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路易·德·罗昂红衣主教和拉莫特夫人,特别是这位教会中的高级神职人员,悄悄地钻进舞场,混进成千个穿着五花八门的化装长外衣和戴着光怪陆离的假面罩的人群里去时,舞会正开得热闹非凡。

他俩很快就被卷入了人群,并消失在其中,如同岸上的行人有时会在巨大的漩涡中发现一些小小的涡流,但终究被水流卷走、吞没了。

在这混杂的人群中,有两个穿着化装长外衣的人尽可能地肩并肩地挤在一起,试图用他们共同的力量,来阻挡这熙来攘往的人潮。但是,他们眼看达不到目的,就决定溜到王后专用的包厢底下,在那儿,人群稍许松动些,而且他们可以依墙而立,有个支撑。

这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长外衣,另一个穿着白色长外衣;一个身材高大,另一个中等个儿;一个是男人,另一个是女人;一个挥动着手臂,另一个则转来转去。

显然,这两个穿化装长外衣的人正热烈地在交谈什么,我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吧:

“我说,奥利瓦,您在等一个人。”身材高大的人说,“您的颈脖哪里还象个颈脖,活象是安在身上的一个风标,它不仅是随着风向转,还随着来人转呢。”

“嗯,还有什么说的?”

“什么,还有什么说的?”

“是啊,我的头会动,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难道不是国此而来的吗?”

“嗯,但假如您让其他的人转过头来……”

“那又怎样!先生,人们到歌剧院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数不清的原因。”

“啊,是的,对男人确实如此,但对女人,她们来只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正如您刚才说的,吸引尽可能多的人把头转向自己。您把我带到歌剧院的舞会上来了;现在我就在舞会上,您顺从些吧。”

“奥利瓦小姐。”

“哦!可别叫叫嚷嚷的。您不是不清楚,您的大嗓门并不叫我害怕,特别注意不要叫我的名字。您也明白,在歌剧院的舞会上,没有什么比直接呼名道姓更低级的了。”

穿黑色长外衣的人正要表示他的愤怒,突然闪出了一个穿蓝色长外衣的人插了进来。此人相当高,也很胖,气度不凡。

“嗨,嗨,先生,”新来的人说,“让这位夫人随意玩吧。唉!又不是天天过狂欢日,更不是每个狂欢日都能来参加歌剧院舞会的。”

“管您自己的事去吧。”穿黑色长外衣的人粗暴地回答说。

“啊,先生!”穿蓝色长外衣的人说,“请永远记住,‘礼多人不怪’。”

“我又不认识您,”穿黑色长外衣的人回答说,“为什么要跟您讲客气呢?”

“您不认识我,好吧。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我倒认得您,博西尔先生。”

穿黑色长外衣的人平时对别人呼名道姓惯了,这次听见别人叫他的名字,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这个震动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那身丝织的长外衣不断地在抖动。

“啊,请别害怕,德·博西尔先生。”蒙面人又说,“我并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活见鬼!您倒是说说看,我在想什么?难道猜中了别人的名字您还不满意,还想猜出别人的想法不成?”

“为什么又不可以呢?”

“那么,请猜猜年无在想什么吧。我可从来没看见过男巫师,说真的,能认识一个也挺有意思。”

“啊!您似乎颇为大方地授给了我一具头衔,可您要求我做的这件事却并不困难,这使我对这个头衔当之无愧啊。”

“那就说说看吧。”

“不,还是找其他什么猜猜看吧。”

“这件事足够了。猜吧。”

“您真要我猜?”

“是的。”

“好吧!您把我当成了克罗斯纳先生手下的密探了。”

“克罗斯纳先生派来的?”

“是啊,当然喽,您心上只有这件事嘛!是警察总监克罗斯纳先生派来的。”

“先生……”

“别急呀,亲爱的博西尔先生。说真的,您好象正在砰的腰带上找剑。”

“当然,我在找剑。”

“该死的!真是生性好斗!但是,别这样激动,亲爱的博西尔先生,您把您的剑留在自己的家里了,而您做得很对嘛。说说其他的事情吧。请问,您是否愿意让我挽住夫人的胳膊?……”

“夫人的胳膊?”

“是的,夫人的。我似乎觉得,这在歌剧院的舞会上是行得通的,要不我就是从大印度来的,不懂规矩?”

“当然啦,先生,对骑士适用的话,这就是可行的。”

“亲爱的博西尔先生,只要对夫人能适用上几次也就够了。”

“您把夫人带走的时间长吗?”

“啊!亲爱的博西尔先生,您太好打听啦: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一整夜。”

“算了吧,先生,您在嘲弄我。”

“亲爱的先生,请回答一句:行还是不行。您同意把夫人让给我吗,行还是不行?”

“不行。”

“算了吧,算了吧,别吓人了。”

“这话怎样讲?”

“因为您既然有了一个面具,也就没有必要再戴上一个了。”

“我的天哪,先生。”

“算了吧,您看,您生气了,可您刚才脾气还是挺好的啊。”

“在哪儿?”

“王妃街啊。”

“王妃街!”博西尔惊呼道,吓呆了。

奥利瓦咯咯地笑了起来。

“安静些!夫人。”穿黑色长外衣的人咬紧牙齿说。

说完,他又转身面向穿蓝色长外衣的人说:

“您说的话,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先生。假如有可能的话,您想捉弄我,也直截了当地吧。”

“但是,亲爱的先生,我似乎觉得,没有什么比事实更真实可信的了,是吗,奥利瓦小姐?”

“哦,但是……”那女人说,“那么您也认识我喽?”

“刚才,这位先生不是大声喊出了您的大名的吗?”

“但事实是,”博西尔又插了进来说,“事实是……”

“事实是,在您正要杀死这位可怜的夫人的当儿,您听见了二十几枚金币的叮当声,您主住手了。”

“够了,先生。”

“好吧,那么请把夫人的胳膊交给我吧,既然您觉得已经够了。”

“哦!我看得很清楚,”博西尔喃喃地说,“夫人和您……”

“说下去,夫人和我怎么行?”

“你们是串通一气的。”

“我向您起誓,不是那么回事。”

“啊!我可以说出来吗?”奥利瓦大声说道。

“还有,何况……”穿蓝色长外衣的人又说道。

“什么,何况?”

“是的,即使我们是串通一气的,也只是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

“当然喽。”

“不管说什么事情,都得有证有据。”博西尔傲气十足地说。

“很愿意提供。”

“哦,我真想知道。”

“那么,我将向您证明,”穿蓝色长外衣的人说,“您呆在这儿对您是有害的,正如您不在这儿对您是有益的一样。”

“对我?”

“是的,对您。”

“在那这方面?请告诉我。”

“我们都是某一个学会的成员嘛,是吗?”

“我?”

“啊!可别发火啊,亲爱的博西尔先生,我可不是说法国科学院①啊。”

“学会……学会……”奥利瓦的保护人嘟囔着说。

“铁罐街,地下一层楼,是这样吗,亲爱的博西尔先生?”

“嘘——”

“唔!”

“嗯,嘘——哦!您现在所干的事不受欢迎,先生。”

“我们不谈这个吧。”

“为什么?”

“当然喽!因为您是一句话也不会相信的。还是回过来谈谈这个学会吧。”

“那又怎样呢?”

穿蓝色长外衣的人掏出了他的挂表,这是一只镶着钻石的挂表,博西尔的两只眼珠子象两颗冒了火的小豆子似的盯在表上。

“那又怎样呢?”后者又说道。

“还说‘那又怎样呢’,一刻钟以后,亲爱的博西尔先生,在铁罐街上您的学会里,有人将要讨论一个小小的计划,为的是要分配给这个学会的十二个正式会员一笔两百万巨款的红利,您便是其中的一个,博西尔先生。”

“那么您就是其中的另一个,假如……”

“说下去。”

“假如您不是一个密探的话。”

“说真的,我还以为您是一个聪明人呢,博西尔先生,但是,我遗憾地看到,您只不过是一个傻瓜。假如我是警察局的人,我早就因为您干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而已经逮捕您不下二十次了。向分钟后,在你们的学会里将要讨论的这笔两百万款子的投机生意比起您干的那些事,还不能算是太见不得人的。”

博西尔想了一会儿说:

“见鬼去吧!如果您是瞎说的话。”

接着,他又改变了主意,说:

“啊,先生,您是把我打发到铁罐街去吧!”

“我是要把您打发到铁罐街去!”

“我很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说说看。”

“让我自投罗网。想得太美了吧。”

“又在说傻话了。”

“先生!”

“当然喽!假如我有能力照您说的那样去做的话,假如我有更大的能力能猜出你们的学会密谋的那件事,那为什么我还要来请求您同意带走夫人呢?不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完全可以立即叫人逮捕您。夫人和我,我们就会摆脱您。但是,恰恰相反,亲爱的博西尔先生,做什么都要温文尔雅,以理服人,这是我的座右铭。”

“清楚了,”博西尔突然大声说道,同时放下了奥利瓦的胳膊,“您就是在两个小时前,坐在夫人的沙发上的那个人吧?啊哈!请回答吧。”

“叙沙发?”穿蓝色长外衣的人说,这时,奥利瓦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手指尖,“说到沙发,我吗,我只知道小克雷比荣②先生的沙发。”

“归根结底,这对我是无所谓的。”博西尔接着说,“您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这就是我所需要的。我说有道理,其实应该说很有见地。那么,请挽住夫人的胳膊吧,但是假如您耍弄了一个上等人,您会脸红的!”

穿蓝色长外衣的人听见博西尔恬不知耻地把自己标榜为上等人,不觉笑了起来;接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您尽管放心吧,把您送到那儿去,我就等于送给您一份至少十万利弗尔的礼。假如今晚您不到学会去,按照你们的同行的习惯,您就不在分红之列了,但是您去的话……”

“好吧,就这样吧,去碰碰运气。”博西尔悻悻地说。

说完,他的脚跟在原地打了一个转转,欠身作别,接着便消失了。

穿蓝色长外衣的人挽住了奥利瓦小姐的胳膊,因为博西尔走了,她的胳膊空着。

“现在,咱俩谈谈吧。”那女人说,“我刚才听任您戏弄这个可怜的博西尔。但是,我得警告您,我是认识您的,我可是比较难对付的。所以说,既然戏得演下去,给我说说好啦的话,要不……”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有什么话比您的历史更动听的了,亲爱的尼科尔小姐。”穿蓝色长外衣的人说道,一面高高兴兴地搂紧了小个儿女人那只浑圆的胳膊。她听见了这个名字,不由得轻轻地叫出了声,面罩滑到了耳边。

但是她早已熟悉了这一套突然袭击,是不会轻易上当的,因此,她又恢复了常态。

“哦,上帝啊!这是一个什么名字?”她问道,“尼科尔……说的是我吗?您是偶然想到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这样的话,您一离开港口就遇难了,碰上第一块岩石,您就触礁了。我可不叫尼科尔。”

“现在,我知道了,是的;现在,您叫奥利瓦了。尼科尔这个名字也未免太乡气了些。我知道得很清楚,在您身上,有着两个女人:奥利瓦和尼科尔。我们待会儿谈奥利瓦,先谈谈尼科尔。您真的忘了您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了吗?我根本不相信。啊!我的亲爱的孩子,做小姑娘时用的名字,是忘不掉的,假如外表装着忘记了,但至少在心底里是忘不了的。虽说为了叫别人忘掉过去的名字,可能被迫用另外一个名字,可怜的奥利瓦!幸福的尼科尔啊!”

这时,一群蒙面人就象一阵急剧的暴风雨似的,涌上来冲撞着这两个挨得紧紧的正在散步的人。尼科尔,或者说奥利瓦,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不得不更加紧紧地搂住她的舞伴,搂得比刚才还要紧。

“您年地,”他对她说,“请看看这群乱哄哄的人吧,请看看这一对对戴着女式风帽的挤得紧紧的人吧,他们想到在调情或是倾诉着爱情,一个个听得入了迷。请看看这一对对一会儿会合,一会儿又重新分开的人吧,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笑着,另外一些人在埋怨着。很可能,这些人的名字都和您一样多,而其中有许多人,如果听见我称呼他们的名字,会大吃一惊的,他们记得这些名字,而自以为别人已经忘掉了呢。”

“您刚才说:‘可怜的奥利瓦!……’”

“是的。”

“那么,您以为我不幸福吗?”

“和博西尔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很难设想您是幸福的。”

奥利瓦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一点儿也不幸福!”她说。

“然而您还爱着他吧?”

“哦,理智上还爱着他罢了。”

“假如您不爱他,就离开他嘛。”

“不行。”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还没等我离开他时,我已经后悔了。”

“您会国这件事后悔?”

“我怕会的。”

“对一个醉鬼,一个赌棍,一个打您的男人,一个迟早要在沙滩广场③处以车轮刑④的骗子,您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要向您说的话,恐怕您一点也会明白的。”

“说说看嘛。”

“我对有关我的流言蜚语感到遗憾。”

“我早该猜着了。和一些默默无闻的人度过了的青春,就是这样的。”

“您知道我的青年时代的情况?”

“一清二楚。”

“啊!我亲爱的先生,”奥利瓦一面笑着,一面带着不相信的神情摇着头说。

“您不怀疑吗?”

“啊,我不是怀疑,我可以肯定您不知道。”

“那么我们就来谈谈您的青年时代吧,尼科尔小姐。”

“谈吧;但是我预先告诉您,我是不会提示您的。”

“啊!我可不需要。”

“我洗耳恭听。”

“我就不谈您的童年了,这在人的一生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我从您的青春期开始谈,也就是从您发现上帝给了您一颗痴迷多情的心的那里开始谈。”

“对谁痴心?”

“对吉尔贝。”

年轻的女人听见这句话,听见这个名字,浑身哆嗦了一下,而穿蓝色长外衣的人的胳膊也感受到了她在颤抖。

“啊,上帝啊,怎么知道的?”

说着,她突然停下来,带着难以描述的激动的情绪,透过她的面罩,把她的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穿蓝色长外衣的人。

穿蓝色化装舞服的人默不作声。奥利瓦,或者说是尼科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啊,先生!”她开口说,显然不准备这样对峙得过久,“您刚才说到的一个名字,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淡漠了。那么您认识这个吉尔贝?”

“是的,既然我向您提到他了。”

“唉。”

“这确实是一个挺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您曾经爱过他吧?”

“他很漂亮。不……不是这么回事……但是我,我觉得他漂亮。他很有才智。他和我门当户对……啊,不,这一点,我肯定说错了。门当户对,不,永远不会的。只要吉尔贝愿意,没有一个女人能配得上他。”

“甚至连……”

“甚至连谁?”

“甚至连那位小姐,塔……?”

“啊,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尼科尔打断他的话说,“啊!我看出来了,您什么都知道,先生;是的,先生,他爱她比爱可怜的尼科尔更真诚。”

“我不说下去了,您看见了吧。”

“是的,是的,一些可怕的秘密您都知道,先生。”奥利瓦颤栗着说,“现在……”

她注视着陌生人,仿佛通过面罩,她能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现在,他怎么啦?”

“但是,我认为,您比任何其他人都知道得清楚。”

“为什么,老天爷啊!”

“因为,假如说他从塔韦尔奈家一直跟您到了巴黎;您呢,您从巴黎一直跟着他到了特里亚农。”

“嗯,不错,但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因此,我现在向您说的,不就是这段时间嘛。我说的是我逃跑后,他消声匿迹的这十年。老天啊,在这十年中,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穿蓝色化装袍的人沉默不语。

“我求求您了,”尼科尔几乎带着哀求的口吻追问道,“请告诉我,吉尔贝究竟怎么啦?您不说话,您把头转过去了。兴许回忆这段往事使您心酸,叫您难过不成?”

确实如此,穿蓝色化装服的人不仅把头转了过去,而且把头垂得低低的,仿佛他的脑袋不堪负担这段往事的重载似的。

“什么时候,吉尔贝爱上了塔韦尔奈小姐……”奥利瓦问。

“说到名字时,请把嗓门放低些。难道您没有发觉我本人从来没有说出他们的姓名吗?”

“如果他爱上了谁,”奥利瓦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特里亚农的一草一木都知道他在恋爱。”

“那么,您不再爱他了吧,您?”

“我吗,恰恰相反,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爱他;也就是对他的爱情把我给毁了。我很美,我很自负,如果我愿意,我甚至是蛮不讲理的。我宁愿把头放在砧板上让人砍了,也不愿让人说,我低头屈服了。”

“您真有骨气,尼科尔。”

“是啊,在那段时间里,我有……”少妇叹着气说。

“我们谈话使您难过了?”

“不,相反,回忆起青年时代的一些事情还叫我心里好受些呢。生活好比一条长河,再浑浊的河水也有洁净的源头哪。请说下去吧,别关心从我胸膛里迸发出来的可怜的叹息。”

“啊!”穿蓝色化装袍的人轻轻地叫出了声,身子微微地晃动着,可以看出,他隐蔽在面罩里面的脸正在微笑,“对您本人也罢,对吉尔贝也罢,对另一个人也罢,我知道,我的可怜的孩子啊,您所能知道的,我全知道。”

“这么说,”奥利瓦大声说道,“请告诉我,为什么吉尔贝从特里亚农溜掉了;而且,如果您能告诉我……”

“您就信服了?那好嘛!我就不说了,这样,您就会更信服了。”

“什么意思?”

“您问我为什么吉尔贝离开特里亚农的,您想在我的答案中证实的,不是一个您已经知道的事实,而是一件您本人尚不清楚,而您正渴望着想知道的事情。”

“说得对。”

突然,她越来越剧烈的颤抖起来,用她痉挛的双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说:

“老天啊!老天啊!”

“嗯!什么?”

尼科尔又镇静了下来,似乎摆脱了使她合身激动不已的想法。她说:

“没什么。”

“有的。刚才您想问我什么事情的。”

“是的。请坦率告诉我,吉尔贝,他怎样了?”

“难道您没听说他死了吗?”

“听说了,但是……”

“就是嘛!他死了。”

“死了?”尼科尔半信半疑地问道。

不一会儿,她又象刚才那样,陡然战栗起来,说:

“开开恩,先生。帮我一个忙,行吗?”

“两个、十个忙都行,只要您愿意,我亲爱的的尼科尔。”

“两小时前,我看见您呆在我家,是吗?因为这肯定无疑是您了。”

“也许是吧。”

“两小时前,您并不想躲着我。”

“根本不想;恰恰相反,我尽量还想让别人看见我。”

“啊!我简直是疯了!疯了!我呀,我看了您那么长时间,疯了,疯了,傻瓜!女人,只有女人才这么傻!正如吉尔贝说的那样。”

“喂!别这样,别拉扯您美丽的头发啦。对自己宽容些吧。”

“不。我想惩罚自己,居然见到了您,却没有好好地看看您。”

“我不明白您说的话。”

“您知道我请求您帮什么忙吗?”

“说吧。”

“脱下您的面罩。”

“在这儿?不可能。”

“哦!您担心的不是被别人看见,而是怕被我看见,所以您不肯这样做;因为在那儿,在这根柱子的后面、走廊的阴暗处,除了我,谁也不会看见您的。”

“那么,我又为什么不愿意这样做呢?”

“您怕被我认出来。”

“我?”

“还有,怕我大声喊叫:‘是您,是吉尔贝!’”

“啊!您刚才说得对:‘疯了!疯了!’”

“请脱下佻的面罩。”

“那好吧,同意。但有一个条件……”

“我可以预先就同意您。”

“这就是,如果我要您脱下面罩时……”

“我会脱下的。假如我不脱,您就把它掀掉。”

穿蓝色化装服的人二话没说,走到这个年轻的女人向他指定的没有灯光的地方。一到了那儿,他脱下了面具,把脸对着奥利瓦,她死死地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哎唷!不是的。”她说,一面用脚蹬着地,一面捏紧拳头,“哎唷,不是的,不是吉尔贝!”

“我是谁?”

“与我有什么相干!既然您不是他!”

“那么假定我是吉尔贝呢?”陌生人问道,一面又重新戴上面具。

“假定您是吉尔贝!”少妇激动地大声说道。

“是啊。”

“假定他向我说:‘尼科尔!尼科尔!请您回忆一下塔韦尼的红房子吧!’啊,那么……!”

“那么怎样?”

“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博西尔了,知道吗?”

“我已经告诉您了,我亲爱的的孩子,吉尔贝死了。”

“那就算了。可能这样更好些。”奥利瓦叹息着说。

“是的,尽管您相当漂亮,吉尔贝可能没爱过您。”

“您是想说,吉尔贝轻视过我?”

“不,不如说他怕过您。”

“这有可能。我对他了如指掌,他对自己十分了解,所以怕我。”

“因此,您刚才说,他不如死了倒好。”

“为什么要重复我说的话?这些话出自您的嘴里,就伤害了我的心。为什么他不如死了的好,说呀?”

“因为今天,我亲爱的奥利瓦——您看,我不称呼您尼科尔了——因为今天,我亲爱的奥利瓦,在您的面前,展现着一个幸福的、灿烂的、光明的前景。”

“您这样认为吗?”

“是的,假如您为了得到我答应给您的一切,决心不惜一切去干的话。”

“啊,这个请放心。”

“不过,可不要再唉声叹气的了,象您刚才那样。”

“行。我刚才是为了吉尔贝叹息的。既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吉尔贝,既然吉尔贝已经死了,我再也不唉声叹气的了。”

“吉尔贝那里很年轻,他有年轻人的缺点和优点。今天……”

“今天,吉尔贝和十年前一样年轻。”

“当然一样年轻,既然他死了嘛。”

“您说得对,他死了。姓吉尔贝的人是不会老的,他们只会死去。”

“哎呀!”陌生人大声说道,“呵!青春!呵!勇敢!呵!美丽!这是爱情、英勇、忠诚的永恒的种子。忠勇,谁要是失去您,就真正的失去了生命。青春,这是天堂,这是天国,这是一切。以后上帝给予我们的,这只是失去的青春的一些可怜的补偿。青春一旦失去,上帝给人补偿越多,就越是以为应该给人补偿。然而老天啊!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替代青春赋予人类的一切财富了。”

“您说得那么动听,吉尔贝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奥利瓦说,“但是,这个内容谈得够多了吧。”

“对,我们谈您吧。”

“您爱谈什么,我们就谈什么吧。”

“为什么您要博西尔私奔呢?”

“因为我想离开特里亚农,我总得和什么人一块儿逃走。对于吉尔贝,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不被尊重的多余的人,这样的处境,我是不可能长久地维持下去的。”

“出于自尊心,十年不变心,”穿蓝色化装袍的人说,“哦,为了这个虚荣心,您付的代价可太大了!”

奥利瓦莞尔一笑。

“啊!我知道您在笑什么。”陌生人表情严肃地说道,“您在笑一个自诩什么都知道的人。说您十年不变心,而您自己都没料到,我的这句可笑的话却在无意之中责备了您。啊!我的天啊!假如说到生活上的忠贞的话,可怜的少妇啊,我知道该说些什么。是的,我知道您曾和博西尔一起在葡萄牙住过,您在那儿逗留了两年,从那儿,您甩掉了博西尔,和一艘战舰的舰长到了印度。他把您藏在他的舱里,后来把您带上了岸,却把您忘在昌德纳戈尔⑤,而他自己却回到了欧洲。我知道,您被锁在一个大富翁家里三道铁栅门内,还有两百万卢比可供您挥霍。我知道,您踩着一个奴隶的肩膀,跳过这几道铁栅门跑了。最后,我还知道,您还顺便带走了两副上等珍珠手镯。两颗钻石、三颗大红宝石,发了财回到法国的布雷斯特。在港口上,您刚下船,恶运临头,您又碰上了博西尔。他认出您来了,看见您回到了法国,又瘦又黑,差一点没昏过去,可怜的流亡人啊!”

“啊!”尼科尔说,“我的天哪,您究竟是谁,怎么这些事情您都知道?”

“我还知道,博西尔把您带走了,向您证明他爱您,把您的珠宝都卖了,又把您剥得一干二净……我知道您爱他,至少您自己是这么说的。既然爱情是幸福的源泉,那么您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奥利瓦低下了头,把手掩在脸上,穿过手指的缝隙,可以看见两颗晶莹的泪珠正滚落下来。可能这两滴眼泪比她的镯子上的珍珠更为珍重,然而,唉!谁也不愿意向博西尔买这两颗眼泪。

“那么这个如此自负,如此幸福的女人,”她说,“您用了五十个金路易就到手了。”

“啊,恰恰相反,代价已经太大了,先生;而这已经使我受宠若惊了,我向您起誓,象我这样一个女人竟然还值五十个金路易呢。”

“您比这个价格更值钱呢,我会向您证明这一点的。啊!别回答我,因为您还不了解我。还有……”陌生人向一边侧身说道。

“还有什么?”

“还有,眼下,我需要集中精力。”

“这么说,我该默不作声了。”

“不,相反,请和我说话。”

“说什么?”

“啊,随您高兴,我的天哪!只要我们装出有事在干的样子,说什么都没关系,哪怕向我说世界上最无聊的话也行。”

“好吧。您可真是一个古怪的人哪。”

“请把胳膊伸给我,我们一起走走吧。”

说着,他们步入一对对舞伴之中。她挺起她优美的胸脯,风姿绰约地晃动着她那即使戴着风帽也不乏风韵的脑袋和她那即使穿着化装袍也显得柔软的颈脖,使那些风月场上的老手看了,无不垂涎三尺;因为在那崇高英武的时代,在歌剧院的舞会上,来宾目光追随着女人行进进的婀娜的步态,其感兴趣的程度,不亚于当令某些业余爱好者在观赏一匹骏马奔驰时的英姿。

几分钟后,奥利瓦大着胆子提了一个问题。

“别出声!”陌生人说,“要不您想说就说吧,只要您愿意;但可别一定要我作答。仅仅是您在说话时,改变一下声调,把头挺得直一些,用扇子轻轻拂拭您的颈脖。”

她顺从地照样做了。

这时,我们这两位散着步的人擦着一群人走过,这些人的身上都搽着香水,圈子中间的一个,身材颀长,外表俊逸而潇洒,正在和他的三倍同伴说什么,他们都似乎在毕恭毕敬地倾听着。

“这个年轻人是谁啊?”奥利瓦问道,“啊!这件银灰色化装服是多么可爱啊。”

“这是阿尔图瓦伯爵先生,”陌生人回答说,“但行行好,别再说话了。”

奥利瓦听到穿蓝色化装服的人刚才道出了这个伟大的名字时,十分惊愕,凑上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而且遵照同伴的吩咐,把腰杆挺得直直的。正在这时,另外两个穿化装舞服的人从喧闹的人堆中走出来,溜到舞池边过道上的一块没安放长软椅的地方。

在那儿确实有一块“世外桃源”,一群群游人有时从舞池中被挤出来,不时地拥到那儿。

“请靠在这根柱子上,伯爵夫人。”有一个人低声说,他的声音给穿蓝色化装服的人留下了印象。差不多与此同时,一个穿着桔黄色化装服的大个子,分开人群,走到穿蓝色化装服的人面前。看他那粗俗的举止,与其说是朝廷宠臣,不好说是某人的得力的手下更为恰当些。

“就是他。”他说。

“好。”穿蓝色化装服的人说,一挥手,便把穿黄色化装服的人打发走了。

“听我说,”这时,他咬着奥利瓦的耳朵说,“我的好样的小朋友啊,我们即将高兴一番了。”

“我很乐意。因为您已经让我难受了两次了。第一次是支走了我的博西尔,他总会引我发笑;第二次又向我说到了吉尔贝,他已使我哭了多少回。”

“对您,我将同时充当吉尔贝和博西尔的角色。”穿蓝色化装服的人一本正经地说。

“啊!”尼科尔喟叹了一声。

“我并不要求您爱我,谈明白这一点。我要求您照着我为您安排的生活去生活,也就是说,您可以随心所欲做一切您认为好玩的事情,只要您不时想着要参与我那些异想天开的事情。嗨,我现在就有一件。”

“什么事?”

“您看见的那位穿黑色化装服的人,他是我的一位德国朋友。”

“啊!”

“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他借口头疼,拒绝我邀请他参加舞会。”

“而您也一样,您也曾对他说,您决不会去吧。”

“正是如此。”

“有一个女人跟着他?”

是的。”

“谁?”

“我不认识她。我们走近去一点儿好吗?我们装作您是一个德国女人。您不要开口,以免他从您的口音中听出您是一个道地的巴黎人。”

“很好。您会引起他的好奇心吗?”

“啊!这点我担保。听着,您这就用扇子把他指给我看。”

“是这样做吗?”

“是的,很好。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话。”

奥利瓦照着去做了,她的顺从和机智使她的同伴很高兴。

穿黑色化装服的人是他俩的注意对象,这时他正背向大厅,在和他的女伴,一位夫人在说话。他的女伴的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从面罩的下面,窥视到奥利瓦的手势。

“喂,”她轻声说,“大人,那儿有两个蒙面人在议论着我们哩。”

“啊!别害怕,伯爵夫人,他们不可能认出我们来的。既然我们现在正在堕落,请让我再一次向您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的身材象您那样迷人,也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的目光象您这样炽烈。谁允许我向您说……”

“所有这些戴着面罩的人说的话。”

“不,伯爵夫人,所有这些在……”

“别说下去了,您不怕遭雷打吗……何况,更大的风险是这两个奸细会听见的。”

“两个奸细。”红衣主教激动地说。

“是啊,就在那儿,他们打定主意了,在向我们靠近。”

“假使有人要和您说话,请变一变声音,伯爵夫人。”

“您也是,您也把声音变一下,大人。”

当真,奥利瓦和她的穿蓝色化装服的同伴走过来了。

后者冲着红衣主教说:

“蒙面人。”

说着,他就向奥利瓦的耳边倾下了身子,她向他作了一个认可的手势。

“你要什么?”红衣主教改变了嗓门问道。

“陪伴着我的这位夫人,”穿蓝色化装服的人回答说,“委托我向你提几个问题。”

“那就快些问吧。”罗昂先生说。

“这些问题是很唐突的。”拉莫特夫人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补上了一句。

穿蓝色化装服的人回答道:“再唐突,反正你是听不到的。好管闲事的女人。”

说完,他又向奥利瓦的耳边倾下了身子,她也照样向他的耳边凑过去。

这时,陌生人用无可指摘的德文向红衣主教提出了一个问题。

“大人,您是不是爱上了陪伴着您的这位夫人?”

红衣主教吃了了一惊。

“您刚才不是说过‘大人’吗?”他反问道。

“是的,大人。”

“那么,您说错了,我不是您想象中的人。”

“啊,是这样的,红衣主教先生。请别否认了,这是徒劳无益的。即使不认识您,但受我保护的这位夫人要我告诉您,她对您可太熟悉了。”

他向奥利瓦倾下身子,低声向她说:

“做一个表示同意的姿势。每当我抓紧您的胳膊时,您就做一个表示同意的姿势。”

她做了一个同意的表示。

“您使我感到奇怪。”红衣主教回答说,他有些惶恐不安。“陪着您的这位夫人是谁?”

“啊!大人,我以为您已经认出她来了。她把您猜得很准。当然,嫉妒……”

“夫人嫉妒我。”红衣主教大声说。

“我们不谈这个。”陌生人傲慢地说。

“他在向您说什么?”拉莫特夫人赶忙问道,她对他们的德语对话,简直是一窍不通,使她反感极了。

“没什么,没什么。”

拉莫特夫人不耐烦地蹬着脚。

“夫人,”这时红衣主教向奥利瓦说,“请说一句话,我请求您,只要听到您一句话,我向您保证能猜出您是谁。”

罗昂先生说的是德语,奥利瓦连一个字都听不懂,于是便向穿蓝色化装服的人俯过身去。

“我禁止您这样做,夫人,”那个男人大声说,“别说话。”

他俩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使红衣主教十分奇怪。他又补充说了一句。

“怎么啦!一句德语,只说一句,这不会给夫人带来多大影响的。”

穿蓝色化装服的人假作得到了奥利瓦的指令,立即回答道:

“红衣主教先生,这是夫人的原话:

‘魂兮无所牵,心兮无所用,

薄情寡义人,何必诉苦衷。’”

红衣主教似乎被这些话的真正含义击中了要害。在他的表情里,充分地流露出了惊讶、尊敬、忠贞的神色,接着,他把两个胳膊垂了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他用法语喃喃地说。

“什么不可能?”拉莫特夫人大声说道,她贪婪地抓住了在整个谈话中她唯一能理解的这几个字。

“没什么,夫人,没什么。”

“说真的,大人,我以为佻在让我扮演一个可悲的角色。”她愠怒地说。

说完,她就摆脱了红衣主教的胳膊。后者不仅不挽留她,甚至似乎都没发觉她走了。此刻,他对这个德国女人的兴趣是多么浓啊。

“夫人,”他向这个戴着锦缎料子做的面具作掩护的、始终挺直身子、一动不动的女人说,“您的同伴以您的名义向我说出来的这些话……是几句德文诗,可能我曾经在您熟悉的房子里读到过?”

陌生人扭了扭奥利瓦的胳膊。

“是的。”她点头示意。

红衣主教战栗起来。

“这所房子,”他犹疑不决地说道,“是不是叫‘申布龙’?”

“是的。”奥利瓦点头示意。

“这几句诗是一个庄重威严的人用金针刻在一张樱桃树木的桌子上的,是吗?”

红衣主教停住了脚步。他合身承受了一阵冲击。他蹒跚地行走着,把手伸出去想找个支撑点。

拉莫特夫人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窥视着这不寻常的场面的下文。

红衣主教的胳膊放在穿蓝色化装服的人的肩上。

“还有下面的诗句呢……”他问。

“倩影长相随,万物恋人牵;

无需诉衷肠,脉脉两想知。”

“啊,妙!这里还有人说德语呢。”忽然从跟着红衣主教走过来的一群人中,传来一个清脆嘹亮的声音,“我们来过瞧瞧。您懂德语吗,您,元帅?”

“不懂,大人。”

“那么您呢,夏尔尼?”

“啊,懂的,殿下。”

“阿尔图瓦伯爵先生。”奥利瓦说着,又向穿蓝色化装服的人靠近了一步,因为四个蒙面人正鲁莽地向她靠拢来。

这时,铜管乐队的奏鸣声哗然大作,而地板上的滑粉、头发上的香粉,象彩虹色的云霞似的蒸腾上升,直升至把琥珀色和玫瑰色的腾腾雾气映成一片金黄色的光彩夺目的分枝吊灯上。

一些蒙面人在推推搡搡,穿蓝色化装服的人感到被冲撞了一下。

“小心点儿,先生们!”他以威严的口吻说了一句。

“先生,”一直蒙着面的亲王回答道,“您没看见吗,别人在推我们。请原谅我们,夫人们。”

“我们走吧,我们走吧,红衣主教先生。”拉莫特夫人轻声说。

说时迟那时快,奥利瓦的风帽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了一下,向后掉了下来,随之,她那松开了的面罩也落到了地上。在舞池上面第一条走廊形成的盖顶的遮蔽下,她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现了一瞬间。

穿蓝色化装袍的人故意慌张地叫了一声,奥利瓦则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

随着这两声叫喊,三四个人也同时发出了惊呼。

红衣主教差一点没昏过去。倘若此刻他真的跌倒下来,他必将跪倒在地。拉莫特夫人赶忙扶住了他。

一群蒙面人,随着人流,已经把阿尔图瓦伯爵和红衣主教以及拉莫特夫人分隔开了。

穿蓝色化装服的人快得象闪电似的急速地把奥利瓦的风帽又戴上,把面具重新系住,然后走近红衣主教,握着他的手对他说:

“看吧,先生,这是一件无可弥补的不幸的事情。您明白了吧,这位夫人的荣誉全部在您手中了。”

“啊!先生,先生……”路易亲王一面欠身,一面呐呐地说。

说着,他拿着一块手帕抖抖索索地把它放在汗水涔涔的额头上。

“我们快走。”穿蓝色化装服的人向奥利瓦说。

说完,他们便消失了。

“现在,我才知道红衣主教刚才说的‘不可能’指的是什么了。”拉莫特夫人心里想,“他把这个女人当成王后了,她俩如此相象才造成了他这个误会。好吧,又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情况。”

“我们这就离开舞会,您愿意吗,伯爵夫人?”罗昂先生有气无力地说。

“只要您乐意,大人。”雅纳冷静地回答说。

“我看这儿没多大意思,对吗?”

“啊,没有,我看也没多大意思了。”

说完,他们不无艰难地在交谈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路。红衣主教身材本就高大,他到处在张望,看看是否能重新找到那个失踪的倩影。

但从这以后,在朦胧的灯光里呈现的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和灰色的化装长袍,在他的眼里就象棱镜的折光那样,五光十色,变幻无穷。当这个可怜的大人向远处看去时,一切都象是蓝色的,而从近处年地,却没有一样东西是蓝色的了。

他迷迷糊糊地登上了正在等着他和他的女伴的四轮马车。

华丽的四轮马车已经跑了五分钟了,这位高级神甫还没向雅纳开口说话——

①法文的“学会”和“科学院”是同一个词。

②小克雷比荣(1707—1777),法国作家,他曾于一七四五年出版过一本黄色小说《勒·莎法》。这里作者在用谐音做文字游戏。

③巴黎市政府前通向塞纳河畔的一个广场,是当时处决犯人的地方。

④当时一种酷刑,把犯人四肢打断放在车轮上任其死去。

⑤印度地名,在加尔各答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