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加对于水手的那一套玩意儿是再精明没有了。

他指挥过什么船呢?在什么海上航行过呢?这些事只有卡刚特说得出;他跟康加一样是个水手,而且在康加一生的流浪生活中曾经是他的副手,现在在司达登岛仍旧是他的副手。可是卡刚特并没有说过。

我们最最有把握说的,是这两个人都是海盗。他们在所罗门群岛和新赫布里底群岛那一带海上,一定干过这种罪恶勾当,在那时期,这一带海上的船只是时常受到海盗袭击的。后来英、法、美配备和派遣的巡洋舰到这一带太平洋上来搜捕海盗,显然被他们漏了网,于是逃到麦哲伦群岛来躲避,在这里才放弃海盗生涯,而改做诱使船只失事的勾当。

康加和卡刚特的同伙里,有五六个人也在渔船上或者商船上待过,因此对航海一事也都训练有素。余下的还有几个火地岛人,如果这批盗党能够霸占二桅船的话,全部的船员就是这些人了。

从船身和桅杆的长度看来,这条开来的二桅船至多不过载重一百五六十吨光景。夜里从西面起了一阵狂风,把它刮到一片布满礁石的沙滩上,很可能把它撞破。可是看上去,船壳并没有受到损伤似的;它靠左舷这边斜着,船尾歪对着陆地,右舷面向着大海。整个甲板从上甲板到船尾舱全望得见。前桅、主桅和船首突梁都毫无损伤,帆索和帆篷都张起一半,只有前桅的最上墙帆和上帆都收了起来。

头一天傍晚时分,当这条二桅船在圣巴苏罗摩角外面被人看见时,它正在和相当大的东北风搏斗着;船上的人紧扯着帆索,企图靠右舷的风力驶进拉美尔海峡。当康加和他的徒党望见它在黑暗中消失时,风力开始减弱,不久便小到不能使船推进的地步,显然,它随着海流的方向一直向礁石飘过来,等到半夜里,风向突然整个变了过来——这在这一带海上是司空见惯的——这船和礁石已经距离得很近,来不及驶到大海里去了。

船上那些帆衍全扎得紧紧的: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船上的水手曾经想尽一切方法来闪过风势;可是已经来不及,因为二桅船最后还是整个冲到沙滩上了。

船上的船长和水手的下落,我们到现在只能加以猜测。可能当他们发现这船被风浪冲向礁石垒垒的危险海岸时,他们都下了小船,满心以为自己这条船注定要撞破在礁石上,那时候船上的人就会死得一个不剩。可惜的是,他们完全想错了。如果他们留在船上的话,他们全都会安然无恙,现在呢,他们准是全部淹死了,因为他们那条小船已经船底朝天,就在东北角上,离这里不过两英里光景,显然是被风刮向佛兰克林湾去的。

趁潮落的时候上船并不是难事,从圣巴苏罗摩角这边一座座礁石跳过去就可以到达出事的地点,至多只有半英里路康加和卡刚特由两个盗党伴随着,就这样跑过去,余下的人留在崖脚下巡风,以防万一望见什么从船上逃出来的人。

康加和他的伙伴到了沙滩上一看,那艘二桅船的船身已经完全离开了水,高高地搁浅在那里。可是下一次的潮水总要升到七八英尺高,只要船底没有撞破,它就肯定会在水里面俘起来。

不出康加所料,这船确有一百五十吨,他绕船走了一周,在船尾的铜板上看到“摩尔号,法尔巴来索”的字样。

原来是一条智利船;在12月22日夜间在司达登岛搁浅的。

“这船正合我们的心意,”卡刚特说。

“船身要一滴不漏水才行,”一个盗党提出反对。

“有什么裂缝或者其他的损坏,都可以修补,”康加回答。

康加又去把船底向着大海的那一面看一下。船首龙骨稍微抵在沙里,看上去好像井没有损坏,船尾的龙骨也没有损坏,舵也是好好的,搁在沙上的那一部分船底没法子从外面检查。两个钟点以后,等潮水上来,康加就会看个明白。

“上船!”他说。

由于船身倾斜着,从左舷上船并不困难,可是甲板上却没法行走。那些人只能用于搭着网索在上面爬行。康加用手搭着主桅张护桅索的厚木板,爬了过去,余下的人也照样爬了过去。

船上除了几根帆桁有点摇动外,一切都没有损害,证明二桅船撞上沙滩时,震动并不猛烈。由于船身并不很狭窄,而且船底的木板相当的平,所以陷在沙里并不大深,潮水一来,它肯定就会浮起来;当然这要看它主要的部分有没有撞破,舱里有没有灌水才行。

康加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爬到船尾楼去,这事倒并不容易。他找到船长的卧舱,拿身体紧抵着墙才挨进去,从一口橱的抽屉里取出船上的文件,回到甲板上来;卡刚特正在甲板上等候着他。

两人把船员的名册翻阅了一下,知道这条来自智利法尔巴来索的二桅船摩尔号是一百五十七吨载重,船长名叫巴拉,船员一共六人、是在卸完货物之后于11月23日载些压船铁开往福克兰群岛去的。

这条摩尔号在顺利地绕过合恩角之后,止准备驶进拉美尔海峡,这时就在司达登岛外面触礁失事了。

巴拉船长和余下的船员一个也没有逃出性命。里面如果有一个人活得了的话,这人就会逃到圣巴苏罗摩角来。可是从破晓到现在已经有两小时了,还没有看见一个人。

这条二桅船由于只载些压船铁开往福克兰去,所以看得出并没有载货。可是康加的目的只要有一条船能装上他劫夺来的赃物离开这岛,所以只要有法子使摩尔号浮起来,他就心满意足了。

要查看船的内部,非得把那些压船铁搬开不可。

这些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废铁,要全部搬出来需要好多时间,那时候如果海上又起了大风的话,二桅船就没有一点掩护。目前最要紧的是等它一浮起来就把船身拉离沙滩。潮水不久就要进来,再过几小时就会升得很高。

康加向卡刚特说:

“我们等龙骨下面的水一够,就立刻把船拉开。可能这船并没有撞坏什么,还不至于漏水。”

“再过一会就会知道,”卡刚特回答,“现在已经开始涨潮了。那时候怎么一个做法,康加?”

“我们把船拉了离开这些石礁,沿着角地拉进企鹅河去,就停在那些山洞前面。便在落潮时,它在湾里也决不会搁浅,因为它吃水只有六英尺深。”

“这以后呢?”卡刚特问。

“以后我们就把爱尔高湾带来的东西全搬上船。”

“再以后呢?”

“以后再看,”康加简单地回答。

他们都动手布置起来,预备等下一次潮水来时,一下子就把船救出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要再等十二小时才能使二桅船浮起来。因此,必须在中午以前把它拉到企鹅湾的小河里去下碇,在小河里这船就会始终浮着,而且只要天气不起变化,就会相当的安全。

康加和他的徒党开头先从船首右舷把锚取下来,远远安放在沙滩外面,把锚链拉到尽头为止。这样,一等到船底龙骨不搁在沙滩上时.就可以把船重新拉到深水里去。在潮水开始退落之前,尽有时间拉到小河里,一上午的时间就可以从容地把船的内部整个检查过。

这些步骤进行得很快,等到全部做完,第一道潮水刚好打进来。沙滩上转眼的工夫就要被潮水淹没了。

康加、卡刚特和六个盗党爬上船;其余的人都回到崖下。

现在没有别的事可做,只有等待了。时常,潮水进来时,海风总要大起来。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这件事,因为海风可能把船刮得更加深陷在沙滩里。这时已经快到下半月潮汛最小的时候,如果潮水只打进来三百英尺的话,海水就升得不够高,那船也就没法浮得起了。

当时的情形好像对康加的打算很有利。风刮得紧了一点。转为南风,这就帮助了二桅船浮起来。

康加和余下的人都站在前面靠近船首的地方,因为船首一定是比船尾先浮起来。如果,船身能够转过头来的话——这样指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就只要派些人转动绞盘,就可以使龙骨离地而起,这以后,再把那两百码长的锚链绞起,船身就会跟平时一样开动了。

海水一点一点高起来。船身震动了一下,证明潮水已经着力了。一道道大海浪涌了进来,可是没有一道海浪上面露出白浪花,再没有比这种情形更妙的了。

康加这时已经有十分把握把船救出来,安全地拖进佛兰克林湾的小河里去了: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二桅船靠右舷这一面的船身是倒在沙滩上的,刚才设法查看,这一面会不会撞破呢?如果在这许多压船铁下面,撞了一个裂口。那就来不及检查出来堵上。那样的话,这船就不会升起,而是让海水不断灌进来;那时候除了丢在原处之外,别无他法,只要侮上刮起第一次风暴,这船就要完全毁掉。

康加和他的徒党带着焦急的心情,望着潮水进来。只要有一条木板砸坏,或者随便哪一处接缝的地方裂开,海水在短短的时间内就会把底舱灌满,连船身都不会恢复正常的。

可是他们逐渐放心下来。潮水继续升高,每过一分钟就把船身浸上一点,船身两侧的海水高了起来,可是船内并没有滴滴答答的声音,来了几下轻微的震动,看得出船壳是完好元损的,甲板由倾斜慢慢恢复为正常的平正地位了。

“没有漏!没有漏!”卡刚特喊。

“转动绞盘,”康加下令。

绞盘那边已经准备停当;那些人只等一声下令就动手转起来。

康加在船首侧面把身于伸出来,望着吊锚架下面的潮水;从涨潮到现在,已经有两小时半的时间。船首龙骨开始颤动,前面船底已经离地而起,可是船尾龙骨还陷在沙里,那只舵还不能自由转动,总还要再等半个多钟点,船尾才能升起来。

康加决心加紧进行,使船身赶快浮起来。他本人还是站在船头,高声叫道。

“拉起来!”

可是那些人尽管用足气力转动绞盘,至多也只能把锚链拉紧,船尾龙骨仍旧陷在沙里,一英寸都没有移动。

“不要松劲!”康加喊。

大家都担心把锚拉脱,那时候再要把锚埋在地下可不容易办了。

二桅船现在已经完全改正了位置,卡刚特走进底舱一看,果然没有进水,觉得非常满意。就算船身受了点伤,至少那些船板并没有撞坏。敢说这条摩尔号在撞到岸上的时候,或者在搁浅在沙滩上这十二小时内,并没有受伤,这样猜想很有理由。如果是的话,它停留在企鹅河里修理的时间就不会太长。

下午就可以把货物装上船,第二天它就可以开到海里去。眼前的好天气切不可以放过。不管把船开往拉美尔海峡或者沿着司达登岛南岸开往大西洋去,风向都是有利的。

潮水到九点钟时就要开始退落,在低汛时期,潮水。总是不大的。加上二桅船吃水不深,看上去这船一定会浮起来的。

八点半过后没有多久,船尾就开始升起来,船底在地上磨擦着,可是海水平静,而且下面又是沙滩,看上去决无大碍。

康加把当前的情势打量一下,决定趁形势对自己有利时再试行把船拉一下。那些盗党在他的命令下重又把绞盘转起来。他们绞上七八十英尺之后,摩尔号的船首总算转了过来,向着大海了。那只锚很经得起拉。他们把锚爪紧紧塞在石缝里,经绞盘这么一拉,可能就把锚爪拉断,然而并没有。

“拉起来,孩子们!”康加大声叫。

所有的人手全上去拉,包括卡刚特在内。康加靠着船后栏杆,往下望着船尾。

有这么几分钟,事情看上去一点把握没有,龙骨的后半截仍旧在沙上摩擦着。

大众全都极端地焦急。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潮水就要开始退落;摩尔号非要在潮水退落前浮起来不可,否则的话,它就要留在原处;在下一次潮汛之前休想移动分毫,然而在往后的两天内,潮水只有越来越小,要等过四十八小时才会重新升高。

现在非得作最后一次努力不可了。那些人看见自己这样无能,一个个部气愤填胸。踩在他们脚下的是他们渴望了许久的一条船,这条船将会保证他们的自由,使他们逍遥法外,然而他们却没有本领将它从沙滩的千里夺过来。

那些人气吁吁地把着绞盘,又是咒又是骂,人声闹成一片,时刻担心着锚爪拉断或者滑脱。那样的话,他们就得等到晚潮时才能把锚安好,同时把另一只锚也安上。这样经过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谁能保证得了没有变故发生,谁又保证得了天气还是一样的平和呢?

就照目前来说,几片相当浓厚的云已经在东北方集拢来了。自然,如果这些云只停留在东北角上,二桅船的处境也并不坏到哪里去,因为这片沙滩还有沿岸的悬崖庇护着,可是海里风浪也许要大起来,那些浪头也许会像昨夜一样,把这条船完全砸到岸上毁掉。

再说,这些东北风虽然没有多大的劲,却使在海峡里航行相当困难,那时候,摩尔号就没法扬帆疾驶,而是逼得要有好几天逆风行驶:而拿航海来说,任何耽搁都往往会发生不测的。

潮水现在已经上得没有劲了,再过几分钟,就会开始退落。沙滩这时已经完全淹没,只有一两处礁石尖还在波浪中显露着。圣已苏罗摩角的尽头已经看不见,沿岸最高的水位有这么一刹那被洪流打到,接着就干了。

显然,潮水已经慢慢退落,沿沙滩的那些礁石不久又要呈现出来了。

就在这时,康加冲到那些人跟前,怒气汹汹,眼睛里都冒出火来。他抢了一把斧头在手里,恫吓着说,哪一个为首不干的,就一斧头劈死他,大家都知道他说到就会做到,毫不含糊。

因此那些人重又把绞盘拉起来,在群策群力之下,镶了紫铜边的锚链洞里,链条拉得紧腾腾的,几乎要断了。

终于大家听见了一声响。绞盘的掣手已经陷在凹槽里。二桅船向大海这面稍微移动了一下。舵又活动起来,这说明舵已经逐渐从沙里拔出来了。

“妙啊!妙啊!”大家喊出来,觉得二桅船已经松动了。船身正沿着沙滩疾行着。绞盘转动得更加快了,没有几分钟的工夫,二桅船已经被自己的铁锚拉着开出了沙滩。

康加赶到绞盘那里。锚链松了下来,把锚起出,吊上锚架。这下面就剩驾着它通过礁石中间的水道,然后开迸佛兰克林湾的小河了。

康加把船首的三角帆扬起来,单这样就够了。

半小时后,二桅船已经绕过沿岸最后的一座礁石,驶到企鹅河里停泊的地点了;小河离开圣巴苏罗摩角的角地尽头只有两英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