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王后本人亲自向珠宝商鲍埃枚和鲍桑热确定的付款的最后期限。

既然王后陛下的信件给他俩规定了期限,他们就静等着别人把五十万利弗尔送来了。

对所有的商人,不管他们如何有钱,一笔五十万利弗尔的进款总是一件大事,他们让铺子里字写得最好的人写了一张收据。

收据只是废纸一张,因为没有任何人来用五十万利弗尔换这张东西。

对这两位珠宝商,这天夜晚真是难熬之极,他们等着等着,把送款的来者几乎当成是幻觉中的人了。然而,他们还是想,王后的想法总是奇特古怪的,她需要瞒着人,她的信使可能要半夜过后才到。

次日曙光初露的时候,鲍埃枚和鲍桑热才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鲍桑热下了决心,乘了一辆四轮马车到了凡尔赛,他的同行在车厢里等着他。

他请人把自己带到王后身边。人们回答他说,如果他没有召见的公文,他就进不去。

他既惊讶又不安,还是一味地坚持要进去。由于他惯于和这些人打交道,天生又学会了在几个前厅里用一些憋脚钻石行贿开路,他们也就设法帮助他,把他安置在王后从特里亚农御花园里散步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玛丽·安托瓦内特和夏尔尼会面后,虽没成为他的情妇,但也做了他的恋人了。一路上,想起这次会面,她还是激动不已,心里甜蜜蜜、美滋滋的。忽然,她看见了鲍埃枚的一副虔敬的尴尬面孔。

她对他微笑了一下,他受宠若惊,于是便壮着胆请求王后接见,王后答应在午后两点钟接见他。他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在马车里等着的鲍桑热。鲍桑热正患炎症不舒服,所以不愿意让王后看见他的一张哭丧脸。

“毫无疑问,”他们揣摩着玛丽·安托瓦内特细微的一言一行,“毫无疑问,现在在王后陛下的抽屉里放着这笔款子了,而昨天她还没凑齐。她约定午饭后两点钟,因为那时只有她一个人待着。”

就如神话里的一对伙伴那样,他们商量着带现款走呢,还是带金子、银子走。

两点钟敲过了,珠宝商准时到达,侍从把他带进王后陛下的小客厅里。

“还有什么事,鲍埃枚,”王后远远地看见他就问,“您是不是还想来和我谈项链的事?您运气不好,知道吗?”

鲍埃枚以为有什么人躲在哪儿,王后生怕被人偷听呢。于是,他装出机灵的样子,一面环视着周围,一面回答说:

“是啊,夫人。”

“您在找谁?”王后奇怪地问,“您有什么秘密要说,嗯?”

他一声不响,由于他自己装神弄鬼的,反倒有点透不过气来了。

“是和上次一样的秘密事情吧,有一件珍珠宝贝要卖吧。”王后接着说,“又是一件稀世奇珍吗?啊!别那么害怕,没有谁会听见我们说话的。”

“那么……”鲍埃枚喃喃地说。

“那么什么?什么事?……”

“那么,我可以向王后陛下提起……”

“快点说嘛,我亲爱的鲍埃枚。”

珠宝商笑容可掬地走近了一步。

“我想和王后陛下说,昨天,王后忘了给我们……”他说着,露出了一排有些发黄,但还不太难看的牙齿。

“忘了!什么事?”王后吃惊地问。

“就是昨天……到期……”

“到期!……什么期限?”

“啊!但是,对不起,王后陛下,假如我竟然……我明白我很冒昧,也可能王后没筹措齐,这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过……”

“啊唷唷!鲍埃枚,”王后大声说,“我压根儿也不明白您在向我说什么,请说得明白些吧,我的亲爱的伙计。”

“王后陛下百事缠身,千头万绪的,忘掉一件事,是再自然不过啦。”

“忘记什么事,又是节外生枝?”

“昨天是项链的第一次付款期限。”鲍埃枚怯生生地说。

“您已经把项链卖了?”王后问。

“但是……”鲍埃枚呆痴痴地望着她说,“但是,似乎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是买您项链的那些人没付钱了,我的可怜的鲍埃枚,该您倒霉了。这些人应该做得象我一样才好,没有能力买,就把项链还给您,把预付款送给您就得了。”

“对不起?……”珠宝商吃吃地说,就象一个傻乎乎的旅游者在烈日当空下,神志恍惚了,“刚才王后陛下不吝恩宠,和我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可怜的鲍埃枚呀,假如有十个顾客象我那样把项链还给您,又给了您二十万利弗尔的小费的话,那么除了项链之外,您还可以到手二百万。”

“王后陛下……”鲍埃枚大声说,他已经是汗流浃背了,“王后陛下是想说,她已经把项链还给我了?”

“是啊,我是这样说的,”王后安详地回答说,“您怎么啦?”

“什么!”珠宝商接着说,“陛下否认向我购买项链了?”

“啊哈!我们现在究竟在演一出什么喜剧啊?”王后严肃地说,“难道这串可诅咒的项链注定要叫一个人晕头转向吗?”

“可是,”鲍埃枚四肢瑟缩发抖,又接着说,“似乎我确确实实听见王后陛下亲口说……她已经还了我,王后陛下亲口说:把钻石项链还我了。”

王后交叉着双手,望着鲍埃枚。

她说:“幸而我手中还有一样东西可以使您的头脑清醒清醒,看来您是一个健忘的人,鲍埃枚先生,假如不说您是一个令人十分讨厌的人的话。”

她径直向她的小针线柜走去,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打开,扫了一眼,慢慢地把它递给了不幸的鲍埃枚。

“写得还是很清楚的,我认为。”她说着,顺势坐下来,以便在珠宝商看纸条时,更好地注视着他。

开始,这个珠宝商的脸上的表情是疑虑重重,接着,渐渐地变得惊恐万状。

“好吗!”王后说,“您已经认出这张收据来了,完全合乎规定格式,证明了您已经取回了项链,除非您把自己叫鲍埃枚这个名字也忘了……”

“但是,夫人,”鲍埃枚又气愤又惧怕,哽咽着大声说,“我可没在这张收据上签名。”

王后后退了一步,她的一双眼睛燃烧着火焰,气势汹汹地盯着这个人。

“您否认!”她说。

“绝对否认……哪怕我在这儿失去了自由,送了命,我还是要说,我从来未收到过项链,我从来没有在这张收据上签过名。即使断头砧板摆在这儿,刽子手站在那儿,我还是坚持说:‘不,王后陛下,这张收据不是我写的。’”

“那么,先生,”王后说,她的脸色微微变白了,“这么说,我,是我偷了您的项链?这么说,您的项链在我这儿了?”

鲍埃枚在他的钱包里搜寻着,从里面掏出了一封信,这回,轮到他把这封信递给了王后……

“夫人,我不认为,”他虔诚地说,但因为情绪太激动,声音都变样了,“夫人如果早想把项链还给我,我不认为她会写出这样的感谢信的。”

“可是,”王后大声说,“这张条子上写的是什么?我嘛,我可从来没写过这玩意儿!上面是我的手迹吗?”

“这是签上名的。”鲍埃枚说,他心都碎了。

“‘法国的玛丽·安托瓦内特……’您是疯了!我,我难道是普通的法国人吗?难道我不是奥地利的公主吗?我写这个东西,难道不是荒谬绝伦的吗?算了吧,鲍埃枚先生,这个当上大了,您去找您的伪造者算帐去吧。”

“找我的伪造者……”珠宝商结结巴巴地说,听见这句话后,差一点没昏过去,“王后陛下对我有怀疑,我,鲍埃枚?”

“您怀疑起我来了,我,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高傲地说。

“但是这封信又说明什么?”他又反问道,同时指着始终拿在手上的这张纸。

“那么这张收据呢?”她向他指着纸条,也反问道,她的目光须臾也没有在上面挪开过。

鲍埃枚不得不靠在单人沙发上了,他感到地板在他的脚下旋转。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原先脸上因虚弱而呈现的苍白色,又为中风患者的绛紫色替代了。

“把我的收据还给我吧,”王后说,“我认为收据还是可以用的,您把签有法国的安托瓦内特名字的信也拿去吧,随便哪一个检察官,都会告诉您,这张纸条值几分钱的。”

说完,她从鲍埃枚手中抢过了收据,又把纸条向他扔去,接着便转过身子,走进旁边的一间屋子,把不幸的人孤零零地凉在那时。这个不幸的人脑子里一空如洗,也顾不上任何礼仪,顺势倒在一张安乐椅上。

然而,几分钟后,他终于清醒过来了,冒冒失失地冲出小客厅,又找到了鲍桑热,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说话时神情反常,模样古怪,反倒引起了他同行的疑心。

但是,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说得鲍桑热揪起自己的假发来,而鲍埃枚则揪着自己的真发。这个场面使任何向马车里张望的过路人都会感到既悲惨又可笑。

不论如何,总不能整天待在马车里,并且,把头发或者假发揪完,剩下光秃秃的脑袋瓜。在脑袋瓜里,有,或者说,应该有主意。这两个珠宝商想到一块儿去了,只要有可能,他们要齐心协力去叩王后家的门,企望能得到类似解释性的某种谈话。

于是,他俩便匆匆忙忙向宫堡跑去,其模样真让人看了心酸。突然,在半路上,他们碰见了王后的一个侍卫军官,他正要把他们中的一个召去。他们的高兴劲儿和急于从命的心情是不用说的了。

他俩立即被引进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