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因此,一俟她看见这两个珠宝商后,就马上开口说:

“啊!鲍桑热先生来了。鲍埃枚,您请来援兵了,再好也没有啦。”

鲍埃枚什么反应也没说,他想了许多。在这个特定的情况下,最适当的做法,是用手势说话。鲍埃枚跪倒在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脚下。

这一个举动是很富有表现力的。

鲍桑热也照着他合伙人的样跪下了。

“先生们,”王后说,“眼下,我很镇定,并且,我也不会再发火了。此外,我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改变了我对你们的看法。毫无疑问,在这件事情里,你们和我,我们都闷在葫芦里了……但这对我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啊!夫人!”鲍埃枚听了王后的这几句话又受到了鼓舞,“这么说,您不再怀疑我做了……伪造者这么一个字眼说出来多难听啊!”

“我请您相信,我听到这个字眼,和您说出这个字眼是同样不舒服的,”王后说,“是的,我不再疑心您了。”

“那么,王后陛下怀疑到哪个人了吗?”

“请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说,你们身边没有钻石了?”

“我们没有了。”两位珠宝商异口同声地说。

“要知道我委托谁把钻石交给你们的,对你们无关紧要,但却与我有关。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德·拉莫特伯爵夫人?”

“请原谅,夫人,我们看见过她了……”

“那么,她没有代表我,交给你们任何东西吗?”

“没有,夫人。伯爵夫人仅仅向我们说:‘请等一等。’”

“但是我的这封信,是谁交给你们的?”

“这封信?”鲍埃枚回答说,“王后陛下的手中的这封信吗?这封信是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信使在夜里送到我们家里来的。”

说着,他就把这封伪造的信拿了出来。

“啊!啊!”王后惊呼道,“好吧,你们可以看出来,这封信不是直接从我这儿来的。”

她按了铃,一个侍仆走进来。

“请把德·拉莫特伯爵夫人召来。”王后镇静地说。接着,她还是用平静的口吻说:“你们没有看见任何人,你们没有看见罗昂先生吗?”

“罗昂先生,看见的,夫人,他来看我们来着,并且询问了……”

“很好!”王后回答说,“别扯得太远了,只要红衣主教——罗昂先生跟这件事有关,你们就没有理由绝望。我是这样猜想的,拉莫特夫人向你们说:请等一等。她是想……不,我什么也没猜着,而且,我什么也不愿猜了……只要去找红衣主教先生,并且把刚才你们告诉我的话再向他说一遍。别浪费时间了,向他说:我什么都知道了。”

两个珠宝商心中又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花,精神好多了,互相交换了一个略为放心的眼色。

只有鲍桑热还想插一句,大着胆子轻声向王后说:

“但是,王后手上的收据是假的,假证据就是一个罪证。”

玛丽·安托瓦内特皱起了眉头。

“的确,”她说,“假如你们没收到项链,这张字条就是伪造的。但是要确证这是伪造的,我要你们和我委托把钻石交给你们的这个人对质是必不可少的。”

“只要王后陛下愿意。”鲍桑热大声说,“我们可不怕弄清楚事实的真相。我们这些人可是正直的商人哪。”

“那么,去找红衣主教先生,在他那儿把事情搞清楚吧,只有他才能把一切都给我们说清楚。”

“那么王后陛下允许我们把结果告诉他吗?”鲍埃枚问。

“我会比你们先知道的,”王后说,“我会帮你们摆脱困境的。去吧。”

她把他们打发走了。他俩刚一出门,她就在极度的焦虑的心情下,一封接一封地给拉莫特夫人写信。

我们不再去管她在想些什么,疑心些什么了。相反,我们暂时把她撇在一边,以便和珠宝商们一块儿去寻找他们翘首以待的事实真相吧。

红衣主教待在自己的家中,带着难以描述的狂热劲儿,读着拉莫特夫人刚刚给他送来的一封短信。她说,这封信是从凡尔赛宫来的。信中的口气生硬,使红衣主教失去了任何希望。她在信中规劝他别再想入非非了,并禁止他再在凡尔赛宫里随随便便地进进出出。她希望他忠诚正直,别再想重新恢复那变得毫无可能的联系了。

读到这几句话时,亲王跳了起来。他逐字逐句地辨认着信中的每一个字母。他仿佛要同信笺算帐似的,一只怎样残忍的手,竟然在纸上写下如此冷酷的字句。

“轻佻,任性,薄情。”他绝望地大声说,“啊!我要报仇的。”

这时,他嘀嘀咕咕乱埋怨一阵子,这对忍受着失恋痛苦的、性格软弱的人来说,确是起了安慰的作用,但终究不能医治他们爱情本身的创伤。

他说:“这里是她写给我的四封信,一封比一封不近人情,一封比一封专横武断。她一时冲动,爱上了我。假如她不为我再冲动一次我就勉强原谅她的话,对我就是一种侮辱。”

接着,这个可怜虫怀着对希望的强烈信念,又重读了一遍所有的信件。信中措词严谨,一封比一封更无情,更冷谈。

最后一封信简直是残忍的杰作了。可怜的红衣主教的心被刺穿了一个窟窿。但是他爱得是如此强烈,矛盾的心理又促使他甘心情愿、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些冷酷无情的信。按照拉莫特夫人的话说,它们是从凡尔赛宫来的。

正在这时,两个珠宝商来到了他的寓所。

他看见他们不顾他的禁令,坚持要进来,感到相当震惊。他已经三次把他的贴身侍仆打发走了,但他第四次还是来代为请求,说鲍埃枚和鲍桑热已经宣称,除非用武力把他们赶走,否则他们是不会回去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红衣主教心想,“让他们进来吧。”

他俩进来了。他们惊惶失措,失了常态的脸证实了他们刚刚在精神上和体力上经过了一次艰巨的斗争。如果说,这些不幸的人在其中的一次斗争中是胜利者的话,那么他们在另一次的斗争中就是战败者了。

在这位教会的亲王面前,还没有出现过神经这样不正常的人装疯卖傻呢。

“那么先说说看,”红衣主教看见他们就哆嗦如雷地说,“珠宝商先生们,这样莽撞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这儿欠了你们什么不成?”

开头几句话的口气就使两个同行吓呆了。

“那儿的场面又要重演一次了?”鲍埃枚用眼角瞟着他的同行说。

“啊!不,不。”他的同行回答说,象好斗的人那样,把假发整了整,“至于我,我已决心向一切挑战了。”

说着,他几乎带威胁性地向前迈进了一步,而鲍埃枚则稍许谨慎些,仍然留在后面。

红衣主教以为他们疯了,并把他的想法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

“大人,”绝望的鲍埃枚说,每个音节之间都伴随着一声叹息,“您是正义和慈善的化身,请您别让我们发疯吧,别强迫我们对最伟大、最杰出的亲王失礼吧。”

“先生们,假如你们没有疯,那么我们就把你们从窗口扔出去,”红衣主教说,“或者你们真的是疯了,那么也干脆,就把你们赶出去。请选择吧。”

“大人,我们不是疯子,我们被人偷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罗昂先生又说,“我又不是警察总监。”

“但是您曾经拥有过项链,大人,”鲍埃枚哽咽着说,“您要上法庭出证,大人,您要去……”

“我有过项链?”亲王问,“就是这串项链被人偷去了!”

“是的,大人。”

“那么!王后怎么说?”红衣主教大声问道,他做了一个关心的表示。

“王后叫我们到您这儿来的,大人。”

“王后陛下真好。但我在这件事上能帮什么忙呢,我可怜的人哪?”

“您无所不能,大人,您能说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我?”

“当然。”

“我亲爱的鲍埃枚先生,倘若我就是盗窃王后的项链的一伙强盗中的一个,您就可以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话了。”

“项链不是从王后那儿偷去的。”

“那么是从谁那儿偷去的呢?我的上帝!”

“王后否认她曾经拥有过这串项链。”

“什么,她否认!”红衣主教犹豫不决地说,“你们不是有她的收据吗?”

“王后说,收据是假的。”

“算了吧!”红衣主教大声说,“你们昏了头了,两位先生。”

“是这样吧!”鲍埃枚向鲍桑热说,后者一个劲表示是这么回事。

“王后否认了,”红衣主教说,“因为你们和她说话时,有什么人在她的家里?”

“没有任何人,大人。但是还不止这些呢。”

“还有什么?”

“王后不仅否认,不仅声称凭证是假的,她还向我们拿出了一张收据,向我们证明,我们已经取回了项链。”

“你们的一张收据,”红衣主教说,“那么这张收据呢?”

“象那一张一样,是假的呀,红衣主教先生,您知道得很清楚的。”

“假的……尽量假的……还有,你们说,我知道得很清楚?”

“肯定的,既然您曾经向我们确认拉莫特夫人向我们说的话,因为您,您知道得很清楚,我们确实是卖掉了项链,项链在王后的手中。”

“嗯,嗯,”红衣主教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说,“我觉得,事情严重了。好好谈谈吧。我先把事情和你们顺一顺。”

“好的,大人。”

“首先,我为王后陛下买了一串项链,为此,我付了你们二十五万利弗尔。”

“不错,大人。”

“接着,由王后本人签署了付款期限,至少是你们亲口向我这样说的,由她确定了付款期限,并由她签名担保,是吗?”

“签名……您说,是王后的签字,是吗,大人?”

“请把她的签字给我看。”

“在这儿。”

珠宝商从他们的钱包里抽出了信。红衣主教在上面瞟了一眼。

“啊呀呀!”他大声说,“你们简直是些孩子……法国的玛丽·安托瓦内特……难道王后不是奥地利王室的一个公主吗?你们的东西被人骗去了,字迹和签名都是假的!”

“但是,”两个珠宝商悲愤达到了极点,不约而同地大声说,“拉莫特夫人应该认出伪造品和骗子的,对吗?”

这个论断是千真万确的,红衣主教顿时吃了一惊。

“把拉莫特夫人召来吧。”他迷惑不解地说。

说完,就象王后做的那样,按了按铃。

他的手下纷纷出发去追寻雅纳,她的四轮马车大概还不会走出多远。

这时,鲍埃枚和鲍桑热就象野兔待在兔穴里那样,一心指望着王后作出的诺言,反复叨念着一句话:

“项链在哪儿?项链在哪儿?”

“你们就要让我变成聋子了。”红衣主教气愤地说,“你们的项链在哪儿,我,我就知道吗?我亲自把它交给王后的,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项链!我们没钱了,项链!”两个商人还是一个劲地说。

“先生们,这与我无关。”红衣主教气愤地反复回答这同一句话,准备把这两个债权人赶出去了。

“拉莫特夫人!伯爵夫人!”鲍埃枚和鲍桑热大声叫喊着,因为绝望,喉咙都嘶哑了,“就是她把我们毁了。”

“拉莫特夫人是巴拿马城诚实的,我不许你们对她有什么怀疑,否则,要在我的官邸挨揍的。”

“总该有一个罪犯的,”鲍埃枚可怜巴巴地说,“这两张字据总得有人写嘛!”

“难道是我写的?”罗昂先生傲慢地问道。

“大人,当然喽,我们不愿意这样说。”

“那好,还有什么话?”

“最后,大人,以上天的名义,还得请您解释一下。”

“等我自己弄清楚了就告诉你们。”

“但是,大人,怎样向王后回话呢,因为王后陛下和我们想法不同,叫得比我们还凶。”

“她说什么?”

“她说,项链不是在您手上就是在拉莫特夫人手上,而不在她那时。”

“那么好!”红衣主教说,因羞愧和气愤,脸都发白了,“去和王后说……不,什么也别向她说,这样,太丢丑了。明天……明天,听见吗,我要在凡尔赛宫的教堂里举行祭礼,你们来吧,你们会看见我走近王后,向她说话,并且问问她,项链是不是不在她手里,你们会听到她是怎么回答的,假如当我的面她否认……那么,先生们,我名叫罗昂,我付款。”

他说这句话时,气宇轩昂,风度不凡,平平常常的散文是描绘不出来的。亲王让这两个同行走了他俩臂肘挨着臂肘,一步步向后退了出去。

“那么明天见。”鲍埃枚咕咕哝哝说:“大人,是吗?”

“明天上午十一点钟,在凡尔赛宫的教堂里见。”红衣主教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