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八,喜多院天海上人与家康究竟谈了些什么,无人可知。令人惊奇的是,家康从第二日起便有了精神,他必是又有了新的章法,且此章法足以驱走前几日乱战于中之岛留给他的忧虑。

十一日,家康与秀忠相见二条城,父子甚欢。家康道:“既然将军已经抵达,战事就不能再拖了。从十三日起,进攻大坂。”

对家康的苦衷半知半解的秀忠,以一贯的严谨态度答道:“拖延太久有损关东威信,孩儿也认为应尽早发起进攻。”

但家康对自己想方设法要和解一事,只字不提,却道:“先前,我之所以再三要将军莫太急,是想避免军兵过于疲劳。此战胜券在握,自当稳扎稳打,将军甫一抵达,即可开战。怎样,将士都还好?”

“是。由于父亲屡次提醒,一路上孩儿让军兵把头盔都摘下来,把铠甲都脱了。”

“哦。是不可穿着厚重的盔甲长途跋涉。”说着,家康似忽然想起什么,放声笑了起来。

“父亲笑什么?”

“哦。我想起关原合战时的事。我还未与将军说过此事呢。当时,军中有一个叫金六的江户商家,他被没收了驿马和人伕。此人甚是稳重,士卒都听命轻装行军,唯金六却依然一身甲胄,坚决不肯脱。有人向我禀告,我才命他脱掉……现在想来,仍欲发笑……”

“这……”

“可是,待过了吉田,就要进入冈崎时,却有人把一副甚是气派的盔甲弃在路旁。哈哈哈,那人便是金六。就连性子倔强的江户人都吃不消了,每走一步,腿甲就碰在膝盖上,渐渐地,膝盖生疼,身体疲劳,肩膀酸痛,穿着那身盔甲,一步也走不动了。尽管不愿,还是丢弃了。战后,他哭丧着脸大为感叹。”

家康愈是好笑,老实的秀忠就愈糊涂。他不明家康究竟为何提起这毫无由头的话。心中转过几个念头,他仍是大为不解。

“十三日令全军出战,我十五日出二条城。我不想如金六那样,我只穿阵羽织。士卒也莫着盔甲,轻装上阵。我从木津经奈良,转到法隆寺,进入摄津,参拜完住吉的神社之后,再投入战场。将军也尽量轻装上阵吧。”

秀忠本欲速战速决,看来,家康已想好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主意。

“遵命!”尽管如此回答,但秀忠仍不明父亲的心思,不禁焦虑不已。

家康于冬月十五辰时从二条城出发。他身穿阵羽织,不骑马,乘坐轿舆。家康身子肥胖,轿舆尽量用轻竹席制成。正因如此,他给人的感觉不似出征,倒像是优哉游哉游山玩水。

“乘这样的轿子,一旦遭火枪袭击,可不得了。”在一旁服侍的大久保平助担心不已。

家康却不以为然,“休要担心,敌人主力在城内,离我们走的路天远地远。”

家康此次行动的确令人费解,中国和四国的盟军已经逼近城门,他却刻意要转到奈良,还要到住吉……

当日未时,家康抵达木津,在里正家中用了顿便饭,故到达奈良已是申时四刻。在奈良,家康入住奉行中坊左近秀政府邸,当夜以慰劳将士为名,令秀政请来能乐艺人。据云演出的剧目乃观世宗说的《肋谣》,舞者为延俞四郎人道。

与家康同时出发的将军秀忠,当已抵达平野,可家康竟悠悠然绕到奈良欣赏能剧,怎不令天下疑惑?

能剧结束之后,家康叫来中坊秀政,“匠头中井大和守正清似住在这附近?能否把他找来?”

中坊秀忠有些纳闷,道:“莫非大人有新工程?”

“有,我想问问中井的意思。”

未几,中井大和到,家康快意地赐酒一杯,道:“你能造多高的塔?”

“塔有五重、七重不等……”

“是啊,大佛殿你都能造起来,塔之高矮对你来说,当然不在话下。”家康轻轻笑道。然后,他命左右退下。

事实上,家康特地从木津绕到远离战场的奈良,就是为了在此见中井大和守正清。中井正清为自圣德太子以来天下四大工匠之一的后人,尽管不过一介木匠,却被朝廷赐予从四品大和守之位。由于受到丰臣氏重用,他对大坂的事情当然甚是清楚,但家康此次找他,却是为了另外的事。

“大和守,为了丰臣氏,你会不会犯下杀生恶行?”身无旁人时,家康突然问道。

“杀生?”中井大和不解。

“是。我要你建一座有违义理的塔。”

中井大和守紧盯住家康,沉默良久。他明白家康的意思,因之前二条城早已向他派了使者。

“为谨慎起见,小人想再问一遍。如小人建塔,就真能避免流血?大人可真想妥了?”

“你的意思是,我若不能肯定,你就不应?”家康语气平静,表情却极严厉,“此事啊,我对将军三缄其口。打仗最重要的是士气,我却不想一战……这样一来,一切计划都乱了。因此,即使你问我,我也不能……哈哈。”

中井大和义沉默片刻。其实,家康希望他在关东军队完成对大坂城包围之时,在能够炮轰天守阁的位置筑起一个高大的炮座。大炮的重量,家康还未具体向中井清正透露,但似是从红毛人手中买来,相当有分量。如在炮座上置一座可射出几贯重炮弹的大炮,炮座极可能坍塌,况且,也非只放一炮,故中井大和甚是为难。

“若是供养塔,小的当然不会拒绝。可若是筑一座攻打于小人有恩的丰臣氏的炮座……”

“我明白。”家康小声打断了他,“说是杀生,其实只是造起来即可,也许一炮不发呢。”

“大人能有个准话吗?”

家康摇了摇头,“若说绝对一炮不放,造出炮座有甚用?不发炮,自不会死人;也许会发炮,便会死人。但,我还是认为非建不可。”

“唔。”中井大和叹了口气。

“大和守啊。”

“在。”

“事到如今,解救丰臣氏的办法只有一个。”

“……”

“那些大将都不足谈,就连右大臣也无可奈何。现在,能提出议和以安抚众人的,只有淀夫人。”

“这……小人也知。”

“一旦淀夫人被炮击中,他们还有何主心骨?只要让他们生起这种疑虑,议和就水到渠成。这样一个炮座,未必是为杀生……怎样,你答应吗?”说着,家康又平静地添了一句,“此事将军也不知。”

思虑良久,中井大和守默默伏在地上。中井大和守真想一口拒绝,但家康平静的语气背后,却流露出让入难以违抗的威严。家康已明白告诉他,即使建起高大的炮座,也未必会发射,因为其目的只是想利用大炮,让淀夫人弃战求和。

仅仅架上大炮,就会令淀夫人放弃?若恰恰相反,大炮令城内群情激愤怎么办?几炮不就把秀吉公引以为傲的天守阁轰塌了?到时,遭到毁坏的将不仅是天守阁,储存于下面的火药恐也会爆炸,万千人恐会同时丧命。倘若秀赖和淀夫人同赴黄泉,又该如何是好?

中井大和守从心底里觉得家康可惧。曾听人把那种大炮称为“国崩”,但他并未亲眼目睹过它的威力。

“听说只要一发炮,无论多么坚固的要塞,也会在瞬间崩塌……”中井清正喃喃言罢,又不无担忧地加上一句,“真希望这场战事用不着大炮,就能结束。”

家康也松了口气,点头,“不必担小,并非非用这大炮不可。因为家康除了大炮,还有几手棋,亦会让淀夫人更易说服众人。”

“希望大人能够如愿以偿。”

“大和守,大坂城决非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人建造的城池,亦会因人坍塌,他们这么想,就铺好了通往太平的坦途。家康比谁都希望战事能早一日结束。你信我一言,好生去准备吧。”

“遵命。”

中井大和守退下之后,家康再次把奈良奉行中坊秀政叫来,并与此次随军而来的金地院崇传、林道春、兴庵等人闲谈片刻,方就寝。

十六日,天下雨。

时已冬,雨水冰冷刺骨,身弱之人实在忍受不住。

“不用太急,等放晴了再走。”家康把意气风发的旗本大将们斥责了一通,决定待雨停了之后再出发。当夜,就住在法隆寺的阿弥陀院。

家康总想千方百计拖延决战,总想给大坂机会,这真是一次令人焦虑、迷惑的旅程啊!崇传、道春等人都在担心,家康是不是病了?

秀忠则把此次出征,看成向天下展示幕府威仪的绝好机会。从伏见城出发之后,他当日就抵达平野,等候家康。父子俩的想法迥然不同。

十七日,雨完全停了,路也干了。

由于家康早就下令寅时四刻从法隆寺出发,众人都觉大战在即,故一起来就穿上了盔铠。

看到崇传、道春、兴庵等都身着武装,家康不禁放声大笑,“哈哈,我的旗本当中竟有三名法师啊。”

他仍不穿盔甲,着一身绣满鹰羽的阵羽织,轻装从大和进入河内。

从黄昏时分起,原本晴朗的天空再度布满阴霾,到达摄津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家康立刻命人把轿舆抬到了住吉神社的社司家中,住下,然后派人至平野通报将军。

未久,土井利胜飞马赶来问安。利胜看起来甚是焦急。不只他,敌人近在眼前,有谁还能如家康这般不慌不忙?

“将军甚是忧心,怕大人在途中有恙。”

利胜来到家康面前时,家康正一边喝酒一边和神官闲聊,回头道:“嘿,让将军担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回去告诉将军,让他放心。”言毕,他又道:“大炊,可不能着急啊。有的仗要速战速决,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有的则不可。话虽如此,太散漫了,也会伤了士气。你告诉将军,让他明日一早赶到天王寺的茶磨山,先仔细察看军情。我亦会于明日卯时赶到那里。”

“大人终要出阵了?”

“是。明日集众将议事。一切安排都在那之后。”

“明白。在下马上赶回去,把大人的意思禀报将军。”土井利胜去了之后,家康于亥时歇下。

家康未食言,于十八日拂晓从住吉出发,赶往茶磨山。

但这一日,家康依然不让身边的一百精兵穿盔戴甲。每个人都衣装华丽,连他自己也仍只披阵羽织。

大坂城必放出了不少探马,家康究竟会给他们留下一种何样的印象呢?

但一抵达茶磨山,看到将军及其亲信出迎,家康立刻换上一副严峻的表情,集众议事。

在杀气腾腾的营中,与秀忠共同出席的家康不禁感慨万分:没想到我一生金戈铁马,竟经历如此令人迷惑的战事。

家康从小就习以为常的战事,时时都是生死攸关,是“我不杀人,人必杀我”的殊死搏斗,是在险象环生的情形下,不得不奋起反抗,血战沙场。可这一次完全不同。此次已胜券在握,但家康却只想竭力避免一战。这是一场磨砺所有人的战事,以小儿为对手,这个对手连最浅显的道理都一问三不知,然而他和他的旗本大将,心中竟已战火熊熊!

“父亲,您也看到了,此处距离大坂城只二十七八町远。因此,只要把城围个水泄不通,必破无疑。”

秀忠一边说一边请家康坐下,家康简直哭笑不得。看来,这如此谨慎的策谋,必是出自藤堂高虎之口,因侍立于秀忠身侧的高虎,眼神甚是得意。

“谁在最前边?”家康就座。

“让三十骑火枪手守候,以防万一。”高虎代秀忠答道。

“火枪手?真是细致周到。”家康让秀忠也坐下,举首望着高高耸立于眼前的大坂城天守阁。它直冲云霄,已故太阁洪亮的声音似隐隐从中传出。

“从此处望去,大坂城也变成了一座无甚特别的小城。”秀忠昂然道,“区区一座小城,若不能轻易拿下,必会损害幕府威信。全军士气高涨,几欲吞下敌人。因此,孩儿以为,应从一处突破,然后立即转入总攻,一举荡平大坂!”

家康并不理秀忠,单是对其旁的利胜道:“看来,我们的位置比预想的突前。”

“是。已经好久未打仗了,大家自然精神百倍,兴奋不已。”

“这无甚不好。可是,敌人的守备似比我们预想的要牢靠。嘿,我和将军的意见截然相反。”

“父亲的意思……”秀忠惊道。

“将军的意见虽也大有道理,可大坂毕竟乃已故太阁倾其所有筑建。即使突破外城,其内沟宽水深,城高墙厚,本城更是牢不可破。看来,这次是要打持久之战了。”

“持久之战?”秀忠深感意外,立刻道,“这可不像父亲的话啊。如此严冬季节,一旦僵持下去,不仅会长敌人志气,还会打击我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孩儿以为,应趁热打铁。”

“我所说的持久之战和将军想的持久之战,可有些不一样。”

“有何不同?”

“天寒地冻,人的身子自然僵硬。可若我们沉下气来,一点一点构筑工事,然后躲进护垒,这样一来,严寒就不成问题了。”

“这么说……就无所作为?”

“也不是。乃是作好打持久之战的准备,在城外构筑反击的工事。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忙起来了……”

秀忠使劲眨着眼,欲言又止。良久他方明白,父亲定早有考虑。“将军啊,天下一旦太平,世人就很难知些战场滋味了。”

“父亲说的是。”

“因此,要趁着各地军队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机会,好生教教他们,让他们知,仗的打法多种多样。”

“是……”

“既有抢功的仗,也有力戒骄躁盲目、把伤亡减到最少的仗。”

“是。”

“如仅仅花费一点代价就可以结束战斗,却硬要盲目强攻,让多人白白丧命,那就有悖天意。不战而屈人之兵,善战者也。所以,我说这场战事中井无强攻的必要。”

“……”

“最好是在各要塞构筑工事,切断城内外交通,先把城池团团困住。你暂且退到伏见歇息,我也到河内或大和一带去打打猎。何乐而不为?”言罢,家康再一次把目光移向被无数壕沟和河流包围的大坂城,道:“就算他们坚持得住,也拖不过夏天。我们要把他们围起来,在这里过年。好,好主意!”他自言自语,满眼祥和。

秀忠瞪大眼,不语。虽然尚未弄清父亲究竟在想什么,但他心里极其不满。他并不认为敌人已顽强到了非构筑封锁工事就无法拿下的地步。相反,他认为,若现在一鼓作气发起总攻,不几日就可解决战斗。父亲究竟在想什么?难道父亲在等待着城内主动前来请降?

秀忠一脸不满,沉默。家康遂对本多正信道:“佐渡,将军似乎认为,只有一口气攻下大坂,才可展示幕府威仪,你说呢?”

“这……”

“我却不这般认为。不信就在此时激战一场看看。唉,必会生灵涂炭,无数难民挤满大街小巷。此城破坏容易,重建可就难了,不知要使多少银子啊。仗是胜了,但若让百姓尝尽苦头,却非身为上位者最好的德行。势均力敌的战事另当别论,现在乃是一场只要假以时日,就必然等来胜利的战争。你替我劝劝将军,让他明白此中真意。”

本多正信心里一惊。秀忠几乎从不忤逆家康,可这话若让不明就里的人听了,总觉得已是严厉的斥责。

果然,秀忠神情严肃地抬起头,“既然父亲是这个意思,秀忠还能有何异议?秀忠只想趁着将士热情高涨,将敌人一举荡平……”

“且等,将军。”

“是。”

“这是议事,事情定下来就好。佐渡。”

“在。”

“你都听见了,将军也同意我的意见了。”

“正是。”

“既然已经决定打持久之战,就赶紧展开地图,在那席上就行。最近,老夫的眼睛愈加不济事了。”

家康爬上了铺在铁盾旁的六叠大小的席子。如此一来,其他人也就无法再提异议。秀忠也缓了缓脸色,近前来。

“哦,这地图还挺大,看得很是清楚嘛。唔,这里是我方一线。”家康戴着老花镜,仔细察看一遍城周军队的部署,之后,从林道春手里接过他用惯了的朱笔。“真是一座不错的城啊!”一边自言自语,家康一边用朱笔在地图上圈罔点点。当然,他所圈出的就是要构筑要塞的地方。看到朱圈增加,秀忠再也忍耐不住,起身欲去。

为何要做这种无用之事?一个疑念涌上秀忠心头,难道父亲是对我心怀不满,故意为难?忠厚正直的秀忠从未想过此事,此念一生,一股令人胆寒的忧虑袭遍全身……

众人看来,在进攻大坂的问题上,家康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些异样。他虽并未像早年那样面斥秀忠,说话甚是客气,在众人面前,他一口一个“将军”,对秀忠颇给面子,但对于打仗,却几乎不容秀忠插嘴。

秀忠原想趁此机会,向天下大名展示将军威严,可家康的想法却相反。在行军途中,家康的使者一到,口信必是“莫着急”。秀忠一旦兴奋起来,家康必会大泼冷水。正如家康所言,此确是一场不会失败的仗。但话虽如此,一旦打起持久之战,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出现纰漏,万一敌人找到破绽,就麻烦了。而且,大名当中也有不少人想在年内就结束战事,好回领内过年,一旦拖下去,必有人觉得将军胆小懦弱。

若父亲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想把将军一职另给某个兄弟……不,不会有那等事!这么想是对父亲的亵渎——秀忠不由得产生了这种疑惑,尽管他拼命压抑,心里仍怀有巨大的不安。

家康甚是严厉,他绝不任人唯亲,此次的大坂之战不容秀忠有一丝失误。大御所虽时常插手政事,但他不再是征夷大将军,德川之主已是秀忠。真有失误,只能说明将军秀忠缺乏头脑和威仪,其责毫无旁贷。若因此另立了忠辉或义利,也非毫无道理。

“将军,你在看什么?”

秀忠心思如乱麻,猛听到家康之言,不禁一怔,回过神。家康搞下花镜,地图上已圈点完毕。

“将军既是赞成,我就把该建工事的地方都用朱笔圈了出来。请将军过目,看看有何可议之处。”说着,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只怕,现在就要你提出意见,似有些勉为其难。这落朱的地方乃是封锁的护垒,点线表示堆积土山,短线是要挖凿壕沟。如此对阵,这个年就可以安安稳稳过了。我还要赶回住吉歇息,将军若还有什么想法,一并决定之后再让我看吧。佐渡,你也要与将军仔细商议。”说完,家康径直去了。

秀忠拿眼一瞥,光封锁工事的朱印就超过十处,他心口针扎般疼了起来。

送走父亲,秀忠再次把目光落到地图上,藤堂高虎和本多正信也凑过来看家康圈点的朱印。

天王寺和茶磨山当然为主阵,今宫下、传法口、大和路、守口、天满等地也都仔细圈了出来。

“此乃步步为营啊。”高虎说道,“若是这样,就可以安心过年了。”

“是。”正信附和道,“只要切断城内外联络,他们自会出来请降,这就是大御所的想法。”秀忠不语,默默听着二人对话。

“严密封锁,敌人果真会请降吗?”高虎用扇指点着朱印道。

“只是封锁……他们恐还不会请降。”

“这么说,佐渡大人认为……大御所还有别的主意?”

“是。听说,大御所在奈良召见了中井大和守清正。”

“中井清正?”

“是。我想,大御所怕是想令中井大和筑一座高大的箭楼。”

“箭楼?”

“是。在上面安置大炮,轰掉大坂城的天守阁,城内将会如何反应?”

“高见!”

“淀夫人乃一介女流,秀赖从不曾历战阵。他们必会吓得屁滚尿流,主动前来请和……”

听到这里,藤堂高虎拍膝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不只是中井大和,大御所还下了密令,让人从甲州调集掘金人伕来呢。”

“哦?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么说,大御所要在空中架炮,地下挖洞?”

“且不管实效如何,如在挖掘的地洞中塞满火药,从地下把城炸上几炸,城内定会阵脚大乱。对,必是如此。”

秀忠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心中骇然。

把这些话告诉城内的途径很多,可以让探哨去,也可透露给常高院。秀忠不禁为自己对父亲无端猜疑感到羞愧,他再次瞧了瞧各朱印圈点的地方和天守阁的距离,然后在天满和寄口又添上两处朱印。

十九日,秀忠带上这份地图和土井利胜一起赴住吉去见家康。

家康身着便服,把秀忠迎进神官家的一个房间,笑道:“怎样,明白我的布阵了?”他笑着瞅了瞅利胜展开的地图,又呵呵笑了起来,“哦,又加了两处护垒。”

“将军……”土井代秀忠开口道,“将军告诉在下,说已完全领会了大人布阵的意思。可在最近的这一带安置大炮,直指天守阁,然后再召集掘金人伕,从壕沟下向城下挖掘地道。这样一来,我方不损一兵一卒,即可一举颠覆城池。当然,表面上自要装出一副悠悠然等待时机的样子。如此,到了明春,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家康飞快看了秀忠一眼,又笑了,“哦,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啊,上有大炮对准天守阁,下有地道通往城下。”

“是。若大人允准,在下立时按此计部署。”

“你觉得怎样,将军?这怕是将军的想法吧。”家康认真地瞧着秀忠。

秀忠脸红了,老父宽容而无私地支持儿子,不禁让他感封羞愧。“是。若父亲允许,孩儿立令中井清正等去准备。”

“好。只是,最好不用大炮就把事情解决。怎么说,大坂城也是太阁苦心经营的城池啊。”

“这一点孩儿也想到了。待我们准备好了,城内人在惊恐之下,自会改变主意。”

“是啊,说不定只放一炮……就行了。你定要记着,显示威仪即可,用不着多放炮。对此,想必大炊也无异议。”

“在下怎能有异议?如此,方为天下人的为政之道。”

“好,就这么定了。与佐渡商议一下,赶紧去准备吧。”言毕,家康若无其事让秀忠用烟。

秀忠心口一热,忙把烟丝盘推到父亲面前。如此慈爱的父亲,自己竟无端猜疑起来!

家康之力,已超然于虚荣和功劳之外,恐怕,他已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当成了最后的言传身教。

“孩儿现在就回去安排人筑建工事。”

“连烟都不抽一口了?”

“既然父亲已经答应了,准备愈早愈好。”

“好。我也会马上行动起来,希望尽快有结果。”

“结果?”

“是啊。最好是让金匠后藤庄三郎跑一趟,他在城内颇得信任。你与佐渡联络,让庄三郎暗中来见我一回。”

“是。”秀忠几乎语噎,不仅是战备,家康连议和使者的人选都已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