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十五年,让德川家康最感安心的,便是和大坂的关系得以缓和。

正月初,片桐且元作为丰臣秀赖的使节,或说乃是淀夫人的使节,到骏府贺年。千姬和秀赖不久圆房。二月,诸大名筑建的名古屋城告成,也让家康甚为满意。他下令修筑名古屋,完全是为让继承了兄长忠吉之位的又赢(五郎太丸)搬过去。

世人传言,家康为了几个老来才得的儿子费尽了心思,对他无比宠爱。

家康虽以环绕清洲城的五条川洪水每年都会破坏城基为由,令诸大名筑建名古屋城,但此借口甚为老套,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实际别有目的。

家康曾下令禁止大名随意修筑城池,现有城池的修理亦由幕府全权负责。在太平时期,这种限制建立于防守的最低需求之上。采取这种措施,从根本上说,乃是出于对幕府财力的全局考虑。现已非乱世,王侯将相不能再似过去那般慕虚荣,喜攀比,随意筑建城池。如今幕府鼓励开垦,兴修水利,充实国库,禁止筑城。掌权的大名也不敢如乱世时那般奉行武力至上,他们当下最看重的,乃是如何笼络民心。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对防卫家国的放弃。和过去一样,作好各个城池的防卫,乃是最低要求。此外,居于各领地中心的要冲之地,也必筑建超过以往规模的城池,以容纳幕府军队。

名古屋位于东诲腹地,倾全国之力,在此建一座威风十足的城池,自然是一系列昭示幕府权威之举措的核心,亦是国家百年大计。不论世人如何议论,义直不过是暂时居于此,此地真正的管理者,乃是已被家康认可的平岩亲吉、成濑正成和竹腰正信诸人。成濑正成乃家康最信任之人——家康甚至密令,他可在必要时取义直性命。

为了筑名古屋城,家康令前田、池田、浅野、加藤、福岛、山内、毛利、加藤(嘉明)、蜂须贺、生驹、木下、竹中、金森、稻叶等几乎所有觊觎东北的大名们参与,便是为了看看究竟有多少大名真正解得他的大志。试探虽是主要目的,工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越后城亦具有同样的意义。从地理位置来说,此处将成为直通日本各方的关隘;家康派了松平忠辉坐镇,严密防守。

二月,忠辉从信州迁至福岛城。

其实,家康欲废弃福岛城,建一座与高田规模相当的大城,但就自然条件而言,东北比不得关西,财力也还不允许,故只得延期。家康的想法,是以伊达政宗为主,让参与筑名古屋城的关东与奥羽各大名在此事上继续协助,他与将军秀忠则于一旁仔细观察。

如今家康唯一的不安,其实来自宫中。天皇和太子政仁不和,几位公卿介入其中,眼看就要掀起巨浪。导致平地生起风波的原因,也许便是公卿们从乱世的穷困境地摆脱出来后,各有打算,欲重新做起权力美梦。

秀吉公任关白时,众公卿并未为即将安定下来的世道感到欣慰,反认为他是亵渎了国体,议论纷纷。将来万一秀赖做上关白,地位超过他们,又作为幕府亲藩,获年俸六十万石的领地,那就大大妨碍了他们。

“丰臣氏不过卑贱之人出身,靠武力夺取天下,在武家制度之下,武将成了大名也就罢了,若让他们统领五摄家,就是僭上!”

这种话虽不能说出来,却终导致天皇父子不和。随后,后阳成天皇放出了希望早早禅位之言,家康上奏,请求将禅位之事延期,此事方暂时压了下来。

家康心中牵挂的大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故欲再次进京,以晋见天皇为名,实则欲见见秀赖、千姬和淀夫人。然而此时已不能随意行事,因为家康若是此时上洛,宫里可能会认为他试图干涉公家事务,必将招致更强烈的非议,恐怕还会将秀赖卷入。家康想到秀赖和千姬圆房后,其乐融融的诸般情形,遂决定把进京之事姑且放一放。

一日,一直为筑建名古屋城奔波的加藤清正突然来到骏府。家康很是欣慰地接待了他。

家康眼中的加藤清正,不仅是出色的武将,亦是甚有能耐的父母官,他并非才华横溢,但自能比石田三成等人看得清时局。三成和清正都性情倔犟,不肯服输。然而三成崇奉权力,清正则生性诚实,对玩弄权术极度反感。清正始终对高台院敬重有加,而三成虽被看作淀夫人一派,却将淀夫人逼入困境。

“清正啊,快请坐!是不是名古屋有变故?”

家康在大厅接待客人,一般都保持距离,清正却直接到他跟前。于家康身边侍奉的仍为本多正纯,此次辅佐赖宣的安藤直次也被请了来。

此时赖宣虽已定为骏河、远江年俸五十万石之守,然仍待在父亲身边,接受父亲调教。

清正还是老样子,瘦削的双颊隐藏在一蓬引以为傲的胡须里。他不喜奉承,和人面对时总是先捋捋胡子,既傲慢又威风。他说话之前,亦总是先咳嗽一声,清清喉咙,显得颇为庄重。“大御所尊容未改……”这既如问候,又似逞威,有时甚至像说教。

“好啦。你这胡子的功德,我很是清楚。近前些。”

“哈哈!”清正径直到家康面前,坐下笑道,“大御所似已知,在下今日又要抱怨。”

“还有抱怨?你的笑声都要穿透屋顶了!”

“大人说的是。大人,清正此次要演一出好戏,比那些女歌舞伎演得还好。戏台就在名古屋。”

“哦?有趣!你想怎样演?”

“前几日,在下去大坂城拜访了少君。”

“哦,他和千姬处得可好?”

“在下和且元就此谈了许久,他对大人的苦心感激不尽,甚至泪流不止。”

“哦,你还见到市正了?其实,正月里淀夫人还特意派他来看望过我,没有哪个春日,像今年这般让人心情舒畅了。哈哈,那么市正未和你说些什么?”

豪康其实想问把清正的女儿八十姬许配给赖宣的事,然而清正仍将话题岔远:“还有一桩,在下在大坂见了个南蛮人,是个叫保罗的神父。他正欲照大御所的心意做生意。您猜保罗和在下说了什么?”说到这里,他使劲挺了挺胸脯,捋捋胡须,清清嗓子,然后微微一笑。

“说了些什么?”家康身子向前探出。见清正昂首挺胸,他故意显得随意。

“大御所,您认为当今世上,最富庶之国为谁?”

“咦,世间第一……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那神父因自己来自班国感到骄傲?”

“不不,非也。”清正使劲摇头。今日,他眼中罕见地闪动着顽童般的调皮。

“哦,那又说了什么奉承话?之前有个住在江户的洋教徒来见我,说我这骏府,乃是世上第二大城呢。”

清正愉快地微笑道:“这般说,世上第一大城在哪个国家?”

“他说乃江户。哈哈!江户第一,骏府第二,大坂便是第三喽!班国、墨国,都无日本太平盛世的繁华城池啊。当然,我只是把这当奉承话听。”

“可那非奉承。”

“咦?这也是你的看法?”

“保罗非说谎奉承之辈。他说,现今世上最了不起的国家便是日本。”

“哦,你相信?”

“他未说谎,故在下相信。其实,庆长九年八月时,他亦参加了丰国祭,当时他尚以为,那种太平气象能持续两三年就不错了。”

“哦?”

“通常,南蛮和红毛五年未有战事,就值得普天同庆了。然日本国已连续十年无兵戈之祸。因无战争之虞,百姓聚集的村落渐渐变为市镇,世人安居乐业。他这话,是发自内心。”

“你刚才说什么,一出好戏?”

“这个嘛……”清正挺了挺胸,摇摇扇子,“日本堪称世间第一,故不为此庆祝一下,可说不过去。”

“哦,有理。”

“清正非草莽之徒。名古屋城筑建得前所未有地气派。在下想把原三郎左、林又一郎等人从京城叫去,再找几百个艺伎,以及时下流行的女歌舞伎,给她们穿上一样的服饰,由在下领歌。如此庆祝,大人是否赞成?”言罢,清正用力挺了挺胸,盯着家康。

家康忙把一只手放到耳后,道:“肥后守,你说什么?你要站在艺伎前边……转木筒?”

清正故意一愣,“大人不同意?”

“不,非也。你真欲这么干?”

“在下为何巴巴跑到骏府来说谎?日本国已是世间第一。为了庆祝,在下欲混到艺伎中,和她们穿一样的衣裳,领唱,跳舞。这个庆典要热热闹闹的,让太阁在九泉之下也高兴高兴。不过……”清正义捋了一下胡须,“若大御所反对,也就罢了。”

“晤……”

“请大人仔细想想,再允准在下。正如大人所知,少君和淀夫人近日心情好了许多,正欲重修大佛殿呢。因此,在下才打算办一场举世无双的庆典。”

“哦。先用些茶,名古屋的转木筒,是举世无双的庆典啊!”

“正是。”

“京城艺伎们的师傅——那原、林二人先前是给太阁牵马的吧?”

“是。到了太平时期,他们目光长远,获准在外城柳马场训练艺伎,真是有眼光的聪明人!只要他们招呼一声,京城艺伎们都会欢呼着赶过来。”

“哦。这么说来,这个庆典并非和太阁全无关系?”

“大御所大人!”

“嗯?”

“大人若认为,在下只是为了大坂才到此迎合,才这般游说……那在下可就百口莫辩了。”

“咦,谁说过这等话?”

“不,大人若这样认为,那可就违背在下的本意了。若大御所允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说说何事?”

“大人得先批准庆典……在得到大人的允准之前,清正不能说。”

“好。那我就赞成!家康虽不喜无谓的花销,但肥后守大人不会做那毫无意义的浪费,故意让领民受罪。你就好生用那二人吧,我同意。”

“哈哈!”清正爽朗地笑了,“在下就猜大人会说节俭一事。哈哈,所以年轻人才对大御所敬而远之啊。不过大御所,事情还有些棘手。”

“棘手?”

“是。日本毕竟乃是世上第一。为了庆祝,希望大御所大人能真出些力。”

“你是想让我出些金银?”

“不是一些,是像山一样多。哈哈。”

家康使劲摇头。一向谨慎的清正,眼中闪烁着顽童似的光芒,真是少见。他全无恶意,带些游戏意味,定是想做一件让家康既吃惊又高兴的事。

其实,在此次筑建名古屋城一事上,清正显示出了非同寻常的诚意。诸大名都从各自领地召集大量工匠到名古屋,日夜劳作。工匠中有人调戏妇女,喝酒闹事,惹得百姓官兵颇为不满。然而只有清正带去的人与百姓相安无事。他们的任务,便是用旧城池周围丘陵上的土填埋山谷和低地。

“你们要当作是在筑建自己的城。低地不能成为海道通衢。把高地都铲了,把低地填平!”

肥后工匠很快把高山削平,把低地填高,修整得地面宽阔平坦。平岩亲吉等五位参与筑城的大名,为此感激不尽。

新名古屋城以旧城内的龟尾台为中心,选择了地下有岩石的一块地作为地基,以抗地动。负责此项的乃是牧野右卫门信次、泷川丰前守忠征、佐久间河内守政实、山城宫内少辅、村田权左卫门五人,诸人无不对清正感激不已。

就是这个清正,现在像孩子一样,眼睛闪闪发亮,请家康多出金银。家康高兴,自尽量不败他的兴。“这么说,肥后守大人打算强迫节俭的……强要铁公鸡德川家康大出黄金了?”

“非是强迫。单是祈望大人的贺仪。”

“一样啊!”家康回道,“就看怎生拿出来了。你似并不了解我啊。”

“哈哈!”清正又大笑起来,“不管怎生说,此乃为了庆祝大御所建了世间第一的大城啊!世上第一的天守阁,必给它寻个合适而气派的装饰,那是为后人留下的礼物。”

家康昂然挺起胸,看着清正,明白过来。说到天守阁上的装饰,谁都会想到屋顶的虎鲸——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清正乃是想让家康送金虎鲸!

然而,家康不会立刻就拍板应承下来,他想再耍耍清正。

“咦,你说得越来越有趣了。”家康故意摇摇头,“肥后守大人强迫……不,是希望德川家康送贺仪。论交情,我也不能拒绝啊。好,你直说吧。”

“君子不食言!”

“呵呵,家康不记得自己跟谎言有缘。”

“哈哈!那就这么定了!清正说了,既是世间第一城,就不能用泥烧的瓦面,清正想在天守阁使黄金铸虎鲸。”

“黄金……黄金虎鲸?”家康故意吃惊地睁大眼睛,“这……这可不同寻常!”

“大人不同意?”

“黄金……是无谓的浪费啊。”一旁,安藤直次和本多正纯大气也不敢出。他们尚未看出家康其实在故作姿态,但他们知,以前秀吉公曾在伏见城天守阁的瓦上镶黄金,家康对其奢糜大加批评,甚至还说,此种奢侈惹恼了上天,才以地动作为惩罚。现在清正居然对家康说出这些话,然而话已出口,不能收回。

“只有两条虎鲸以金铸,并非屋顶全由黄金做成。金山奉行大久保长安曾言,不用顾虑金子。他还放言,黄金多的是,巴巴地想着人去用呢。大御所,此城意义非凡啊!”

“我可真是应承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啊。”

“大人应承了?哈哈,那就这么定了!清正想现在就得到大人的承诺。”

“那样一座城,虎鲸小了可不行!我被肥后守大人算计了。”

清正难得地摇晃起身体来,看上去很是快心,“哈哈!清正也得到回报了。数月就成全大御所心意,让子孙都感骄傲啊!哈哈!”

“肥后守大人,”家康弓着背,声音温和,“不过,也不可都随你的意,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清正猛止住笑,有些发愣,“大御所您要强迫清正了?”家康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他有些惶恐。

然而家康乐于看到清正紧张,“肥后守大人难道不愿?”

“这……竟是何事?”

“你真心想听,我才说。”

“这……在下要听大人说完再寻思。”

“肥后守大人。”

“何事?”

“你经常对我提些无理要求,是吗?”

“不,绝无此事。大御所日理万机,辛苦异常,在下绝不敢提无理之事,不过在未听完大人的话之前,清正不敢轻易答应,这是在下的性子,请体谅。”

家康甚是意外,道:“那我就说了。”

“愿闻其详。”

“肥后守大人,你有位千金吧?”

“千金?大人说八十姬?”

“对,三浦为春曾在府上见过,确是叫八十姬。”

“三浦大人看上小女了?”

“是看上了。不过你也不用那般吃惊。三浦不会娶一个还未到十岁的小丫头。”

“哦。”

“他是想让令千金给长福丸做媳妇。长福丸已是骏府、远江之守,名已改为赖宣,很快就要赴任了。如何,愿不愿把八十姬许配于他?”家康说完,故意认真地大睁着眼睛,盯着清正。

清正表情复杂,刚开始显得有些困惑,后终大笑,“这么说,大御所想要小女?”

“也许还不甚合适,肥后守大人。长福丸性情温和,虽一直有水野重仲和三浦为春教导,不过还不够,故我又让安藤直次做他家老。当然了,两个孩子都还小,先订个亲,若肥后守大人愿意,就择一吉日,派水野或三浦去提亲。这是强迫肥后守大人的骨血做我的儿媳妇。德川家康真够贪心的啊!”

清正使劲正了正坐姿,眼中泛起泪光。

家康是言,完全出乎清正意料。若此事成真,必然会招致各方责难,也许还有人认为清正的女儿乃是做了人质,清正本人也会被看作为了保全自家,向家康摇尾乞怜。

但清正从不管别人怎样想。他顾不得擦泪,道:“若是此事,还请大人三思。”他似又变成了往日那个异常谨慎的清正,“因为,在下认为,这桩姻缘会给大人带来些难处。”

“哦。”家康似乎知道清正会这般说,毫不吃惊,“我有何难处?”

“若有人制造谣言,说大御所又和过去一样施手段,先笼络住清正,再向大坂出难题……”

“肥后守大人,你判断得失的标准太过偏颇。我只想夺走你的心爱之物啊,施这种手腕的,可非寻常恶人。”

“大人又说笑了啊,在下喜长福丸公子大甚于小女。在下并非舍不得小女。”

“休要撒谎!我知你乃硬汉子。你要从我这儿拿走仅次于我性命的黄金,就算我找你要回报吧。”

言罢,家康转头朝向直次,“你也来美言两句。你说说,三浦是怎生看上八十姬的。”

“是!”直次立刻看向清正。

清正突然抬手止住了直次,“安藤大人的情,清正领了,请您莫再多言。”

“这么说,你答应了?”家康终于大声笑了起来,“好,那就这么定了。上酒!没有异议吧,肥后守大人?”

“是,承大人美意,清正祖上真是积了阴德。”

“你也被我算计,我可不能让你白拿了黄金。”清正不言,再次使劲挺了挺胸,凝视着家康。在正纯和直次看来,此种姿势似有某种奇妙的挑衅之意。

此时,侍女们端上四张餐台。

酒过三巡,清正终于恢复了开朗模样。在此之前,他看上去既懊恼又自责,正纯和直次都小心翼翼。清正随后聊起了文禄之役时的种种趣事,酒后告退,返回下处誓愿寺。其时已是未时四刻。

清正去后,家康让正纯取出名古屋城的设计图,戴上老花镜,凝视良久。

“肥后守的心情看上去怎样?”家康叠起图纸,仿佛自言自语,不提名古屋。

“刚开始,好像跟平时换了个人似的,日本成为世上第一……他好像是发自心底地高兴。”

本多正纯这么一说,家康猛抬起脸,打量着正纯和直次,“直次,你也这般想?给名古屋城镶上黄金的虎鲸,是为了庆祝日本成为世间第一?”

“他只能这么说。”

“哦,那你认为真正原因何在?”

“自然是因为大坂气氛缓和而高兴。”

“唔。正纯,你说呢?”

“正如安藤大人所言,加藤大人心里有秀赖。所以,在下认为他和大人您一样喜悦。”

“可笑!”

“难道不只如此?”

“还有一桩,你们不明白啊!”

“还有一桩?”二人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唉!黄金虎鲸需要四个。两个一组,一共两组。”

“黄金虎鲸?”

家康点点头,把名古屋城的图纸收到架上,“肥后守虽有情有义,但心思也多。他看透了秀赖早晚得离开大坂城。”

“看透了?”正纯道。

“正因为看透了,才说要带京城的艺伎庆祝!”

正纯和直次不由面面相觑。

“说什么为了修建名古屋任劳任怨,还要举行一场举世无双的庆典,以及铸黄金虎鲸,都是因为他看透将来而下的棋子啊。这才是肥后守。”

“啊!”直次低唤一声,“这般说,那是他为了秀赖的新居城而布的棋子?”

此时,正纯也拍了拍膝盖。二人终于明白家康的意思了。

清正对秀赖始终念念不忘,不仅如此,家康还意识到,清正已预见到了,秀赖最终不得不离开大坂城。

秀赖迁居之地将是奈良、郡山,还是离江户极近的上总或安房?无论他去哪里,其居城必然会参照名古屋的规模。故,若名古屋的天守阁用了黄金虎鲸,秀赖的居城,其豪华程度自然不能逊于名古屋。清正果然在演一出好戏。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安藤大人,咱们还是眼拙啊!”

直次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是。还说什么日本是世界第一……”

家康又摇了摇头,道:“你们又想差了。”

“又错了?”

“照你们的说法,我是中了清正的圈套?”

“他的确费尽心机。”

“我的想法可不一样,”家康似乎心情大好,一边啜茶,一边道,“我出大价钱买了清正对秀赖的忠诚,明白吗?日本要成为世上第一,日本人就当有世上第一的器量和见识!”

“是。蠢材无论如何成不了第一。”

“我愿意顺肥后守的意,是因为他具有看清时势的眼光。不过光有眼光,还不能称为第一!一个人若无赤子之心,有远见也许反而坏事。石田治部便是先例。他早就看出,太阁殁了之后,天下之主将是德川家康,才急着作乱,竟招致败亡。他为此害了所有关心他的人。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没了那些见识。”

“是。”

“然而肥后守虽有远见,却先热情地帮我,这便是诚意。故我不能拒绝。赤子之心,可动天地!”

座下二人不约而同正了正坐姿。

“好吧,我们来作个约定!设若我离世而去,你们都必须遵守此约定!日本要做天下第一,一定要做到这一点!”言罢,家康静静闭上眼睛,低声道,“寻机会,告诉秀赖,肥后守有何等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