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二年三月初七,通过刈谷城主水野忠重的密报,德川家康得知织田信雄已斩杀三家老。

信雄斩杀了三家老之后,立刻把津川义冬的松岛城交给泷川三郎兵卫把守,把冈田重孝的星崎城交给了水野忠重,把浅井田宫丸的苅(Yi)安贺城交由森久三郎把守。

当然,对于这些变故,羽柴秀吉不可能不知。

还没等开战,信雄便自断臂膀,秀吉定在背地里高兴得合不拢嘴。而且,家康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秀吉就已经向堀尾茂助吉晴下令:“立刻作好出兵北伊势的准备。”

初八,秀吉对津田弥太郎发出了同样的命令。

初十,秀吉自己则从大坂进入京城,十一日,火速赶到近江的坂本城。其行动之神速,便是对此战期盼已久的明证。

对于信雄斩杀三家老之事,家康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是立刻在滨松城召开了军事会议。本来,家康当与信雄共同赶赴尾张,可是,事情竟然出现了变故。

“现在让我们好好看看,筑前守到底有多大能耐。”大家都赶到大厅之后,家康神情沉着,笑道,“以前,我军的呐喊声是‘上啊!’现在得改改了。”

家康突然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来,弄得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主公的意思是,光喊一句‘上啊!’不行吗?”

“对,这次的对手可是羽柴秀吉。因此,传我的命令,呐喊声改为‘上啊,上!’尾音要坚定有力。这样喊才是胜利之兆。”

大家不禁面面相觑,哑然失笑。至于具体战略,根本就用不着再商量了。

家康从滨松出发之后,他此前与诸方的交结,立刻产生了强大效应。北陆的佐佐成政答应进攻秀吉的领国加贺。四国的长曾我部元亲立刻出兵淡路。纪伊的寒川右太夫高举义旗杀向和泉、河内。在贱岳之战中败北后闲居纪伊的保田安政,则成功地游说根来法师袭击河内。此外,家康还煽动被秀吉占领了大本营大坂的本愿寺门徒,以及根来、杂贺的一向宗门徒,向他们秘密地许诺,一旦大功告成,就将现已归前田利家所有的加贺和大坂两地归还。

“我们定要让坂本城的秀吉大吃一惊、措手不及!”

大家都到齐之后,家康让人拿来出阵前的膳食,自己淡淡地饮了些冷酒,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下孩子们的脑袋,在城门口飞身跨上了他心爱的战马。

三月初七未时左右,即信雄斩杀三家老的消息传来之后不到一个半时辰,家康就作好了战争的所有准备。

为了能进入清洲作战,家康立即把大本营迁到了冈崎。他显得十分平静,无论神情还是举止,都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不如出去狩猎兴奋。其实,家康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这可是与旷世鬼才羽柴筑前守秀吉的决战,一旦指挥稍有失误,可能给德川氏带来灭顶之灾。

家康最初动员的兵力是三万五千人。其中,八千人直接参加战斗,其余的人则留下来负责镇守甲、骏、三各地的城池——滨松城由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忠世把守,冈崎城由本多作左卫门重次把守,二俣城由酒井河内守重忠把守,久野城由久野三郎左卫门把守,挂川城由石川日向守家成把守,甲府城由平岩七之助亲吉把守,郡内城由鸟居彦右卫门元忠把守,骏河田中城由高力与总左卫门清长把守,深泽城由三宅宗右卫门康贞把守,长久保城由牧野右马亮康成把守,沼津城由松平周防守康重把守,兴国寺南松平主殿头家清把守,信浓的伊奈城由菅沼大膳把守,佐久郡由柴田七九郎重政把守,小诸城由芦田下野守信守把守;吉田城的酒井左卫门尉忠次跟随家康出阵,此处不再派驻别的守将,西尾城则由滨松的大久保忠世兼守。

先头部队是以神勇著称的井伊万千代直政的赤备军,旗本大将则有奥平信昌、松平又七郎、神原小平太康政、本多平八郎忠胜、大久保忠邻、本多庆孝、松平家忠、营沼定盈……

八日,进入冈崎城,家康让全军暂时驻扎在矢矧桥附近,自己则在这里等候伊贺、大和的勇士前来。九日,家康前进至阿野。十日,家康命令酒井忠次和松平家忠等人向鸣海进伐。十二日,家康至热田附近的山崎。大约从此时起,阴雨连绵,伊贺、大和的勇士们踏着缤纷落英,不断聚集到家康身边。

在家康调兵遣将的同时,秀吉也没有丝毫松懈。他不断地向大垣城的池田胜人派去使者,要求胜人做先锋。“如果大人和秀吉合作,取得胜利之后,愿意把美浓、尾张、三河三国给大人作为回报。请速速出阵!”

不仅如此,秀吉还邀请森武藏守长可加盟,同时,频频诱惑刈谷的水野总兵卫忠重和丹羽勘助氏次。二人却没有前来。氏次把秀吉的使者一顿臭骂,驱之;水野忠重则把秀吉的书函立刻送交家康手里。书函的内容大致是:事成之后,秀吉愿把三河、远江二国赠予忠重作为礼物。面对如此丰厚的诱饵,二人却不为所动。恐他们也已经看出,秀吉要想在与家康的对决中取得胜利,远没有那么容易。

就这样,东西两路大军,源源不断地从美浓和尾张的山野赶赴北伊势。

三月十三,当家康进入清洲城与信雄会面时,战火已波及北伊势,而在近江一带,池田胜人与森武藏守长可已向犬山城进军。然而,这只是决战之前的前哨战。虽然秀吉和家康二人绞尽了脑汁,可都弄不清对方作战的真实意图。秀吉恐是想通过北伊势的战事吸引家康的注意力,然后,趁其不备,从犬山城一举杀向尾张,如是这样,秀吉似已成功了一半。

十三日午时,家康率领酒井忠次、石川数正、松平家忠、本多忠胜等重臣,在清洲城的大厅里和信雄商议军情。

此时,笼罩着北伊势的战争乌云已不能容人旁观,因为在四天之前,即三月初九,信雄的部将神户正武已出了神户城,向龟山城发起了进攻。可是,守将关安艺守盛信人道万铁与其子一政顽强抵抗,击退了神户正武的进攻,后得到蒲生氏乡的支援,战势变得越发胶着。

信雄一方也立刻派了佐久间正胜、山口重政二将进入铃鹿郡的峰城,支援神户正武,可是,此时秀吉的援军已经源源不断地进入了北伊势。秀吉一方表面看目标似是峰城,而实际上,除了蒲生氏乡以外,长谷川秀一、堀秀政、日根野弘就、浅野长吉、加藤光泰诸将与当地的泷川一益、关万铁等人齐心合力,目的是想把信雄在南北伊势的势力拦腰切断。

听信雄如此一说,就连家康都严肃地沉思起来。家康自是没有料到,秀吉会直接从坂本杀向美浓、尾张。为了迅速把秀吉赶回大坂,家康早在严密地监视其动向。可是,一向擅以兵多将广取胜的秀吉,必定会在大坂派驻强大的留守部队,不久之后亲自赶来。若真如此,秀吉的进攻路线必有两条:一是从近江杀向美浓、尾张,二是从北伊势杀过来。

“数正,你认为秀吉会从伊势杀来吗?”

石川数正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酒井忠次,并不正面回答:“这可万万不能麻痹大意啊。”

“秀吉的策略往往出人意料。”

“哎!”信雄突然插上一句,“不管怎么说,尾张乃是我家代代相传的领地,因此,秀吉定想先从相对薄弱的伊势下手。”

“中将。”酒井忠次突然转向信雄,瞪大眼睛,加重语气道,“您是不是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啊,隐瞒……”信雄虽然嘴上这么说,脸色却明显变了。

“我刚才出去方便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一件令人担心之事。”说到这里,忠次猛然转向了家康,“方才我听见一个杂兵说,峰城已于昨夜陷落。筑前已撤回大坂。”

“峰城陷落?”听到这个消息,家康似乎打了个哆嗦,“此事如此重大。即使是杂兵私下议论,也应该调查清楚啊,中将。”

“知……知道了。”信雄努力做出沉着之态,两颊却禁不住痉挛起来。

“中将,您是否想把我家主公引向伊势?伊势方面,既有正在赶来的羽柴秀长、羽柴秀胜的人马,又有田丸具康、九鬼嘉隆等人的诲上势力。一旦峰城陷落,敌人就会立刻向松岛城发起进攻。”忠次带着一种嘲笑的口吻说着。

石川数正又嘟嘟嚷嚷:“此事可不能马虎。这样一来,南伊势方面就只有从海路取得联络了。”

家康只是定定地看着二人,沉默无语。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信雄的算盘。尾张既环绕木曾川,原本又是织田氏自家的地盘,因此,信雄觉得敌人难以攻破,让家康在伊势一带阻击敌人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此时家康倒不便纠缠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能在秀吉的出口阻击敌人的,除了家康之外就再无他人了。因此,如果秀吉攻入伊势,或者杀向美浓,就必须与其对决。尽管如此,对于信雄隐瞒实际战况,并想引诱他出兵伊势路的举动,家康仍深感意外。如果信雄一味耍些小聪明,他非但不可依赖,简直是身边一患。

“主公,依在下看来,我们不可轻易离开尾张。”忠次道。

家康并不回答,单是把目光转向门口。原来,此时一个杂兵进来了,他脸色十分苍白。

“中将,莫非是空穴来风?”

“这……”信雄似乎格外激动,“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下郎,把你所见所闻从实道来。”

那杂兵体格健壮,看来却如一头母牛,毫无阳刚之气。“是,峰城确已陷落。”

“在昨晚?”数正紧问道,“守城的佐久间正胜、山口重政、中川勘左卫门等诸位大人呢?”

“佐久间正胜、山口重政二位大人说要撤到尾张去,便弃城而走。至于中川大人,小人听村民们说,似在撤退途中遇难了。”

“中川遇难了?”信雄一听,顿时红着眼睛大叫了起来。看来,他也是第一次听到。中川勘左卫门贞成乃犬山城的城主,信雄将他派到北伊势,主要是作为援军,以保持尾张对岐阜的压力。

听此恶讯,家康也不禁探出了身子:“如中川真的遇难,那可就有些麻烦。但,我们当核实此讯。”

“你不用顾忌,有话就说!把你的所见所闻详细报给德川大人!”信雄气得浑身直哆嗦,冲着杂兵大吼。

杂兵有些吓懵了。“小人是在慌慌张张逃跑时从百姓那里听来的……究竟是真是假,小人也弄不清楚。”

“你既不明真假,为何到处乱讲?”

“小人根本没想到这话会传到主公的耳内,只是把道听途说的事……”杂兵的身子蜷缩起来,不住地打着哆嗦。

家康微微地点了点头:“好了,既然你只知道这些,那就退下去吧。中将……”

“还不退下去!”信雄又大吼一声,回头对家康道,“中川遇难一旦传扬出去,形势将会对我们极为不利。应立刻派人出去打探。”

家康没有做声。即使这是在作战之中处罚战将,让犬山城城主前去支援伊势,亦足以让他意外。若岐阜真有敌人在觊觎尾张,犬山城立会成为交战的第一线……

“我现在就派人前去打探情况,您看怎样,德川大人?”

家康没有回答,而是闭眼沉思起来。信雄又问一句:“怎样?”

“这……请中将暂且回避一下,我有事要和属下们商量……”

信雄急匆匆地走了出去。酒井忠次则夸张地叹了口气。

“若是如此,我看,我们的伙伴可真靠不住啊。”

“忠次,我们可能被筑前守给耍了。”

“这可不是一句吉言。”

“你立刻去准备一下,马上动身前往桑名。”

“去桑名?”

“去和我们在伊势的盟友取得联系。如派别人去,我不放心,你辛苦走一趟吧。”

“这么说,您已经看出来了,筑前果真直奔岐阜而来,然后入尾张……”

“我们现在这么做,可能有些迟了。你难道不觉得筑前从坂本向大坂撤退太容易了吗?”

“那又能说明什么?”

“这是池田胜人和武藏野加入筑前的最有力证据。如果我的判断不虚,或胜人已在进兵犬山城的途中了。”

“主公英明!真可谓风云突变啊!”

“还有,你去对服部半藏说,让他马上赶到南伊势去。”

“主公的意思,是要把他派往松岛城?”

“对,半藏一定会配合。”

“那么,主公您……去哪里?”

忠次一问,家康再次闭上了眼睛。“我正在想这个问题……估计还是要去小牧山吧。”

此时,信雄又神色大变地返回了大厅,他的脸仿佛苍白的陶器,只有眼睛在闪闪地发着蓝光。“大……大事不好。”此时的信雄与其说是亢奋,不如说是狼狈而愤怒,连舌头都似不听使唤了。

“怎的了?”看到信雄这个样子,就连平时沉稳老练的石川数正都感到后背直冒凉气。他直觉定是发生了极其糟糕的恶事。信雄只是站在那里,浑身打着哆嗦。

“快说啊,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没想到,没有一个人靠得住。”信雄又一次咬牙切齿,道,“敌人的先锋已经进了犬山城。”

“敌人……进了犬山城?”

“是。”

“这么说,犬山城已经陷落了?”

“是……”

“中将,不可信口开河。”忠次见缝插针,追了一句。

“等一下!”家康连忙阻止了忠次,“此事我不是没有想过。进城的人是不是池田胜人?”

“是胜人和武藏。”

“胜人的身边有个叫日置才藏的人,曾经是犬山城的町奉行。此人与商家多有往来,定是他让人把城内的详情都打探清楚了。”

“不料竟是如此!”

“因此,中将把中川贞成派往伊势,他们早就心中有数。定是趁城主不在,来个突然袭击……胜人会这么想,换了我也会如此。犬山城的守备由谁主事?”

“中川勘左卫门的伯父僧人清藏主。中川临走前还一再叮嘱,千万不可大意……”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攻城拔寨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的人数定远远多于我们。”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人们的表情都模糊起来。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是吧,忠胜?”

家康这时才把身子转向了本多平八郎忠胜,“我们的战术,就是在初战时给敌人一记闷棍,打得敌人晕头转向。这样,一开始我们就占尽优势。以前一直是这样,对吧?”

“那还有假,一开始就吓得敌人魂飞魄散。”

“敌人的先锋如果是绰号‘鬼武藏’的森长可,那倒也罢了。我倒要看着,究竟是筑前的鬼家臣厉害,还是我德川家康的鬼家臣有种。哈哈……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忠胜。”

“主公英明。我们定要把敌人拖入野战,杀他个落花流水。”

“哈哈哈……”家康再次放声大笑,然后转身对脸色依然苍白的信雄道,“这样局势就明了了。我们绝不能后退一步。看谁胆敢踏上尾张的土地!故,我不再去伊势了,要先把这股敌人打得落荒而逃……”

初战的结果自是不能令他满意。但是通过种种迹象,他大致弄清了秀吉的意图。占据了犬山城的池田胜人采取的一系列行动,已不知不觉暴露了秀吉的想法。在此战中,池田胜人在秀吉面前求功心切,但背后,一定隐藏着秀吉之令。

秀吉必是想,先在北伊势开战,做出一副大举进攻的样子,然后乘虚而人,一举占领犬山城,进一步进攻信雄的大本营清洲。攻城略地是秀吉最拿手的把戏。把清洲城包围起来之后,秀吉再亲自赴岐阜城,坐镇指挥。

清楚了这些,家康就有了对策。其实他也暗暗担心秀吉亲自杀到伊势来。信雄在伊势的影响,远比他在尾张的影响大,而这会增加一个巨大的风险——秀吉会增强水军的力量。此外,还有一件令家康担心之事,一旦初战顺利,信雄必有更多的发言权,极有可能妨碍家康对全局的指挥和控制。表面上这虽然是信雄对秀吉之战事,实际上,却是一场决定秀吉和家康孰存孰亡的决战。故,信雄初战受挫反而让家康窃喜。

“中将,不要太激动,先坐到这边来。”家康微笑着指了指座位道。得知犬山城意外失守的消息,信雄一直激动不已,尚未平静下来。家康若无其事地接着道:“小平太,打开地图。”

神原康政在家康面前展开军事地图。家康又平静地吩咐道。“拿灯来。”

不大工夫,厅内亮了起来。家康把手里的军扇拄在膝盖上,认真地端详着地图,沉默无语。

本多平八郎忠胜刚才嘲笑,是因还在滨松时,大家就把这些可能发生的情况商议过了,譬如,如果敌人从犬山城发起进攻,应如何应对云云。主公家康却是变得城府愈深了。

“小平太。”家康叫了一声,仿佛忘记了信雄的存在,“筑前最讨厌什么?”

“败仗。”

“哈哈……小平太,你又是胡说。吃败仗,谁不讨厌?我家康甚至比筑前还讨厌。我说的是其他方面。”

“这……”

康政低头沉思起来,“应该是讨伐逆贼的口号吧。讨伐光秀的时候,他打的就是这个旗号。”

“逆贼?有道理,好!不仅霸占了先主的家业,还想把先主的遗孤一个个赶尽杀绝,这种大逆不道的恶行,无论是在海道,还是在大明,都属罕见。”

听了家康的这番慷慨陈词,其他人都面带笑容,唯信雄直盯着家康,茫然无语。

“这实在是人神共愤的恶行。如对这种惨无人道的恶行坐视不理,天理何在?”

“说得好!”小平太赞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当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是讨伐逆贼!德川家康毅然决然举起义旗,誓为信长公遗孤织田信雄大人讨回公道。如果天下还有正义之士,当立刻前来加入我正义之战,诛讨逆贼羽柴筑前……”

“主公的意思,是要发布文告吗?”

“正是。”家康轻轻地点点头,声音又恢复了柔和,“文告的词句要字斟句酌,细细推敲,定要让人看后便热血沸腾。至于张贴的地点,首先是犬山城。快,速速赶往小牧山北。”

“哦……”

“快去张贴,越多越好!在这一带张贴完毕,要毫不犹豫,直接过河赶到美浓,继续大肆张贴。”

“遵命!”

“忠次。”

“在。”

“你也要走一趟,立刻赶到桑名去,让服部半藏马上向南伊势急驰。否则,南伊势便将易主。”

“您怎么办?”

“今晚就打点行装,准备移阵小牧山。若我们迟上一步,清洲城就危在旦夕,要快!”

本多平八郎又歪着嘴发出了一声暗笑,主公是越来越果决智慧了……一连串的命令,让人应接不暇,连信雄都没有插嘴的机会。

“德川大人要亲自赶往小牧山?”

“别无选择。如能有其他地方可以阻止胜人进军,我也不会前去。”家康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声,又转过身子,对忠胜大声道,“你也要赶紧行动起来,坚决阻止胜人和森武藏。”

“主公放心,此事只管交给我……”忠胜拍拍胸脯应道。

家康转向信雄:“这些文告可是迅速把逆贼诱入美浓的法宝啊。”

“哦,实在是妙极……”

“还有,我们张贴文告,还可安抚那些迷惘百姓。”

“大人认为领内的百姓会迷惘吗?”

“这个……不管怎么说,犬山城已经被敌人占领,不久之后,北伊势的战势也将为天下共知。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就一定全力以赴。此非儿戏,乃战争。”

“主公,我现在就去。”忠次一本正经道。

“那就快去。”

此时,信雄的情绪也已高涨,双眼发红,蓄满了感激的眼泪。

军事会议最终以德川氏众家臣们相继离去而告结束。信雄退回了内室,家康则和石川数正一起回到了信雄早就让人备好的大书院。在穿过走廊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数正一眼,道:“茶屋来了没有?”不等回答,他又微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主公所言极是。天下众人的思虑,差异似不大。”

“如能迅速引诱筑前与我进行野战,那就好了。”

“我看主公还是先听听茶屋的报告吧。”

“好吧。可是,从今日起,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叫他茶屋了吧。松本四郎次郎清延是家康的谋士。”

数正微微地点点头。“主公说的松本四郎次郎已经到了,他对大坂一带的情况了解得较详细。”

此时城内外到处人喊马嘶,从窗户往外望去,只见从城内到城外,一堆堆篝火映得夜空通红。

“主公,池田胜人会不会到小牧山附近来放火?”

“那又能怎样?”

数正让侍卫打开丁书院的门。家康一言未发,径直走进去。此时,数正终于明白了家康让神原康政张贴文告的真实用意。其一,当然是为了激怒秀吉,这谁都明白。其二,恐是为了让胜人也方寸大乱。

胜人知道秀吉最厌骂他是逆贼,如让人在周边地区四处张贴这种文告,即使文告上面攻击的人不是胜人,而是秀吉,估计胜人也会激切不已。人一旦激切,就会暴露出很多弱点。如胜人真的发起疯来,一时头脑发热,鲁莽突进,在尾张各地烧杀横行,那就正中家康之计。

战争的第一要务,是要取得当地百姓的大力支持。无论是获取消息还是筹集粮草,都离不开当地百姓。秀吉深谙此道。因此,就得引诱胜人烧杀抢掠,引起百姓的反感,再由家康前去安抚。这样一来,事半功倍。

家康微笑着坐了下来。

“四郎次郎不到正午就来了,一直静候大人。”茶屋连忙起身行礼。今日他顶盔挂甲,威风凛凛,一副武士的英雄气概。家康满意地点点头,向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四个侍卫心有灵犀,立刻站起身来,退到外间警卫。

“堺港和大坂的气氛怎样?”

茶屋四郎次郎恭敬地低下头,“虽然商人们各执一端,不能一概而论,可是,有很多人对大人的评价却不是很高。”

“他们是不是担心,世道从此再度陷入混乱?”

“既有人对此忧心忡忡,也有人觉得是杞人忧天。”

“他们觉得筑前的势力更强一些?”

“正是。可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大人向来不是一个轻率之人,既然起兵,那定是成竹在胸。”

“这话是谁说的?”

“是纳屋蕉庵等人。”

“别的呢?”

“还有人认为,筑前和大人从一开始就有协议,这里面一定有鬼。”

“此是何意?”

“这……请恕在下直言,说筑前和您是合起伙来骗人。”

“莫非是说,我和筑前合起伙来共除信雄?”

“正是。他们说,等着瞧吧,不久之后筑前和德川就会握手言和,到时候信雄只会无立锥之地,自取灭亡。”

听到这些,家康脸色明沉,慌忙看了看左右。散布这种传言的人,非秀吉莫属。

“筑前可真是令人不敢轻视啊。”

“大人英明,我们断不可麻痹大意。”

“此招实在高明。如人们真认为我在背地里和筑前达成了肮脏的协议,无论是四国盟友,还是暴动的百姓,都会离我而去。筑前可真了不起,虽然他与我为敌……”家康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要小心,万不可让这些谣言传到信雄耳内。”

“是,我已经考虑到了。”

茶屋心领神会,家康长舒了一口气:“对世上的评论要小心对待才是。像你刚才所说,用谣言惑众,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是啊,再也没有更令人操心之事……”

“不,不操心不行。我再问你,你知道是谁在散布这些谣言吗?”

“是一个刀剑师,叫曾吕利新左卫门的。这人有些不开窍,无论什么事,都要花上半天工夫给他解释,否则他死也弄不清楚。”

“此人是否经常在筑前身边出入?依你看,筑前会留谁镇守堺港和大坂呢?”

恢复了武士本色的四郎次郎,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打探大坂附近秀吉的军事配备情况。通过他的眼睛,知道秀吉将在何时、何地动员其主力,家康就可以作出较为准确的判断了。时时处处提倡位攻战术的秀吉,设若老窝都不能稳固,是绝不会跑到美浓来的。

“这……”四郎次郎显得紧张起来,“根据秀吉把中村一氏派到岸和田城的举动来看,在下觉得,大坂的守备极有可能交给蜂须贺彦右卫门正胜。”

“岸和田城的守备是中村一氏?”

家康突然紧皱眉头,“若真如此,守卫大坂的便只能是蜂须贺了。”

“看来,他们已经敏锐地察觉到纪州起事的动静了。这也难怪,根来、杂贺的一向宗门徒时常到堺港的大街上购买火枪,恐也瞒不过去。”

“估计是这样。谁都讨厌战争。当战争快要爆发时,人们就会从空气中敏锐地嗅到战争的气味。哦,留守大坂的是蜂须贺……”家康又嘟囔了一句,对一直静在一旁的数正道,“你看还来得及吗?”

“主公说的是……”数正道。

“我早就求过你的那事。”

“求我……”数正念叨着,突然,他脸色大变。虽然家康并没有点明,可是,数正却觉得心如刀绞一般。家康之意不是别的,而是要数正装出一副中了秀吉之计的样子,给秀吉送密信。秀吉为了削弱家康的力量,故意散布谣言,说秀吉与家康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交易,要合伙除掉信雄。既然这样,家康就干脆做出中计的样子。

“家康的确没有开战的欲望,他正在努力寻找机会与您握手言和。”如果家康的近臣给秀吉送去这样的密函,定会使他动摇。

“数正,小牧山的高处有多高?”

“大约是二百八十尺。”

“哦。西北方,应该在三井、重吉和小折三处构筑工事,用以防御犬山之敌。四郎次郎,依你之见呢?”

“甚好。”

“犬山城已被池田胜人占领。因此,从明晨起,就要改变守备了。好了,你也够累的了,快去歇息歇息。我也要打个盹儿。”

说着,家康叮嘱数正道,“切切莫要失手。明日我要带中将登小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