面上!在我向您说了以后,请不要再相信我是有罪的……有罪!我每次想到您时,都祈求上帝原谅我称之为罪孽的这个念头!啊,夏尔尼先生,假如您不想我在今天毁了,或是明天死去,就永远也不要和我说您对我有所怀疑,要不,您跑得远远的吧,不要在我死去的时候,听见我倒地的声音。”

奥利维埃痛苦地扭曲着自己的双手。

“请听我说,”他说,“倘若您要我为您效劳。”

“您的效劳!”王后大声说,“您的效劳比仇人的更残酷……因为他们只不过是指控我,而您却是在怀疑我,您!一个轻视我的人为我效劳,永远也不要……先生,永远也不要!”

奥利维埃走近去,把王后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手里。

“您将会看见的,”他说,“我不是一个只会呻吟哭泣的人。时间很宝贵,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巢等到晚上再做就太迟了。您愿意我在把您从耻辱中救出来的同时,使我自己也在绝处逢生吗?……”

“先生!……”

“啊!在死亡面前,我说话已无所顾忌了。我老实向您说,假如您不听我的,我们今晚两个都将死去,您死于耻辱,我因为看见您死了,也要死。向敌人冲刺吧,夫人!我们如在战场上那样!向危险挑战!向死亡挑战!让我们一齐冲向前去,我在我的队伍中,虽然是默默无闻的一兵,但是勇敢的,您将会看见的;而您呢,您带着威严、力量,参加到最激烈的混战之中。假如万一您倒下了,那么好!您也不是唯一的人。听着,夫人,把我当作是一个兄弟吧……您需要……付项链的……钱吗?”

“我?”

“别否认吧。”

“我和您说……”

“请别说您没有项链吧。”

“我向您起誓……”

“倘若您希望我仍然爱您,别起誓吧。”

“奥利维埃!”

“您还有一个办法,既能挽救您的名誉,又能挽救您的爱情。项链值一百六十万利弗尔,您已经付了二十五万了。这儿是一百五十万,请拿去吧。”

“这是什么?”

“别看,拿去吧,付款吧。”

“您破产了,您的田庄为我变卖出去,并结了帐了。奥利维埃!您为我一无所有了!您是一个善良而高尚的人,对这样的爱情,我不再需要考验了。奥利维埃,我爱您!”

“请接受吧。”

“我不接受,但是我爱您!”

“那么罗昂先生付款喽?请想想吧,夫人,这对您并不是一种慷慨,这是一种残忍,它紧紧地压迫着我……您接受红衣主教的馈赠吗?……”

“我嘛,算了吧,夏尔尼先生。我是王后,如果说我给臣下爱情和财富,那么我永远也不会接受他们的。”

“那么您将怎么办?”

“应该是把别人对我的议论,一字不差地告诉我听。说说看,罗昂先生是怎么想的?”

“他认为您是他的情妇。”

“您真冷酷,奥利维埃……”

“我现在说话,就象快死的人说话那样。”

“说说看,珠宝商是怎么想的?”

“他们说王后付不出款子,罗昂先生会为她付的。”

“说说看,关于项链一事,公众是怎么想的?”

“他们说,项链在您这儿,您把它藏起来了,您只有当别人替您付清这笔款子后才会承认或是由红衣主教付,他是出于对您的爱情;或是由国王付,他是为了保全面子。”

“好吧。那么您,夏尔尼,现在轮到您了,我正视着您,并问问您:您在凡尔赛的花园里看见的那些场面,您是怎样想的?”

“我想,夫人,您必须要向我证实您是无辜的。”名符其实的世家子弟坚决地回答道。

王后抹了抹鬓角上淌下来的汗珠。

“红衣主教,法国伟大的神甫,路易主教到!”在走廊上,一个掌门官大声嚷道。

“是他!”夏尔尼咕噜着说。

“对您来说,他可来得正是时候。”王后说。

“您要接见他?”

“我就要叫人把他召进来。”

“但是,我……”

“您走进我的小客厅去,把门虚掩着,可以听得清楚些。”

“夫人!”

“快去吧,红衣主教来了。”

她把夏尔尼先生推进她刚才指出的那个房间,把门虚掩起来,再叫人把红衣主教引进来。

罗昂先生出现在房间的门槛上。他穿着主教的教袍,光彩夺目。在他后面,远远地站着一群随从,一个个也都象他们的主子那样,穿戴着华美的服饰。

在这些毕恭毕敬的人群中,可以看到鲍埃枚和鲍桑热两位,他们穿着豪华的礼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王后径直向红衣主教走去,勉强笑了一笑,但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路易·德·罗昂很严肃,甚至显得有些悲伤。他带着即将投入战斗的勇敢的人那样的镇静和准备宽恕别人的教士那样的正气,凛然地站着。

王后指着一张凳子,但红衣主教仍然站着。

“夫人,”他显而易见地抖动着身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有几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陛下禀告,而她却处处回避我。”

“我吗,”王后说,“但我回避您的次数是那么少,红衣主教先生,以致我以后还要请您来呢。”

红衣主教向小客厅瞟了一眼。

“我是单独和王后陛下在一起吗?”他低声说,“我有权畅所欲言吗?”

“放心讲吧,红衣主教先生,别拘束,没有外人。”

她那坚定有力的嗓门仿佛是象有意说给躲藏在隔壁房间里的这位年轻贵族听的。她自豪地陶醉在自己的勇敢和夏尔尼即将产生的信任之中了。他无疑在仔细听着,谈不了几句话,他便会疑团顿释。

红衣主教拿定了主意。他把自己的凳子挪近了王后坐的安乐椅,想使自己离装着两道门扉的那扇门尽量远些。

“这真是故弄玄虚。”王后说,装得象被愚弄了的样子。

“这是因为……”红衣主教说。

“这是因为什么?……”王后重复了一句。

“国王不会来吗?”罗昂先生问。

“既不要怕国王,也不要怕任何人。”玛丽·安托瓦内特很快地答道。

“啊!我怕的是您。”红衣主教激动地说。

“那就更不用害怕了,因为我不是可怕的人。长话短说吧,说得响些,清楚些,我喜欢直截了当。假如您吞吞吐吐的,我会以为您不是一个正直的人了。啊!别再装腔作势啦,有人向我说,您在抱怨我。说吧,我喜欢斗争,我生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您也一样,我知道得很清楚。您到底有什么可抱怨我的呢?”

红衣主教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仿佛想在房间里呼吸得更畅快些。最后,他恢复了镇静,开始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