堺港的河边,是日,约有六十艘船陆陆续续运出粮草。

这些粮草几乎够三十万大军、两万马匹一年之用。把这么多的粮草从堺港聚集到尼尼崎、兵库等地,再由海上输送到赤间关,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仅是从堺港运出去的米,已经有五万多石了。由二十余地调了不少二三百石的船,而千石船就屈指可数了,故而所有的船和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负责收集粮草的,乃小西隆佐、吉田清右卫门、建部寿德。而石田三成、大谷吉继、长束正家则负责指挥分配,夜以继日地忙碌。

丰臣秀吉已率领十二万大军,从大坂出发二十多日,现已进入三月下旬。樱花已经凋谢了,处处一片绿意。海面上布满了各色旗幡,白色的七堂滨海滩闪闪发光,海滩上人们如蚂蚁般忙忙碌碌,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次征战,到底能有什么收获呢?这样想着,纳屋蕉庵渐渐怒了。

“木实,你知宗传在何处与关白的队伍相遇?”

蕉庵朝着到总号来接自己的女儿木实,以斥责的语气问道。他想在秀吉出征前,摆平九州,因此暗中派尾张屋宗传出使筑前,现在他正回乳守宫的别苑。

“女儿听说在安艺的二十日市相遇。”木实紧跟着走得很快的蕉庵,“他说关白着绯色甲胄,戴锹形头盔,着赤锦袍,骑一匹挂金鞍的月毛驹……”讲到此处,她朴哧笑了。

“有何可笑!”蕉庵斥责。可木实还在笑,他又斥道:“回我话!”

“是。可是女儿认为,现在能以那样的装束去赏花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

“赏花?”

“是。他认为这便是战事。据说,明天他还要乘船去严岛游山玩水。”木实说罢,捧腹大笑起来。

蕉庵也苦笑不已。不过,他绝非生秀吉的气。连木实都说是赏花。像这样已成定局的战争,有些人竟让秀吉去打,他实在生那些人的气。岛津义久此人,也认不清大势。

天正十五年三月初一,秀吉率十二万大军离开大坂之前,已先派出了大批兵力:字喜多秀家的备前部一万五千;宫部中务法印的因幡、伯耆部四千四百;前野长泰但马部四千;福岛正则和中川秀政、高山长房的播磨部五千五百;细川忠兴的丹后部三千;羽柴秀长和筒井定次的大和部一万七千;羽柴秀胜的丹波部五千;丹羽长重和生驹亲正所领两千三百人马;前田利长率越中、越前部一万二千;蒲生氏乡、织田秀信、九鬼大隅、池田辉政、森长近、稻叶典通共领一万二千人马。

总兵力达到八万的大军已先行出发,加上这之前收归的毛利、小早川、吉川等中国地区各部,以及四国的仙石、九州的大友,秀吉全部兵力已超过三十万。而岛津义久再怎么趾高气扬,也无法抵御,应该很容易说服他,从而完全镇抚。因此堺港人想出了很多计策,延缓秀吉出兵,和岛津斡旋,可是终究没能说服双方。因而,在这百废待兴之时,大军不得不开赴九州。

蕉庵走在依然发笑的木实前面,不耐烦地来到别苑门前。尾张屋宗传的行动,自然与蕉庵、宗易、宗及等商量过。最后一步要交给博多富商神谷宗湛来完成。

蕉庵一进门,就看到宗传已换了衣服,躺在他引以为荣的书院挖鼻孔。一见蕉庵,宗传急忙起身道:“啊!我刚刚……来。”

“有劳你了,可此次是白跑一趟。”

“可不是!”宗传呼地吹吹手指,搔搔鬓角。在秀吉的茶室里,宗传可以算得上一个规矩茶人,可是方才的举止太失礼了。

“岛津大人究竟为何如此气愤?难道他真的有恃无恐?”

宗传并不正面回答,岔开了话题道:“先生要多劝关白莫贪恋女色啊!不然,说不定他会干出什么事来。那些潜在的威胁,真让人担心。”

“哦?”蕉庵蹙眉坐下,“关白误估了形势,恐怕必有一败。可能因我们对他认识有偏颇或估计不足,他竟转不过弯来。”

“人啊,毕竟做了关白,性子有些变了。”宗传道,蕉庵举手止住他,道:“不能这么说,否则不就是说我和宗易……不,是与现在日本第一茶人——利休居士的训示相违背了啊。”

“实际上,去年正月特地把宗湛先生从博多叫来和关白见面,就是我们着手安排的。”

“您的意思……”蕉庵沉吟。

“关白大人给岛津一封信。”

“内容和你我听说的不一样?”

“是,他照例又夸大其词,说天下大部已经统一,便想劝岛津投降。”

“唔!这很糟。”蕉庵叹道。

“不错。”宗传再度搔搔鬓角,“所以,当神谷宗湛先生再把利休居士和幽斋先生的信函交给岛津义久时,岛津嗤之以鼻,拒收。”

“哦?糟!”

“大人应该清楚,除了岛津,北边尚有北条和伊达。他也应记得自己在德川之事上怎样费尽周折。那信函实是有欠考虑。”

蕉庵苦笑:“那么,利休居士知道此事了吗?”

“知道,在安艺的二十日市相遇时,我向他和盘托出了。”

“居士怎么说?”

“他一脸苦涩。可是,岛津大人也可有些体会了,关白大人的信函固然傲慢,可是岛津竟让关白亲征九州,这也太莽撞了。”

此时木实端茶进来,二人止了话。木实道:“洗澡水已备好了。”

“是,这道菜是最好的,待会儿我要好好品尝。”蕉庵递眼色让木实下去,又对宗传道,“那么,此战规模非同小可了?宗湛先生怎么看?”

“他说,这是九州的‘小牧之战’。”

“九州的‘小牧之战’?”

“是。他说,他从一开始就错了,本不该听命于秀吉、义久等人。然而这不过是对大势估计不准。可是,秀吉率领如此庞大的队伍,即使岛津明知必定失败,也不可能轻易臣服。因此,对关白大人也是一次有力的磨炼。确如宗湛先生所说,是九州的‘小牧之战’。”

蕉庵一直凝视空中,无言。所谓战争,不只为了利益,还涉及志向、名声等,甚是复杂。就凭岛津义久的实力,实不足与秀吉抗衡。此次战争对义久有百害而无一利,也大大阻碍了堺港人与海外的交易。

因此,堺港人悄悄把神谷宗湛从博多叫来:于去年正月初三出席大坂城内的茶会,把他介绍给秀吉,目的是阻止战事。众人商议,决定先让岛津氏老臣伊集院忠栋拜利休为师,学习茶道,拜细川幽斋为师,学习和歌,使他们起到沟通双方的作用。当然他们未能阻止秀吉动兵。

堺港人致力于把应仁之乱以来将一切诉诸武力的恶习,转化为以理智来解决纷争。理性才能带来天下太平。也可以说,此举是堺港人的尝试。丰臣和德川的矛盾解决,便是得益于他们的各种努力。岛津氏的问题也当这么解决。他们终于使得秀吉延期到三月才出征,然而岛津氏却无积极反应。他们急急派宗传去九州探询实情。在此期间,秀吉已迫不及待,终于决定南征。

如今根据宗传的说法,岛津义久乃因秀吉的信函而产生了误会,可是问题并非那么简单。过去,利休居士几乎一直跟随秀吉,这一次也在其身旁,却仍无法阻止这场战事——堺港人的实力,还不足以主宰时局。

蕉庵遗憾之余,焦躁难耐。利休居士更是咬牙切齿,因此他碰到宗传,也无话可说。他们已经举起“茶道”这面新的旗帜,企图用这种强大的无形力量取代武力。

事情并非毫无成功可能。堺港人劝秀吉把黄金茶室搬到小御所,依据敕命,赐宗易利休居士的名号,为天下大名茶道之师。除了毛利、小早川、吉川一族,前田利家、细川忠兴、蒲生氏乡、秀长,连大政所都成了利休的弟子。但这一次却失败了。这次的筹划人不是别人,正是纳屋蕉庵,故蕉庵尤为遗憾。

“蕉庵先生,要不要再做些什么?”宗传担心地注视着蕉庵。蕉庵一面点头,一面苦笑,对宗传道:“不可丧气,事已至此,要再麻烦你到博多走一趟。”

“别说一次,十次都可以。先生有何良策?”

“无甚良策。我只是心中不安,利休居士会否因此事而心中难平,与关白大人发生冲突?”

“哦,不无可能。”

“你知宗易先生个性要强,连关白也不会谦让。但若关白遇事,他亦不会袖手旁观。”

“有此可能。”

“故,你能否再走博多一趟,把我的想法告诉居士?”蕉庵道。

“先生是想……”

“定要避免残酷的血战。关白非同常人,他可耐心等待岛津醒悟。定要不厌其烦地向居士说明。”

“避免残酷的血战……”

“对!所以,对关白也定要灌输些新的想法。你说他贪恋女人,可是他并非那样的人。因此,设法全力阻止战事才是正途。”蕉庵目光四处游移,道,“岛津降服只是早晚之事,有必胜的把握,故不必操之过急。既然特意陪关白到九州,就把好事做到底,以流芳百世。请这样告诉居士。”

“流芳百世?”

“是。既然专程到了那里,就把那块土地打造成为日本的新基地,再回来。”

“哦。如此看来,关白大人定会拍手叫好。”

“定要让居士尽力,不可让九州陷入战乱。天子子民自相残杀,终是耻辱。仔细考虑生存之道,才不愧为史上无二之关白。故,向他进言,把彼处变为第二个堺港!”

“第二个堺港?”

“便是博多啊!宗湛先生和岛屋先生在那里大兴茶道,让关白自己划分版图。这么一来定会有趣,一定可以避免战事。”

宗传拍拍大腿,起身道:“好!好计好计!不如此,岛津氏与关白大人僵持不下,必有一战,那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

蕉庵不理他,继续道:“这种说法是开导居士的妙方。你告诉居士,特地以天下第一茶道名家身份去九州,就要把那里的名人都收为弟子,方能回来。明白吗?把大友先生、岛津先生都收为弟子,否则堺港人岂有台阶可下?”

“唔!不愧是蕉庵先生。”宗传佩服不已。这确实是妙计。巧妙地利用秀吉和利休的性情,然而也是为了岛津、为了日本,尤其是考虑了堺港人,这才是名符其实的“善政”。“宗传,另,你告诉居士,说我请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和关白起争执。只要我蕉庵活着,就不会让居士在关白处受丝毫委屈。大家要同心合力,密切配合。请不断叮嘱他。”

“遵命!不过,蕉庵先生,居士和关白真有可能争执起来吗?”

“很有可能!”蕉庵这才收回目光,看着宗传,“虽然双方互相了解,互相敬重,但他们性情都很急躁。”

“一对好胜之人!”

“而且,关白不明居士的风雅之深,居士也不明关白的器量之广。由他们不时产生分歧,就可得知。例如,关于照居士意见,令古田织部烧出的茶碗的颜色……”

“茶碗的颜色?”

“是。居士说黑色典雅庄重,能够显出古风之威严,而关白却外行了,他喜欢红色。”

“关白本就喜爱黄金茶室之类啊。”宗传道。

“黄金本身虽华贵,可是执著于黄金的人,心中却不免卑俗。说红色乃杂芜之色,关白必不以为然。”

“的确如此。”

“但居士却非要关白明白。而关白一旦认定,无论谁说,都会断然拒绝!”

“比如红和黑?”

“是啊!”蕉庵长叹道,“这可能便是人之宿命,可我却想改变这宿命。但居士若和关白争吵,我便无能为力了。”

“嗯下心服口服!”

“因此,希望你办好此事。何况你又敬重神谷宗湛先生。为了给关白、居士各送一副良药,只好由你再赴博多一程。当他们心情畅快时,就让他们知,岛津大人也是天下不可多得的贤能啊!”蕉庵说到此,方开怀大笑。

宗传好奇地望着蕉庵。他把在安艺的二十日市碰到的木偶般的秀吉,与一心想控制秀吉、隐居于市井的蕉庵一比,就深深觉得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方今天下武将,都汲汲营营只欲靠近秀吉;另外一类人,则绞尽脑汁与他对抗,以求存活。在后者眼里,秀吉强大如中天之日。

蕉庵却不把秀吉放在眼中,认为秀吉不过是乱世需要的守备大将。不只是对秀吉,从信长干涉堺港开始,蕉庵便常常出语惊人。起初,他背地里叫信长的奉行为“织田伙计”。但他主张为了日本的未来,要善待“织田伙计”。同时,他又把宗及、宗易、宗之等陆续荐到信长的茶室。而当信长在本能寺归天之后,蕉庵很快把大旗交给了秀吉。

“光秀不过一介老朽,此后要多关注秀吉。”他巧妙地通过投票的方式,察知堺港人的真意,然后全力支持秀吉。不用说,信长原来的茶友和后来依附的人,便纷纷进入秀吉的茶室。除了宗易之子绍安、宗久之子宗熏等人,还有药房的小西行长、刀剑师曾吕利新左卫门,以及宗安、宗传,从五山信徒到公卿,都投入蕉庵的门下,已然成了堺港人的地下朝廷。

可是,此次在岛津和秀吉之间,他的斡旋却没成功。堺港人的想法是尽快让两方放弃对峙,开放博多、平户、长崎等港口,以那里为基地,迅速向南发展。这个计划原本不错。据他们所知,西洋诸国已先后出入南方诸岛,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就会坐失良机。

“怎样?先生的心情似乎好多了。”宗传看蕉庵放松下来,“我要先吃些东西,再洗个澡。”

“啊!是我疏忽了。木实!木实!把饭菜呈上来。”

在蕉庵大声叫喊时,却忽地又来了一个人,嚷道:“趁饭菜还没上,曾吕利来了,也来陪你们用饭吧。”

曾吕利新左卫门边说笑边走了进来,和对待秀吉完全不同,他郑重其事向蕉庵施礼,“我有三言两语要说给先生。首先,我也去赏花了……”

“请坐!我正在和宗传谈他再去博多一事。”蕉庵道。他在曾吕利面前,远比对宗传和气得多,一副十足的长者模样。“关白大人近况如何?”

“按计划,关白大人正乘船在宫岛痛痛快快游玩。东边却有动静。”

“东边……是德川大人?”

“不,再往东。”

“便是小田原的北条?”

“不错!本阿弥光二先生之子光悦去了小田原。”

“哦。”

“看来,这可能是德川大人的意思。可是,据他回来说,那里似免不了一战。”曾吕利说着,紧张地直视着蕉庵,“听说最近有人来堺港购买枪炮。”

“哦?若是北条大人,他怎会这样不明天下大势?”

“是。原因便在他与德川大人是亲家。”

“北条以为德川大人会站到他一边?”

“像是。本阿弥先生便是这般推测。”

“那么,德川大人呢?”

“当然毫无疑问。”曾吕利重重点着头,他可能想说,对德川尽可放心,因为德川是站在秀吉一边的。

在木实的指挥下,两名侍女端来了三份膳食,还送上酒壶、酒杯。

“来!请饮酒。从宗传先生开始。”木实先替宗传斟酒,又转向蕉庵道,“隆达刚才来说要给您弹三弦,唱小曲,女儿告诉他,您有客人,要他稍等。”

“隆达?他是来给我唱他拿手的小调的,先给新左斟酒。”

“是!失礼了!请,曾吕利先生。”木实一面给新左卫门斟酒,一面道,“父亲,隆达说,万代屋宗全先生好像病得不轻啊!”

“万代屋病重?”

“是。阿吟小姐太可怜了,万代屋先生如有不测,孩子们都还那么小……”

蕉庵不听女儿念叨,道:“新左,绝不可把枪炮卖给北条和伊达啊!”他声音很低,语气却甚是严厉。曾吕利似大吃一惊,把杯子自唇边移开,望着蕉庵。

蕉庵心平气和,转向木实道:“万代屋病重?”

“是,春天过后就咳嗽不止,有时还痰中带血。”

“阿吟会甘心做遗孀吗?”蕉庵沉吟着,“新左,为了北条一门,要密切监视去往小田原的船。”接着才把视线转到女儿木实身上,叹道:“那姑娘可能真为关白而生。”

“唉,这种事,阿吟应不会答应。”木实道。

“新左,不可操之过急。虽不可心急,但亦有必要使关白大人知晓,时势已然变化。”蕉庵道。

“先生说得是。”

“或许不只是茶道可以利用,狂言剧、三弦也不错,还有大鼓、胡琴、和歌……”蕉庵又道。

“对了!”曾吕利像突然想超了什么,“关白摘了一朵有趣的花。”

“女人?”蕉庵惊道。

“是。便是寄在有乐斋大人家的浅井长政之女茶茶小姐。”

“浅井家的小姐?”蕉庵不南面露苦涩,加重语气,“不妥,不妥啊,新左!”

“这……”

曾吕利未明蕉庵的意思,蕉庵却不再多言。不过,宗传似明白了,道:“若把浅井小姐放在身边,不如利休居士家的阿吟。”他故意让曾吕利听得明白些。

“但是……要占得好战的秀吉大人的心,谈何容易!”新左道。

“新左,关白并非好战啊!”宗传笑道。

“哦?”

“他虽不好战,可是战事之外的事他却不甚懂。因此,堺港入教他开矿,让他学茶道,让他喜欢狂言,都是有目的的。但是劝他娶那个麻烦的……”

“在下怎会劝他娶茶茶?可能有乐大人也甚是不满此事。”

“此事确实不妥。”蕉庵笑着接下去,“不过,不提也罢。最重要的是九州凯旋归来之后的事。”

“是,凯旋归来后,马上会在北野举行空前的大茶会。”

三人酒罢,木实开始服侍他们用饭。午后的阳光洒在走廊上,走廊对面的松花开始凋落。

“北野的大茶会,北条、上杉、伊达都会来,斯时再让大家停止争斗吧。”宗传道。

蕉庵微微摇头:“还不到时候。”

“反正只要有战乱,就做不成大事。”

“关键并不在战乱!”蕉庵断然道。

“哦?”

“如今天下太平,乃是源自织田大人。而让织田公踏出这一大步的,便是斋藤人道道三。他教给了信长公抛弃陈规旧习之法。他把女儿许他为妻,目的却是要取信长公人头。织田公从此步入无父无兄无神无佛的残暴之道。现在的武将,几乎都传承了那个时代留下来的暴虐恶习。除了关白,还有许多人不知有比战事更好的解决争端之法。用什么方法让这些武人醒悟,才甚是关键。”

“的确如此。”

“因此,不要纠缠于无聊的意气,要致力于创造太平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游艺也好,文学也罢……可是,只有这些还不够,因为战事仍无法消除。一旦手头丰裕,便又马上动刀兵之念。”

“是。”曾吕利应道,“现在亦是如此,五奉行正虎视眈眈,处心积虑为发动战事寻找借口。”

“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了这种念想,实是很难改变。故而堺港人定要认真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南海之宽广。”蕉庵慨然道。

“谁要出海?”

“现在助左卫门正大造船只,准备去吕宋!人们应该把此事当成自己的事,助他一臂之力。”

“父亲,再吃些吗?”

听木实一问,蕉庵放下茶碗,“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引向大海。”

“父亲。”

“什么事?多嘴。”

“小西先生说过此事。”

“哦?他说什么?”

“他说,一定要顺应大势才是。”

“顺应大势,哈哈。用药物使人改换心态吗?”蕉庵道。

“不,自从火烧比睿山以来,世人对古有神佛产生了怀疑。现在信奉洋教的人日渐多了起来。”

蕉庵突然狠狠皱起眉头,斥责道:“你住嘴!”

木实反而毫无惧色地对宗传道:“先生也信奉洋教了吧?你当已受洗了,我听阿吟说,不只是先生,小西先生、高山先生、内藤如安先生、蒲生先生,都陆陆续续受洗了。”

宗传有些惊惶失措地摇摇手,道:“这……不是信仰,我真是个恶鬼啊!”

“呵呵!神父说过,即使是恶魔,天主也会施恩,会拯救。”

“木实,休要说了!”蕉庵又斥道,“顺其自然吧。海内还未统一,就播下分裂之种,真是不明大理。”

木实笑着到父亲面前撤下食案,还有些不服气。宗传叹了一声,好不容易畅快起来的蕉庵,又因洋教之事黯然神伤。宗传也经常去拜访索德罗神父,他也看出那个洋人不一般,可又觉得这与洋教教义无关。若真如木实所言,最近堺港洋教信徒不断增多,仔细审度,其实是一方有所企图,另一方喑藏野心,好像在互相利用。

人心逾越了教义!蕉庵始终担心此事。现在必应放眼世界,因此洋教与佛教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可说就是另一次一向宗之乱。

“必须早下决断。”宗传道,“一旦决心已下,就当刻不容缓,我现在便去海边寻去博多的船只。”

蕉庵无言,以犀利的目光看着木实指挥下人收拾碗盘。曾吕利也忧虑起来,房中气氛紧张。天下之人似不再信仰古已有之的神佛。

木实无意间碰到了蕉庵的痛处。一想到这个,曾吕利就坐立不安,汗流浃背。

曾吕利知木实之言让蕉庵何等焦虑。他认为,应接近禅,引入“空寂茶”让武将之心进入新的境界。当然,他也知这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武将都玩茶道,却无人由茶入禅,只欲因武器和通商直接联系洋教。如此一来,堺港人无形中培育出了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