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触礁处脱浅以后,也就是说大约二十四小时以来,“圣—埃诺克”号被一路拖到了极地海域的什么地方呢……?雾散时分,布卡尔先生观察到海船向北—北—西方向驶去。如果出白令海峡时并没有偏离这一方向,那么他就可以与伙伴们向西伯利亚海岸或附近的岛屿靠拢,登上陆地了。那么,重归故里就不至于像横穿茫茫无际的美洲阿拉斯加那样艰辛劳顿了。夜幕降临,——漆黑冰冷的夜晚,气温只有零下10摄氏度。

船身一阵猛烈的颠簸,船上的低桅折断了,船壳也撞得支离破碎。

堪称奇迹的是,船上无一人受重伤,只是轻度挫伤而已。水手们跌出舷墙外,正可以在冰原上立足,布卡尔先生和高级船员们也马上与水手们会合。

只有坐等天明了。可是与其在露天地里呆上漫长的几小时,还不如重新上船,于是船长下达了命令。尽管休息室和舱位几乎破败不堪,绝无可能在里面生火,可船员们至少还可以在里面躲避暴风雪的疯狂肆虐。待拂晓时,布卡尔先生再从长计议。

“圣—埃诺克”号撞上了浮冰的底端,船身正了过来。可海损却非常严重!……吃水线以下几处船壳板洞开,甲板洞穿,支离破碎,船舱内壁墙板也七零八落。

不过,高级船员们勉强在艉楼里凑合一下,水手们就在货舱和舱位里暂避一时。

结局就是如此,至少50°与70°纬线之间势不可挡的洋脊运动造成的现象是这样。

现在,“圣—埃诺克”号与“瑞普顿”号遇难船员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布卡尔船长和大副在休息室的废墟中找到了地图。借着一盏舷灯的微光,两人竭力确定“圣—埃诺克”号的位置。

“是从10月22日到23日晚,”布卡尔先生说,“这道巨浪把海船携至极地海域的西北方向……”“速度估计不低于四十古里一小时!……”厄尔托先生说。

“所以,”船长朗声说,“如果我们到了符兰巨戈尔海域附近,我也不会惊讶。”

如果布卡尔先生没有搞错,如果浮冰果真背临这座西伯利亚海岸附近的岛屿,那么只需穿过隆格海峡,就可以抵达楚科奇地区,该地朝向北冰洋最突出的尖端是北角。

也许,很遗憾,“圣—埃诺克”号没能再往西去到达新西伯利亚半岛。从勒拿河的入海口踏上归途也许更顺利些,因为北极圈穿过的雅库次克地区不乏小镇。

总的说来,形势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遇难船员也并非绝无生还的可能。

确实,大家是多么地疲惫不堪,损失惨重,而又悲惨凄苦啊!……行走在这片冰原成百海里的漫漫征途,无遮无拦,暴露在地冻天寒之中!……并且隆格海峡必须从一侧到另一侧全部结冰,才有可能到达西伯利亚海岸!

“最大的不幸,”厄尔托先生提醒说,“是‘圣—埃诺克’号的海损无法修缮!

……本来还可以在冰原上凿出一条渠道,海船就可以重新出海了……”“并且,”布卡尔先生补充道,”我们连一条小船都没有!用‘圣一埃诺克’号的残骸修整一下,建一只装得下五十多人的小船,我们能不能做到?在完工以前会不会断粮呢……?”天又亮了,天边的太阳露出一道苍白的日晕,没有热气,也几乎没有光亮。

冰原向着东西方向蔓延,一望无际。南面是那隆格海峡,海峡里挤满了冰块,冬天会把它变成伸向亚洲海岸的连片实地。确实,只要这片海面没有全部结冰,布卡尔先生及其伙伴就无法穿过海峡,抵达陆地。众人下了船,船长派人检查“圣—埃诺克”。

不必再抱任何幻想了,船壳撞到冰山上碎得稀巴烂,底胁材碎了,胁骨折了,包板松动,船尾龙骨脱落,船舵失灵,艉柱也七扭八歪,木匠菲吕和铁匠托马斯检查完毕,宣布如此严重的海损是无法修缮了。

于是,只有两种选择:

连日启程,带上剩余的食物,往西走,去往可能在极地洋流的作用下结了冰,直通向海岸的洋域。

或者在浮冰脚下安顿下来,一直等到隆格海峡可以步行通过。

两项计划都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过冬,直等到暑热的到来。假使效仿有些捕鲸船,在浮冰的底部凿一处栖身之所,那么悠悠七八个月的时间里又怎么活命呢……?别忘了事关五十六人的吃喝问题,所剩的食物仅够十多天之用——即使勒紧裤带,也顶多能挺上三个月。

靠打猎或者捕鱼又朝不保夕。并且,如果不用海船残骸烧火,又怎么取暖呢……?可海船烧掉了,等待遇难者的又是什么命运呢……?至于等到从浮冰这里看见一艘海船,可得过一年里三分之二的时间,这片海域才会解冻通航!布卡尔船长于是决定造雪橇,一俟雪橇造成,即刻出发,没有狗,只有靠水手们来拖拉雪橇了。

得说一句,“圣—埃诺克”号船员通过的这项计划,“瑞普顿”号也毫无异议地接受了。

不过,也许英国人本来更喜欢分头赶路。可没有食物,他们无法这样做,并且布卡尔船长也绝不会同意这样给他们提供食物的。

另外,遇难船员是否准确地测出了冰原所在的位置……?他们能肯定自己确是在符兰格尔岛附近吗……?所以菲约尔医生问船长。

“我不能肯定地回答你……”布卡尔先生大声说,“如果仪器没坏的话,本能够测出我们身在何处,……不过,我想这片冰原应该是位于符兰格尔附近,除非它受到了白令海峡的西向或者东向洋流的影响。”目前,假设尚且成立。然而,没有参照物,又怎么能确认冰原是不动的,还是随俘冰一起偏流呢。

确实有两股强有力的洋流流过这片海域。一股自西北方向而来绕过楚科奇半岛的东角,另一股从北而来与前者汇合,一直沿阿拉斯加海岸往北流到巴洛瓦角。

无论如何,已经决定动身,所以卡比杜林师傅、木匠和铁匠遵船长的命令开始干活。任务是用“圣—埃诺克”号的地板及桅桁圆材造三只雪橇,船壳不动仍可供栖身之用,要尽可能多地带上燃料,桅桁可以提供大量的木材。

只要争分夺秒,三天就可以完工。英国人也尽力帮忙,布卡尔先生尤其指望他们在赶路时出力。长路漫漫,拖如此沉重的雪橇,所有人都用上也不嫌多。

浮冰的冰坡可以通行,两船长,两二副以及菲约尔医生屡次登上顶峰。

从这里三百尺的高处俯瞰,可以看出五十公里左右。望远镜能见范围内不见一块陆地。南面,一直是裹挟着冰块的大海,而不是连绵无绝的冰原!……

估计隆格海峡全部结冰还得要几星期的时间……如果这一边确是隆格海峡无疑的话……

三天里,宿营并没有因白熊的造访而受到影响。两三只白熊不无可怖之处,在冰块之间攀援,一追上去时,就溜掉了。

最后,10月26日晚上,雪橇打造完毕。装上罐头箱、肉、蔬菜、硬饼干,大量的木材和一捆帆布可以在暴风雪天气无法赶路时用来搭帐篷。

第二天,在舱位和休息室里度过了最后一夜,在船上用过最后一餐。然后,布卡尔先生、凯宁船长和伙伴们就上路了。

启程时,众船员心潮澎湃,痛苦凄恻!……这堆船骸,曾经是“圣—埃诺克”

号,众人边走边回头凝望着它,直到它消失在浮冰的后面!……奥立维师傅永远信心十足,他对箍桶匠说:

“怎么样……老伙计……我们还是会脱险的!……还会再见勒阿弗尔的海堤……”“我们……谁知道?可不是‘圣—埃诺克’号。”让—玛丽·卡比杜林只是这样回答。

此番冰原之旅发生的诸般意外毋庸一一赘述。最大的危险是,如果旅途万一拖延的话,食物和燃料就会不够用。

车队井然有序地向前赶路。两二副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有时冰块拦住去路时,他们会远去一两海里之外探路。于是得绕过高耸的冰山,行期就更加漫漫无尽了。

至于温度,在零下20°到30°之间摇摆——这一纬度,初冬时节的正常温度。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冰原的南面只见漂满浮冰的大海。布卡尔先生发现,一道洋流正将冰块朝西也就是隆格海峡方向迅速冲去,雪橇队应该已经过了海峡西口了。

南面也许正是利亚霍夫岛与新西伯利亚环抱的那片峡湾了。

谈到可能发生的情况,布卡尔船长和高级船员们谈话时表示担心会不得已一直去到远离亚洲大陆几百里地的岛屿。然而雪橇队二十四小时才勉强能走十二个小时,另十二个小时用来夜间休息。由于这一纬度十月里昼短夜长,太阳在天边运行的弧线愈来愈小,赶路甚至是在朦朦黑中进行的,体力的额外消耗很大。

不过,这些勇敢的水手们毫无怨言,英国人也不偷懒,无可指摘。布卡尔先生下令休息时,水手们就用帆布搭在桅桁上搭成帐篷,分发食物,然后点燃炉火,调制热饮,掺糖水的烈酒或是咖啡,然后一直睡到第二天启程。

可每当寒风异常地凛冽时,迎着风在铺天盖地、令人眼花缭乱的一片白茫茫的飞尘之间赶路时,是多么的苦不堪言啊!几米开外,就看不见彼此了。

只能靠指南针来辨方向,可是指针却颤动不已,失了灵。布卡尔先生——他只对厄尔托先生直言不讳——觉得已经在这一片寂寥之中迷失了方向……他不再直奔南面去而是退而求其次,只是沿着有海浪打岸的冰原边缘走。海面一直延伸着……

难道要登上这些浮冰顺水漂流……靠侥幸抵达西伯利亚海岸吗……?不,随着温度的降低,这些一块挨一块的冰块最终会形成北冰洋上一块坚实的冰地。可是,如若几个星期过后还不见海水冻结,那么,难道靠省吃俭用,粮食和木材就能够用吗……?几名见习水手体力渐渐不支,菲约尔医生照料他们。唉!假使有适于西伯利亚或堪察加莽原长途跋涉的狗拉雪橇的话,那可以省多少力气啊!这些狗天生有神奇的本能,能在暴风雪中辨清方向,而他们的主人却束手无策……

总之,就这样一路走去,直到11月19日。

登程以后,已经过了二十四天。期间没能往西南方向去,布卡尔先生本希望在那儿登上利霍亚夫岛附近的大陆突出处。

粮食几乎吃光了,过不了四十八小时,遇难船员们就会停在他们最后一个宿营地,坐等着最为凄惨地死去!……

“海船……海船!……”最后,11月20日早晨,罗曼·阿罗特突然发声高呼,众人抬眼望去,看见了三副刚刚发现的海船。

原来是一艘三桅捕鲸船,正乘着习习的西北风扬帆朝白令海峡驶来。

布卡尔船长和伙伴们丢开雪橇,浑身顿时有了力气,向着冰原的边缘跑去。

他们打手势,鸣枪求救。

有人看见他们,也听见他们了……海船马上整帆停船,两只小船下了水……

半小时后,遇难船员们上了船……如此遇救,可以说是老天保佑了。

这艘海船是布尔法斯特的“世界号”,船长莫瑞思,出海捕鲸,罢手很迟,正欲赶回新西兰去。

“圣—埃诺克”号和“瑞普顿”号众船员受到了盛情的款待,自无须细述。两名船长讲述了他们遇上了如何不同寻常的事情,失去了他们的海船,确是应该相信他们所说尽属实言。

一个月以后“世界号”将这场海祸的幸存者送到了达尼丁。

于是,凯宁船长向布卡尔船长告辞说:

“非常感谢您收留了我们在‘圣—埃诺克’号船上……”“我也非常感谢您的同胞,莫瑞思船长收留我们在‘世界号’船上……,”布卡尔先生回答。”“那么我们两清了……”英国人大声说。

“悉听尊便……”“再见……”“再见……

再无下文。

关于“可卡康”,或者是头足动物,或者海蛇,随便怎么叫好了,不管卡比杜林师傅如何绘声绘色地大加渲染,很庆幸,“世界号”在新西兰到北太平洋的途中并未遇见。另一方面,布卡尔先生和伙伴们在从新西兰到欧洲的归途中也不曾发现。

二副科克贝尔于最终还是觉得,是一道速度无与伦比的大浪把“圣—埃诺克”号一直冲到了北冰洋的浮冰上。

至于让—玛丽·卡比杜林和大多数水手却对他神异的海怪一直坚信无疑。

无论如何,还无法肯定海洋里确实隐匿着这样的动物的。假使鱼类学家已经证实它们存在着,并且确属哪一科,哪一属,哪一种,那么就要把它们归类,可目前,还是归入神话之列为好。

接着,布卡尔船长和伙伴们回到了勒阿弗尔,这一次却不是乘他们的海船归来!

不过,多亏在温哥华的维多利亚卖掉了第一舱货,所以出海仍然有收益。

至于“圣—埃诺克”号,损失由保险公司承担,只是船长一想到他丢在极地冰山脚下的可怜的海船,就不禁热泪盈眶!

至于奥立维师傅和卡比杜林师傅,互相把旅途中打赌输掉的塔菲亚酒和朗姆酒交给对方。前者对后者说:

“怎么样……老伙计……你还坚信不疑吗……?”“是的……在我们遇上这些事以后!……”“这么说,你肯定自己看见那东西了……?”“就像我看见你一样。”

“你是说我是一个……”“对!……因为你不肯信!……”“谢了!”大家看到了,箍桶匠的想法一点也没改变。他坚信怪物的存在,在他讲不完的故事里,又多了一个“圣—埃诺克”号历险记!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出海是让—玛丽·卡比杜林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