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从路易十六的办公室里出来以后,对她刚才所遇到的危险的严重性作了一番估计。

她很赏识雅纳在她的即兴的证词中所表现的细腻和含蓄之处,另外还欣赏她掌握得极有分寸。但是,虽然取得了成功,她本人仍是一个不可解的谜。

的确,雅纳简直是走了红运,一下子就接触到了宫廷内部的秘事。这些秘密,即使最最精明能干的朝臣花上十年时间也是打听不到的。其次,她肯定,她在王后的一个关键性的日子里起了重要作用,可是她丝毫不为此沾沾自喜,煞有介事。那些傲慢而敏感的大人物是善于从下属脸上捕捉这些微小变化的。

王后对雅纳向她行礼、请求告退的意思没有应允,而是对她亲切地笑了笑,留住她说:

“您没有让我和朗巴尔夫人一起进入麦斯麦的家里这件事做得真是太好啦,伯爵夫人。因为,请看看这些恶毒的言论:有人看见了我,也许在门口,也许在前厅里,因此他们就藉此说我曾经到他们叫作治疗室的里边去过。是不是这样叫的?”

“是的,叫治疗室,夫人。”

“可是,”朗巴尔亲王夫人说,“既然在场的人都知道王后曾经到过那里,克罗斯纳手下的人如何会弄错呢?因为警察总监的手下确曾断言王后曾到过治疗室里。这就是我觉得不可理解的地方。”

“是啊。”王后沉思着说。

“这对克罗斯纳先生是毫无好处的,再说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也敬爱我。也许他的手下的人被人收买了,亲爱的朗巴尔。我有些敌人,您是知道的。”

“这个谣言总得事出有因吧。伯爵夫人,请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告诉我们听。”

“首先,这份下流的报纸把我描绘成一个兴奋过度、入了迷、因磁气感应而完全失去了一个女人尊严的人。这里面有什么似是而非的东西?会不会这一天,果真有一个什么女人?……”

雅纳脸红了。她又想起了那一桩秘密,这个秘密如果稍有泄漏,就会毁掉她对王后命运的致命的影响。

这个秘密,雅纳当初发现它的时候,已经为时未晚,而这对王后来说,也许是极为重要的。这个情况会毁掉她的前程,她象第一次一样小心谨慎地说:

“夫人,”她说,“的确,是有一个发作得很厉害的女人,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兴奋异常地扭来歪去。可是我似乎以为……”

“您似乎以为,”王后焦急地插嘴说,“这个女人是个什么女演员,或者是个交际场中的女人,而不是法国王后,是不是?”

“当然不是喽,夫人。”

“伯爵夫人,您对国王的回话很好,眼下,我来过问一下您的事吧。嗨,您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您准备什么时候要求承认您的权利?亲王夫人,有没有什么人……”

米塞里夫人进来了。

“王后陛下是不是愿意接见塔韦尔奈小姐?”内房侍从夫人问。

“是她!当然可以。喔!真是太讲究礼节了!她是从来也不失礼的。安德烈!安德烈!来吧。”

“陛下对我真是太好了。”安德烈姿态优美地边行礼边说道。

她看到了雅纳,雅纳也认出了这位慈善机关的第二位德国夫人,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并装出羞怯的样子为自己帮衬。

朗巴尔夫人见王后来了女伴,就脱身回到住在索城①的她公公庞蒂埃弗尔公爵那里去了。

安德烈在玛丽·安托瓦内特身旁坐下,她用安详和探询的目光注视着拉莫特夫人。

“噢!安德烈,”王后说,“这位就是我们在开冻前一天去看遍的那位夫人。”

“我认得这位夫人。”安德烈欠身答道。

雅纳这时已经有些洋洋自得,忙着想在安德烈的脸上找出一些嫉妒的征象,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安德烈神色泰然,安之若素。

安德烈的情操、品质和王后一样,如果她曾经得到过幸福的话,那么她会是女人中最乐善好施、最聪明机灵、最慷慨大度的一个了。安德烈总是那样胸有城府、莫测高深,宫里的人都把她看作是一个孤芳自赏的月神狄安娜。

“您知道不知道,”王后对她说,“别人在国王面前说了我些什么?”

“大概把什么坏话都说尽了,”安德烈说,“就因为他们决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说得好,好,”雅纳接口道,“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一句最妙的话。我说它妙,因为它充分表达了我整个一生的感受,我愚笨的脑子从来也想不出这样的话来。”

“我把这些事讲给您听听,安德烈。”

“哦,我已经知道了,”安德烈说,“普罗旺斯伯爵刚才已经把这些事讲出去了,我有一个女朋友听到了。”

“说明真相后还散布谣言,”王后气冲冲地说,“这个办法可不错。我们不管它。我正要伯爵夫人说说她的境遇。谁是您的保护人,伯爵夫人?”

“是您,夫人,”雅纳大着胆子回答说,“因为您允许我来向您吻手致意。”

“她有点儿胆量,”玛丽·安托瓦内特对安德烈说,“而我正喜欢她这种冲劲儿。”

安德烈没有吭声。

“夫人,”雅纳继续说道,“当我处境困难,生活在暗中的进修,很少有人敢于保护我。可是现在,只要有人看到我出现在凡尔赛,大家都会争着来讨好我这个王后——我想说的是讨好一个王后陛下愿意看她一眼的那个女人。”

“什么!”王后一面坐下一面说,“竟然没有一个胆量大些,或者是玩世不恭的人来保护您吗?”

“开始有布兰维利埃先生,一个生活堕落的保护人……可是在我结婚以后,就没有人愿意保护我了。哦!一个人也没有!”她一面说一面极为巧妙地改变了她原来的说法,“喔!对不起,我忘了一位好人,慷慨的亲王……”

“一位亲王!伯爵夫人,那么是谁呢?”

“罗昂红衣主教。”

王后突然向雅纳做了个手势。

“我的对头!”她微笑着说。

“他,陛下的对头!红衣主教!”雅纳叫道,“哦!夫人。”

“王后还有对头,您也许觉得奇怪吧,伯爵夫人。可见您没有在宫廷里生活过!”

“可是,夫人,红衣主教在王后陛下面前至少总是抱着一片敬爱之心,我相信是这样的。而且,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他对国王陛下至高无上的配偶是既尊敬又忠诚的。”

“哦!我相信您,伯爵夫人。”玛丽·安托瓦内特带着她一贯的乐观开朗的情绪接着说,“我有点儿信您。是的,是这样,红衣主教很敬爱我。”

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爽朗地笑了一下,转身了安德烈·塔韦尔奈。

“那么,伯爵夫人,是的,主教先生敬爱我,就因为这个他才是我的对头。”

雅纳·德·拉莫特装出外省女人的一副惊愕的神气。

“啊!您是受红衣主教路易·德·罗昂亲王保护的。”王后接着说,“让我们继续往下讲吧,伯爵夫人。”

“这很简单,夫人。主教阁下用最宽宏大量、婉转巧妙的方法对我慷慨施与,救助了我。”

“很好。路易亲王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是不能拒绝他的。安德烈,红衣主教对这个美丽的伯爵夫人也会产生一种敬爱之心,您有没有想到?嗯!伯爵夫人,请吧,往下说。”

说完,玛丽·安托瓦内特又爽朗高兴地大笑了几次,塔韦尔奈小姐始终很严肃,她并没有跟着王后笑。

“她这样大笑,这样高兴不可能不是做作出来的。”雅纳心里想道,“看吧。”

“夫人,”她神态严肃地用一种深沉的声音说,“我有幸向王后陛下肯定,罗昂先生……”

“好,好,”王后打断伯爵夫人的话说,“既然您对他这么热心……既然您是他的朋友……”

“哦!夫人。”雅纳面带羞赧、虔诚而又娇滴滴地说道。

“好呀,可爱的小伙子,好啊,”王后温柔地笑了一笑说,“您倒是问问他,他叫一个理发师从我这儿偷去的一束头发,他拿去干什么用了。这个理发师开这次玩笑的代价可不小,我把他撵走了。”

“什么!王后陛下的话真是出乎我意外,”雅纳说,“罗昂先生会干出这样的事吗?”

“哦!是的!……敬爱,老是敬爱。在维也纳的时候他嫌恶我,后来又使尽一切方法来破坏我和国王的议亲计划。有一天他终于发现,我已经成了国王的妻子,成了他的王后了。这位伟大的外交家,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棋,他也许跟我永远也好不了啦。这位亲爱的亲王,他对前途顾虑重重。他象干他那个行当的所有的人一样,对他最怕的人奉承得最起劲。由于他知道我还年轻,他以为我很笨,很爱虚荣,他就扮起赛拉东②的角色来了。先是长吁短叹,一脸愁云,后来就象您说的那样,抱着一片敬爱之心。安德烈,他很敬爱我吧,是不是?”

“夫人!”安德烈欠身答道。

“是的……安德烈也不想把自己牵连进去。可是我,我可要冒冒险;至少得对某些事有些好处吧。伯爵夫人,我知道,您也知道,红衣主教敬爱我。这件事大家都默认了。告诉他,我不怨恨他。”

这些富有辛辣讽刺意味的话深深地触动了雅纳·德·拉莫特的腐化的心灵。

如果她是高贵的、纯洁的、正直的,她在这些话里就只能看到一个女人的崇高的心灵中带着极度的轻蔑,一个高超的灵魂对在暗中活动的臣下的阴谋诡计的十足的蔑视。这一类女人,这些人间少有的天使,从来不会对付在凡尘俗世上有人给她们设下的圈套以维护自身的名誉。

她们甚至都不愿意猜疑玷污她们的烂泥和那粘去了她们金翅膀上熠熠发光的羽毛的粘泥。

雅纳是一个庸俗而堕落的女人,她把王后对罗昂红衣主教愠怒的表示,当成是一种极大的仇恨。她想起了在宫中流传的谣言,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谣言,从宫中的圆顶大厅一直传到巴黎的远郊,引起了很大的哄动。

喜爱女色的红衣主教,曾经对和他有同好的路易十五说过,王储夫人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大家知道路易十五在他孙子结婚时说的几句怪话,和他向某个头脑简单的大使提出的问题。

雅纳,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人,雅纳,彻头彻尾的女人。雅纳对她每一根美丽的头发都感到自负。雅纳,她感到有需要凭她所具有的长处取得人的欢心并征服人心。她无法理解一个女人对这些微妙的事情会跟她有不同的想法。

“王后陛下心中有气,”她心里想,“如果有气的话,还应该有其他东西。”

这时,她想到从矛盾中会找到出路,于是,便开始以上天慷慨给予她的才智和好奇心保护着罗昂先生。

王后在听着。

“她在听。”雅纳心里在想。

伯爵夫人受了她低劣的配发所愚弄,甚至根本没有发现王后只是因为宽宏大量才在听她说话。一般来说,在宫廷里是没有人为主子不喜欢的人说好话的。

这种违反常规的事情,这种与宫中习俗背道而驰的做法使王后感到很有趣,甚至很高兴。

上帝只是在雅纳的胸中放了一块干燥贪婪的海棉,而玛丽·安托瓦内特去看到了一颗人心。

谈话就这样继续着。王后始终是那么亲切和蔼。雅纳却焦虑不安窘态百出。她看到王后如果不打发她走,她就不可能退出;刚才,她还可以象个局外人一样轻易地告辞的。突然,隔壁房间有一个活泼的青年人在嚷嚷。

“阿尔图瓦伯爵!”王后说。

安德烈倏地站了起来。雅纳准备离开,可是亲王骤然之间就进入了王后的房间,要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拉莫特夫人还是走了个台步准备告退——戏剧中称为下场。

亲王看到这位漂亮人物就站定了,并向她欠身致意。

“拉莫特伯爵夫人。”王后把雅纳介绍给亲王说。

“哦!哦!”阿尔图瓦伯爵说,“希望我不是在撵您走,伯爵夫人。”

王后向安德烈做了个手势,安德烈留住了雅纳。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我对拉莫特夫人有所赏赐,我没有时间,我们以后再说吧。”

“您大概是打狼刚回来吧。”王后把胳膊伸给他的小叔子说,这种英国式的礼节已经很流行了。

“是的,我的嫂子,我打猎打得不错,我打死了七只,真不少呢。”亲王回答说。

“您亲自打死的吗?”

“我不能肯定,”他笑着说,“可是别人是这么跟我说的。此外,我的嫂子,我还赢了七百利弗尔,您知道吗?”

“唔!怎么回事?”

“您要知道,这些可怕的畜生,有人每头肯付一百个利弗尔,这个价钱可不便宜。可是我心甘情愿地为每个办报人的头付两百个利弗尔。我的嫂子,您呢?”

“哦!”王后说,“这件事情您已经知道了吗?”

“是普罗旺斯伯爵讲给我听的。”

“这是对第三个人讲了。”玛丽·安托瓦内特接口说,“这位先生真是个不知疲倦、不厌其烦的讲故事的好手。那就请您对我们讲讲他是怎么对您讲的吧。”

“把您讲得比白鼬还洁白,比维纳斯、阿弗洛狄特③还洁白。还有一个结尾是‘纳’的名字,那些专家和学者,比如说,象我哥哥普罗旺斯,会告诉您的。”

“他大概也把这个事件讲给您听了吧?”

“办报人的事!是的,我的嫂子。亏了他,王后陛下和这件事总算断了瓜葛。人们甚至会说,是不是有人在做文字游戏,就象比埃弗尔先生每天在干的那样:小木桶事件已经澄清了。”

“哦!真是可怕的文字游戏。”

“我的嫂子,别苛待了一个把他的长矛和胳膊献给您的游侠骑士。幸好您谁也不需要。哦!亲爱的嫂子,您,您有真正的幸福吗?”

“您把这中心人物幸福?安德烈,您听到了吗?”

雅纳笑了起来。伯爵一直在望着她,这给了她勇气,别人在对安德烈说话,雅纳却作了回答。

“这是幸福,”阿尔图瓦伯爵重复着说,“因为,总之,我亲爱的的嫂子,如果这样就太好了:第一,朗巴尔夫人没有陪您去。”

“我会一个人到那儿去吗?”

“第二,拉莫特夫人没有遇到您,也就没有人不让您进去。”

“哦!您知道伯爵夫人在那儿吗?”

“我的嫂子,只要普罗旺斯一讲,他就和盘托出。总之,拉莫特夫人很可能没有那么凑巧正好在凡尔赛可以作证。您肯定要对我说,贞操和纯洁就象香堇菜一样,不一定要看到才可以承认它的。可是我的嫂子,香堇菜,如果有人看见了就会拿它做花束,人们嗅过了之后就把它扔了。这是我的道德观。”

“真有意思。”

“我既然发现了这种道德观,我就付之实践。我也向您证明了您是幸福的。”

“证明得不充分。”

“要不要证明得更充分些?”

“有这个必要。”

“好吧!您还怪运气不好,那是不公正的,”伯爵在原地转了一个身子,走去倒在王后身旁的一张沙发上,“因为,总之,您逃过了那次有名的惊马事件……”

“一件。”王后用手指计着数。

“逃过了小木桶事件。”

“好吧,我也算上。两件,还有呢?”

“逃过了舞会事件。”他附在她耳边说。

“什么舞会?”

“歌剧院舞会。”

“什么?”

“我说的是歌剧院舞会,我的嫂子。”

“我不懂您说的话。”

他笑了起来。

“我跟您谈秘密有多傻啊。“

“秘密!真的,我的兄弟,看来您讲的是歌剧院舞会,因为我简直是莫名其妙。”

“舞会”、“歌剧院”这些字眼跳进了雅纳的耳朵,引起了她加倍的注意。

“别说了!”亲王说。

“偏要说,偏要说!请解释给我们听听。”王后抢着说,“您讲到了歌剧院事件,这是怎么回事?”

“请行行好吧,我的嫂子……”

“伯爵,我一定要知道。”

“而我,我的嫂子,我决不说。”

“您想使我不高兴吗?”

“没有的事,我讲得够多了,您应该懂了,我是这样想的。”

“您什么也没有说嘛。”

“哦!小嫂子,是您使我感到莫名其妙了……喂……是当真的吗?”

“以名誉担保,我不是开玩笑。”

“您要我说吗?”

“立刻就说。”

“别在这里说吧。”他指指和安德烈说道。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作解释永远也不嫌人多。”

“您要当心啊,我的嫂子!”

“我就要冒险。”

“上次您不是参加了歌剧院舞会?”

“我!”王后叫道,“我,歌剧院舞会!”

“嘘!行行好吧。”

“哦!不,要大喊大叫,我的兄弟……我,您说我参加了歌剧院的舞会。”

“当然喽,是的,您是参加了。”

“也许您是看到我了吧?”她不无讽刺地说,但到这时候为止,她还是在开玩笑。

“我是在那儿看到您的。”

“我!我!”

“您!您!”

“这可太过分了。”

“我就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您不说,您还跟我讲过话呢?这不更有趣了吗!”

“是啊!我是要去跟您讲话的,突然来了一群戴面具的人把我们冲散了。”

“您疯了吧!”

“我料到您会跟我这么说的。我本来就不应该把这些讲出来的,这是我的不是。”

王后突然站起来,激动万分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

伯爵惊奇地瞧着她。

安德烈一阵哆嗦,她感到害怕和担忧。

雅纳把指甲掐进了肉里,以强制自己镇定。

王后站住了。

“我的朋友,”她对亲王说,“别开玩笑,我脾气不好。您看到了,我已经失去了耐心。快向我承认您是在跟我恶作剧,那我就太高兴了。”

“如果您要我这样承认,我就这样承认好啦,我的嫂子。”

“严肃一些,查理。”

“我象条鱼一样不开口了,我的嫂子。”

“行行好吧,告诉我,这个故事是您编出来的,是吗?”

他看看这些夫人们,眨眨眼睛,然后说:

“是的,是我编造的,请原谅我。”

“您没有听懂我的话,我的兄弟,”王后激烈地说,“当着这两位夫人的面说,您是不是要收回您刚才说的话,别撒谎,也别照顾我。”

安德烈和雅纳退缩到哥白林帷幔后面去了。

“好吧!嫂子,”亲王看到她们两位走开了,就低声说,“我刚才说的是真话。您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一声。”

“您在歌剧院舞会上看到过我?”

“就象我现在看到您一样,而且您那时也看到了我。”

王后大叫一声,招呼雅纳和安德烈,她跑到帷幔的另一头把她们俩一手一人拖出来,飞快地把她们拉了过来。

“两位夫人,阿尔图瓦伯爵断言,”她说,“他在歌剧院看到了我。”

“哦!”安德烈喃喃地说。

“现在您的话可不能再缩回去了吧,”王后继续说,“请拿出证据,拿出证据……”

“是这样的,”亲王说,“我和黎塞留元帅,还有卡洛纳先生,还有……唉!还有一些人在一起。您的化装面具掉了下来。”

“我的化装面具!”

“我正要去跟您说:‘这可太不谨慎啦,我的嫂子’,可是您突然就消失了,被挽着您胳膊的骑士带走了。”

“骑士!哦!我的天啊!您真要把我逼疯了。”

“一个穿蓝色化装服的人。”亲王说。

王后伸手摸了摸额头。

“哪一天?”她问。

“星期六,我去打猎的前一天。早上当我动身的时候,您还睡着,所以我没有对您说起我刚才对您说的话。”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您是几点钟看到我的?”

“大概是两三点钟。”

“肯定说,不是我疯了,就是您疯了。”

“我再跟您说一次,是我……我也许搞错了……可是……”

“可是……”

“别这么难受……别人什么也不知道……我曾以为是您跟軖两个人,可是那个人说的是一口德语,而王上只会说英语。”

“德国人……一个德国人。哦!我有一个证据,我的兄弟。星期六我是十一点睡的。”

伯爵满腹狐疑地欠了欠身,笑了笑。

王后拉铃。

“让米塞里夫人对您说。”她说。

伯爵笑了起来。

“为什么您不也叫洛昂来呢,那么水库门的瑞士守卫,他也会作证的。这座炮是我烧铸的,小嫂子,可别对着我放④。”

“哦!”王后气愤地说,“哦,不相信!”

“如果您不这么火,我也许会相信您的;可是用这种办法不行!如果我对您说‘是’,那么别人来了之后,将会对您说,‘不是’。”

“别人?什么别人?”

“是啊!那些象我一样看见您的人。”

“哦!真是太奇怪了,嗨!有几个人看到我。那么,请告诉我是谁。”

“马上就说……菲利普·德·塔韦尔奈在场!”

“我的哥哥!”安德烈说。

“他在场,小姐,”亲王回答说,“要不要问问他,我的嫂子?”

“我马上叫他来。”

“我的天啊!”安德烈咕哝道。

“什么!”王后说。

“叫我的哥哥作证。”

“是的,是的,我要他作证。”

王后叫人。手下人跑来,又去菲利普的父亲那时去找他。菲利普经历了刚才我们描写的那一场之后,刚刚离开他的家。

菲利普在跟夏尔尼决斗以后取得了胜利;菲利普刚才为王后效了劳,正心情愉快地向凡尔赛走来。

他在半路上被人找到了,别人把王后的命令告诉他,他就急忙跑来了。

玛丽·安托瓦内特忙不迭地迎上前去,面对面地对他说:

“喂,先生,”她说,“您能讲真话吗?”

“当然参,夫人,我不会说谎。”他说。

“那么,您说……坦率地说……八天以前您曾经在一个公共场合看到过我吗?”

“看到过的,夫人。”菲利普回答说。

在王后房间里,几乎可以听到每个人心脏的跳动声了。

“您在哪儿看到我的?”王后问,她的声音可怕极了。

菲利普不吭声。

“哦!一点也别照顾我,先生。我的小叔子,他就在这儿,他已经说了,他在歌剧院的舞会上看见过我。您呢,您在哪儿看到我的?”

“跟阿尔图瓦伯爵大人一样,也是在歌剧院舞会上,夫人。”

王后象遭到了雷击一样,瘫倒在沙发上。

随后,她又象一头受伤的豹子一样迅速地站了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她说,“因为我不在那儿。要注意,塔韦尔奈先生,我发觉您在这儿的神气象一个清教徒。这在美洲跟拉斐特先生在一起是不错的,可是现在是在凡尔赛,我们都是法国人,我们是讲究礼貌的,是心直嘴快的。”

“陛下言重了,塔韦尔奈先生是受不了的。”安德烈说,她气得脸也发白了,“如果他说看见了,那就是他看见了。”

“您也是,”玛丽·安托瓦内特说,“您也是!现在真正只缺一件事了,那就是您也看见我……老天啊!如果我有些朋友保护我就好了,我的敌人在谋害我呀。一个证人是不参立证的,先生们。”

“您使我想起了一件事,”阿尔图瓦说,“就在我看见您的那会儿,也就是我发现穿蓝色化装衣的人不是国王的时候,我想起了这可能是绪夫朗先生的侄子……这个在军旗事件中立功的勇敢的军官,您是怎样称呼他的?那天,您接待他时非常亲切,我以为他是您的荣誉骑士。”

王后的脸红了起来,安德烈脸发死灰。这两个人相对望了望,看到对方这副脸色不禁都打了一个寒战。

菲利普脸色变得铁青。

“夏尔尼!是这样,”阿尔图瓦伯爵继续说,“菲利普先生,那个穿蓝色化装服的人的模样跟夏尔尼先生不是有些象吗?是不是?”

“我没有注意,大人。”菲利普说,他气也透不过来了。

“可是,”阿尔图瓦伯爵接着说,“我很快就发现是我搞错了因为夏尔尼先生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就在那里,靠着黎塞留先生,面对着您,我的嫂子,就在那个时候,您的面具掉下来了。”

“那么他也看见我啦?”王后不顾一切地大声问道。

“除非他是个瞎子。”亲王说。

王后做了一个绝望的姿势,又拉了拉铃。

“您要干吗?”亲王问。

“我也要问问夏尔尼先生,把这杯苦酒喝完。”

“我不相信夏尔尼先生现在在凡尔赛。”菲利普咕哝着说。

“为什么?”

“我听说,我想,他……他身体不舒服。”

“哦!这件事非同小可,非要他来不可,先生。我,我身体也不舒服呢,可是我要光着脚走到世界的尽头,为了证明……”

菲利普心痛如绞,他走近了安德烈,安德烈正从窗口向外望着院子里。

“有什么事?”王后走近她说。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他说夏尔尼先生病了,可是我看到他了。”

“您看到他了?”菲利普叫道,他也奔了过去。

“是的,是他。”

王后把一切都忘了,她亲自使劲打开窗子,拚足力气大叫道:

“夏尔尼先生!”

夏尔尼回过头来,惊慌地向宫中走来——

①索城,巴黎以南六公里的一个地方。

②赛拉东,奥诺雷·杜尔费小说中一个腼腆而忠实的情人。

③希腊神话中的阿弗洛狄特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

④惊马事件后,王后在阿尔图瓦伯爵帮助下,欺骗国王,并叫米塞里夫人和洛昂做伪证。现在王后又要叫米塞里夫人作证,伯爵以为又是老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