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夫人交换了目光之后,奥利瓦已经为女邻居的顾盼所倾倒,不再装着蔑视她了,对对方投来的微笑,也报以一笑,接着便稳步向花坛转过身去。

卡格里奥斯特罗来看她时,免不了要谆谆劝告她一切要谨慎从事。

“特别是,”他说,“别与邻居往来。”

这句话象一颗不祥的冰雹落在奥利瓦头上,因为她对女邻居的手势和敬意已经作出热烈的响应了。

别与邻居往来,这就意味着不理睬这个目光明亮而温和,举止富有魅力的可爱的女人,这就意味着和一个女朋友吹了。因为,奥利瓦已经想象到这一步;对于她来说,雅纳是一个古怪而不可多得的人。

这个阴险的女人回答她的保护人说,她是处处小心,生怕违背了他的意愿,她是不会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的。但是,他刚一出门,就奔向阳台,竭力去吸引女邻居的注意。

不难想象,这位女邻居对此真是求之不得,因为她对对方的最初的表示,已经又是点头又是用手指飞吻,报以热烈的响应了。

奥利瓦也是竭尽所有地响应这些友好亲近的表示。她发现,陌生女人再也不离开她的窗口了。当她出去时,她向她告别;回来时,又向她问好,从来不疏漏一次。似乎她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到奥利瓦的阳台上来了。

这样的关系,必然会很快地带来实际的接触。

事情是这样的:

两天后,卡格里奥斯特罗来看奥利瓦时,抱怨说有一个陌生女人试图来这儿访问。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奥利瓦说,脸上微微泛红。

“是的,”伯爵回答说,“一位非常漂亮、高雅的夫人,还很年轻。她走上门来,并且一再按铃,把一个仆人引了过来,并且和他说了话。她问这个人,住在四楼上的一个年轻女人是谁。她在询问您的住所,我亲爱的。这个女人肯定是要找您,她想见您。也就是说,她认识您,对您有想法。这么说,您已经被人看见了?可要留神哪,警察署里有男警员,也有女探子。我还得警告您,假如克罗斯纳先生向我要您,我是不会拒绝把您交给他的。”

奥利瓦并不害怕,她很快就鉴别出来人正是她的女邻居。她的殷勤与关怀使她非常高兴,决心力所能及地通过各种途径来感谢她。对伯爵,她当然就讳莫如深了。

“您不害怕得发抖吗?”卡格里奥斯特罗问。

“没有谁看见过我。”尼科尔回答说。

“那么她要见的不是您喽?”

“我认为不是。”

“但是,已经猜出来住在这层楼上的是一个女人……啊!要当心,当心啊!”

“哦!伯爵先生,”奥利瓦说,“我怎么会害怕呢?倘若有人看见过我——我虽然并不这么想——她再也不会看见我啦。此外,就算有人又看见了我,也只能在远处看到我,因为这房子是进不来的,是吗?”

“进不来的,可以这么说。”伯爵回答说,“因为除非爬墙,这件事并非轻而易举的,或是用我这把钥匙打开小门,这同样也并非十分方便的,因为钥匙我始终带在身边……”

他说着,拿出了一把开小门的钥匙。

“但是,”他接着说,“既然毁了您,我没有好处,我也不会把钥匙借给任何人。您落在克罗斯纳的手里对您也没有任何好处,您也不会让人来爬您的墙。总之,亲爱的孩子,都告诉您了,您看着办吧。”

奥利瓦则处处表现出不介意、不耐烦的样子,急不可耐地要把伯爵打发走。伯爵也不过分坚持要留下来。

次日,大清早六点钟,她就来到了阳台,贪婪地吸着从附近山丘上吹来的新鲜空气,眯起一只眼睛,不断地瞟向她那位谦恭有礼的女朋友家里那紧闭着的窗户。

这一位朋友通常要到十一点钟才醒,但这一次,一俟奥利瓦露面,她就出来了,好象她本人也一直在窗帘后面窥伺着让对方看见自己的机会似的。

两位夫人相互致意后,雅纳就越出窗口,到处张望,看看有谁能听见她说话。

没有看见什么人。不仅在街上,就是家家户户的窗子上也不见人影。

于是,她便用双手套着嘴做了一个喇叭筒的样子,对奥利瓦说起话来。她的颤栗的连续不断的声音虽然不象是在大喊大叫,但比破嗓子大叫传得还要远些。

“我想来看您,夫人。”

“小声些!”奥利瓦说,她不由得惊恐地退缩了一步。

说着,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她的嘴上。

看到这一下,雅纳以为出现了什么不知趣的人,于是又缩回到窗帘的后面去了。但是,她看见了尼科尔在向她微笑,定心多了,又马上出现了。

“这么说,我不能来看您了?”她又问。

“唉!”奥利瓦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

“请等等,”雅纳又说,“我可以给您写信吗?”

“啊!不!”奥利瓦惊恐地大声说。

雅纳沉思了一会儿。

奥利瓦为了感谢她的深情厚意,向她送去了一个热烈的吻,而雅纳则报以两个吻。过后,她关上了窗户,走了出去。

奥利瓦心想,她的女朋友已经想出什么新的办法来了,因为在她离开之前最后的眼神里,露出了新的希望之光。

果然如此,两个小时以后,雅纳又转回来了。骄阳似火,街上的小石子如同被烤在火上的西班牙的沙粒。

奥利瓦看见她的女邻居带着一把弹弓又出现在她的窗口上。雅纳笑嘻嘻的,示意奥利瓦让开。

奥利瓦象她的女伴那样,也笑嘻嘻的照着去做了,把身子靠紧了百叶窗,躲在一旁。

雅纳仔细地瞄准,射出了一颗铅丸子。不巧,铅丸子没有飞进阳台,却打着了一根铁栏杆,弹落到街上去了。

奥利瓦失望地叫了一声。雅纳恼怒地耸了耸双肩,眼睛搜索着落在街上的弹丸,接着,便消失了几分钟。

奥利瓦弯着身子,在阳台上向下望着。一个象捡破烂的人走过,忽左忽右地在寻找着什么。他究竟是看见还是没有看见这颗迷失方向的流弹?奥利瓦对此一无所知。她躲了起来,生怕自己被人看见。

雅纳的第二次努力运气较佳。

她的弹弓射出的第二颗弹丸,准确地穿过阳台,落到尼科尔的闺房里。弹丸的外面包了一张纸,纸上是这样写的:

美貌非凡的夫人啊,我是多么想望您哪。只要看看您,我就觉得您是多么动人,多么可爱哪。难道您是一个女囚犯吗?我想来看您,结果却没看成,您知道吗?难道看守着您的那个巫师会永远不让我接近您,让我永远也无法告诉您,我对一个男人的专制下的可怜的牺牲品是何等的同情吗?

正如您所看见的,我对友情也是非常渴望的。您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似乎您,您出不来,请您等着,等我走到您的阳台下面时,把您的回信扔给我。

倘若玩弹弓太危险,给别人发现了,那就用一个更为简单的联系办法吧。请您在黄昏时,在您的阳台上吊下一个线团,把您的纸条系在上面,我也会在上面系上我的纸条,您再把它提起来,没有人会看见的。

倘若您的眼睛流露出来的是真心实意的话,请相信,我领会了您赋予我的一些友谊之情。我们两人同心协力,就能战胜一切。

您的朋友

又及:您看见有谁捡到我的第一张纸条了吗?

雅纳非但没有署名,而且完全伪造了自己的笔迹。

奥利瓦在收到纸条时,欣喜若狂。她回了以下的几行话:

我象您爱我一样爱着您。确实如此,我是一个凶恶的男人的牺牲品。但把我留在这儿的是一个保护人,而不是一个暴君。他每天秘密地来看我一次。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的。我比较喜欢用线把纸条吊上来,而不是用弹弓。

啊,不!我出不来,我的门被反锁着,但这是为了我好。啊,倘若我有幸和您交谈,我有多少事情要向您倾吐啊!有许多详情用笔是写不尽的!

您的第一张纸条没有被谁捡到,或者至多被一个路过的下流的捡破烂的捡到了,但是这些人是不识字的,对他们来说,铅球只是铅球而已。

您的朋友

奥利瓦·勒盖

奥利瓦用足力气签了名。

她示意伯爵夫人放线。不一会儿,夜色来临,她把线团下放到街上。

雅纳在阳台下面等着,抓住线,拿走纸条。这些动作,她的联络人通过导线都感觉到了。伯爵夫人回到自己的家读了起来。

半小时以后,她又在这根大派用场的绳子上系上了一张纸条,内容如下:

事在人为。既然我看见您是一个人住着,说明您并不是时时刻刻被监视着的。因此,按理说,您是完全有自由接待客人的,或者说,自己出门。您的家门是怎么关上的?常锁吗?钥匙在谁的手上?就是在来看您的那个人的手里,对吗?难道他把这把钥匙守得那么紧,您竟然没法偷或是取下模印来吗?这又不是在干坏事,仅仅只是享受几小时的自由,勾住一个女朋友的胳膊愉快地散步几小时。她将会减轻您心头上的所有的痛苦,会偿还您损失的一切。倘若您真的下决心了,这甚至涉及到您的彻底的解放。我们首次会面时,我们还将详细地谈这件事。

奥利瓦贪婪地读着这张纸条,她预感到能独立了,脸颊上泛起了红光,内心也感觉到吃了一种“禁果①”以后的快感。

她发现,伯爵每次走进她的房间,总是给她带来一本书或是一件首饰,并把带灯罩的手提灯放在一只针线柜上,再把钥匙放在手提灯上。

奥利瓦提前准备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蜡,卡格里奥斯特罗一来,她就把他的钥匙印下来了。

当她做这件事时,这个男人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他在阳台上观赏着新开放的花儿,使奥利瓦可以安心地把这件事做得十分顺当。

伯爵走了,奥利瓦把放着钥匙印的盒子放下去,并附了一张小条子,雅纳都收到了。

次日正午时分,她又使用弹弓。和发电报比用马捎信来得快一样,弹弓比吊绳快多了。这是一个特殊的、简便的方法。弹弓射出的一张字条上是这样写的:

我的最亲爱的,今晚十一点,当您那个醋坛子走了,您就下来,拉开门栓,您便会投身在一个自认为是您的亲密的女朋友的怀抱里了。

奥利瓦高兴得颤栗起来了,即使是她在和吉尔贝热恋,收到他约她幽会的充满柔情蜜意的字条时,也没有这样激动过。

她没有引起伯爵任何疑心,在十一点钟走下去了。她在下面找到了雅纳,后者爱抚地紧紧搂着她,扶她登上了一辆停在大路上的华丽的四轮马车。雅纳激动得心慌意乱,又兴奋得昏昏欲醉,和她的朋友散步了两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两个伴侣不停地热吻和交换着隐私、未来的计划。

还是雅纳首先提醒奥利瓦该回家了,以免引起她的保护人的疑心。她刚刚才知道,这个保护人就是卡格里奥斯特罗。她惧怕这个人的聪明才智,认为只有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才能安全地实施她的计划。

奥利瓦早就和盘托出了,博西尔、警察局,她全都告诉了她。

雅纳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有身份的姑娘,瞒着自己的家庭,和情人生活在一起。

总之,一个是掌握了一切,另一个却还蒙在鼓里,这就是这两个女人所谓的莫逆之交。

从这天开始,她俩既不需要弹弓,也不需要绳子了。雅纳也有了把钥匙。她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叫奥利瓦下楼来。

一顿精美的夜餐,一次悄悄的散步,是使奥利瓦老是上当受骗的诱饵。

“卡格里奥斯特罗什么也没发现吗?”雅纳时而不安地问道。

“他!说真的,我将会对他说,他不愿意相信我嘛。”奥利瓦回答说。

这样在夜间幽会了一星期,就形成了习惯和需要,而不仅仅只是一种快乐了。一星期后,雅纳的名字便经常挂在她的嘴边,比过去她唠叨吉尔贝和博西尔的名字的次数还要多得多——

①《旧约·创世纪》载,上帝将人类始祖亚当、夏娃置于伊甸园中,禁止他们吃一颗“知善恶树”上的果子。亚当、夏娃受蛇的引诱,吃了禁果,被逐出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