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一年,秋。

连日未雨,城中十分干燥。城里处处篝火。红色的火焰映在白色的墙上,出征前夜的骏府城中心仿佛耸立起海市蜃楼,显得格外美丽。今年二十四岁、微微有些发胖的骏河之守今川治部大辅义元不时敞开紧贴铠甲的衣襟,擦一擦腋下的汗水。他还未戴上华丽的头盔,而是把它挂在了身后的床上,但是胳膊和腿上都已戴好了护甲,显得格外威武。他赤着脚,腿上搭着一块鹿皮,坐在榻榻米的凳子上。

壮行宴已经准备妥当。白楂儿的三方台上摆着胜栗,还有佐酒的海带。

只待边城消息一到,便马上喝了壮行酒,摔杯出征。

义元身边坐着他的老师和军师——临济宗高僧太原雪斋禅师,他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两侧是家臣元老,一气排下,这和尾张织田信秀的家风迥然成异。

义元之母乃中御门大纳言的女儿,出身高贵。他脸上淡淡擦了粉,描眉涂唇。容貌、装束无不流露出贵族的优雅,但他的体格和眼神中却有不同寻常的阳刚之气。义元在十八岁那年春天便继承了兄长的家督之位,在动荡中磨炼出一身硬朗的骨骼,成长为强悍的武将。

“我们的敌人是甲斐的武田。还有……”他总是小声告诉大家,“还有父亲的舅父北条早云的儿孙……”他时时提防着自己的堂兄弟们,却从未将尾张昀织田氏放在眼里,也从未想过织田氏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义元受母亲影响,从小就一心向往京都文化。当他在富士的善德寺出家,埋头于学问之时,这种向往愈发强烈了。京风中的安逸祥和是所有人的追求。到底谁能将此风流布天下,让万民均得以享受安逸和祥和呢?

今川氏原本属足利一族,在东海岸骏、远、三一带,与吉良氏并称两大望族。基于出身高贵的自豪感,少年义元决心在世间普及贵族文化。但兄长氏辉去世,十八岁的义元还俗继承了大业。从此义元开始实现自己的志向。他首先重用亲信太原雪斋禅师,决心让骏河国内处处飘溢贵族文化的芳香。他制定种种法令并在民间贯彻实施,领民们对他十分景仰,纷纷称其为仁主。当然,他的志向并不局限于此。同源之族足利氏已经威严扫地,故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进京辅政,执掌大权。

如果说尾张的织田信秀是一个欲以武力兴王道者,今川义元则是一个试用仁德化天下者。这次的战争,便是这位仁道者挥向尾张尚武者的第一刀。

山间应已秋风乍起,但今年的骏河却与往年不同,天气依然十分炎热。

“怎么还无人前来报信。”义元再次擦了擦胸前的汗水,小声嘀咕道。

“不必着急。现在这个季节,已是夜长昼短了。”雪斋小声说道,轻轻拿起自己的蝙蝠扇,为义元纳凉。

他们二人都没把织田信秀当成真正的敌人。只是因为冈崎的广忠过于软弱,若坐视不管,织田氏很可能以安祥城为跳板,一举攻下冈崎。事情便会变得棘手。只要义元还想入主京城,他们便不能任由斯波氏的家臣扩张势力。

“广忠要是像他的父亲那样强悍就好了。”

“不错,此事原本松平家就能处理,但冈崎的城主毕竟太年轻。”

“对手是织田,以他一人之力显然不够。但是这次,我们定要让织田氏知道今川义元的厉害。”在出身名门、满腹经纶而且博古通今的义元看来,织田倍秀不过是一个有勇无谋、不自量力的逆贼,他的兴起也不过昙花一现。

去年七月,小田原的北条氏,舅父氏纲年五十五便去世,其子氏康刚刚继承大业。而在甲斐的武田家,信虎和信玄父子不合,争执不休。这个秋天是今川进攻织田的最好机会,因他毫无后顾之忧。若非如此,义元是不会为了讨伐织田信秀之流而亲自出征的。

“真是磨蹭。”他已经无法忍耐天气的炎热,再次小声嘀咕。

这时,一个嬷嬷来到义元的面前,道:“甲斐的武田大人前来祝贺。”嬷嬷边说边打量义元的脸色。义元苦笑着,回头看了一眼雪斋。雪斋装作没听见,别过头去。甲斐的大人其实就是义元的岳父武田信虎。当初义元和妻弟武田信玄约定,将这位猛将软禁在了骏府城。他将信虎生擒于此,帮助信玄夺取了甲斐大权。这显示了义元非同一般的外交手腕,也是他今日可以毫无顾虑地出征尾张的原因之一。

“岳父和夫人商量过了吗?”

“商量过。”

“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一切听凭大人裁决。”义元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的妻子,即信玄的姐姐,也非常讨厌这个残暴的父亲。

“你告诉他,我军务繁忙,无暇接受贺辞。”他语气严厉,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但他随后又缓和了语气,道:“向夫人问好。”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和信玄姐弟情深,特意如此说,以便自己不在城中时,这里能够平安无事。

照义元的性格,他原本不会连夜启程远征尾张,但今日出征之前,他从曳马野城的家臣处获得忧心之信。此消息源自水野信元。广忠本以为这次刈谷绝不会与织田联手,但刈谷的水野下野守信元却出现异动。义元准备在冈崎城安营扎寨,亲自指挥。那里距他想夺回的安祥城很近,不远处即是刈谷城。因而,水野下野守的向背,对义元的战略有着巨大的影响。

“稍安勿躁,再等一等。”

义元听从了雪斋的建议,等待着来自曳马野的下一个消息。但直到亥时二刻,依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马上就要到子时了。明天是卯日,赶快出发吧。”

子时过后,他们终于摔破陶酒杯,整肃出发了。

织田信秀总是轻装上阵,但义元的队伍却庄严齐整。

离府之后,义元定会改乘轿子。弓箭营和长枪营之后紧跟着步兵营。大军除了带上必需的粮草,还有闲暇时作乐的酒肴,甚至有猿乐师和田乐师之类。此外,队伍中有提供物资供应之杂役人等,有十几名侍童,还有一看便知是伺候义元的三个女子,一人乘轿,另外两个骑马。

大阪以东,骏河是最开化的地方。领民们坐在自家的屋外,目送着这支长长的队伍。装扮奢华的义元不时向他们微笑着点头致意。他的高雅做派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和亲切,让人景仰。

“真是难得的明主。”

“真是天下无双的大将。尾张之流怎么能和我们的大将相提并论?”

“是啊,大将一定能凯旋归来。”

但是,离开城区,穿过安倍川,迎来黎明时,义元的心情却不怎么好。广忠虽年轻,但义元还是让他执掌冈崎城,作为自己的腹地。但看到他如此软弱,义元怎能不生气。他心下暗想:广忠为什么非要娶水野家的女儿?而义元娶了甲斐的武田氏,却俘虏了他的岳父,巧妙地控制了他的妻弟信玄。

大井川近在眼前。义元叫来随从夏木东六,厉声吩咐道:“去告知冈崎人,令他们马上来曳马野。阿部大藏前来最好。另,令全军加强戒备,不得有误!”

今川义元从骏府出发至冈崎城,一路上接连不断地收到来自东西两军的消息。织田信秀已从那古野出发,然而他驻扎于何处,却全然不知。但可以肯定,他会突然出现在与冈崎唇齿相依的安祥城,与今川兵戎相见。

“织田真令人毛骨悚然,用兵总是神出鬼没。”然而今川军却一向光明磊落。军营中天天传出小鼓声。婉转的歌谣和着清凉的秋风,传到当地居民耳中。人们对今川和对织田的评价截然不同。

“不愧是今川大人……”

人们总会向往高雅之风,今川家正是这种风气的主导,织田家的做法却大相径庭。虽然织田家的军纪要比今川家严明得多,百姓却大多害怕织田的军队,尤其是妇女。女人们遭受织田的军士侵犯时,会浑身战栗,但是面对今川家的士兵,她们非但不恐惧,甚至会表现出淡淡的妩媚。

接到义元的命令,阿部大藏火速赶到曳马野。二人会面之后,本来准备入驻冈崎城亲自指挥战斗的义元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放弃冈崎城,前往渥美半岛的田原。

田原城城主乃户田弹正左卫门康光。康光自然为义元的到来而欢欣鼓舞,但冈崎众人心中却不大自在。因为今川义元明显怀疑年轻城主广忠的实力,对冈崎不予信任。

阿部大藏一回冈崎城,马上召集重臣,到议事厅与广忠商议。

“这么说来,治部大辅大人嫌主公年轻,不信任我们?”酒井雅乐助一向心直口快。阿部大藏瞅了一眼一脸愁苦的广忠,道:“治部大辅大人认为冈崎城离敌方太近,况且连主公的叔祖信定大人也投靠了织田,担心在此孤掌难鸣。”

“他的担心恐怕不止如此吧。”石川安艺在旁边嘀咕了一句。

“安艺!”广忠厉声责问道,“你是指刈谷的向背吗?直言好了!”

“正是。水野忠政虽然承诺决不会支持织田军,但下野守信元显然已经动摇。”

“事到如今,应如何应对?牢骚满腹亦无用!”

“在下这些话并非牢骚。我只是想,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治部大辅大人的不安。他如果决定不来冈崎,刈谷便愈发不稳。刈谷若以为今川要舍弃冈崎,或许会更快地倒向织田——”

安艺话还未完,广忠便急急打断了他。“哦?你是要让我除掉於大?”

冈崎的初秋十分燥热。虽已到了傍晚,依然没有一丝凉风。

“在下绝无此意。杀掉上房夫人,能有什么好处?若是那样,不仅下野守,就连他的父亲右卫门大夫也会动怒,转而投靠敌方。您认为呢?”

“既如此,此事不要再谈了!我不想听!”

众人面面相觑。关键时刻,广忠果然难当重任。谁也没有掩饰这种失望之意。这让年轻的广忠感到莫大的侮辱。

“请您保持冷静。”阿部大藏劝道,“在商讨军务时,松平氏的人一向口无遮拦。治部大辅大人向我劝酒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广忠要是能快点长大,像他父亲那样坚强就好了。”

广忠大吃一惊。没有比这句话更残酷的了。这就相当于指责他不如父亲。

“治部大辅大人心中确实有此想法。但我们不能将这话理解为今川大人对主公的辱没,而是在鞭策我们家老辅佐主公早日成长。因此,我对治部大辅大人保证,不出两三年,主公必将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将。”姜果然是老的辣。阿都大藏道出了实情,却又不伤及年轻主公的自尊。

然而,他话音刚落,下一个人的话却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哈哈哈,年老之人真是能说会道!治部大辅言下之意,即我们主公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无法信任。我们不能太天真了。”是大久保新八郎。

他的兄长新十郎瞪了他一眼,要他注意分寸,弟弟甚四郎也皱着眉头,生怕广忠大发雷霆。可是新八郎却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总之,治部大辅大人不会来冈崎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当前应该怎么办。描眉染齿,还带着小鼓和女人,这样的军队不来也罢。”

广忠吃了一惊,往前探了探身子,斥道:“新八,你的话太多了!”

“不,还不止如此呢。战争非同儿戏,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在下倒觉得这次战争,织田方有六分胜算。”

“有何依据?”

“轻装上阵往往能收奇兵之效。我们必须弄清楚双方将在何处交战,同时巩固后方战线,如此一来,即便今川败退,敌人也不敢追赶。”

“你想把敌人诱到哪里?”酒井雅乐助插嘴道。

“不知正家有何想法,新八认为最好是在小豆坂。”

“小豆坂?”

“小豆坂在冈崎之东,你想把冈崎拱手送人,还是要固守城池?”

新八郎坚决点头道:“开始时要固守城池。将敌军诱至我们大久保一族熟悉的大山之中,将其打个落花流水。若是一开始便让刈谷看到我们这种必死之心,他们便不会轻易投靠织田。”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新八郎的意思是说,要让敌我双方知悉,他们已决意采取今川义元最是惧怕的固守战术……

大家最终采纳了大久保新八郎的方略。

今川义元并不清楚织田信秀的实力。他决定入驻田原城,并非因为畏惧信秀,而是害怕万一冈崎失守,会丢了面子。这一切当然源于他怀疑广忠的能力。而织田信秀则任命他的弟弟孙三郎信光为主将,率领精锐之师渡过矢矧川,想一举消灭今川的远征军和松平军,并在撤退时顺势夺取防守薄弱的冈崎城。一旦织田得手,松平人定然会被夺去城池,无家可归。这样一来,原本无意参战的水野父子,或许不得不举兵。

众人认为,应将主力留在冈崎,待今川击败敌军并乘胜追击至矢蚓川时,再出城迎击。而万一今川战败,上和田近乡附近实力强大的大久保一族将从背后袭击得胜撤退的织田,不让他们接近冈崎城一步。只要冈崎城中还有精锐部队把守,便不用担心织田与大久保一族长期对垒。这样一来,便能保住冈崎城。

但这个主意让年轻的城主松平广忠十分不快。因为这样一来,自告奋勇想夺回安祥城的广忠便会颜面扫地。广忠不想仅仅为了保住冈崎而消极防御,他想得到今川的协助,夺回安祥城。安祥城近在咫尺,每当广忠看到欺自己年少而投奔织田的叔祖松平信定一伙厚颜无耻地出入城门,便感到难以忍受。

会一散,广忠便带着一肚子怨气,暴跳如雷地回到内庭。

红日西坠。城中处处戒备森严,周围除了偶尔有虫鸣,一时万籁俱静。

白日里炎热非常,到了晚上却出奇地凉爽。露水打湿了路边的小草,也打湿了广忠的心。广忠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秋草丛生的隔扇门前,於大正跪在地上,面带微笑静待他归来。

广忠看着於大,眼神中透着无限的爱怜。再过三个月,於大就要生产了。她巧妙地用长罩衫遮住隆起的腹部,但身体的消瘦却让她看来愈加楚楚动人。

“於大。”

“在。”

“大家都说我不如父亲。”广忠说完,走进房间,躺到褥子上。

於大大吃一惊。广忠长出了一口气,眼中含泪。

“百合,侍奉大人用饭。”於大吩咐罢,轻轻掠起罩衫,转到广忠右侧,看到他越发消瘦的面庞,心中顿感酸楚。於大自己也想哭,但她不得不强装笑颜,以免扰乱广忠的心。百合端上了饭菜。於大亲自拿起装着苏的小壶,低声道:“身体硬朗才最重要。”她给百合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下去。

“於大。”

“在。”

“子不如父,实在令人伤心。”

於大没有说话,默默地将苏倒到小盘子里。

“听说治部大辅大人怀疑我的能力,不来冈崎城了。”

於大依然没有回答,只是不声不响地剪了剪灯芯。

“家老们也把我当成无用之人。如果是父亲指挥,他们定会攻入尾张,奋勇杀敌,而到了我这一代,他们却说重在防守——我就如此让人不放心吗?”

“您得忍让,这是家老们为您着想。”於大强装笑颜道,“众家老是冈崎之宝。对此,连父亲也经常羡慕不已……”

广忠轻轻打开汤锅盖子,拿起勺子,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喝了一口汤。

胎儿在腹中动弹了一下。於大捂着肚子,深情地看着广忠。胎儿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於大想起对广忠的爱。对阿久夫人的不安和嫉妒,随着胎儿的成长,变得越来越淡,但她对广忠的情意却越来越强烈。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反驳广忠,而是事事站在广忠的立场为他考虑。

身为武将,广忠感情过于细腻,而且身体虚弱。这让她感到揪心。於大非常清楚,广忠最近夜夜不能安睡。当年老老实实追随父亲的松平一族,现在开始欺侮广忠,这让他委屈。每天晚上,於大都能听到广忠在辗转反侧时小声自语。“信定这个奸贼!”“对藏人不可掉以轻心。”

广忠一直希望在今川义元的帮助下夺回安祥城。然而事与愿违,这次战争似乎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而是织田与今川为各自的野心而战。他夹在两股势力之间,只能力求保全自家。

吃饭时,广忠偶尔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他并不是在品尝饭菜的美味,而是想到了可气之事,不由面色阴沉。吃完饭,百合撤下碗碟。“於大,”广忠表情坚定地对妻子说道,“一定要给我生一个强壮的儿子。不要像我,还不如自己的父亲。”

这话有些突兀,於大不由得问道:“您……您说什么?”

“我让你给我生一个强壮的孩子……”广忠眯起眼沉吟道,“我凭什么要听家老的话?记得父亲当年个子虽小,却像岩石一样结实,整天将家老们指使得团团乱转。而他们则二话不说,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做。我知道那会让他们觉得主公靠得住,但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呢?”他消瘦的脸庞上,肌肉在微微抽搐,灯光下,他的泪水流下面颊。“父亲心无二用,而我总是思前想后。单纯的父亲让人觉得可靠,而考虑周全的我却让人觉得靠不住。只要我是主将,家老们便不会攻击近在咫尺的安祥城。”

於大慌忙摇了摇头,“您想错了,大家在担心您的安全。”

“於大,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感到难过。”广忠使劲儿捶一下膝盖,泪便下来,肩也开始抽搐。在於大眼里,此时的广忠,就如一个可怜的少年。她甚至想搂住他,轻轻安慰他。

“我看起来就如此软弱,如此让人担心吗?”

“不……不,绝不!”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自己,我确实比不上父亲。就是因为瞻前顾后,就是因为不强悍……”

此时,他如同一只撒娇的小狗,“於大。”

“在。”

“让我们祈求吧。今年是虎年。祈祷神佛赐给我们一个像猛虎一样威猛强壮的儿子。我不想让儿子再次体味我的屈辱……”

“嗯。”

“我们生一个能力非凡的儿子,既不靠今川,也不惧织田……”广忠拉住於大的手,描绘着一个自身无法实现的梦想。尽管在这次战争中自己可能战死,但不管今川是胜利还是失败,广忠都必须表现出武士的气节。“死”绝对不是挂在嘴上的,而是实实在在要去面对。

於大的身体里已经孕育了广忠的骨肉,这让广忠感到万分欣慰,但也有些难受。他的眼泪又滴落到於大的衣襟上。

“於大……拜托你了。即便广忠身有不测……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眼里含着热泪,轻轻吻了吻於大丰满的耳垂。於大扑到广忠怀里,大哭起来。她明知在此时放声大哭会让广忠更加难受,但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