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去倒酒。“不,”他说。“我不会放弃我的女儿,因为她母亲需要有人陪着睡觉。”

“别那样无聊,我无法忍受你这样发酒疯和无聊。我不需要有人陪着睡觉。我已经有人陪着了,我已经有了伯克,而且我想使它合法化。他需要一个妻子,一个伴侣,而且他应该得到家庭生活。还有朱迪也是这样。如果你是真的关心朱迪,你就应该好好合作,同意这个决定,就不要为难我们。你有足够的机会让我们回来,你都从未招一下手。可是,在我们想走时,你却这般阻止我们。请您高抬贵手吧。”

他将酒洒了出去。“你是告诉我,朱迪想让那个混蛋做她的父亲了?”

“你问她好了。”

“不用着急,我会去问的。你真的已经与他同床共眠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德尔站在酒柜旁边,心不在焉地在杯子边缘玩弄着手指,眼睛看着巴巴拉站起身来,去寻找香烟。他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自己曾经是多么熟悉这个女人躯体的每一个部位。而现在,这个女人又把自己的身体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不可理解——抑或不妨思考一下——是的,他一定是喝醉了。往事又被挑了起来,这件事曾使他们的婚姻破裂,一直被他深埋在心底,不曾开启,现在却不邀自来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出国旅行,在巴黎的一个晚上,很糟糕,很糟糕的一个晚上。他们躺在了床上,一个很大的双人床,床头靠在豪华饭店的墙上。他记不清是在巴黎的哪一家饭店了。他们彼此躺在床上,装睡,真正的同床异梦。可是,到了后半夜,通过饭店那薄薄的墙壁传来了隔壁卧室里的声音。那是一对男女在柔情蜜意,无法听清楚他们的具体话语。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双人床响了起来,女人的呻吟尖叫,男人满意的喘息,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每一种声音都显得极为快乐,极为满足,节奏非常地快。

他躺在床上,倾听着,每一种声音就像一支支利剑刺向兰德尔心里。此刻,他痛恨这对男女,同时又非常羡慕他们。尽管巴巴拉就躺在他身旁,却无法激起他丝毫的欲望,他也知道巴巴拉也在黑暗中倾听着每一声响动。他们俩都没有动。隔壁的声音在嘲笑他们那冰冷的身体和强调他们空虚的岁月。兰德尔憎恨他身旁的这个女人,憎恨隔壁这对男女,更憎恨他自己的无能。他想离开这张床,离开巴巴拉的身体,还有隔壁的春情荡漾。然而他不能,他只有等待。当听到最后一声呻吟和喘息消失,一切终于归于冷静后,这种冷静更令人难以忍受。

自从那一夜起,他知道他们的婚姻已进入了坟墓。在他入睡之前,控制他大脑的是他们婚姻的空虚和维持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可能性。那天晚上,他知道他们是没有了希望。从此,他再永远不可能去亲热床上躺在他身边的那个肉体了。也许,他可以欺骗这一切。也许,他可以去模仿着去爱。但是,他不能自然地去爱她,甚至不能自然地需要她。他们的关系已经毫无希望了,而且她也肯定知道这一点。那天晚上,在入睡前,他意识到这一切马上结束——快刀斩乱麻——但他盼望她提出这个问题。几个月之后,她就搬出了他们在纽约的公寓,带着朱迪,去住在了旧金山。

他目光茫然地注视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抽烟,摇头叹息,躲避着她的目光。他盯着暴露在裙子上的大腿轮廓,不用脱下她的裙子,兰德尔便知她衣服里面的那具肉体,她是瘦干的,骨骼突出,没有丝毫的性感可言。可是,那个叫伯克的人竟会爱上她,她是怎样激发他的性欲的?很明显,他是激发起了。奇怪,真的好奇怪。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酒柜,向她走去。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她辩解说:“史蒂夫,最后一次,答应离婚吧,我们好合好散。你不需要我了,这完全是你自己决定的。为什么不像文明人那样使我获得自由,不受一点阻碍呢?为什么要捆住我呢?离婚后朱迪并不孤独,只要你高兴,你随时可以去看她。我可以向你保证。究竟是什么使你烦恼呢?一定是其他什么事。是为这事的结局吗?是你不敢面对你的失败吗?还是为了什么事?”

“是为了朱迪。再没有别的了。”别瞎扯了。仅仅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个男人,一个陌生人,抢走我的女儿。这就是我的决定。就这样,至少要等她到21岁。现在还不能离婚,就这样。他犹豫了一下。“也许你和我——我们——也许我们商量商量,会有一个更好的方案。”

“不,史蒂夫,我不再需要和你商量什么,我只需要和你离婚。”

“好吧,你不会得逞的。”

他想走了,可是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使他面对着她。

“那好吧,好吧!”她的声音颤抖着。“是你强迫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是你强迫我去法庭的。”

“你控告我,好吧,咱们法庭上见。”他说。“我会和你抗争到底的,而且我手上有你很多把柄。你擅自离家出走,带坏女儿,让她吸毒,以至于让学校开除。你正公开与其他男人奸宿,给仅15岁的女儿不良影响。不要让我在法庭上揭露你,巴巴拉。”

他等待着她歇斯底里。使他感到惊异的是,她的表情很平静,一种信心十足的样子。同时,眼睛中透露一种可怕的怜悯之情。

“史蒂夫,”她说,“你失算了。我不想竭尽全力攻击你。我不会那样做。不过,我的律师会在法庭上揭露你,使之公布于众,而且法庭将会看到事实——你的所作所为将为我提供证据,还有你的女儿,还有,你在生活中不是丈夫,不是父亲的角色,以你过去和现在的品行,你那异常的生活,吃喝嫖娼,甚至长期吸毒。你失算了,史蒂夫,你最终会失去探视朱迪的权利。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和顽固不化,否则,你我都不好看,对朱迪更不好,很恐怖,不管法庭怎么判决,最终你将会完全失去她。”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这些证据,不是因为她所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她的自信心,还有她的正直。他说:“你在威胁我。当我在法庭上证明你那位亲爱的、就是那个叫伯克的家伙,利用他的职业关系引导朱迪,暗示他自己已经进入你的生活,把你和我们的女儿带走,法官将会剥夺你的监护权。”

巴巴拉遗憾地耸了耸肩。“我们等着瞧,”然后她又说,“好好考虑考虑,史蒂夫,当你完全清醒的时候。在我们离开之前,让我们知道你的决定。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将回去,而且坚持由法庭判决我们离婚。我祈祷你不要让这些发生,今晚我还要祈祷。”她突然收住了话头。“你好好休息一会,明天你还有别的难题。”

她悄悄地向门口走去。他并没有跟着她走,而是追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今晚你还要祈祷什么?告诉我吧。”

她打开房门,等待着他出去。他放下酒杯,向她走去。

“告诉我,”他坚持道。

“我,我为你父亲祈祷,当然,还有朱迪,这是我一贯的习惯。就这些,史蒂夫,我,我将为你祈祷。”

他蔑视这个高傲的、虚伪的婊子。

“把你的祈祷留给你自己吧,”他说,声音有点颤抖。“你将需要它们——在法庭。”

他不再理她,径直走出了房门。

早晨,他醉意朦胧睁开眼时,立刻意识到他已经睡过了头。

看到自己合衣躺着,感到口干舌燥,他意识到他的醉意不是因为昨晚喝酒的缘故。平常,他比这喝得多得多,然而醒来时总是很清醒。是的,他的醉意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因为他感到羞愧,为他昨天夜里对巴巴拉的行为感到羞愧。

老实说,他明白她提出的离婚是合乎情理的。他也认为他的反对也是合理的,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如果她重新结婚,他将失去他唯一的孩子。若是失去了,他将难以支持,特别是在他的感情依恋如此之少的时候。因此,他没有给巴巴拉选择的权力。他设想了一个妥协的方案,就是她不要与伯克结婚,使朱迪仍然是他的孩子,她可以与伯克同居,就和以前一样,为什么不这样呢?都是二十世纪了,朱迪不会有这个新父亲,她将知道她父亲是他。

噢,他将和巴巴拉在法庭上抗争,他一定要和她抗争。

话虽这么说,使他始终忐忑不安深感难堪的,便是他这种有些孟浪的,几乎是孩子赌气的这些小家什的行为。别人会说他居心不端,在旁观者的眼里,会把他看作是个小人,混蛋,而正是这一点使他烦恼不已。因为,他原本并不很坏。他比人们认为的要好得多。比他上一次见他父亲的表现要好得多。

他所付出和取得的也不是平庸之徒所能比拟的。他在工作上干得很出色。在他的工作之余,交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他主动找的。他已经答应他的女儿——什么事更重要?——今天早晨一起共进早餐。他忘了夜里他告诉了服务台,除了奥本海默医生打来的电话,他一概不接,而且他又忘记了弄好闹钟,以至使他睡过了头。

在他向服务台去电话之前,他给巴巴拉去了电话,想问一下朱迪是否还在那里。可没有人接电话。现在,很不幸,他得独自吃早餐。这时他注意到,在今天早晨的报纸下面,有几张留言条,一定是那服务生在给他送早餐时在门口发现拿进来的。

他打开留言条。有两个是达丽娜-尼科尔森昨天晚上从纽约打来的长途电话。本来是他答应她要打电话过去的,他把这事给忘了,他想干脆待会儿冉给她打吧。另外,还有赫尔曼舅舅的留言。他特地开车来这儿接他去医院,这本来也是约好的,但却没有打进电话来。这都是3个小时以前的事了。他妈的,好在谢天谢地,奥本海默医生没有着急找他。

匆匆忙忙地用完早餐后,兰德尔穿上方格运动衫,乘电梯来到大厅。他想在医院一定能看到朱迪,为了更保险,不至于又错过,他来到服务台写了一个便条,解释未能与她共进早餐的原因,并邀请她与他共进午餐。让人送到巴巴拉的房间信箱后,兰德尔匆匆忙忙地冲出饭店,坐上出租车,直奔奥克城的医院。

到了医院,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电梯上,来到二楼,走进走廊。使他很惊慌,他看到他母亲、妹妹、赫尔曼舅舅都在父亲的病房前围在奥本海默医生身边。约翰逊和凯里离他们稍远点,有几码远,不停地在交谈着。向他们走近时,兰德尔的心一阵阵的紧缩。每个人都聚集在走廊里——这不正常,这说明出现紧急情况或新变化,一定是出事了。

走到他们跟前时,兰德尔竭力想找到伤感或悲伤的表情,可是发现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这使他感到很奇怪,巴巴拉和朱迪也未在场,使他感到意外。

他顾不得礼貌,径直拉住奥本海默医生间:“我爸爸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奥本海默医生尽量微笑着说:“好消息,史蒂夫,和我们期望的一样,情况好转了。你父亲恢复了知觉,可能是从今天早晨6点钟。他的心电图趋向于正常,虽然他身体左侧还部分瘫痪,说话也有点模糊。然而,总的来说,他一切功能正在迅速恢复。如果不出现意外的情况,你爸爸的身体会痊愈的。”

“噢,上帝。”兰德尔悬着的一颗心立刻松了下去。“谢谢上帝。”他感到很疲倦,好像刚刚从紧张中解放出来。他与母亲拥抱亲吻,又过去吻了在哭泣的克莱尔,还十分友好地朝赫尔曼舅舅笑了笑。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到医生旁边,紧紧地抓住医生的手。“太棒了,真是个奇迹,”他说,“我无法表达我们大家是多么感激您。”

奥本海默医生领情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史蒂夫。这只是你父亲善有善报的结果。刚才,我已经向你母亲说了,今后,他的恢复情况完全看自己了。治疗只能到这种程度了,他回去以后——也许两至三周,甚至四周——要继续接受物理治疗,这可以在家中进行。如果他肯合作,将会有奇迹出现,最终是恢复到他能自主行动。这些,我都已告诉了你的母亲,关键问题在于你父亲的个人生存意志以及精神状态。”

“他从来都具备这些。”兰德尔说。

“的确如此,”奥本海默医生表示赞同。“不过要记住,以前他从未得过中风。也许他的精神会因此有所变化,然而他的前景全靠这些。”

“是上帝帮助他的,”赫尔曼舅舅也附和着说。

萨拉-兰德尔看了一眼他弟弟。“内森也将会得到上帝的帮助,赫尔曼,这是内森应得到的。”

兰德尔看到自己的妈妈如此虔诚地对待上帝,使他感到很是困惑,只好离开他们来到医生身边。“我想去看看爸爸,可以吗?”

“噢,他现在需要休息。然而,如果你只呆一小会儿,你可以进去。也许,到晚上,你可以长时间地陪陪他。”

兰德尔转身走进了病房。

那个私人护士把为病人提供氧气的小帐篷移开,伏在床上给病人整理盖好毯子,她挡住了兰德尔的视线。当她听见兰德尔进来,便退在一边。

“我只是想看看他,”兰德尔解释说。“他睡着了吗?”

“他正在睡觉,一切都很正常,我们真替他高兴。”

兰德尔走到床边,看到他父亲的头枕在枕头上,骨骼都显露出来,但不像昨天晚上那样可怕。眼睛还是紧闭着,脸上也恢复了血色,正在均匀地打着鼾睡。

“他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兰德尔小声地回头对护士说。

“是好多了,”在他身后的护士附和着说。

他转过脸对着他父亲时,他惊奇地发现他父亲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好,爸爸,我是史蒂夫。你现在好多了,不久就会康复了。”

老人的眼显露出他已认出了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立刻,兰德尔俯下了身子,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算是与他的儿子打着招呼。

“您已逐渐好转了,爸爸,”兰德尔说,“我们一直在为您祈祷,而且我们的祈祷得到了回报。我会继续为您祈祷。”

当他看到父亲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时,他赶紧收住了话头,因为他不能确定他父亲笑的含义——不是对他的祈祷表示感谢,就是怀疑他的儿子还会为别人祈祷。他感到他的儿子一直在看着他,好像是在研究他是表里如一的虔诚,还是一时心血来潮。

那一丝微笑在父亲的脸上稍纵即逝,然而他那丝微笑的目的和含义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那笑完全是可怜他吗?他不会可怜他虚假的虔诚,可能是可怜他没有信仰,可怜他无知。

兰德尔想说出这些,来探查一丝线索。然而,他父亲已经闭上了双眼,又发出均匀的鼾声。

兰德尔再没有说什么,他离开了病房,来到了走廊里。医生还在查病房,其他人还围着他,在病房附近低声充满欣慰地亲切交谈着。

兰德尔向克莱尔探询他妻子和女儿。她们一大早就过来了,听到了爸爸的消息,并去看了爸爸,在半小时前就离开了。这时兰德尔的母亲插进话来,邀请他回家一块吃午饭。兰德尔向她解释,他已经答应将和朱迪一起吃午饭,不过他又许诺,晚上来医院之前回家吃晚饭。

因为没有必要回家,萨拉-兰德尔决定和赫尔曼舅舅再在医院呆一会儿。克莱尔想最好去上班,安慰母亲说她将早一点回家帮她准备晚餐。

“有没有搭车走的,”克莱尔问。

埃德-佩里奥德-约翰逊想,他最好回报社去。他的大儿子已经慢慢接管了报纸的编辑业务,不过,埃德-佩里奥德喜欢掌握一些指导工作。因为报社大楼离这儿较近,不必搭车。汤姆-凯里同样想赶回教堂去,同教区教友有一个约定,要处理一些积压下的事务和要写布道。

“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和运动运动,”凯里说,“多谢,克莱尔,我想走回去。”他看了一眼兰德尔,“你呢,史蒂夫?要不要慢慢地散散步?你一定记得,教堂离你的饭店只有几个街区。”

兰德尔看了一下手表,他离与朱迪约好吃午饭的时间还有45分钟。“好吧,”兰德尔说,“我们一起竞走吧。”

他们三个人一起已经步行了10分钟,令人非常愉悦,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湿润,两旁的橡树正在抽绿,满目清新。孩子踩着单车飞驰在风里,小狗小猫在打闹着,路上有一个胖女人与约翰逊和凯里打招呼。

这个威斯康星州的小镇此刻在兰德尔的眼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是他在曼哈顿黑暗的石砌的住宅区所不能比拟的。但他这些内心的感觉被思乡之情弄得模糊了。他内心感觉更真实可靠,比这更好。这些使兰德尔想起他离家离得太久太远,他在外面见识太广,生活面也相当广泛,就很难适应小镇单一的生活。这是一种夹在中间的尴尬的生活方式,他想生活在两个极端,而不是这里。他能适应纽约那种繁华的大都市生活,或者静修,单独或与其他人在与世隔绝的法国小山村,在这里能够根据自己的想象自由生活,目的是修身养性。

他和约翰逊、凯里一起大步走在大街上,认真地听着约翰逊的高谈阔论。约翰逊忆起了他与内森-兰德尔牧师的相识、相交,以及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还有他们在周末一同去阳光抚慰的湖畔钓鱼的快乐时光。

现在,约翰逊又讲到有关内森一生做善事来了。

“很多人,这你知道,都想去做善事,可是,只能一时,而不能持久。”约翰逊说,“史蒂夫的爸爸就不这样。我们这位老牧师是无以伦比的,如果在做善事时,他有新的想法,无论这想法是多么异常和古怪,他都能解决和完成,我的意思是说他总是想办法去做。内森是一个言行如一的人。”

“内森确实是这样,”凯里随声附和着。

“我记得他曾想和我在报业方面竞争一下。还记得那次吗,史蒂夫?记得他每周——那个报刊究竟叫什么名字来?——让我想想——”

“《人间福音》。”兰德尔说。

“是的,孩子,《人间福音》,是他按福音书起的名。办报需要勇气,内森就具备这些。你还记得你父亲的那份报纸吧,史蒂夫?”

“是的,我还记得。”

他们继续漫步,约翰逊对凯里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汤姆,绝对真实。史蒂夫在这里作证。好多年以前,一天,我们在收听广播,是一个广播连续剧节目,那个故事写的是一个神父,平时他默默无闻,后来就成就了很不简单的事业。他叫查尔斯-谢尔登博士,在堪萨斯州托皮卡的公理会中心。你听说过他吗?汤姆?”

“好像听说过,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是的,如果你没听说过他,我也不奇怪。”约翰逊说,“因为那天内森和我以前也都没有听说过。不过,查尔斯-谢尔登博士确实是存在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到图书馆去查。查尔斯-谢尔登博士是从纽约去托皮卡开办教会的,大概是在1890年——他那时年方30,他对每周日晚上的布道有些担心,然后,他就想了一个好主意,他不再滔滔不绝地布道,而是把这12个虚构的小故事编成一个长篇故事,每个故事的结尾留有悬念,每月向他的教友们讲一个小故事。这个主意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

“真是太聪明了,”凯里说,“他讲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内容?”

“是关于一个年轻的神父,他感到世界上的罪恶太多,便要求教友们用一年的时间学习做耶稣。结果查尔斯-谢尔登讲述的故事受到了教友们的热烈欢迎。在1897年,他把这个故事改编成了小说,取名为《追随耶稣》。小说出版后,反响很大,销售量高达3000多万册,包括45种翻译版本。其知名度仅次于《圣经》和《莎士比亚》。”

“太难以置信了,”凯里说。

“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后面的事就更绝了。书出版3年后,《托皮卡首府》,一份每天销售1.5万份的日报,这个报社的老板找到谢尔登并问他,‘你用耶稣的标准来编辑这份报纸一周,怎么样?’谢尔登博士接受了这个挑战。当时的报纸以怪事丑闻以及色情来吸引读者,他决心扭转这一不良习气,他要用耶稣的标准,让他的报纸充满正义、高尚和洁净。他果真这么干了。”

兰德尔摇着头说:“我总感到这本身有点耸人听闻。”

“并不真的这样,”约翰逊说。“玩了点噱头,不过,好在是宣传操行的。”

“发生了什么事?”凯里问道。

“噢,当然,谢尔登博士看到了实际工作中的困难,”约翰逊继续说道,“他意识到耶稣从来没有看到过现代化的汽车、火车、电话、电动印刷机、电灯、报纸、书刊,甚至连传道的天主教堂、主日学校、和平社团以及思想方面的民主自由,耶稣照样没有接触过。但是,谢尔登博士知道,还有耶稣看到的至今未变的东西,比如人们的污秽丑陋。这样,在他上任主编时,他便制定了一套新的办报方法,完全是耶稣式的。犯罪、丑闻和怪谈都不予刊登,在报纸的头版上刊登好人好事,宣传美德。在广告版上,也相当注意这个问题,凡酒、烟、不健康的消遣都遭到排斥。对那些工作的记者,也规定了严厉的制度,不准抽烟、喝酒,不准用奇谈怪论来冲撞神灵。你是问发生了什么事,汤姆?这份报纸的销售量发生了变化,在他任期时,由原来的1.5万份,猛升到36.7万份。他用事实证明了新闻不见得就是猎奇、扬丑,好新闻同样能卖出去。”

兰德尔把手放在约翰逊的肩膀上,对汤姆-凯里说:“事实的经过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汤姆。实际上,这次实验在报界称之为一次大失败。他们评价说,报纸太单调乏味,满是说教,尽管销售量猛增,全是新奇和宣传造成的,暂时侥幸的结果,而且,若同时在纽约和芝加哥发行,会使销售增加更多。如果让谢尔登继续办几周,报纸恐怕要倒闭。”

“纯粹是瞎猜,”约翰逊友好地说,“事实上,我们只看结果,他是成功的。读者们并没有去谴责他宣传道德,反对不道德呀。我们言归正传,也就是当内森-兰德尔听到谢尔登后,也突发奇想去仿效他。”

“他仿效?”凯里说,“我怎么不记得?”

“是的,你那时在加利福尼亚或其他什么地方,”约翰逊说,“噢,当时,那个想法在内森的脑海中盘桓了很长时间,最后,他真的办了一个周刊,就是那个《人间福音》,并且他宣布以耶稣的眼光办他的报纸。内森开始了,就用我报社的设备,用我的人帮忙,主要是销售给那些主日学校的孩子们及其父母。后来,慢慢地到社会大众中去销售。他们的销售量超过——让我想想——每周超过4万份,收到很多读者来信,有的来自很远的加利福尼亚和佛蒙特州,甚至来自意大利和日本。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不是教会的事让他无法脱身,也许他会成为报界的知名人士。”

他们这时正好走到一条街道的拐角处,约翰逊要向他俩告别。“现在我要与你们分手了,”他说着朝兰德尔点了点头。“不管怎样,史蒂夫,我只要一想起你父亲,就想到《人间福音》,还有他的成功。他做任何事都会成功。今天地球上的最大新闻就是他仍旧和我们在一起,感谢上帝,我们每个人——奥克城里的每一个人——将继续受益。”他使劲地握着兰德尔的手。“很高兴见到你回到家乡,史蒂夫。再——再见吧。汤姆,晚上医院见。”

他转过身去,慢慢地向那栋红色楼房走去,那就是他的报社。兰德尔和凯里看了一会儿,便穿过路口,重新向城中心和奥克城饭店走去。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走了一段距离后,凯里打破了沉默。“刚才埃德讲的有关你父亲的事真是了不起,史蒂夫。”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兰德尔毫无怒气地说。

“胡说八道?”凯里重复着,非常的困窘。“你是说埃德在编造有关你父亲和《人间福音》的事?”

“他没有编造,”兰德尔耐着性子说。“我父亲的确办过那份《人间福音》,但是,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成功。确实发行了4万份,可是完全是免费——我父亲未收取一分钱。我认为没有人肯花钱买那种报纸。而且上面没有刊登任何广告,当然,开始也有人找上门来要求在上面刊登广告,可是父亲认为那些广告违背耶稣准则,便不予刊登。没有人愿意看内容单一的报纸,现实生活本来就不是那个样子。父亲的那份报纸全是宣传爱人、行善积德,善恶有报的内容,令人作呕。见鬼,就是耶稣本人在加利利也不是这个样子编辑报纸,他的门徒们也不会这样。以前,有谁写过这样的东西呢?《人间福音》之所以停刊,不是因为我父亲太忙,而是它正在使我们面临破产,我父亲为此丧失了我们的所有的金钱。”

凯里显得很困惑。“这些钱是——这都是你父亲的钱吗?”

“不是,”兰德尔说,“是我的钱。”

“我明白了。”

兰德尔瞥了一眼他的朋友。“不要认为我错了,汤姆。我也不想抱怨他,我都这样大的年纪了,根本不相信什么神话。我对撒谎、夸张已经厌倦了。见鬼,半生中他一直伴随这工作的,现在,越来越多的生活虚伪,就像妓院老板偏要装成清教徒。我只注重事实,憎恶虚假和夸大,了解一个就知道另一个,而且我这么长时间就一直是其中的一个。因此,我竭尽全力在改变我的缺点。”

“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好吗?”

“我并没贬低自己,也没贬低我父亲。我很尊重我老父亲,真的,我知道他的优点,就像你知道的一样。他实在是一个行得正的好人,我自愧不如。可是我父亲,他是,而且一直是生活在虚幻之中,他的心中只有那个幻想的上帝。原谅我,汤姆,根本不关心我们这些在地球上的孩子。”

凯里笑了。“我原谅你,可是……”

“噢,不要告诉我内森-兰德尔牧师拥有我们所没有的——他很幸福安宁——我们正缺少这些。是的,确实是这样。他一直很知足,而他的儿子却从不满足。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爸爸有着坚定的信仰,不过那信仰是什么呢?信仰那些虚无缥缈的上天,相信他会被天堂接纳。我就不愿意做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深受一个叫H-L-门肯的人的影响,他总是嘲笑所有的神话。我特别欣赏新‘十诫’:‘我深信说实话比谎话要好,我深信自由比奴役要好,我更深信求知比无知要好。’因此,从那以后,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东西,或者有证据证明别人看见的东西。我只相信这些东西。这一直是我的信条,我要告诉你的是,汤姆,它却使我身败名裂。不过在这一点上,我不想改变我的信条,我要坚守自己的信条。还有,我要告诉你——我不想告诉其他的人——我很羡慕我老父亲,盲目的信仰,确实是一种较好的游戏。”

他转过脸去看凯里的反应,可是,凯里两眼望着前方,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

兰德尔想知道他这朋友的脑子里正在想什么。尽管他们大学毕业后这些年来从事不同的职业,而且他们具有很少的共同点,可是,兰德尔对凯里的情谊却是有增无减。他们从高中到威斯康星州大学里曾经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大学毕业后,兰德尔去了纽约,而汤姆-凯里继续到神学院攻读学位。3年后,凯里获得了神学学士学位。后来,他娶了一位奥克城的非常漂亮的姑娘,她在高中时曾和兰德尔一起参加过低年级的舞会。凯里在伊利诺斯州的南方一所小教堂里供职。

因为凯里经常回奥克城来看望他孤单的母亲和他妻子的亲人,顺便也去兰德尔家看看,特别是去看一看他钦佩的史蒂夫的父亲。内森-兰德尔牧师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然后,3年以前,内森-兰德尔牧师便请凯里到他所在的教会里工作。当时,内森-兰德尔牧师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样精力充沛,于是凯里便作为接班人接管了教会里的诸多要事。

凯里不久就要继承内森-兰德尔牧师的职位了,他的妻子和6岁的孩子也回到了家乡。他作为神父,似乎有点年轻。他身材矮小,但很结实,修剪整齐的头发,翘起的扁鼻子,白色的皮肤,十足的美国广告版上童子军的形象。他做人正直规矩,知识渊博,颇有智谋,机警。他不喜欢夸张,不爱虚荣,对上帝也不如内森那样迷信,在向教友布道时很少提到上帝,而是讲一些有关内森-兰德尔的善行。

凯里首先开口了,声音很轻,显得很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