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记不得是怎样奔向国佛利山的,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那个可怕的阴影。可是穿过圣莫尼卡、博尔瓦德大道越过大酒店时,她觉得从镜子里看见了后面有两辆轿车,有那辆熟悉的道奇轿车。她立即右转弯向南开,驶过两条街道,在弗雷德公寓的对面将车停住。她从前座位上起身,朝后面的方向搜寻着,见这条街没有行驶车辆,也没有敌人,不免感到有几分得意。

她急急忙忙走进公寓大楼,跨上楼梯,对这儿比对萨姆的前门还熟悉。直到她转身触着门铃时,她这才看见用薄粘胶带贴在门环上方的一张便条。

上面有一条留言,用典型的斜体写的,属印刷体,出自弗雷德之手。“里吉”,开头写道——一个她不晓得的名字,不过肯定是男性——“只得一早匆忙去律师那儿——”滑稽,虽说也许不是,不过却表明没有危机——“午餐时与他密谈;决心了结此事,下午晚些时候给你打电话。请原谅,等着我的电话。弗雷德。”

萨拉起初由于弗雷德不在颇感失望,此刻被心中升起的美好新希望冲淡了。这用不着古埃及学专家破译这个发现。弗雷德常常提到过要会见律师,好与那干瘪的塔帕尔太太脱离关系。可是萨拉的问题一向悬而未决,总为他们刻不容缓的肉体交融耽搁下来。云雨过后,问题几乎消失,变得非常淡泊。她也不再顾及了,因为已经给予的比要求回答的还多。

她登上楼梯前,将眼镜摘了下来,现在她又戴上了。她仔细审视一遍便条,唯恐读错了一个字,误解了一个措辞。可是这个便条完全明明白白,弗雷德在与他的律师密谈。这表明,最后,这拖得很久的最后,他还是在安排离婚的事了。一个程序,一句措辞,而不是用他们相爱的词汇部分。离婚这一奇迹,离婚那闪烁着理想的完美境界所产生的激情渗透了她的身心。不过,里吉是谁呢?这儿可需要解辞专家了。也许仅仅弗雷德知道。

她打开手提包,把手伸进小化妆盒中,接着找到一只金色铅笔。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在门上那张便条的最下面写道:“弗雷德——为讨论生意来拜访过——今天晚些时候给电话——萨。”她考虑了一下亲笔写的这句话;随即将“生意”二字划掉,用“道奇”来代替。这就决不会弄错了。

当她下楼时,一阵惊慌袭上心头,伴着她来到沉重的大门前。在外面,她看到了她的车,她左右环顾了一下路面,没有发现其他的轿车。

当她穿过这条街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个推论。显然,这件事是她没有料及的。弗雷德为什么今天同律师谈话?为什么是在过了那么多个星期之后的现在呢?因为她星期一的紧急电话,因为M-贾瓦特,弗雷德要抢在塔帕尔太太之前。也许是萨姆,那回避不掉的侦探引起了不可避免的抉择交叉口。为什么等待对抗流言蜚语?重大的攻击?抢先行动,解除武装。可怜的塔帕尔太太,或者是萨姆。

她到达车旁,不由得为弗雷德,她的弗雷德,她的弗雷德感到自豪。道奇此刻失去了作用。可鄙的道奇,愚蠢的道奇。那些白费劲的记录(“搜寻目标10点32分离开家,10点57分走进塔帕尔的公寓,出来时12点1分。停下来梳了梳头,整个整化妆”)。此刻竟成了多么有希望的性爱,突然之间变得多么令人可敬。她不晓得这些记录是不是会上报纸。她记起曾答应过杰丽和德贝,竟把家长与教师协会组织的免费驱车活动忘记了。她不会再给他们俩人丢脸。尽管如此,她仍感到非常高兴。

凯思琳-鲍拉德最后读完了那本神秘小说的第一章。先前她就知道这本书的原版是英国的,因为honor制作honour,还晓得侄子彼得太可恶,干不成什么事(然而作者——在他的第24本小说中——推测可恶的彼得会被打发掉,那么取名彼得亦不失为明智之举)她翻过一页,正看到辛西亚女士从尼泊尔返回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响打破了寂静。

凯思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那只几乎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走着。第三声铃响后,她来到厨房,抓起了话筒。远处接线员的声音通知,护士介绍所原派惠特莉小姐中午来到,现在要耽搁到6点钟,不过那时她一定会来。凯思琳提出了争辩,这儿的病人需要专门人员护理,有没有别的合适人选?远处的声音回避牵连进去,说傍晚前没有人可派,不过惠特莉那时会来这儿的。凯思琳继续同这个派遣系统抗争着。如果发生紧急情况怎么办?那时他们会有护士吗?远处的声音不想上钩,仅仅是一台留声机而已,它不处于回答问题的地位。这声音只是接受并传递信息。再见吧。

对这样微不足道的令人失望的小事,凯思琳已习惯忍受。一旦把自己调整得适应后面6小时的延长情况下,她便立即寻找厨房内的剩余食品以便支持下去。显然,内奥米总是外出吃饭。也许,根据那个单门储存食品柜的情况看,很大可能是根本什么也不吃,不过将酒放在冰块上饮用当饭而已。一阵执着的寻找,终于发现了形状变弯了的一听豌豆汤,一大听炖牛肉,一盒沾有灰尘的未开口的乳酪饼干,还有几瓶杜松子酒配料。凯思琳觉得那听炖牛肉足够吃的了。不管怎么说,今天可是开始忌食的好日子。

她成功地将那一大听罐头打开了盖,这时电话铃第二次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保罗。听见他的声音后,凯思琳对这种伙伴关系很感激。她随即肯定,他如果同萨拉-戈德史密斯在一起决不会幸福的。

她告诉他关于护士的情况,唯一想先得到他的热情的关心然后才能告诉他,她会非常圆满地处理好一切,直到6点钟。她能肯定吗?那是确定无疑的。真抱歉将她拖入这种乱糟糟的事情中去。当然不,这是她仅仅能够做的一点事。内奥米怎么样?在睡觉。好,好。霍勒斯会放心的。她没有忘记吃晚饭,是不是?哦,没有忘记。嗯,那么晚些时候再见。

她把炖牛肉放进锅内,正在炉子上加热,就在这时,她听见内奥米大声喊叫。“霍勒斯!”

凯思琳将煤气炉拧小后立即奔向卧室。她走进房去,发现内奥米盖着毛毯,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

凯思琳走到床前。“你怎么样?”

她的目光移了过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霍勒斯不得不去工作,护士还没有来,我来顶替一下。”

“为什么是你来?”

“我……我一直与霍勒斯的一位朋友会面,他们打电话要我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也不需要护士。”

“呐,医生——”

“滚他的蛋。”

内奥米没有动,她闭上眼睛,接着又睁了开。凯思琳焦虑地朝床走近了点。

“内奥米,我能为你取什么东西吗?”

“不。麻醉品效力消逝后,我很快就会起来。”

“你感觉如何?”

“像有人在拧我的阴部。”

“缝了针。”

内奥米将头在枕头上别过去。“那些杂种!”她从侧面说道,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她又安静下来。凯思琳站在那儿很不自在地等待着。

“你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吗?”

凯思琳即刻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被一帮子人轮奸了。”

“哦,内奥米——”

“如果我清醒的话,那也许是个教训,我打算给查普曼博士提交一分补充报告。”

“你指的是他们强迫——”

内奥米迎着她的目光。“我不很肯定。”她模仿了一个十分做作的微笑。“走开。我是肮脏的东西。我是妓女。”

“请不要那么说。”

“这是男人们的语言。我喜欢它。这是唯一真实的语言。他们不懂得女人,可是他们懂得妓女。”

“内奥米,请安静。”

“今天上午谁在这儿?”

“你的医生。后来霍勒斯带来了一位心理学家。”

“精神病医师?”

“不。他只是尽力协助,给予忠告。”

“他给了什么忠告?”

“我想我们应该等到霍勒斯——”

“不,你说嘛。”

“我不肯定。”

“凯蒂,请说出来。我被一队人狠搞了一顿。我得知道是什么高招。”

“他们提到治疗,分析。”

“你以为在床上躺上一年诉说那些肮脏的经历会有帮助?”

“我说不上。我想他们知道。”

“X他妈的。”她侧过身于。“让我睡觉。”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凯思琳无可奈何地注视了一会儿,内奥米的疾病和令人作呕的粗俗语言,使她颇感苦恼。她转身离开了她。走到门口时,内奥米对她喊了一声。

“霍勒斯在这儿干什么?”

凯思琳吃了一惊。“我想——怎么,他同查普曼博士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不是开玩笑吧?”不一会儿,她那用鼻子呼吸发出的困难声音告诉凯思琳她睡着了。凯思琳轻轻地将门拉紧,然后走进了厨房。

不久,她吃了一点粘糊糊的炖牛肉,还喝了些软饮料,之后回到沙发上,看那本神秘小说。吃饭的时间她一直在想内奥米,尽力想将她的美丽与她的粗俗相调合,尽力将她的淫荡与病态分开。她纳闷,占据那个令人销魂的肉体的男人们,最终是否意识到下阴部的腐烂。如果有机会的话,保罗会占有她吗?会享用她吗?或者能引起反感吗?内奥米的欲望当然是性。她那身体的可爱和小巧玲珑也许可以抵消其他的一切。一沾上色欲,男人个个都变成了迟钝的、没有理智的、不善于思考的动物。当处于那种情况下,博伊恩顿会去强xx一具尸体。对那种事医学上还有一个名词。博伊恩顿,会的,不过不会是保罗。保罗不会。保罗不会喜欢内奥米,永远不会。他会选择整洁、安详、矜持的女子。当然-,像她自己这样的好。不是她自己,不,因为她仅仅是与内奥米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尽管不太外露和令人吃惊,可也是一种病。那么,谁整洁、安详而矜持?谁是正常的?特丽萨?

她坐在沙发上,手指夹着未点燃的香烟,思量着特丽萨-哈尼希和保罗。那个从事知识和艺术工作的特丽萨也许会变得令人厌烦起来,不过她毕竟有魅力,而且身为一名贵妇人……

特丽萨-哈尼希提前十分钟就到了,而这时,他已晚了十分钟,还不见到来。她第一次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得到了口信。即使他得到了口信,他会认真地对待它么?他抽得出时间吗?他会记得她吗?

她不耐烦地围着天堂公园入口处里面的海豹池转来转去,毫无兴致地望望那些寻欢作乐的游客。一位矮胖、毫无体形的年轻母亲,领着一个男孩子在游览。这个孩子穿着长至及膝的短裤,样子很淘气。几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穿着某海军军官学校的校服,正用手捂住嘴咯咯地笑,仿佛笑是一种罪恶,而在那学校里是不允许的。还有一位灰白头发的绅士,身着蓝色的哔叽服,那光泽正好与他的鞋相搭配。他用肘支在栏杆上,沮丧地从口袋中掏出死鱼,朝下面满身泥泞的黑色海豹扔下去。特丽萨听着这些海豹的叫声,它们那嘶哑而古怪的哼哼声使她感到厌恶。

她想知道,从码头那边吹过来的海风是不是弄乱了她的头发。她悄悄地将手伸进手提包,找出法国银质化妆盒,接着,用拇指将它弹开,照了照头发及化的妆。一切都没有动,没有弄乱,也没有弄脏。将化妆盒放进手提包之后,她察看了一下衣着,也令人满意。为了挑选这身合体的衣装,花费了半个上午的工夫。茶色开士米毛线衫盖住肩膀,那透明的白色丝质短外套,被风一吹,紧贴着身体,几乎露出了下面的花边乳罩。下面的棕黄色凸纹短裙飘展开来,大腿上没有穿长筒袜,灰褐色的鹿皮软鞋看上去像芭蕾舞鞋。总体效果:青春犹在。

上午的这番挑选是既考虑刺激又考虑年轻,两者居中。在美术店离开杰弗里之后,她回到书房,找到查普曼博士先前的著作,看后得知,男性获得最大的精力是在18至28岁之间。(还有,令人高兴的脚注引用了特尔曼和米尔其所做的男女试验:在男子气概方面,运动员得分最高,而艺术家得分最低。)她按照受教育、毕业年限、参加橄榄球训练的经历推算,他不可能超过25岁。要缩小11年间的年龄差距是至关重要的,她的衣装反映出了她那最后的决定。现在他会看得出,他那旺盛的精力与她的相较量的话是旗鼓相当的。

她向下瞥一眼她那白金手表,知道他已迟了16分钟,要不然就是她的表快了。她像少女似地随意遛达起来,一路游览着那小滑轮吊车、阜氏转轮、滑行铁道、哈哈镜娱乐厅、月球旅行等娱乐场点。接着,不知从哪儿,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映入了她的眼帘。

他戴着逍遥自在的白色水手帽,T恤衫上印有“天堂公园”的鲜艳字样,卡叽布服、敞口褐色便鞋,他的脸像阿波罗神,而鼓起的二头肌和胸脯却像希腊的米洛。

她注视着埃德-克拉索斯基,他在水池对面停下脚步,正在搜寻她。他对她直接望了望,然后又搜寻起来。她急忙绕过水池朝他走过去,那时他才认出了她。

“嗨呀,”他说,“起初没有看见你。”

“因为我穿上了套装,”她说,“你看见我向来穿的是短衣。另外,倘若你总在某个地方看见那个人,当你突然在不同的背景下发现他们时,他们看上去就不一样了。”

“噢。”他说。

一阵不自在的沉默。

“你能赴约真令我高兴,”她赶快说。

“不错,杰基告诉了我。”

那些少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埃德瞥了她们一眼,特丽萨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谈谈?”她即刻说。

“你是说坐下来?”

“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他举起自己的大钢壳手表看了看。“呐,夫人,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用午餐——老西蒙-莱格里不喜欢我迟到——最好我一边吃你一边谈。”

“我也要吃点东西,有没有什么饭馆——”

“有两个不错的饭馆。不过我不想在那儿把我的钱挥霍掉。”

“我倒情愿付钱。”

他听此话发起怒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各人付各人的。”

见他如此男子汉气和豪爽,她感到一阵喜悦。

“我相信你说的任何地方——我可以叫你埃德吗?”

“人人都这样喊。”他朝主要的那处散步场所点点头。“在这个公园里,图弗做的热狗味道最好。来吧。”

她在他高大的身躯旁边急急忙忙地走着,好几次小跑一阵才跟上他,她感到自豪和占有了他这样的躯体。他俩向前走路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他们来到粉刷一新的木头台面那儿,顶上装饰着巨大的金属牛肉香肠,下面有四条空凳子,这时他才说道:“就在这儿。”

她优雅地坐上了一条凳子,他则蹲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面。接着他朝柜台转过身。“喂,图弗——”

一位满脸皱纹牙齿掉光了的老年人,戴着一顶可笑的浆硬了的厨师帽子,系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从里屋走了出来。边走边举起刺了一个锚形花纹的手打招呼。“嗨呀,拉姆斯。”

“你在后面做什么,图弗,把钱埋起来吗?”

“能和钱打交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埃德-克拉索斯基转向特丽萨。“你想吃什么?”

“你吃的任何东西都行。”

埃德眨了眨眼,感到很满意。“这店的名吃。两份热狗,图弗,要上等的,什么调料都放。”

这时特丽萨注视着埃德的手臂,他将指关节弄得噼啪作响,接着又用一种古怪的形式摆弄柜台上的牙签,他那晒成棕褐色皮肤下的肌肉微微抖动。

“你打算在这儿工作很久吗?”她问道。

“也许两个月。然后我们回去练习。”

“你喜欢这工作吗?”

他耸耸大肩膀。“无所谓喜欢。”

“你朋友说你有一个小摊,哪一个?”

“用球打木制牛奶瓶的地方。”

“你得做些什么呢?”

“不费劲。更换地方,拾拾球,放放瓶,哄女人和孩子们玩,这像找钱一样。”

“我打赌你一定遇见过有趣的人儿。”

“从来没有注意过。”

她像这样将谈话步步推进,一边引导他,一边理解他吞吞吐吐单个字的回答,同时欣赏这个男子动作中那股无法形容的力量。这种变化既富有刺激性又令人振奋。她虚度了多少年华去听那些经过人为修饰的空洞言谈?在那些沉闷的岁月,听了那么多年,尽是那些柔弱男子蝶碟不休的诉说!她向埃德投过去爱抚的一瞥。拿破仑是怎么说的?“这就是一个好男子!”

烧好牛肉香肠送来了。牛肉香肠大得可怕,长足有12英寸,从卷饼两边伸了出来,上面还重重地撒了许多洋葱和调料。她尴尴尬尬地拿起了长长的牛肉香肠,先注视了一下,然后又望望埃德。

她一点一点地咬着,而他却大口大口地嚼着。他咽下满满一口香肠后在凳子上朝她转过身子。“杰基说你有些个人的事要对我讲。”

她点点头。这时他又向牛肉香肠发动了突然进攻。直到这时,才有很小的可能——尽管很小,如此之小——但还是有可能,把她那计划并预演过的交媾建议公开说出来。可是这牛肉香肠又使得这种计划不可能实现。在喝这种——随便取用的饮料——葡萄酒时,伊索多拉和埃斯尼能够有情绪吗?

他的接近简直使人发疯。那个大东西肯定被极其保养得生机勃勃,还是另想了办法吧?……我注意过你——

“在海滩——”

“我以为你总在看书呢。”

“我也看书。你不看吗?”

“当然看,虽说不是书。读书太费时间。上学时不喜欢书,教师把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硬塞给我。现在我大部分时间只看杂志。话又说回来,你提到海滩——”

“我观察过你打球。你特别敏捷。你那良好的身体很适合打球。”

“我保持体形。”他毫不掩饰自豪地承认。

“呐,那就是使我想见你的原因。”她放下那轮廓可笑的牛肉香肠,一本正经地面对着他。“我是一位画家,而且是有点造诣的一位,”她这样说,几乎连自己也相信了。“从我看见你那一刻起,我就暗下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将他捕捉到油画中。”

他前额显出困惑的表情。“要画我吗?你指的是正规的画像?”

“各种画像,”她热切地说,“正如我方才说过的那样,我仔细地观察过你,你是具有多方面特点的人。我想了解所有的方面。我想让整个世界都知道你,就像知道希腊神、奥林匹斯山神、罗马皇帝和斗剑士那样。”她曾听杰弗里的画家们有时这样说,尽管不十分精确,可意思跑不了大格,而且她肯定这番话听起来是正确无误的。“我希望你会同意。”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点。谁要这些画像呢?”

“我自己。作品展。也许有些会复制在杂志或者书籍中。”

“那要花费很多时间吧?”

“每天一两个小时,不会更多。”

他吃完了牛肉香肠,用纸餐巾擦擦嘴。“我不知道。我没有更多工夫干这件事。我要练习,一个男人得稍稍放松一下。”

“你会发现这事很放松。”

“不是我指的那种放松。”

“你把什么叫做放松呢?”

“同小伙子们饮几杯啤酒,也许看场电影,还有——嗯,某种乐趣。”

“你指的是,与姑娘们?”

“嗯,你说得对。”

她的双唇紧闭在一起。她想摇醒他,朝他大喊:我就是那些姑娘,瞧瞧我,在所有姑娘所有妇女当中,是最好的,你曾经遇到过的最好的。我长得漂亮,衣着华贵,又聪明又有教养。我在布里阿斯有一所大房子,我是值得渴望的。我就是你要的乐趣。

她咽了口唾沫。“哦,我理解这一点。不过埃德,你会吃惊地发现,这是多么有趣的运动。”

“我不晓得,”他说。需要采取不顾一切的措施。手指放在紧急按钮上。

“当然-,我不指望你当模特儿不拿任何报酬。”

他猛然抬起头来。

“我告诉过你的朋友,我想就有关的生意会见你,”她补充说。“你在这里挣多少钱?”

“一周80块。”

“对你摆姿势的每段……每段时间,我会付你20美元。”

“你指的是一、两个小时?”

“不错。”

他咧大嘴笑了。“夫人,你的交易成功了。”

在她内心,事情算是放下心来。她本不愿意事情以这种方式进展,一旦他理解她那更好的奉献,他也不会想这样进行。不过此时此刻,这就够满足的了。接着就会有秘密约会,那才是她渴望的一切呢。现在她就渴望立即得到它。

“好极了,”她说,“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进行第一次……会面?”

“你提吧。”

“明天——上午11点。”

“我明天5时前没有空。”

要等待那么久。不过,没关系,怎么都行。“我可以于5时30分在你的地方与你见面。”她打开手提包,拿出铅笔和白色皮革封面的拍纸簿,那小本子上面有她草草记下的格言。“在这儿,请写下你的地址。”

他留下了地址,交还小本子和铅笔,接着低头望了望那块金属手表,然后离开凳子站起来。“回盐矿去。”他说。

她滑离凳子。他朝下凝视着她,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

“真有趣。”他说。

“什么?”

“你不像是画家。”

“不像?那我像什么?”

“嗯,我说不上——”

“你是说——我看上去……仅仅像一个女人。”

“有那么点意思。”

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你真好,”她说,“我将盼望着明天的到来。”

“好的,再见。”

她目送他离去,只见他蹒跚着,摇摇晃晃,身体那么高大、雄伟。她不晓得这事最终将如何发生,它将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她颤抖了。她注视着阜氏转轮的旋转,接着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蒸汽机车的声音。她觉得不像波姆佩迪亚①或者波蒂尔斯,这是肯定的。不过她感到超过、大大超过以前的她了,这便也相当不错了。

①法国路易十五的情妇。

到了5时15分,太阳不再高挂在厨房的窗口上。可下午的天色仍然明亮,凯思琳放下了那本神秘小说,忙着烧水沏茶去了。

这时电话响了,把她吓了一跳,于是她急忙拾起话筒,以免吵醒内奥米。

“喂?”

“是内奥米吗?”那声音是个女孩的。

“我是内奥米的朋友——鲍拉德夫人。”

“凯思琳?”

“你是?”

“玛丽-麦克马纳斯。你在那儿干什么?”

“噢,你好,玛丽。我……哦……内奥米不太——她得了重感冒,所以在护士来之前我暂时照料一下。”

“我希望不厉害吧?”

“是,不厉害。”

“内奥米病了,我很难过。我一直答应着跟她聚一聚,并且今晚我爸邀些人参加野餐宴会——可是,哦,诺曼不能来了,况且我们有额外的食物,因此我想趁机给内奥米打电话,也许内奥米有空,不过,这样看来——”

“我知道,你打电话来她会高兴的。”

“转告她明天我跟她谈。你近来咋样?”

“忙于家务。”

“什么?”

“过单调呆板生活的同义词。不,我一直很好,玛丽。找个下午一定打电话给我,并过来喝茶。”

“我倒挺喜欢的。我真的会去找你。告诉内奥米我很惋惜,她要错过吃好牛排的机会了。哦,跟你通话很高兴,凯思琳。再见。”

“再见,玛丽。”

凯思琳倒上了热水,接着拿掉茶袋。之后,她喝着茶,一边赞赏着那个内嵌式不锈钢煤气灶,一边思考着玛丽-麦克马纳斯。她断定玛丽就是热情胜过美丽的人物。玛丽在户外被晒黑的健美、生气勃勃的热情使凯思琳觉得自己老了。她猜想她实际上只不过比玛丽大六七岁,然而她却觉得被用过了、破旧了,内心深沉。只有在技巧上,她才能献给保罗一个不到30的身体。相反,玛丽能给单身汉以恢复精力的奇迹。可是,上星期天她和她父亲而不是她的丈夫在网球俱乐部,难道不奇怪吗?哦,年轻的女孩和她们的父亲……

玛丽-麦克马纳斯信步走出,来到院子里的水泥地板就餐处。她父亲仍在那儿拨弄砖砌烤架里的烤肉木炭块,附近摆着便携式桌子,上面放了一层层深红色的牛排,每层都用蜡纸隔开,垛得老高。玛丽瞅了一会儿,然后坐到格于躺椅边上。

“把一块牛排放回冰箱里吧,”她说,“内奥米不会来啦。”

“你肯定诺曼不会下来?”哈里问道,并没有转过身来。

玛丽对这种问话方式感到有点气愤,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仿佛在为一点小事口角似的。“这不是‘不会下来’的问题;他不能够,他感觉不好——你不曾看出他那样子吗?”

她父亲转过身,朝她眨着眼睛。“是不是今晚我们对语义学有点敏感?”

“我只是以为你想那样说罢了。”她犹豫了一下。“对不起。可是他确实头疼得厉害才回家的,爸。您应该知道;还是您和他一起开车回来的。他肯定稍微睡会儿就会好些,不过刚才他说他觉得没有好转。他不想给晚会泼冷水。”

“在我看来,他近来得的病远不是头痛——对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你为什么不让他去看医生呢?”

“他坚持说他挺好。医生们就去了。”

哈里-伊温咕哝着,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噘了一下嘴,心不在焉地在那滑稽的厨师围裙上擦了下手,然后慢慢地朝玛丽对面的躺椅走过去。

“他告诉过你我们今天谈过话了吗?”

玛丽皱起眉头。“没有呀。”

“我们谈了,关于他的新任务。”

“新任务?”

“记得——星期天——我告诉你我在谋划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吗?”

玛丽急切地点了下头。

“哦,我们已决定就预制房屋专利案与那些埃森人进行交涉。我们要进入德国法庭。我准备下月派诺曼和霍金斯去。”

“去德国?”玛丽高兴地拍起掌来。“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不,玛丽,”哈里-伊温赶忙说道,“不是你。他在那儿会忙得不可开交,没有给太太的地方。我已跟霍金斯说了,他不能带他的太太,而我也不能因为他是我女婿对诺曼表示出偏心。那会扰乱工作秩序的。是很不好的先例。”

玛丽的兴奋已转为忧郁的关心。“要多久?”她问。

“谁知道?那些法庭的事总会拖延的。而且现场还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需跟我们的德国——”

“多长时间?”她坚持问。

“噢,四个月——最多六个月。”

“不带我?”她的声调变得不吉祥了。

“瞧,玛丽——”

“诺曼怎么说的?”

“哦,我得承认他不大情愿接受那项任务。我原想把这件事对你保密,但是他却失望得要命。我提醒他,有家室也罢,无家室也罢,他依旧是名雇员,毫无特殊可言。这是项重要工作,而我期望他去干。”

“但是他会去干吗?”

“他最好去。他说他要跟你商量一下。‘这要看玛丽的了。’他说。我正靠你把某些道理灌输给那个小伙子,我惯坏了他。”

玛丽坐在躺椅上,轻轻地摇着身子,以某种奇特的陌生的眼神凝视着她父亲。

哈里-伊温遇见了她的凝视,接着吁了口气。“哦,牛排——”他开始离去了。

“您想让我们分离,不是吗,爸?”她的声音一点不刺耳,仅只含有理解的口气。

“你疯了吗?”

“我想你甚至想让他失败——”

“玛丽!”

“嗯。”她站起来,开始向里边走去。

“你要去哪儿?”哈里-伊温在背后喊道。

“给诺曼我的答复。”

她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用这段时间来使自己适应那新的决定,就像深海潜水员顶着不断变化的压力慢慢地升出水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