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她被放开,便立即坐起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那座肉山。他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最后,他睁开眼,遇上了她的凝视的目光,他对她微笑并眨了下眼。“绝呀,亲爱的,真来劲。这一周中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把你的鞋放在我的床下。”

她继续凝视着他。她震惊得太厉害而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个……这个猩猩。他对待爱像对橄榄球的练习一样。猛冲猛刺几次,一天的活就算做完了。这就是原始人吗?我的上帝,她想,我的上帝,也许它就像这个样子,真正像这个样,当他逮住一个女人,把她拖进山洞中,当作一个方便插入的容器。上帝,呵,上帝。伊索达拉,伊索达拉,这真可笑。

她一直坐那儿,被这事的奇异弄僵了。“伟大的期望”,谁说的,狄更斯。她感到自己没有被动过,被入侵过,没有被触及过,事实上就像她走进这个不值钱的小茅屋之前一样。然而,这也已经是爱了。除了她本人外,世上有谁能知道此事?查普曼博士当然知道。不,查普曼博士不知道。他没有衡量伟大期望的计算尺。那么还有谁能理解呢?斯蒂赫尔,不错,只有他。在他的第一次性行为之后,脑子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这个句子:何苦来,不过如此罢了。她凝视着那称为卧室的污秽的乱糟糟的小房间。钉在墙上的那些决无艺术可言的画片,泥灰剥落的天花板,还有那个放在墙角的橄榄球。

她向床边挪动着。

“怎么样,亲爱的?”他问。

她想,我的上帝,他还想从她那里得到感激的回答呢。“好极了。”她说。

“呐——什么时候都行。”

她快速地穿着衣,并没有去看他。

“嗬,你难道这就走吗?”他问。

“我怕我必须走。”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约会?记住,你要画我。”他用一种童稚的快活大笑了起来。

“我会告诉你。”

她将外衣的拉链拉合,穿上了她浅口蹬皮鞋,拿起她的手提包,开始向起居室走。

“请等一下,”他喊道,“我甚至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她继续走,尽可能快地走,穿过起居室,放弃了那些画素描的物品,光明正大地逃越门口。在游廊上,一个湿漉漉的孩子跺着脚走过去,她躲向一边让他过,然后通过滑溜溜的地板表面走到楼梯处。下楼时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她回忆起,她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是5点35分。这时,她的手表告诉她,现在是5点52分。

她还会有充足的时间返回家去迎接第一批客人。

虽说晚宴正式上菜还有半个小时——而杰弗里先生在起居室和院子里从盘子中分发掺过姜汁啤酒的威士忌,并重新安排已是第三轮了——丹麦火腿面包,一切两半,放在花饰前的餐具台的中心,它是这个夜晚的主要成功之处。

特丽萨挎在她丈夫的胳膊上,已经接受了四批来客了。

“你太聪明了,最亲爱的。”杰弗里骄傲地小声说。

特丽萨向他偎依得更近一些。“我爱你。”她戴的高礼帽有点歪,她把它扶正,朝着那一联串的朋友摆动着雪茄。“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她快活地大声说。她有好几个月没有像她今晚这样,体味室内高朋满座、布置豪华的愉快气氛了:每面粗麻布贴壁的墙上,挂着五彩缤纷的可爱的绘画,她的很有知名度的丈夫,她的那些颇具知识和智慧的朋友。

“呵,看,”她喊起来,指着她丈夫杰弗里先生刚刚打开的门。

“凯思琳来啦!她真够漂亮呀!”

凯思琳-鲍拉德从肩上取下她的貂皮披肩,保罗见状接过去,并把它递给杰弗里先生。凯思琳裹在一身白的薄如蝉翼如云似雾般的衣饰中,显得丰满优雅,有一种希腊美人的风韵,大胆地袒露着胸肩。穿好这身衣服之后,凯思琳一直为它感到惴惴不安,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毫无畏惧地穿上它。毕竟,这是保罗见她那天她希望成为那种女人。也许,它可能帮助他欣赏她本人的下意识。

特丽萨以及跟在身后的杰弗里双双迎上前去。“凯思琳,你真妙极了。该说你像什么好呢——不是像贞洁的圣母吗?”

“我希望像埃玛-哈密尔顿夫人,”凯思琳说,“她就是这样穿戴的。”

“当然像!”特丽萨说着,向后站了站,用手比划了一下凯思琳。她转身向杰弗里。“罗姆尼的哈密尔顿夫人。”

杰弗里一本正经地说。“伦敦,国家美术馆。”

“我想,这是那幅我在书本中见过的画像。”凯思琳说。

“那是一幅曾经画到画布的最天真、最招人爱、最美丽的女人像,”杰弗里说,“罗姆尼超水平发挥。”

“上帝就是艺术家。”特丽萨对杰弗里说。

“说得好。”杰弗里说,非常高兴。

凯思琳拉着保罗的手。“这位是保罗-拉德福特先生;这是我们的主人和女主人,特丽萨和杰弗里-哈尼希。”就进行这番介绍时,凯思琳记起和保罗达成的共识,那就是不提及他与查普曼博士的关系。“保罗是位作家。”凯思琳含含糊糊地补充说。

凯思琳和保罗喝了两轮掺苏打水的威士忌之后精神倍增,与玛丽和诺曼-麦克马纳斯交谈起来。原先,玛丽想扮作弗劳伦斯,南丁格尔①,那个极好的护士,这也是她父亲的建议。然而今天早上,吃过早饭之后,她断定,那个拿着灯的夫人太讨好人。她像任何闯过荒凉西部的先锋派妇女一样,总是好不顾一切崇尚自主。她仔细地考虑之后,她拒绝杰西-弗里蒙特,赞同贝尔-斯达,这时戴着牛仔帽、穿着黑衬衫,挎着手枪皮套和珍珠六发连射枪,穿着皮裙子,全是从梅罗斯街上的服装店租来的。

①英国护士(1820——1910),被视为现代护理的开创者。

“内奥米不能扮装,我真正感到遗憾,”她对凯思琳说,“不过她好一些了吧?”

“好多了,”凯思琳说,“你知道感冒这病是很顽固的。我相信,一旦她恢复健康之后,她将计划向东旅行。”

“太妙啦,她是在那儿长大的,对吗?”

“对,我想是在那儿。”

“哦,”玛丽说,握着诺曼的手,笑嘻嘻地对着诺曼说:“诺曼和我——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准备去旅行。”

“真的?”凯思琳谈兴大发地说。

“不全是,”诺曼说,“不过我们正在寻找一所自己的房子。”

“这是了不起的事情,”凯思琳说,“如果你遇到任何困难,你应该对格雷斯-沃特顿说。她认识布里阿斯的每一个房地产经纪人。”

“谢谢你,鲍拉德太太,”诺曼说,“不过我怕这不能是布里阿斯。你看,我打算自己干——也就是说,我正与一个在闹市区有办公室的朋友组成伙伴关系。”

“你干什么职业?”保罗问。

“法律,”诺曼说,“要立住脚还需要一些时间。”他转向凯思琳。“无论如何,如果你在谷地听到任何有道理的事,请告诉我们。”他审视了一下他的威士忌酒杯。“请原谅,我想我要再倒一杯。”

他走向食品台。玛丽逗留了一下,她脸凑近凯思琳的耳朵。“我们打算要一个孩子。”她悄悄地说。

“呵,玛丽——什么时候?”

玛丽眨了下眼。“很快。正在进行中。”她快速地跟在诺曼后面走过去。

玛丽和诺曼-麦克马纳斯在餐室从杰弗里先生手中接受了他再次倒满的酒,现在他们正和厄苏拉和哈罗德-帕尔默闲聊起来。厄苏拉经过灵魂深处的一番检查之后,决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卢克丽齐亚-鲍克亚的现代变体①。她在新做的发型上戴上了镶有宝石的帽子,头发的周边有一圈演戏用的辫子,喉颈处有一条纱罗丝巾,穿着一身艳色花缎长袍,腰束一条银丝带,脚蹬一双浅口便鞋,上面嵌饰着租用的宝石。

①意大利的一位女公爵(1480-1519),艺术的赞助人。

“总有一天我会受不了那份可诅咒的杂志,”厄苏拉告诉玛丽和诺曼说。“那种令人恶心的题词:‘与该杂志结为伴侣——会使您的心和家庭受用不尽。’足让人见了呕吐。”

玛丽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自从结婚以来,她一直订阅这份杂志,除了《新约全书》以外,哈里-伊温、汉纳和亚伯拉罕-斯通还有诺曼-文森特-皮尔把它指定为具有权威根据的地方。现在,她就不便承认是位永恒的读者,暗下决定将这出版物放逐到次要的位置上去,就像被疏远的哈里-伊温。

“我并不责怪你,厄苏拉。”她不大有说服力地说。不过,她接着又用比较确信的口气加上了一句:“人们逐渐成长起来。”

“太确切啦,”厄苏拉说,她开始感到酒劲渐渐上来了。“那位出版商给我制定了一项很宏伟的计划,在纽约给我留了一个执行编辑的位子,个过,我看不出哈罗德和我会被迈迪逊大街乘坐往返车的小东西缠住——”在受到福斯特那场羞辱之后,这番话不过是说给哈罗德听时加以修改的官样文章——“特别是,哈罗德在他新的业务上干得很出色,这更不会考虑。”

“我拉上了贝利会计师,”哈罗德向诺曼解释说,“他有不少商店。”

“哦,不错,”诺曼说,“我很想知道他自己干怎么搞法。你看,我的一个朋友,克里斯-谢尔莱——我们曾经在法律学校一同就读——我们在一个办公室——”

“一下子不可能出手上乘,”哈罗德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需要有拼搏一下的准备。”

“是,我会的。”

“看样子你很快就会开张了,”哈罗德继续说。“特别是如果你让小夫人在背后撑腰,则更行。”厄苏拉转身给她丈夫一个醉意朦胧的充满激情的微笑。“可以顺便告诉你,”哈罗德说,“厄苏拉已经搬进办公室帮帮手。我有一个小姑娘,可厄苏拉一个顶十个,这正是一个男子所需要的。”他对玛丽摇了一下手指。“你在后面给他撑腰,玛丽,你看,在每一个了个起的男人背后,你会发现一个更了不起的女人。理查卢说过①。”他明白这话讲得不对。而这时他应该让那个酒吧招待员放一些苦艾酒在鸡尾酒中。“是罗斯福夫人。”他修正说。“一会儿就会上桃子和奶油食品。”

①(1585-4642),法国红衣主教。

玛丽的手伸向诺曼的手里她的食指在他的手掌中搔了搔。哈罗德还在一个劲地讲。“你们倒是应该付出一点精力。我抓住贝利时,你们着手进行——”

西蒙兹太太穿着白色的厨师制服,给厄苏拉和哈罗德-帕尔默端上了一盘薄饼包蟹肉和热咖喱烧肉包,这两人正在院子里与萨拉和萨姆-戈德史密斯讨论问题。

哈罗德不经心地接过他妻子传给他的薄饼包蟹肉,继续醉醺醺地盯视着萨拉裸露的一大片肚皮。开初,萨拉公然不顾萨姆的惯例,改变曾经在现代舞学习班上穿过的三角背心和紧身装,换成一套玛达-哈丽②。四条饰有珠子的围巾装饰着紧身衣,一条大围巾绕着三角背心围了圈,但肚皮仍然裸露着,引起萨姆的严重不安。

②(1876-1917),荷兰间谍舞女。

这之前,为了赢得萨姆的喜欢,或者也许为了获得他的布店的帐户,哈罗德问过萨姆有关他的生意的问题。而萨姆,他那烦躁不安的眼神不停地从他妻子的不雅观的装束(“这些娘们心里想些什么——尤其是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移向院子里其他男人的瞥视上,接着又转向哈罗德,对杂货不断上涨的费用、雇佣人员的背信弃义、销售税、财产税、所得税、还有垄断连锁网络的欺骗,用他那沉稳的满含抱怨的男低音诉说着。

厄苏拉喝着酒安静下来,对他们的谈话似听不听,口里不时地咕哝着随和声,出自本能她理解谈话者说到的生意对他们的生意会有助益的。

萨拉压根儿就没有听,随便摆弄着她的发髻,接着又重新安排她的围巾,对她穿的这种如此简单的装束发现不出有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不过没有作出任何后悔的表示以免引起萨姆的苦恼。她观察着萨姆的侧面,他那重重的下颌像大猛犬的下颌那样颤动,她想起斯特莱琪在戴尔斯徒莫推崇过的那些犹太的漫画。不过,她承认这样比较不算公平。那些下颌并不是真正使她恼火的东西,使她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本身的忧郁、社会上的默默无闻和平庸。她不能容忍的是,生活在类似这种平淡无奇的人中间的那种失意感,她竟与一个傻瓜作伴侣,而他决不可能代表她对男人的成熟的趣味追求,也不是她真心爱慕之所在,他不知道她的欲望是什么。

她看见格雷斯-沃特顿走进院子来,她打了个手式以便引起她的注意。她感到,无论是什么,最好能来打断萨姆令人厌倦的对那琐碎的小生意不停地嚼舌头。格雷斯用手帕做出了回应,快速走向前来,她穿的那件代表安妮-博林的不合身的都铎王朝时代的衣服沙沙作响。

“萨拉,我一直在到处找你,”格雷斯急乎乎地说,“说真的,我刚才也是在找沃特顿先生——”提到沃特顿时她总是喜欢这样说。她朝着天井快速地扫视了一下——“不过,我确实有事想找你谈。”

萨拉看得出,不管是冷雨也罢,暴风也罢,还有什么沃特顿,都不能令这个正辩论的萨姆住口,于是她只有转过身去,背对着萨姆和帕尔默夫妇,与格雷斯接谈起来。

“这不是妙透了吗?”格雷斯说,审视着萨拉的紧身装和披巾。“你是如何保持女学生似的体型的?”

萨拉听见这话很高兴。“不吃中午饭,不吃甜食。”她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萨拉,我们一直在认真地探讨今夏再搞一次集资演出的事情,上次演出是那么成功,”萨拉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格雷斯继续说下去。“你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又是那样的轰动一时。我们正设法挑一个同样的角色,也许演《温德米尔夫人之恋》一剧。你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温德米尔夫人——你正是具有这种举止气质的人——当然,你如果乐意,你也可以挑选厄琳妮太太。我们刚刚开始征求意见。”

“我……我怕抽不出身来,格雷斯。这事很耗费精力。孩子们无人——”

“不过,我们不会在八月前安排。你可以把小家伙安排去野营。”

“我想不行,格雷斯。无论如何,萨姆和我可能离开。”

格雷斯叹了口气。“哦,所有的人都旅游,这使我一连两次遭拒绝,而且都是出于同一个理由。”

某种直觉使她溜到嘴边上的问话缩了回去,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把它吐了出来。“另一个拒绝你的是谁?”

格雷斯的目光那时正在搜寻她的丈夫,闻声把视线转向萨拉。“弗雷德-塔帕尔,”她说,“记得他吗?”

“不错,我记得。”

“我原打算,先从征求那位导演开始。毕竟,这么大的一件工作非他莫属。我今天早晨给他挂了个电话。”

萨拉的双颊一阵发热。听别人轻率地谈论弗雷德的名字感到很别扭,这侵犯了她与弗雷德共同保持的秘密防区。她记得——她整个夜晚每时每刻都不曾忘记——她昨天下午较晚的时候在绿色村庄的电话亭里给弗雷德打的电话。她终于发现他在家了,但是令人不安地感到有种冷漠。她说,这之前她打过不知多少次电话,但是总没有回应。他说,他外出参加一系列生意上的会见。她说,因为道奇车里的那个人她曾不顾一切地去看过他;他解释说,他到他的律师那儿去了。后来,很抱有希望的想了解去见律师的缘由——出了什么事?没有,他不耐烦地回答,那是有关一桩合同的事——事实上,他那时正在与人洽谈——听他这样解释,她对他那种冷漠和不耐烦的口气也便放了心。她想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能见面,提醒他说,他们已经四天没有见面了;而他则说,他明天上午有事外出,不过星期六早上可能在家。他建议她到那时与他联系。

“……我们进行了简短的通话。”格雷斯这样说。

“你今天上午给他通的电话吗?”

“怎么,当然是,为什么不?”

“我……我倒猜想他正在工作呢。”

“哦,我这就告诉你这事的所有情况,我亲爱的。不过,中心意思是,我告诉他,在上次的演出中,我们每个人是多么钦佩他的工作,他是多么宽厚和大度,我们是多么再次地需要他。当然喽,我想,我会十拿九稳的成功,因为我听说过他的处境。”

“你听见些什么,格雷斯?”

“他是个过了时的人。无论什么事八竿子也够不到他头上。他露出一副蔑视电视的不可一世样子,好像除非最上乘的,否则一律拒不接受——真要命,他两年啦连个木偶片也没有接到。”

萨拉感到她手掌里的指甲向肉里戳,她真想把格雷斯的眼睛挖出来。她费了好大劲才算把声音控制住。“我才不信那种卑鄙的谣言呢。他是一个天才。我们所有与他共过事的人都这样想。”

“别把这话向心里放。你能做什么?表示同情或者别的?照这样看他是一位天才——一位得不到工作的天才。无论怎么说,我只是学话说而已。咱不管这些,回到那次电话上来,我想我肯定得到他了。然而,我的上帝,你看,我们那运气,他一两天前刚刚得到一份工作。”

“真的吗?什么工作?”

“是一个电视系列片,他们要在墨西哥和中美拍摄。‘菲里帕斯特’,我想他是这么叫的——你知道,威廉-沃克,幸运的士兵,探险家。这倒是个好主意。也许某家香蕉公司将对它赞助。不管怎么说,他明天就动身去墨西哥城去拍这部争取赞助的样片。这难道不是糟透了的运气吗?”

“明天。”萨拉呆滞地说。她身体内部的每条神经都垮了。

格雷斯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不过,这还不是那有趣的部分,即使就这个工作也是很倒霉的。今天上午,我不得不打电话给海伦-弗莱明——她在这个戏剧委员会里做事——告诉了她这个不好的消息。呐,她丈夫就在这家制片厂里,而且是他的朋友。一个叫里吉-胡普尔的什么人写的这个系列片。哦,情况好像是弗雷德-塔帕尔的妻子——你知道他还有位妻子吗?”

萨拉摇了摇头。

“他的妻子是某个好莱坞大亨的女儿。她很有社会地位,握有大量的金边股票,年龄却比他大不少。我猜想,塔帕尔娶她是因为他希望这种婚姻对事业有帮助。哦,我肯定,是有点帮助,不过,很不够,于是他烦了,开始纠缠那些小明星。她发现了。在罗曼夫那里大吵大闹地进行了一次摊牌,他从此离开了她。这样一来,她便到那位大亨老子那里告了一状。那位大亨爸爸把他列入了黑名单,除非他回心转意。可塔帕尔不肯就范,不管有工作干还是失去工作——他没有那种大本领让别人与他的岳夫对着干——他只有销声匿迹坐在那儿,读读海德-霍帕尔的书,打打小女明星的主意。不过也有花销报酬问题。很显然,他妻子真爱他——要么是爱他,要么是她不愿把自己名字牵连进离婚法庭中去——还有个小孩子——所以,到头来,还是她去屈就他。我想她给了他点钱,去支付业已告吹的一两个独立进行的剧目。不知怎么的,她近来风闻塔帕尔与什么人打得火热,我想是位女演员。她于是下决心要阻止这件事。她买下了这部电视产权,如果塔帕尔能去墨西哥执导这部片子,她就让塔帕尔做合伙人。我想,她除了想让塔帕尔离开这儿外,根本不会做任何事情。说到底,谁吃亏?我们吃了亏。如果人们知道联合会所做过的努力的话……”

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接了电话,萨拉要求与塔帕尔先生通话。

“请稍等。”那个声音说。

她坐在书房跪垫的边上,大腿上放着电话,前后摇晃着,想等电话。她的太阳穴在跳,颈部背后强烈的疼痛。

几分钟前,她以要去化妆室为借口脱开格雷斯,格雷斯转而与萨姆和帕尔默夫妇交谈起来。萨拉趔趔趄趄地走进餐室,杰弗里正端着面包烤火腿分送给一个貌似教授的客人。她向杰弗里打了个耳语,说她必须私下打一个电话。而他则很高兴地用一只手臂揽在她的光背上,领着她到了书房。在书房内,杰弗里用络腮胡子擦了一下她的脖子,告诉她说,如果她从里面按一下门锁便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关闭上门,从里面按上了门锁。

“谁呀?”这是弗雷德的匆忙回应声。

“是萨拉。”

“听着,我正在忙得脱不开身。”

“他们可以等,你听我说。”

她那说话的语气让他犹豫了一下。“好吧,”他缓缓地说,“什么事?”

“我全知道了你那该死的电视系列片的事,还有墨西哥,明天就起程。我正在参加一次聚会,这是我听说的。仅仅要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我仅仅想知道这是真的。我想从你的嘴里听到。”

“哦,让我解释一下——等一下——”很显然他用手部分地捂住了话筒。她试着去想象他在做什么。他正在向别人解释这是有关个人的私事,他们的事可以放一放。他可以放开电话延伸线,把电话带到起居室后的浴室中去打。

他又重新说起来。“好啦,现在我可以谈啦。听着,萨拉,我不敢打电话给你——我打算今晚的会见之后给你写一个条子——”

“一个条子?”她知道她的声音异常尖利,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一封信,说明——”

“昨天我打电话时你就知道这件事,那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房间里有人。”

“你是说,你老婆吧。”

“不错,是。”

“你应该听听我听到的传言。这里谁都知道。她知道我们的事情。她给你这个系列片目的是让你离开这座城市。”

“谁告诉你这个谎言?”他的声音很严厉。“任何人不可能花5万美元把我打发走去拍片断样片,即使是我老婆也办不到。”

“那么你是对我说她一个子儿也没有提供吗?”

“对这桩事我什么也没有说。她当然是支持者之一。她是个生意人,她知道我能干什么,不过还有其他人。”

“她想打断我们的关系,而你让她这样做——为了一件下流的工作。”

“这与她没有关系,萨拉,要通情达理。我是个男人。我是个导演。我得有工作做。这是那种我喜欢的找上门来的片子,我想执导它。”

她在跪垫上晃了一下,因受伤害而发晕了,一心想痛斥他一顿,狠狠刺他一下。“过去所有的那些谈话都是假正经,说什么对电视嗤之以鼻。第一块破烂片子一来你就——”

“萨拉,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你是了解我的,你真的认为我会去干任何我不相信的事吗?你感到苦恼是因为你这样听说的。”

“我是,我想哭。”

“我告诉你我要向你解释。我打算今晚这样办。你对我太重要了。你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除了工作,我是个男了——我必须去工作——不过除此之外你就是我的一切——”

她是如此地爱他,他那张低沉的脸,他的柔情的抚摸,他的声音,她一生就爱他,她整个的一生。

“……六周后我就会回来,”他继续去下。“我们会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没有你我不能活六周,我会死掉。”

“我一定会回来,萨拉。”

“回来之后呢?还会有更多的旅行吗?不——不行,弗雷德,听我说一我们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它。”与这话重迭出现的是以下想到的事:她在这次会见时,或者就在之后,下决心与萨姆然后与弗雷德谈出自己的生活打算,把所有的都明确地摆出来。让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原因是孩子,是孩子如何处置,还有那可能把她从亲戚朋友那里冲走的丑闻冲击波。不过,后来她决心要按生活本身应该那样地过下去。到头来,她会重新拥有她那孩子,到头来她会重新获得亲友的尊重。人们每天都有重新结婚的,这是可以被人接受的。萨姆有他的商店,还有他的21英寸电视。去他的萨姆。因为他已经死了,她是否也要被埋葬掉?“我要和你一起去,”她听见自己说。“我早上要在机场与你会面。”

“萨拉,你真的要这么干吗?你要保持理智。”

“我很理智——这还是第一次,不错——我在那里和你会合。”

“你的家呢——”

“我不在乎。你就是我的家。”

“萨拉,我和同事们一起走。一个女人也没有。我不能——”

“那么我乘下一班飞机。你那时在什么地方?”

“到处转。我会忙得一分钟也不得闲。”

“你那时在什么地方?总该有个什么地方吧。”

“里弗玛饭店,”他很不高兴地说,“我希望你别这样,萨拉。我希望你把问题留到第二天解决,好好想一想。”

“不。”

“我不能使你不到墨西哥来,当然不——”

“你可以使我不来。只要告诉我你不爱我就行。告诉我你不爱我,永远不再爱。告诉我这话。”

有一会儿的沉默。“我不能这么说,不过——”

有人在敲书房的门。

“我现在必须挂上电话,”她压低声音说,“我要见你。”

她把话筒放回搁架上,放下电话,弄直了披巾使它盖住她的紧身服,打开了书房的门。来人是杰弗里,手中端着两杯酒。

“喝威士忌还是烈性的?你选用的武器。”

“烈性威士忌。”

他伸过左手中的杯子,她接过去这杯酒。

“我想你需要它,”他说。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马塔-哈里不喝这酒,可我需要。”

第一批客人于12点30分开始离开,到12点45分,凯思琳和保罗也与哈尼希夫妇告别,朝着相隔十几个街区的凯思琳的房屋走去。

凯思琳在这个晚宴上过得很快活,保罗一样。两人都完全意识到,这是他们作为伙伴关系首次在社交场合上的正式露面。这时,想起在聚会上出现的小事件,他们不禁大笑起来。而保罗呢,想起帕尔默喝得如此酩酊大醉,笑得最厉害,并且来了一段查普曼博士就卢克丽兹亚-鲍吉亚的性行为进行会见的即兴表演。

凯思琳摇了摇头。“想想看,如果他们知道你就是会见人之一,会是什么样子。”

“她照样会继续下去,她喝醉了。”

凯思琳从眼角睨了他一眼:“这样说你不会生气吧?”

保罗微微一笑。“我倒希望把这幕滑稽剧写下来呢……呐,不会的,大家都很公正。”

当车转进凯思琳的街上时,他们俩人好似达成默契似的谁也不说话了。那片薄薄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街灯的上方。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星星,一闪一闪地泛着亮光。在这条大道的两旁,洒下一抹神秘的黑色轮廓。一行行的桉树像古代的侍从一样毕恭毕敬地鞠着躬。在那毫无干扰的气氛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异乎寻常的子丛树的香味。

保罗将车拐进凯思琳的车道,不大一会,他们便来到她家的入口前。他将点火器钥匙转了一下,汽车的声音消融进草丛中蟋蟀的抑扬顿挫的音调中。

凯思琳拉了拉貂皮披肩,把双手放在膝上,转身面对着保罗。“我应该请你进去,不过时间太晚了。”

保罗盯着她的脸看。“我们的东道主怎么说来?罗姆尼的肖像画——那副有史以来画在油布上的最美丽的脸,终归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到那时我会让你看到——连你的一半美丽都不到,凯思琳。”

“别这样说,保罗,除非你说话当真。”

“我爱你,凯思琳。”

“保罗……我——”

她闭上眼睛,猩红的嘴唇在颤动,他见状拥抱住她并吻她。过了一会,当他在吻她的腮、眼睛、前额和头发,接着又重找到她的嘴唇时,她用手握着他的手,把它拉到自己的胸部,然后在那遮蔽的背心底下按压,然后又插到乳罩里边去。他温柔地抚摩着她的Rx房,后来将手抽回,用指尖触摸她的发热的面颊。

“凯思琳,我爱你。我想与你结婚。”

她的眼睛睁开来,而且,突然之间,她坐直身子,无言地盯着他看。她的眼神很奇特,几乎令人害怕。

“我应该是星期天离开,”他说,“不过查普曼博士答应给我们休假日。我可以要求留下。我们可以飞到拉斯韦加斯——到一所教堂去,如果你喜欢的话。”

“不。”她说。

保罗无法掩饰他的惊讶。“我原想——我一直在极力地说我爱你。一直在说——而且我原想——事情看起来你好像感到——”

“我也这样想,也这样想——不过不是现在。”

“这我不能理解,凯思琳。”

她的头低下去。她没有说话。

“凯思琳,我过单身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知道,当它最终发生时,那将是正确的。我过去明白这一点——我眼下更清楚,就是现在。你是对的,我也对,我在想,我俩应该一起度过我们的余生。”

她抬起头,脸上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猜不透的苦恼。“我眼下不能——我需要你,不过不是现在——别要求我解释。”

“不过这毫无道理。是否是因为你的第一个丈夫?”

“不是。”

“那么是什么,凯思琳?这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时刻,没有什么秘可保。告诉我,是什么在使你苦恼,告诉我——了结它——然后我们就能互相拥有对方了。”

“我太累了,保罗。”她敞开车门。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站到车道上去了。“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不能。不要问什么原因。我现在太累不想说什么——仅仅是因为太疲倦了。”

她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她插进钥匙,急忙走进去,将门关死,把他隔在外面,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保罗坐在驾驶盘后面,好长时间一动也没有动。他尽力去理解,但没有什么线索,找不到什么逻辑性,看不出有什么联系,简直不能让人理解。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局面使他不知所措。在他35年的大部分时间内,他一直在寻求这个女人,这幅优美非凡的罗姆尼肖像。在经过了无尽的磨难承受了孤单的考验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她。然而,他一个也没有找到,什么人以有,找到的只是一种偶像,既非实体,亦非真正存在。他意识到,他不可能拥有本来不存在的东西。这种失望重压彻底摧毁了他。

他转了一下点火钥匙,开动了汽车,他心里非常难受,难受得不可名状,在这种心情下,他向前开过布里阿斯,朝着那无秘密可保,不会引起苦难的唯一真正存在的安全地——那些冷静的、明确的、甚至在它们那有序无声的排列中透发出温暖的数字避难所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