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就是发生在窗帘后面的事情:

起初,博西尔看见门被关上,还上了锁,感到迷惑不解。

继而,奥利瓦小姐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也使他诧异。

最后,最使他奇怪的是,当他走进内室后,没看见那个可恶的情敌。

接着便是搜查、威胁、叫唤:因为他认为陌生人躲起来了,那就是胆怯;如果他胆怯,就意味着博西尔胜利了。

奥利瓦强迫他停止寻找,并回答了他的诘问。

博西尔被抢白了一顿,嗓门也开始响起来了。

奥利瓦呢,她认为既然那个作为罪证的不明不白的人走了,就如课文中说的quiacorpusdelietiabernat①,自己也就没指责之处了,就更加使劲地叫着,叫得博西尔只得伸手去捂住她的嘴脸,或者说,想伸手捂住她的嘴,以便让她安静下来。

但他的算盘打错了;奥利瓦对博西尔这一个明显的和角行动理解错了,对突然伸到她脸上来的这只手,她也伸出一只手去阻挡,其灵巧、轻捷的程度,并不亚于陌生人的短剑。

这只手迅速地摆出第四和第三种姿势展开了攻击,一直向前伸去,打在博西尔的脸颊上。

博西尔举右手用第四种姿势回击,横扫奥利瓦的双手,“啪”的一声把对方的左脸颊打红了。

这就是陌生人在离开时,听到的他们交谈的片断。

我们可以说,这样的开场白很快会导致圆满的结局的:不过,再圆满的结局,要使它富有戏剧性的色彩,总还要有很多的准备的。

奥利瓦吃了博西尔这一下耳刮子,便飞过去一颗沉重和危险的弹丸:一只上彩釉的罐子。博西尔用一根拐杖抡得团团转来应战,拐杖打碎了几个茶杯,折断了一根蜡烛,最终打着了少妇的肩膀。

女的气极了,跳到博西尔的身上,卡住了他的脖子。可怜的博西尔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气势汹汹的奥利瓦身上抓到什么是什么。

他撕破了她的裙子。奥利瓦感到受了污辱,又痛惜自己的裙子,松开了手,把博西尔一摔,博西尔滚到房间中央,带着满嘴的泡沫,又爬了起来。

然而,既然衡量敌人的价值在于他的自卫能力,而自卫的行动,甚至连战胜者也得尊重,博西尔本来就对奥利瓦崇拜之至,又重新开始了中断的对话。他说:

“您是一个魔鬼,您把我毁了。”

“是您把我毁了。”奥利瓦说。

“哦,还说是我把您毁了,您本来就一文不名。”

“还说我一文不名了呢。您怎么不说您把我仅有的东西都卖光了,吃光了,喝光了,输光了。”

“您居然还敢责备我穷困。”

“为什么您是穷光蛋呢?这阎海旺罪恶嘛。”

“我一家伙就能改正您所有的缺点。”

“打我吗?”

说着,奥利瓦就拿起一只相当重的钳子挥舞着,博西尔看了这模样不觉退缩了几步。

“现在您什么也不缺少了,”他说,“就差几个情夫。”

“那么您呢,白天黑夜在赌场里坐在您的旁边的那些混蛋,您叫他们什么?”

“我为了生活才去赌场的嘛。”

“而您赌得真漂亮,我们都快饿死;多好的买卖啊,一点也不错。”

“那么您呢,靠了您这个行当,撕破了一条裙子,还非要哭鼻子不可呢,因为您就没有办法再买一条新的。多好的买卖,好极了!”

“比您的要好些!”奥利瓦气冲冲地说,“这就是证据。”

说着,她用手在口袋里抓了一把金币,朝房间的地板上一扔。

圆滚滚的金路易沿着圆周滚动着,朝两面抖动着。有一些滚到家具下面,还有一些继续滚着,直滚到房门底下;最后还有一些滚累了,就象金片片那样,仰面躺下,币面上的人头像熠熠生光。

当博西尔听见金币象一阵大雨似的洒在木家具或是在房间的细条地板上发出当当的声响时,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们不如说,他感到一阵悔愧更恰当些。

“金路易,双金路易!”他吓得大声说道。

奥利瓦的另一只手又抓着一把金币。她把金币向博西尔的脸上和张开的双手扔去,他一时什么也看不清了。

“哦!哦!”他不断说着,“她发财了,这个奥利瓦啊。”

“这就是我的买卖给我带来的好处。”女魔鬼恬不知耻地回答道,一面猛地一脚,把散落在地上的金币,连同在跪着捡钱的博西尔都踢开了。

“十六、十七、十八。”博西尔说,兴奋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要脸的。”奥利瓦嘟哝着说。

“十九、二十一、二十二。”

“胆小鬼。”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六。”

“下贱货。”

博西尔要不就是听到了;要不就是他脸红了,但没有听见。他又站了起来。

“这么说来,”他说,口气之严肃,是任何一个喜剧演员也演不出来的,“这么说来,小姐,您让我缺吃少穿,却攒了一大笔钱。”

奥利瓦怔住了,一时不知回答什么才好。

“这么说,”那丑角继续说道,“您让我穿着烂袜子,戴着褪了色的帽子,到处乱跑,衣服的里子都是七穿八孔的,而您却另外搞了一个小金库。这些金路易从哪儿来的?我为了把自己悲惨的命运和您结合在一起,卖了我的旧衣服,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无赖!”奥利瓦轻声骂道。

说着,她向他投赤着双脚充满轻蔑的一瞥。他并没感到不快。

“我原谅您,”他说,“不是原谅您的吝啬,而是您的省俭。”

“您刚才还想把我杀了呢。”

“刚才有刚才的道理,现在这样做就错了。”

“请说说,为什么呢?”

“因为现在,您是一个真正的家庭主妇了,您对家庭有贡献。”

“我向您说,您是一个不要脸的。”

“我的小奥利瓦啊!”

“把这些金币还给我。”

“啊!我亲爱的!”

“您要把金币还给我,否则,我将用您的剑刺穿您的身体。”

“奥利瓦!”

“同意还是不同意?”

“不同意,奥利瓦;我决不会同意您把我刺穿的。”

“别动,要不,您就被刺穿了。钱呢?”

“把钱交给我吧。”

“啊!胆小鬼!啊!不要脸的东西!您在乞讨,在央求我把我干坏事挣得的一点好处给您!啊!这就叫男人!我瞧不起你们,瞧不起你们所有的男人,您听清楚了吗?给钱的男人比伸手的男人更让我瞧不起。”

“给钱的人,”博西尔又郑重其事地说,“总还有东西可给,他很幸福。我还不是一样,我是给过您东西的,尼科尔。”

“我可不愿意听别人叫我尼科尔。”

“对不起,奥利瓦。我刚才说,以前我手头上有几文时,我还是给您的。”

“多大方啊!两只银手镯,六个金路易,两条丝织裙子,三块绣花手绢,如此而已。”

“对一个穷当兵的来说,已经不少了哇。”

“闭嘴。银手镯,您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给我的;金币,您是借来的,而且后来一直没有还给人家;丝织裙子……”

“奥利瓦!奥利瓦!”

“把我的钱还给我。”

“您要什么作为报答?”

“翻一番。”

“那好!行!”无赖一本正经地说,“我马上到比西街去赌,我给您赚回来的不是翻一番,而是翻五番。”

他向门口移动了两步。她一把抓住他那旧衣服的下襟。

“看,看!衣服都被撕破了。”

“太好啦,您会有一件新的。”

“六个路易!奥利瓦,六个路易。不过幸好,比西街的银行家和大人物对衣着的要求并不很高。”

奥利瓦还是死死地拉着衣服的另一块下襟,并往外拽。博西尔真的生气了。

“真他妈的见鬼!”他大声说道,“你要找死吗。这个贱货要把我衣服也剥光了。我出不了门啦。”

“恰恰相反,您马上就可以出去。”

“不穿衣服,出去不叫人笑话吗?”

“您穿上冬天的礼服嘛。”

“又破又是补丁叠补丁的。”

“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您也可以不穿,但是您总得出门。”

“不行。”

奥利瓦从口袋里把余下的金路易都掏出来,大约四十枚金路易,一齐把它撂进他的两个手掌心里,掂了掂。

博西尔差一点儿没变疯了。他又跪下了。

“下命令吧,”他说,“下命令吧。”

“您快到塞纳街的魔猴商店去,那儿卖化装舞会的长外衣。”

“还有什么?”

“您替我买一套,包括面罩和长统袜。”

“好吧。”

“您给自己买一套黑的,给我买一套白缎子的。”

“好。”

“办这件事,我只给您二十分钟。”

“我们去参加舞会吗?”

“去参加舞会。”

“那么你还要带我到大街上去吃夜宵吧?”

“当然,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您要听话。”

“哦!一向如此,一向如此。”

“算了吧,拿出劲头来。”

“我这就去。”

“怎么,为什么还呆着不走?”

“可是费用呢……”

“您有二十五个路易。”

“什么,我有二十五个路易!您怎么知道的?”

“奥利瓦,奥利瓦,这可不讲义气了。”

“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奥利瓦,这些钱,您已经给我了呀。”

“我又没说我不再给您钱了;但是假如我现在给了您,您就不回来啦!去吧,可快些回来啊。”

“倒也是,她说得对。”无赖悻悻地说,“我本来就打算不回来了。”

“二十五分钟,听到没有?”她叫着说。

“我听从命令。”

就在这时,在窗口对面的阴暗处守望着的侍从看见两个说话人中的一个走掉了。

走掉的博西尔先生,他出去时,上衣已经没有襟边,在衣服后面,一柄剑横冲直撞地在晃动着,而从他的上衣里露出来的衬衫,就象路易十三时代时兴的那样,鼓出在外面。

当这个流氓拐进塞纳街时,奥利瓦迅速地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把刚才发生的情况概述了一下:

“讲各了,钱分掉了,同意去舞会。半夜不同点,我们将到歌剧院。我穿一件白色长外衣,在左肩上别一条蓝色丝绸飘带。”

奥利瓦把一块打碎的水罐的残片包在里面,把纸卷成一团,头探出窗外,把这张字纸扔到街上。

下面的仆人即刻向纸条扑去,捡了起来,就迅速溜走了。

几乎可以肯定,博西尔先生用不了三十分钟时间便回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小裁缝,他们拿来了两套共值十九路易的做工考究的化装舞会用的长外衣,就跟魔猴商店里那位有名的裁缝师做出来的衣服一样。这个裁剪师是专门替王后陛下及贵妇人做衣裳的——

①拉丁文,犯罪实体不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