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雅纳·德·拉莫特得体地抬起了眼睛后,她最关心的,就是她要打交道的是些什么模样的人。

正如我们上面说到的,两个女人中年纪稍大的一位约有三十到三十二岁;尽管在她的脸庞上洋溢着一种高贵的气度,这就自然而然地在她的容貌上减弱了一分魅力,但她还是那么美貌惊人。至少,女客人躲躲闪闪的外形给雅纳的最初印象就是这样的。

果然如此,这位女客没有坐沙发,而是挑了一张安乐椅坐下,她退到房间的一角,拣个远离灯火照明的地方坐了下来,她把她的斗篷上衬着槐花的塔夫绸篷形风帽向前额拉了拉。这样,斗篷在她的脸上就投下了一片阴影。

但是,她整个脸庞的气度是那么落落大方,目光是那么锐利、自然,虽说没能看清五官,但从总体来年地,还是能被人认出来客是出身于名门世家,特别是出身于贵族血统的。

她的女伴却不这么胆怯——至少在表面上给人这个印象——大约比她年轻四五岁,却一点也不隐匿她那美丽的容颜。

她面色鲜艳,轮廓清秀,头发中显露出鬓角,使瓜子脸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她长着一对淡蓝色的大眼睛,其清澈宁静,犹如一潭澄碧的秋水;大自然赋予的一张天生率真的小嘴,线条伏美,后天的教育与修养却又使它显得矜持审慎。她的鼻子,就其形状而言,即使和绝代佳人维纳斯相比也毫不逊色。这些就是雅纳对她的第一眼的印象。除此之外,如果再往细处比较一下的话,伯爵夫人还能发现,两个贵妇人中较年轻的一个,身材比她的女伴更为纤细柔软,胸部更为丰满,线条更为优美,最后,她的手也更肥壮些,而另一位夫人的手青筋外露,显得更纤细一些。

几秒钟的瞬间,雅纳·德·瓦卢亚脑子里已经留下了这么多的印象,也就是说,其速度,比我们用笔记下的时间还要快。

最初的印象得出后,她就轻声柔气地问,她怎么会有幸得到这两位夫人的来访。

两位夫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年轻稍大的那位做了一个手势,年轻的那位就说:

“夫人——我想,您已结婚了吧?”

“我有幸成了拉莫特伯爵先生,一位杰出的世家子弟的夫人,夫人。”

“那好,我们吗,夫人,我们是慈善基金会的女当家。关于您的生活境遇,有人告诉我们一些事情,使我们很感兴趣,因而,我们希望能得到关于您以及有关您的一些更确切的细节。”

雅纳在回答前,停顿了片刻。

“夫人,”她说道,她已经发现了第二位女客的略为保留的态度了,“你们看见了亨利第三的肖像了吧,也就是说,我的祖先的兄弟的照片,因为我不折不扣是瓦卢亚家庭的后代,大概,别人已经告诉你们了吧。”

她带着谦恭而又不失自新的神情,看着两位来访者,等她们提出新的问题。

“夫人,”年轻稍大的那位夫人插话说,嗓门低沉而柔和,“别人说的,您的母亲曾经在塞纳河畔的巴尔,做过一个名叫丰泰特家的守门人,这是真的吗?”

提起这段往事,雅纳脸刷的一下红了,但她立即镇定地回答说:

“这是事实,夫人。我的母亲曾经做过一个名叫丰泰特家的守门人。”

“啊!”提问题的人不禁叫出了声。

“由于我的母亲,玛丽·若赛尔美貌非凡,”雅纳继续说,“我的父亲终于爱上了她,并且娶了她。我的贵族身份是从我的父亲那儿继承来的。我的父亲是圣·雷米·德·瓦卢亚家的一员,他是瓦卢亚王族的直系后代。”

“但是夫人,您又是怎么会穷到了这步田地的呢?”提问的那位夫人继续问道。

“哎呀!这并不费解。”

“我听着呢。”

“您不会不知道,在亨利四世①登基以后,他把瓦卢亚家族的冠冕转到了波旁家族②的头上,衰落的家族总还有些后代,虽然他们的来历有些不太清楚,但无可置疑的是,他们是从上辈四弟兄这同一条根子上下来的,这四弟兄都已经命中注定地成为古人了。”

两位夫人做一一个动作,似乎是对这个说法表示同意。

“然而,”雅纳继续说,“瓦卢亚家族的后代,由于境遇悲惨,怕给新兴的一定抹黑,就改名换姓,借用了一个地名,把瓦卢亚改成了雷米,这个名字从路易十三始起,一直沿用到瓦卢亚倒数第二代;我的祖辈,他看见王权巩固,旁系已被忘得一干二净,再也不愿意继续放弃自己荣誉的称号,这是他仅有的特权了。于是,他又用了德·瓦卢亚这个名字,并把它带到了外省的腹地,带进了黑暗和穷困之中。在法国朝廷上下,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在一定的福荫之外,竟然还活着一个法国古代王朝的子孙,这个王朝如果不是封建王朝中最显赫的,至少也是最不幸的。”

讲到廛,雅纳停住了。

她申述时朴素自然,并且态度谦逊,让人显而易见。

“夫人,您当然会把证明材料保存得好好的了。”女客中年长的一位温和地说,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自称为瓦卢亚后代子孙的那位夫人。

“哦,夫人,”那女人回答说,嘴角上带着一丝苦笑,“证据不少,这些都是我父亲收集起来的,他临终时,因为没有其他继承人,又原地不动地移交给我了;但是,材料再真又有什么用,或者说,别人不承认,又有什么用?”

“您的父亲去世了吗?”年幼的一位夫人问。

“唉,去世了。”

“在外省去世的?”

“不,夫人。”

“那么在巴黎?”

“是的。”

“就在这寓所去世的?”

“不,夫人;我的父亲,德·瓦卢亚男爵,国王亨利三世的侄孙,是穷死的,饿死的。”

“这不可能!”雅纳继续说,“不是在这斗室里,也不是死在他这张简陋不堪的破床上!都不是。我的父亲是死在最贫穷、最苦维的人们中间的,我的父亲是在巴黎主宫济贫所③去世的。”

两位夫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就象地声恐怖的叫声。

雅纳对自己左右局面、回答问题的艺术而产生的效果十分满意,她低垂着眼睛,手也无力地垂着,一动也不动地呆着。

年长的那位夫人专注地、用心地审视着她,在她的自自然然、简简单单的痛苦神情中,没发现什么狡诈或虚伪的迹象,于是便又开口说:

“据您向我们所说,夫人,您曾经受了巨大的痛苦,而令尊的去世,特别引起您……”

“哦!假如我把我过去的生活告诉您,夫人,您会看到家父的去世还远不算是我最大的痛苦。”

“什么,夫人,您把令尊的去世看成是一个不算太大的痛苦?”夫人紧拧着眉心,认真地说着。

“是的,夫人;我这样说,并不失为一个孝女。因为家父,在临终时,摆脱了这世界上所有缠绕着他的苦痛,而这些苦痛却继续饭团着他不幸的家族。因此,在他的去世引起我的悲痛之余,当我想到我的父亲去世了,王室的一个后裔再也不会落到去要饭的地步时,我不免还带着三分的宽慰呢。”

“去要饭?”

“啊,我说这话,并不感到羞耻;因为在我们的不幸中,家父没错,我也没错。”

“但令堂又怎样呢?”

“用我刚才说话的同样直爽的态度说的话,我会说,我感谢上帝把我的父亲召去,但我抱怨上帝让我的母亲还活在世上。”

两位妇人面面相觑,听了这番不近情理的话,几乎打起哆嗦来。

“夫人,假如请求您把您遭遇的不幸更详细地作一介绍,这不太唐突吧?”

“唐突,夫人,这只能由我引起;我诉说我的苦难,会使你们听得厌烦的,最后只能使你们无动于衷了。”

“我听着,夫人,”年长的夫人威严地回答说,与此同时,她的女伴向她投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克制些。

事实也是如此,她的语气中威严的声调甚至使拉莫特夫人也为之惊悸了一下,她迷惑不解地看着那位夫人。

“我听着呢,”那位夫人又说,口气温和些了,“假如您乐意告诉我们的话。”

可能是因为冷的缘故,刚才双肩打着哆嗦说话的那位夫人,挪动了一下姿势,摆动着脚,她的脚因踏在潮湿的石板地上面冻僵了。

这时,年轻的夫人就把自己安乐椅底下的那块地毯蹬给她,这回,轮到她的女伴向她使了一个责备的眼色。

“您自己留着这块脚毯吧,我的妹妹,您比我还娇呢。”

“对不起,夫人,”拉莫特伯爵夫人说,“看到你们受冻,我难受极了,但是木柴又上涨了六个利弗尔,这就是说,一车木柴要卖到七十个利弗尔,而我储备的木柴,八天前就用完了。”

“您刚才说,夫人,”年长的那位夫人又说道,“您不幸有位母亲。”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对这样造孽的话,需要作些说明,是吗,夫人?”雅纳说,“既然你们说想听下去,我这就来解释。”

询问伯爵夫人的那位夫人点头作答。

“我刚才已经有幸地告诉了你,夫人,家父的这门婚姻是低就的。”

“是啊,娶了一个守门的。”

“那好,我的母亲,玛丽·若赛尔非但不因这门体面的婚事感到自豪和感恩,反而开始使我的父亲破产了。其实这并不难,只要用我的父亲拥有的一点点家产,来满足她贪得无厌的要求就行了。之后,她把我父亲的最后一点土地都变卖花光了,就劝他到巴黎去索回他的姓氏所拥有的权利。家父的耳朵很软,也可能他真相信了国王的正义公正,总之,他变卖了所有剩下的家产,换成现款后,就出发了。”

“除我之外,我的父亲还有一男一女。我的哥哥象我一样的不幸,在军队的最低层混饭度日;女儿,也就是我可怜的姐姐,在我父亲出发来巴黎的前一天晚上,被扔在她的教父,一个农夫的屋前。

“这次旅行把我家仅有的一点钱财消耗殆尽,我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申诉都毫无效果,最后也丧失了信心,当他分文不名地回到家里时,等待着他的也是一贫如洗。当他不在家时,我的母亲就拿我作出气筒。她开始埋怨我吃了她的饭。我也渐渐地宁可光啃面包,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吃,呆楞楞地坐在我们破旧的餐桌旁;但我的母亲总是找得到借口惩罚我,只要一有差错——换了一个母亲也许会感到很逗乐的事——我的母亲就打我;左邻右舍就把我母亲虐待我的事告诉了我父亲,以为这样对我会有好处;起初,我的父亲还设法护着我,但他却不知道,正因为他护着我,反倒使原来只在生气时才虐待我的对头变成了对我恨之入骨的继母了。天哪,我那时年纪太小、太幼稚,我没能劝我父亲替我想想。我不作任何解释,不追究其原因,只是默默地承受其后果。我吃尽了痛苦,就这些而已。”

“我的父亲病倒了,起初出不了房间,后来就下不了床。这时,她就借口因为我年轻好动,又不会控制自己,这样,我在家父的房间里会累着他,便把我赶了出来。一走出父亲的房门,就象以往一样,我落到了母亲的手里。她用虐待和折磨教我学会了一句话,当我哭红了眼睛,不得已把这句损害我自尊心的话默记在心里后,她就让我下楼站在门口,每当她看见一个象样的行人路过,她就叫我走上前去说这句话,否则,她会把我打死的。”

“哦!可怕!可怕!”夫人中年轻的一位喃喃地说。

“那么这是句什么话呢?”年长的夫人问。

“这句话就是,”雅纳继续说,“‘先生,可怜可怜我吧,我是亨利·德·瓦卢亚的嫡系孤儿。’”

“啊!呸!”年长的夫人高声说,做了一个厌恶的手势。

“那么向那些人说这句话究竟有什么用呢?”年轻的那位问道。

“有些人听着我说,很可怜我,”雅纳说,“还有些人生气了,还威胁我。其他人实际上比第一种人心肠更好,劝我说,说这样的话会冒风险的,会被密探听见的。而我呢,我只知道有一件事才有危险,这就是违逆我的母亲的命令。只有一件事使我害怕,这就是挨打。”

“后来怎样?”

“我的老天!夫人,正如我母亲所希望的,我终于给家里带回了一点点钱,而我的父亲靠这点钱,不过推迟了自由表达去那个等待着他的、可怕的地方:济贫所。”

两位夫人中年长的一位的面部有些抽搐起来,而泪水又涌上了那个较年轻的夫人的眼睛。

“总之,夫人,尽管我那种丑恶的工作能给父亲带来一些慰藉,我也受不了啦。一天,我没有跟在行人的后面跑,用这句套话去纠缠他们,却在一块墙脚石下坐下,颓丧地呆了好长时间。晚上,我两手空空地回家了,我的母亲狠狠地揍了我,次日,我就病倒了。”

“就这样,我的父亲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了,不得不去巴黎济贫院,并死在那里。”

“啊,多可怕的故事啊!”两位夫人齐声喃喃地说。

“但令尊过世后,您干什么呢?”较年轻的一位夫人问。

“上帝怜悯我。我可怜的父亲逝世后一个月,我的母亲撇下了我的哥哥和我,和她的情夫、一个当兵的私奔了。”

“你们成了孤儿了!”

“哦,夫人,我们和其他的孤儿不同,当我们有一个母亲时,我们都是真正的孤儿哪!公共慈善机构收留了我们。但是,既然讨乞生活使我们讨厌,我们仅仅只是为了勉强地活下去才去乞讨。上帝命令它的生灵一定要活下去啊!”

“唉!”

“我怎么向您说呢,夫人?一天,我有幸碰上了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它正慢慢地向通往圣·玛赛尔市郊的高地攀登;四个仆人跟在后面;里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夫人,还很年轻;我向她伸出手去,她就盘问我;我的回答和我的名字使她非常吃惊,之后她又将信将疑起来。我告诉她我的住址和有关的情况。第二天,她就知道我并没有撒谎,并把我的哥哥和我收养下来了。她把我的哥哥送到一个军团里去,把我放到一家缝纫铺里。于是,我们得救了,不再挨饿了。”

“这位夫人名叫布兰维利埃吧?”

“就是她。”

“我想,她已经死了吧?”

“是的,她一死我又下了地狱。”

“但她的丈夫还活着,很有钱。”

“她的丈夫,夫人,我在少妇时代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他造成的一样。我长大了,可能还长得蛮漂亮;他看出来了,他想拿我来抵偿他的善行,我拒绝了。正在这当口,布兰维利埃夫人死了。她在世时,曾作主把我嫁给了一个正直、忠诚的军人,拉莫特先生;在她死后,我和我的丈夫又分在两地,我处于孤苦无援的境地,比我父亲死后的情况更悲惨。”

“这就是我的生平,夫人,不过我讲得简略多了。念苦经总是喋喋不休的,不应该让幸福的人去分担,哪怕他们是乐施好善的人,似乎你们是这样的人,夫人。”

拉莫特夫人叙述完她生平的最后一章之后,跟着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年长的夫人首先打破了沉默,她问:

“那么您的丈夫呢,他在做什么?”

“我的丈夫在奥布河畔的巴尔驻防,夫人;他在精骑兵团服役,因此在他来说,正等着时来运转呢。”

“但是您到宫里申诉过了吗?”

“当然喽!”

“瓦卢亚这个姓氏,有爵位为证,不能引起一些同情吗?”

“我不清楚,夫人,究竟我的姓氏能激发起什么感情,因为我的请求从未得到过任何答复。”

“但是,您见到了许多大臣、国王和王后了吧,是吗?”

“谁也没见到。无论在何处,每次都白费劲。”拉莫特夫人回答道。

“您总不能去要饭啊,夫人。”

“不能,夫人,我也把这个习惯忘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可以象我的父亲一样去饿死。”

“您没有孩子吗?”

“没有,夫人,我的丈夫为效劳王上鞠躬尽瘁,在他看来,我们虽有不幸的身世,但总算有了一个体面的结局。”

“夫人,很抱歉,我还想在这件事上问一句,您能不能拿出一些材料证明您的家谱呢?”

雅纳起身,在一个柜子里翻了翻,取出了几张公文纸,递给了夫人。

雅纳想得用这位夫人也许会走近灯火仔细地察看这几张公文的当儿,认清她的真面目,于是故意把油灯的灯芯挑起了一点,以增加亮度。

这时,仁慈的夫人好象是觉得灯火刺痛了她的眼睛似的,转身背向灯火,因此也就背向了拉莫特夫人。

她就处在这样的姿态下,聚精会神地读着这几份文件,并一份一份地查阅着。

“但这些都是副本啊,夫人,我没看见一份原本。”

“原本吗,夫人,放在可靠的地方了,我会拿出来的,如果……”

“如果一个重要的时刻到了,是吗?”夫人微笑着说。

“夫人,也许是这样,我荣幸地见到您,这就是重要的时刻;但是,您所说的一些材料,对于我来说是太珍贵了,因此……”

“我懂了。您不能给来历不明的人看。”

“哦,夫人,”伯爵夫人大声说,她终于窥见到了女恩人充满了尊严的容颜,“呵,夫人,在我看来,您似乎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说着,她立即打开另一只柜子,在柜子里有一只暗屉,她从里面取出了证明材料的原文。这些文件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只旧文件夹子里,文件夹子上印着瓦卢亚姓氏的纹章。

那位夫人取过了这些材料,专心一致一看着。

“您说得对,”仁慈的夫人说,“这些凭证是完全符合手续的;我向您保证,我是会把这些文件提供给当权的人看的。”

“按您的看法,夫人,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这还用说,您可领到一笔抚恤金,而拉莫特先生也可以得到晋升,只需这位世家子弟自荐一下就行了。”

“我的丈夫是道德的楷模,夫人,他在军队里从来没有失过责。”

“夫人,只需……”仁慈的夫人说,一面把她的篷式帽子往下拉到底,遮住了脸庞。

拉莫特夫人不安地注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看见她在口袋里摸了一阵,先是从里面抽出绣花手绢,当她先前乘着雪橇沿着林荫大道滑行时,就是用这块手绢捂住脸的。

手绢掏出来后,她又拿了一个直径一寸、长三四寸的一个卷着的小包。

好心的夫人把小包放在一个小柜子上说:

“慈善会办事处委托我,夫人,给您这一点小小的资助,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帮助。”

拉莫特夫人迅速地对小包扫了一眼。

“一堆值三利弗尔一个的埃居。”她想,“那么里面至少有五十甚至一百个。管它呢,总之有一百五十个或者可能有三百个利弗尔从天上掉到我手里来了。但是,要说是一百个,这小包显得短了些,但五十个的话,又显得太长。”

当她在琢磨这些事时,两位夫人走进了第一间会客室,克罗蒂尔德夫人正坐在一张靠着烛台的安乐椅上打瞌睡,冒着烟的红色烛芯在熔化了一层薄薄的烛油中间,越伸越长。

刺鼻的、令人恶心的气味刺激了两位仁慈的夫人中一个的喉咙,就是她方才包放在小柜子上的。她赶忙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小瓶香水。

但这时,雅纳把克洛蒂尔德叫醒了,她一把抓住了还剩半截蜡烛的烛台。她也不顾两位客人一再制止,当成黑暗中高处的灯塔,为她们照亮,蜡的怪味两位夫人熏得够呛。

“再见了,再见了,伯爵夫人。”她俩叫着说,匆匆忙忙向楼梯走去。

“两位夫人,我能有幸在哪儿感谢你们呢?”雅纳·德·瓦卢亚问。

“我们会让别人告诉您的。”年长的夫人说,一面尽快下楼。

不一会,她俩的脚步声就消失在六楼下面的深处。

瓦卢亚夫人回到房里,,急不可耐地想证实一下她那个小包里的东西猜得对不对。但在穿过第一间会客室时,她的脚碰到了一件东西,它从堵住门扉与石板地之间缝隙的席垫那里滚过来。

拉莫特伯爵夫人的本能的反应便是俯身拾起这件东西,跑近灯下。

这是一个圆圆扁扁的金质小盒子,上面格子纹路刻得很简单。

在这个盒子里,有几颗喷香的巧克力糖;但是盒子虽然很扁,却显然有双层,于是伯爵夫人着实花了一些时间寻找秘密弹簧。

她终于找到了弹簧,并打开了夹层。

一张端庄、神采奕奕、威风凛凛的妇女的肖像立即呈现在她的眼前。

肖像上的女人戴着一顶法国式帽子,酷象骑士团项链那样的一根光彩夺目的项链,这两件东西使这张肖像的外形增添了奇异的色彩。

盒盖上饰有一只桂冠,里面有一个m和一个t,组合成了一个图案。

拉莫特夫人认出肖像上的人和方才那位少妇——她的恩人的面庞很相象,揣测这是她的母亲或祖母的肖像,说句公道话,她第一个本能的反应是跑向楼道叫住两位夫人。

临巷子的那道门又重新关上了。

她想再追上去也来不及了,就跑到窗口去叫喊。

但是,在圣·克洛德街通圣·路易街的那一头,她仅仅只瞥见一辆疾驰而去的双轮马车。

伯爵夫人不再指望叫回这两位恩人了,她又仔细地端详这只盒子,心里决定把它送到凡尔赛去;过后,她又拿起留在小柜子上卷着的小包说:

“我没猜错吧,不过只有五十个埃居而已。”

小包散开后的纸张飘落在石板地上。

“是金路易,双金路易④!”伯爵夫人大声说,“五十个双金路易,值二千四百个利弗尔呢!”

她的眼睛里顿时射出贪婪的火花,而克洛蒂尔德太太在一旁合着手,嘴张得大大的,她一生中从未看见过这么多的金币,惊得昏昏然了。

“一百个金路易!”拉莫特夫人反复说着“……这两位夫人真的很有钱吗?哦!我再要去找她们!……”——

①亨利四世,法国国王(1589—1610)。

②在瓦卢亚王朝之后,波旁家族在法国建立王朝(1589—1792;1814—1830),在资产阶级革命中被推翻。

③巴黎最古老的济贫所,一七七二年毁于大火,一八六八年后再建。

④当时每个金路易值二十四个利弗尔,每个双金路易值四十八个利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