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更确切地说就是当天清晨——因为上一章几乎要写到半夜两点钟——所以说就是当天清晨,国王路易十六穿着紫色的晨衣,如同他刚下床时那样,还没梳妆打扮,就去敲王后住所的客厅的门。

一个侍女开了一条门缝,认出是国王,说:

“陛下……”

“王后?”路易十六生硬地问。

“王后陛下睡着呢,陛下。”

国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侍女让开,但她一动也不动。

“怎么啦!”国王说,“您为什么不让?没看出我要进去吗?”

国王喜欢不时地来个闪电式袭击,他的敌人们称为粗鲁之举。

“王后在休息呢,陛下。”侍女胆怯地回话说。

“我告诉您给我让路。”国王又说了一句。

说完,他就把侍女一推,径自走了进去。

走到了王后卧室的门口,国王看见了王后内房第一侍从赍米塞里太太,她正在读日课经做弥撒。

这位夫人一看见国王,就站了起来。

“陛下,”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轻声说,“王后陛下还没有叫过人呢。”

“啊,真的吗!”国王带着嘲讽的神情说。

“但是,陛下,我想,现在还不到六点半吧,而王后陛下在七点钟之前是不打铃的。”

“那么您肯定王后是在她床上喽?您肯定她还睡着吗?”

“陛下,我不能肯定王后陛下是否睡着;但我肯定她躺在她的床上。”

“她躺在床上?”

“是的,陛下。”

国王耐不住性子了。他径自向门口走去,忙不迭地去转动门上金色的把手。

王后的卧室阴暗,如同在夜间一样;百叶窗、帷幔、窗帘都遮盖得密不透光,使房间里一片漆黑。

在卧室的最远的一角,有一张独脚小圆桌,上面燃烧着一支蜡烛,微弱的烛光影影绰绰,更显得王后放床的那个凹室里黑黝黝的;用金丝线绣着百合花的巨大的白色丝织床幔,组成了无数条褶皱,罩着她那张凌乱不堪的床,在颤悠悠地飘动着。

国王快步向床走去。

“啊!米塞里夫人,”王后大声说道,“您太闹了,把我都吵醒啦。”

国王惊愕地停住了脚步。

“我不是米塞里夫人。”他嗫嚅着说。

“啊哈!是您啊,陛下。”玛丽·安托瓦内特又说道,她支起了上身。

“早安,夫人。”国王酸溜溜地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好风把您吹来啦,陛下?”王后问道,“米塞里夫人!米塞里夫人!请把窗户打开。”

侍女们都拥了进来,按照王后让她们养成的习惯,她们同时把门窗都打开了,好让玛丽·安托瓦内特醒来后,便能舒畅地呼吸到纯净新鲜的空气。

“您睡得好香啊,夫人。”国王边坐在床沿上,边说着,探询的目光已经在房间里扫视过了。

“是啊,陛下。我看书看得晚了,所以,假如陛下没把我闹醒,我还能睡呢。”

“夫人,您昨天怎么没有接见呢?”

“接见谁?您的弟弟,普罗旺斯先生?”王后说,她灵机一动,已经把话说在心存疑惑的国王面前了。

“是啊,一点儿也不错,是我的弟弟;他想来向您请安,而您的下人不让他进门。”

“那又怎样呢?”

“还告诉他您不在,是吗?”

“是向他这样说的吗?”王后满不在乎地问道,“米塞里夫人!米塞里夫人在吗?”

内房第一侍从夫人出现在门口,手上托着一只金盘,盘子里盛着呈交给王后的信函。

“王后陛下召唤我吗?”米塞里夫人问。

“是的。昨天,是不是有人向普罗旺斯先生说,我不在宫里?”

米塞里夫人为了不直接在国王面前走过,绕过他,把金盘递给王后。她手指下还按着其中的一封信,王后一下子就认出信上的笔迹了。

“米塞里夫人,给国王回话,”玛丽·安托瓦内特继续说道,口吻仍然是满不在乎的,“向陛下如实地说,昨天,普罗旺斯先生上门时,你们是怎样向他说的。我自己可记不大清楚了。”

“陛下,”米塞里夫人说,这时王后正在拆那封信,“普罗旺斯伯爵大人来向王后陛下请安,我回答他说,王后不接见。”

“谁的命令?”

“王后的命令。”

“噢!”国王说。

这时,王后已经拆开了信,读到了下面两行字:

“昨天您从巴黎回来,回到宫里是晚上八点钟。洛昂看见过您。”

然后,王后仍然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打开了散放在托盘里的其他六、七封短笺、信件和请愿书。

“听见了吧!”她说着,把头抬向国王。

“谢谢,夫人。”国王向内房第一侍从夫人说。

米塞里夫人退出去了。

“请原谅,陛下,”王后说,“有一件事,请说说清楚。”

“什么事,夫人?”

“见不见普罗旺斯先生,我有没有自由?”

“哦!有绝对的自由,夫人,但……”

“但我讨厌他的性格,有什么办法呢?何况,他也不喜欢我;我回避见他是真的。我早就预料他会来,不怀好意,因此八点钟就上了床,就是不想见他。您怎么想的,陛下?”

“没什么,没什么。”

“似乎您在疑心什么?”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以为您昨天在巴黎。”

“几点钟?”

“就在您说您在睡觉的时候。”

“当然啦,我是到巴黎去过。那又怎么样!我就不从巴黎回来了吗?”

“当然要回来,问题是几点钟回来的。”

“啊!啊!您想知道我从巴黎回来的确切时间,是吗?”

“嗯,是的。”

“那再方便也没有啦,陛下。”

王后叫道:

“米塞里夫人!”

内房第一侍从夫人又进来了。

“米塞里夫人,昨天,我从巴黎回来是几点钟?”王后问。

“八点钟左右,陛下。”

“我以为不是这样,”国王说,“您大概弄错了吧,米塞里夫人;去问问吧。”

内房第一侍从夫人,站得直挺挺地、毫无表情地把身子转向了门口,叫道:

“迪瓦尔夫人!”

“是,夫人!”一个声音应道。

“王后陛下昨天晚上是几点钟从巴黎回来的?”

“大约八点钟吧,夫人。”内房第二侍从夫人答道。

“您大概弄错了吧,迪瓦尔夫人!”米塞里夫人说。

迪瓦尔夫人向客厅的一扇窗子倾身叫道:

“洛昂!”

“谁是洛昂?”国王问。

“是昨天王后陛下回来时经过的那道门的守门人。”米塞里夫人说道。

“洛昂!”迪瓦尔夫人叫道:“昨天,王后陛下是几点钟回来的?”

“八点钟左右。”守门人在下面的平台上答道。

国王低下了头。

米塞里夫人打发了迪瓦尔夫人,她又打发走了洛昂。

一对夫妇又单独在一起了。

路易十六觉得脸上无光,但他竭力想掩饰他的羞愧。

但王后并不以胜利者自居,却冷冰冰地问:

“怎样!陛下,再说说,您还想知道什么?”

“哦,没有了!”国王大声说,同时,抓住了他妻子的手,“没有了!”

“但是……”

“请原谅我,夫人;我自己也不清楚脑子是怎么想的。您看我很高兴吧,它不亚于我的后悔呢。您不怪我吧,是吗?别生气了,拿贵族身份发誓:假如是真的,我真要难受极了。”

王后把手从国王的手里帛了出来。

“怎么啦!您做什么,夫人?”路易问。

“陛下,”玛丽·安托瓦内特回答说,“法国的王后是不说谎的。”

“那又怎样!”国王好奇地问。

“我想说,昨天晚上,我并不是八点钟回来的。”

国王退缩了一步,惊愕不已。

“我想说,”王后继续道,口气仍然是那么冷静,“我是在今天早上六点钟才回家的。”

“夫人!”

“假如不是阿尔图瓦先生由于怜悯,把他自己的房子让给我栖身、住下,我就会象一个女乞丐那样被关在门外。”

“啊!您没有回来。”国王忧郁地说,“那么我说对了?”

“陛下,从我刚才的话中,您得出了一个简单的算术的答案——我请求您原谅——而不是一个高尚的人的结论。”

“您指的是什么,夫人?”

“我指的是,为了肯定我得早晚,您根本需关大门,也无需下全集,而仅仅只要来找我,并问问我:‘夫人,您几点钟回来的?’便行了。”

“哦!”国王轻叫了一声。

“先生,不论您的坐探是受骗了还是猜对了,您的门是被强行打开的还是自己打开的,总之,您不必再怀疑,您的担心是多余的,您的猜测是没有根据的。我觉得您对一个女人行使她的正当的权利横加干涉是可耻的。我本可以继续再耍着您玩,但我觉得对于一个国王,您的做法是可耻的,对于一个贵族,您的做法是失礼的,于是我不得不向您指出来了。”

国王掸着衣襟上的灰,深思着该如何回答。

“哦,您想辩解也没有用了,”王后摇着头说,“要让我原谅您的行为也是徒劳的。”

“恰恰相反,夫人,这我是很容易做到的。”国王回答说,“在宫邸里,难道有人怀疑您没有回家吗?没有!那么假如大家都认为您已回家了,谁也不能把我禁止开门的全集看作是针对您的了。他们可能会把这个全集看作是对付阿尔图瓦伯爵先生或是任何其他人的放荡生活的。您也明白,对这些,我是不用担心的。”

“陛下,还有呢?”王后打断他的话说道。

“还有!长话短说,我把话讲明白吧!如果我保全了您的面子,夫人,我这是做对了;而我对您说,您却错了,您没有以恩报德;假如我只是想悄悄地给您一个教训,而这个教训对您又是起了作用的——看您对我激动起来了,我是这样想的——这就是说,我做得更对了,因此,对我做的事,我决不反悔。”

王后听着他威严的丈夫的回答,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了;这倒并非她的气消了,而是她想聚集力量,准备战斗,对她而言,这场战斗非但没有结束,还仅仅只开了一个头。

“太好啦!”她说,“这么说来,您对待玛丽·戴莱丝的女儿、您的妻子、您的孩子的母亲,就象对待任何女人一样,让她呆在自己的家门外困顿沮丧,对这件事,您毫不感到内疚了?中的,照您的说法,这是开了一个宫廷的玩笑而已,并且还充满了高雅的情趣,而从中引出的教训则更提高了这个玩笑的价值。这么说来,在您的眼中,强近法国的王后在阿尔图瓦伯爵接待歌剧院的歌女和您宫廷里的风流女人的小房子里过夜,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呵,这没什么,没什么,一个国王对所有这些不幸可以超然处之,特别是对一个明达整理的君王更是如此。而您正是一位明达整理的姓,陛下,要知道,在这种事上,阿尔图瓦先生起了一个绝妙的作用。要知道,他帮了我一个大忙。要知道,这一次,我得要对老天开恩感激涕零了,幸亏我的小叔子是一个浪荡公子,因为他的放荡生活成了我的遮羞布,因为他的秽行挽救了我的荣誉。”

国王的脸红了,把坐在下面的安乐椅摇得叽叽嘎嘎直叫。

“哦!”王后带着苦笑说,“我很清楚,您是一位有德之您认为阿尔图瓦先生,他会相信这件事吗君,陛下。但您是否想过,您的道德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后果?您不是说,谁也不知道我没有回来吗?那么您本人认为我在这儿吗?您认为普罗旺斯先生,您那位专门搬弄是非的兄弟会相信这件事吗?您认为洛昂,被阿尔图瓦和我收买了的洛昂,会相信这件事吗?算了吧,国王总归是有理的,但有时,王后也是有理的呢。陛下,您希望我们长此以往,总是这样下去吗?在您这方面,您派了坐探、守门侍卫来监视我,在我家方面,我就收买您的坐探和守门人;我向您直说吧,不出一个月,御座的威严,婚姻的尊荣,我俩在一个早上就会把这两者都断送了,那时候。我们将会看到我俩将会为些付多大的代价。”

很明显,这几句话在对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您知道,”国王说,声调都变了,“您知道我是真诚的,有错,我总是承认的。夫人,您愿意向我证明,您带着您的宫廷侍从,乘着雪橇,离开凡尔赛是有充分理由的吗?在我们生活的世道艰危的今天,这一队发疯似的的人可影响了您的声名啊!您愿意向我证明,您和他们一起消失在巴黎,就如在化装舞会上的一个个假面具似的,一直要到夜里再重新出现。我的灯油耗尽了,大家都熟睡了,免得招人讲闲话。这一切,您确有充分的理由吗?刚才您说到了婚姻的尊荣,御座的威严,和您的作母亲的身份。而您做的这一切是一个妻子、一个王后、一个母亲该做的事情吗?”

“我将用两句话回答您,先生;但是,我得先向您说,我回答您时的态度将比刚才更为轻蔑,因为说真的,我觉得,您的指控中的某些部分只能引起我的轻蔑。我离开凡尔赛时乘雪橇,是为了尽快地到达巴黎;我是和塔韦尔奈小姐同行的,谢谢上帝,她的声名是王宫里最无可指摘的一个,我去巴黎是为了亲自证实一下,法国国王,这个伟大家庭的父亲,这个明晓事理的国王,这个所有意识的精神之父,他养活了穷困的人民,温暖了乞丐的心,由于他所施的恩德,对人民的爱戴,他可以受之无愧。我想亲自去证实一下,这样一个国王是否真的会让他的家庭中的一个成员饿死,在被人们遗忘中消沉,受尽罪恶和不幸的折磨?而这个人是曾经统治过法国的一个国王的后裔,他也曾经象国王一样显赫啊。”

“我!”国王吃惊地叫道。

“我登上了一个阁楼的房间,”王后继续说,“我看见了一个伟大的亲王的孙女在一个没有火,没有灯光,没有钱的条件下生活;我给了这个被王室遗忘、忽视的牺牲者一百个金路易。过后,由于我有时也是很通情达理的,在我深思着人间的沧桑,世态的炎凉,在那儿逗留得过久了,又由于地面冻得厉害,而上冻的时候,马不易行走,特别是出租马车的马……”

“出租马车的马!”国王大声说,“您是乘出租马车回来的?”

“是的,陛下,车号是一○七。”

“哦!哦!”国王轻轻地说,摇晃着翘在左腿上的右腿,他每一次做这个动作就表示内心很不耐烦了,“坐出租马车!”

“是的,然而还幸而找到了这辆出租马车。”王后回答说。

“夫人!”国王打断了她的话说,“您做得很对;您总是有崇高的动机,有时这些动机可能产生得太轻率了些,但这缺陷正出自您特有的慷慨和热情。”

“谢谢,陛下。”王后带着嘲讽的口吻说。

“想想吧,”国王继续说,“我一点都不怀疑您做的事是完全正直、体面的;仅仅是这种做法,和王后的喜欢冒险的作风使我不能接受;您一贯做好事,但在替别人行善的同时,您却在自己的脸上抹了黑。我责备您的正是这一点。现在,我要弥补这遗忘的过失了,我要关心王室中的一个家庭的命运。我准备好了,向我谈谈他们的厄运吧,我立即会恩赐他们的。”

“陛下,我想,瓦卢亚的姓氏是相当显赫的,您的脑中不会没有记忆的。”

“啊!”路易十六放声大笑着说,“我现在知道您在关心什么了,瓦卢亚家的一个矮个子女人,是吗,一位伯爵夫人……等等……”

“拉莫特。”

“一点不错,拉莫特;她的丈夫是近精骑兵?”

“是的,陛下。”

“而那个女人则是个诡变多端的人是吗?哦!别生气嘛,她闹得鸡犬不宁;她让大臣们可烦透了;她总是跟我的几个姑姑纠缠不清;时把一些请求书、申诉书、有关家谱的证据送呈给我,我都烦死啦。”

“呕!陛下,这只能说明,到现在为止,她的要求毫无结果,如此而已。”

“我不否认。”

“她究竟是不是瓦卢亚的家族?”

“哦!我想她是的。”

“那好嘛!一份抚恤金,给她一份体面的抚恤金,给她的丈夫一个团长的头衔。总之,让一个王室的后代能享有一定的在照顾。”

“哦!慢点,慢点,夫人。唉,您想得太多啦!您就是不帮助她,这个小瓦卢亚总是会在我身上拔走几根毛的;她的手很长哪,这个小瓦卢亚呀,算了吧。”

“哦!我倒不为您担心,陛下,您的毛可不容易拔哪。”

“一份体面的抚恤金,谢谢上帝!您想得太多啦,夫人!您可知道今年冬天,我的国库已空虚了吗?——把一个团交给这个小当兵的,而他是为了抽机才娶一个瓦卢亚的后代的!——总之,夫人,我再没有部队交给他了,就是给那些出钱买的,或者的确称职的人,我也给不出啦。因为这些乞丐是君王的后裔,让他们享受王室的待遇!算了吧!连我们这些国王还享受不到财主巨贾的革命实践呢。连奥尔良公爵②先生也把他的马和骡子送到了英国,让人卖了,并把他的房产缩减了三分之二呢!我自己取消了我的捕狼队了。圣·日耳曼先生还把我的军营改造了一下呢。我们从上到下,大家都在省吃俭用地过日子呢,我的亲爱的。”

“但是,陛下,瓦卢亚家的人总不能饿死啊!”

“您不是告诉我说,您已经给了一百个路易了吗?”

“多大的恩赐啊!”

“可这是王室的捐助。”

“那么您也捐出同样数目吧。”

“这我要尽量避免。您的捐款就以我俩的名义,不也足够了吗。”

“那么给一份小小的抚恤金吧。”

“决不,决不能定期支付。这些人专营骗人钱财为自己谋利;他们出身于寄生虫的世家。当我以后想给钱的时候,嗯,我会给一笔空前的数目,可是不对以后承担义务。总之,当我的钱溢出钱库时,我会给的。对这个瓦卢亚家的小女人,说真的,关于她的情况,就我所知道的,我没法全都告诉您。您的好心使您上当了,我亲爱的安托瓦内特啊。我不得不对您善良的愿望表示歉意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路易向王后伸出手去,王后本能地把他的手引向自己的嘴唇。

接着,她猛地推开了这只手说:

“您啊,您对我可不好。我恨您。”

“您恨我,”国王说,“您吗!那好!我……我……”

“啊!是嘛,您叫人把我关在凡尔赛宫的大门外;您大清早六点半走进我的客厅,强行打开我的门,走进我的卧房时,目光凶狠地扫来扫去。可您还说您不恨我。”

国王笑了。

“不,我才不恨您呢。”

“您不恨我,算了吧。”

“假如我向您证明,即使在我来这里时,我也没有恨您,您给我什么呢?”

“先看看您所说的证明吧。”

“啊!这太容易啦,”国王回答说,“证明在我的兜里。”

“哦!”王后大声叫道,好奇地探起了上身,“您真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啊,真的,您可是真好;但您得知道,要我相信您,只有您马上把证明拿出来看。哦!不要耍花招了。我敢打赌,您又在空许愿了。”

这时,国王笑容满面地在口袋里摸着什么,故意慢吞吞的,把王后的心逗得痒痒的。他这个慢条斯理的动作,可以使孩子为得到玩具,野兽为得到食物,女人为得到礼品急得直跺脚的。最后,他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色的摩洛哥皮的盒子,外表轧制成凹凸花纹,盒盖上面烫了金。

“一只首饰匣!”王后说,“啊,看看吧。”

国王把首饰匣放在床上。

王后马上把它拿起来,拿到眼前。

她刚打开盒子,就感到心情激动,眼花缭乱,大叫着说:

“啊,多美啊!我的天啊,多美啊!”

国王感到心里美滋滋的,高兴极了。

“您以为很美吗?”他说。

王后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她从首饰盒里取出了一串钻石项链。这串项链的钻石颗颗硕大匀称,纯净无瑕,光辉夺目,她似乎看到有一道道亮晶晶的闪光在她的手上流动。

项链就象那有着闪光的鳞片的一节节蛇身一样,在起伏波动。

“啊!多壮观啊。”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词儿,“多壮观啊!”她又重复了一句,目光炯炯闪亮,或者是因为她的目光与这些耀眼的钻石相映生辉,或者是她在想着,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会拥有这样一串项链吧。

“这么说,您觉得满意了?”国王说。

“被迷住了,陛下。您使我太幸福啦。”

“真的?!”

“您看这第一排,钻石大得象一颗颗榛子呢。”

“一点儿也不错。”

“还很匀称哪,简直很难加以区别。颗粒从大到小排列得多妙啊。这些钻石,第一排和第二排的,第二排的和第三排的大小比例简直安排得妙极了!汇集这些钻石,制成这串项链的珠宝商真是一位艺术家。”

“他们是两个人。”

“我敢打赌,就是鲍埃枚和鲍桑热两个。”

“您猜中了。”

“说真的,也只有他俩才敢做出这样一件杰作。多美哪,陛下,多美哪!”

“夫人,夫人,”国王说,“给您买这串项链付的价格可不少啊,请注意哪。”

“哦!”王后高声叫道,“哦,陛下。”

陡然,她那神采奕奕的前额掠过一片乌云,她低下头来。她面部这个变化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国王都还没来得及发现。

“现在,请让我高兴一下吧。”

“什么?”

“让我把项链挂在您的脖子上。”

王后止住了他。

“这不是很贵吗?”她悲伤地说。

“这是肯定的,很贵。”国王笑着回答说,“但我已经说过了,给您买它的价格比它本身的价格还贵哪,这串项链不在其位,也就是说,不戴在您的脖子上,就显不出它真正的价值来了。”

路易边说边向王后走去,双手拿起这串豪华的项链的两端,准备用搭扣把项链固定在王后的脖子上,这个搭扣本身也是一颗大钻石。

“不,不,”王后说,“别孩子气了。请把项链放回到首饰盒里去,陛下。”

说完,她摇着头。

“您不让我作为第一个人看见您戴这串项链吗?”

“假如我接受这串项链,但愿我能满足您这个乐趣,陛下,但是……”

“但是什么……”国王吃惊地说。

“但是陛下,您也罢,任何其他人也罢,都不会看见如此昂贵的项链戴在我的颈脖上。”

“夫人,您不会把它戴上吗?”

“永远不戴。”

“您拒绝我的礼物?”

“我拒绝把一百万,可能是一百五十万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因为我估计这串项链值一百五十万利弗尔,是吗?”

“我不说不值。”国王回答说。

“那么当国库空虚,当国王被迫不能慷慨施舍,并对穷人说:‘我没钱了,愿上帝太白县你们!’时,我拒绝把一百五十万挂在脖子上。”

“什么,您刚才向我说的放可当真?”

“听着,陛下,有一天,萨尔蒂纳先生告诉过我,用一百五十万利弗尔,可以买一艘此唱彼和列舰,说真的,陛下,法国国王需要一艘战列舰比法国王后需要一串项链更为迫切。”

“啊!”国王大声叫起来,情绪万分激动,双眼噙满了感激的泪水,说,“啊!您刚才所做的事是崇高的。谢谢!谢谢!谢谢!……安托瓦内特,您真是一个贤妻啊。”

说着,为了使他的感激之心显得更庄严,更真切,善良的国王伸开双臂勾住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颈脖,抱吻了她。

“呵,在法国,当人们知道您刚才说的话,他们将要怎样向您祝福啊,夫人。”他大声说道。

王后叹了一口气。

“还来得及呢,”国王赶忙说,“您叹气是后悔了吧。”

“不,陛下,这是心灵得到宽慰的叹息,请关上这只首饰盒,把它还给珠宝商吧。”

“我已经安排好付款期限了;钱也准备好了;您看看,我再拿这笔钱作什么用?别那么不顾自己了,夫人。”

“不,我考虑成熟了。不,已经决定了,陛下,我不要这串项链,但我要其它东西。”

“见鬼!我那一百六十万利弗尔的整数又保不住了。”

“一百六十万利弗尔?您瞧!怎么,真有这么贵吗?”

“这还用说!夫人,我话已出口,我就不改口了。”

“放心吧;我要的那件东西要便宜多啦。”

“您向我要什么呢?”

“让我再到巴黎去一次。”

“这还不容易,更谈不上贵啦。”

“请等等,等等。”

“又是什么!”

“到巴黎的旺道姆广场。”

“真是见鬼!见鬼!”

“去麦斯麦③先生家。”

国王搔头挠耳起来。

“好吧,”他说,“您拒绝接受一百六十万利弗尔的巨额馈赠;我当然可以准许您到那儿去一趟。到麦斯麦先生的家里去吧,但这回轮到我提出一个条件了。”

“什么条件?”

“您叫一个同一血统的王妃陪伴您去。”

王后想了想。

“朗巴尔夫人好吗?”她问。

“行,朗巴尔夫人。”

“说定啦。”

“我签字。”

“谢谢。”

“而且,我这就去订购一艘战列舰,并命名它为王后的项链号。您将是这艘战列舰的教母,然后,我把它给拉佩罗斯派去。

国王吻了吻妻子的手,高高兴兴地离开了王后的房间——

①王后寝室里凹入壁内的、专门放置卧床的一个角落。

②奥尔良公爵(1673—1723),路易十五的摄政王。

③麦斯麦(1734—1815),德国医生,创动物磁气说,解释他所施行的一种类似催眠术的医疗方法。

④朗巴尔夫人(1749—1792),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密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