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章里,报界的论战使局势更加严重,而在结尾则有一个既确凿又意想不到的发现“是它,奥米克隆,就是它!”迪安·福赛思先生刚把眼睛凑到目镜上就嚷起来。

“正是它,”奥米克隆宣布说。他又补充道:“老天保佑,这会儿赫德尔森博士可别呆在他的方塔上!”

“或者就是在上面,也别发现这颗火流星!”

“我们这颗火流星。”奥米克隆加以明确道。

“我这颗火流星。”迪安·福赛思先生更正道。

他们俩都错了。赫德尔森博士的望远镜此刻正对准了东南方向,那火流星正从天空的这一区域飞过。它一出现就被他的望远镜捕捉住了,而且也和圆塔上一样,方塔上的人也一直盯住了它,直到它消失在南面的云雾里。

此外,威斯顿的天文学家并非唯一见到火流星的人。匹兹堡的天文台也见到了它,加上波士顿天文台,一共对它进行了三次连续的观测。

这颗火流星的归来是件有趣至极的事——假如流星本身确也值得发生兴趣的话。既然它一直在月亮与地球间的区域被人看见,那就说明它肯定是沿着一个封闭的轨道运行的。这不是那种擦过大气层的最上面几层就消失了的流星,不是那种露一下面就隐没在宇宙深处的小行星,也不是那种露面不久便坠落下来的陨星。不,它还回来,这颗流星,它绕地球运行,成了第二颗地球卫星。因此它值得人们过问,所以应当原谅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那样激烈地争夺它。

既然那流星遵循着一定的规律,它的数据就没有什么不可计算的了。差不多到处都有人在拚命计算,但是不用说,没有一个地方像威斯顿这么积极。但为了完全解决问题,还需要好好进行几次观测。

四十八小时之后,由名字既不叫迪安·福赛思也不叫赫德尔森的数学家们确定下来的第一点,是火流星的轨道问题。这条轨道是正北正南的。迪安·福赛思先生在他给匹兹堡天文台的信中指出的3°31′的偏差,是表面偏差,这偏差来自地球的自转。

这颗火流星距离地面四百公里,它那惊人的速度不低于每秒六千九百零六十七米。因此它每一小时四十一分四十一点九三秒就绕地球一周。

这个发现真使人高兴,它可以使这个城市里那些惧怕倒霉的火流星坠掉的居民们放下心来。即使掉下来,也永远不会掉在他们头上的。

“但它哪有像要掉下来的样子?”《威斯顿晨报》问道,“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它会在路上碰到障碍或在运转中停顿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有些流星是掉下来了,并且还有要掉下来的。而其他通常体积较小的流星,却在宇宙空间游荡,只有当它们路过时被地球引力抓住时,才会掉下来。”

这种解释是正确的,而且看来不适用于目前这颗火流星。它的运行那么有规律,不用怕它掉下来,正像不用害怕月亮会掉下来一样。

这一点是确定下来了,但是还有好几点需要继续搞清楚,大家才能够认为对这颗不管怎样已经成了地球的第二颗卫星的小星完全了解了。

它的体积有多大?质量多大?性质如何?

对于第一个问题,《威斯顿标准报》作了如下回答:“根据这颗流星的高度和表面的大小,其直径应为五百米,至少这是迄今为止的历次观察所能允许得出的结论。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它的性质。它之所以能被人看见(当然,必须具备相当强大的望远镜),是因为它发出非常强烈的光芒,这大概是由于它和大气层摩擦的结果,虽说在那个高度空气的密度是很小的。那么,现在看来这流星难道只是一团气体吗?或者相反它是由一个坚固的核心及包裹着核心的发光的彗发组成的?在后一种情况下,核心的大小和性质又是怎样的?这是没人知道,也许永远无从知道的。

“总之,不论是它的体积或运行速度都没有什么极其异乎寻常之处。它唯一的特点就是它有一个封闭的轨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这样围绕着我们的星球运行呢?这连持有营业许可证的天文学家们也无法告诉我们,因为他们要是没有我们的两位同乡,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这个辉煌的发现应归功于他们)也许就永远也不会在望远镜里捕捉到它。”

这一切,除了编辑的辩才外,也没有任何(如《威斯顿标准报》所正确指出的)异乎寻常之处。因而学术界也只不过在通常的范围内过问一下使这家可敬的报纸大感兴趣的东西,而无知识的人们对此也没多大兴趣。

只有威斯顿的市民们才热中于了解一切与流星有关的东西,因为这颗流星的发现归功于本城的两位可尊敬的人物。

此外,如果不是那些报纸以越来越明白的暗示,披露了迪安·福赛思和赫德尔森的竞争,从而为种种流言蜚语提供了养料的话,恐怕他们最终也会同其他下界凡人一样,对这个被《笨拙报》顽固地称之为“可笑的”宇宙事件漠不关心起来。大家连忙抓住了这个争论的机会,渐渐地整个城市分成了两个阵营。

这期间,举行婚礼的日子临近了。赫德尔森太太这一头,以及弗郎西斯·戈登和米茨那一头,全部生活在与日俱增的焦虑之中。他们总是害怕两位对手相逢之后爆发争吵,就像两块带着相反电荷的云朵相逢放出电火霹雳一样。大家知道,迪安·福赛思先生是余怒未息,而赫德尔森先生的火气则是一触即发。

天气总的来说很好,空气纯净,威斯顿的视野非常广阔。因此,两位天文学家得以加紧观测。观测机会并不少,火流星每二十四小时就出现十四次以上,而且多亏了那些天文台的计算,他俩现在已能掌握每次流星经过时他们的镜头应对准的确切位置。

无疑地,那颗火流星在地平线上的高度不一,观测的难易也就不一。可是火流星经过的次数如此之多,所以这些不方便也就无所谓了。虽说它不再回到威斯顿的天顶,第一次的时候在那天预见到它纯属奇迹般的偶然性,不过它每天那么近地在那天顶擦过,这实际上也就等于一码事了。

事实上,两位热心的天文学家,如今可以恣意陶醉于那带着灿烂光环的流星在他们头顶划过长空的景象了。

他们用眼睛吞噬着它,以眼睛抚爱着它,各以各的名字称呼它:福赛思火流星,赫德尔森火流星。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亲骨肉。它属于他们,像孩子属于父母,甚至像万物属于造物主一样。看见它总是使他们激动万分。赫德尔森给辛辛那提天文台和福赛思给匹兹堡天文台寄去了他们的观测记录,他们从它的运行和表面形状得出的假设,而且他们从来不会忘了要求得到首先发现的权利。

这种还算和平的斗争,对于他们的敌意来说很快就不够用了。他们中断了外交关系,停止私人交往还不够,还得明刀明枪地干,得正式宣战。

有一天,《威斯顿标准报》上刊载了一则略有些冒犯赫德尔森博士的纪事,这则纪事被说成是迪安·福赛思先生写的。纪事中说:有些人在用别人的望远镜看东西的时候眼睛真是太好了,他们太容易地看到了人家已经看见的东西。

作为对这则纪事的回答,第二天的《威斯顿晚报》说道:关于望远镜,在它们中间有些大概没有擦干净,镜头上满是斑点,把这些斑点当作流星实在算不得能耐。

与此同时,《笨拙报》发表了一张关于这两位对手的维妙维肖的漫画。在漫画中他们长着巨大的翅膀,争先恐后地追逐他们的流星,那流星被画成一个斑马脑袋,那斑马还对他们吐着舌头。

不过,在那些文章和令人恼怒的暗示发表后,两个对手的不和虽然日趋严重,但他们倒还没有机会干预这件婚事。他们虽然对此避而不提,却还是听其发展,没有任何迹象可以使人认为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赫德尔森不会在预定的日子里以黄金的纽带把终身系上就像布列塔尼的一支古老的歌谣里说的一样。

在四月的最后几天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然而,如果说局势没有更严重,那么它也没有得到改善。在赫德尔森家,大家吃饭时对流星一点也不提起,露露迫于母命也保持沉默,她因为不能发泄一下对它的怒气而气得要命。只要看她切着排骨的那样子,也能知道她在想着那颗流星,并且简直想把它切成薄得连影子也找不着的薄片。至于珍妮,她并不设法掩饰自己的忧伤,博士却不想发现这一点。也许他当真没有发现,由于他全神贯注于他那天文学方面的事了。

当然,弗郎西斯·戈登根本不在吃饭的时候出现。他只准许自己,在赫德尔森博士回到方塔上去后,进行他每天的拜访。

在伊丽莎白路的房子里,吃饭时的气氛也并不更活跃一些。迪安·福赛思先生不怎么说话,而当他跟米茨说话时,后者只答应个“是”或者“不是”,干巴巴的,像当时的天气一样。

只有一次,那是在四月二十八日,当他午饭后离开饭桌时,他对外甥说:“你还是总去赫德尔森家吗?”

“当然啦,舅舅。”弗郎西斯以坚定的口吻回答说。

“他凭什么不去赫德尔森家呢?”米茨问道,口气已经愠怒起来。

“我没跟您说话,米茨!”福赛思先生嘟嚷着。

“可我回答您了,先生。就是一条狗也能和主教‘说话’的!”

福赛思先生耸耸肩膀,向弗郎西斯转过身来。

“我也回答您了,舅舅。是的,我每天都去。”弗郎西斯说。

“在这个博士对我干了这种事以后你还去!”迪安·福赛思先生叫道。

“他对您干了什么?”

“他竟敢发现……”

“发现您自己也会发现的、大家都有权利发现的东西……归根结底,这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在威斯顿可以看见的千百颗流星里的一颗。”

“你在浪费时间,我的孩子。”米茨冷笑着说,“你没看见你舅舅被自己的石头子弄得‘目瞪口呆’了吗?这种石头子不比我们房子角上的那块界石更值得重视。”

米茨便这样以她的特有的语言说着,而迪安·福赛思先生被这个回答激怒了,他怒不可遏地宣布:“那好,弗郎西斯,我禁止你再踏进博士的门。”

“我很遗憾不能服从您的命令,我的舅舅。”弗郎西斯·戈登声言道。这种过分的要求使他那么不平,但他竭力保持着冷静,说,“我还是要去的。”

“是的,他还要去的。”老米茨嚷着,“即使您把我们都剁成肉酱!”

福赛思先生无视这个冒险的断言。

“那么你还是坚持你的打算吗?”他问外甥。

“是的,舅舅。”后者答道。

“你还是想娶这个小偷的女儿?”

“是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我。”

“我们走着瞧吧。”

讲完这句第一次表明他反对这门亲事的话,迪安·福赛思先生就离开大厅,走上圆塔的楼梯,重重地把门关上。

弗郎西斯·戈登决心像往常一样去赫德尔森家,这是没问题的。但要是博士也学迪安·福赛思先生的样不让他进门呢?对这两个受到他们相互间的妒忌心和某种发明家之间的敌意——一切敌意中最糟糕的敌意盲目摆布的死对头,难道不该顾虑重重吗?

那一天,弗郎西斯·戈登在赫德尔森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面前多么难以掩饰自己的悲伤啊!他对刚才所经受的那一场吵闹一点也不愿讲。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听他舅舅的命令了,那么何苦让这家人多添焦虑呢?

确实,对于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来讲,他怎么可能会想到,两个未婚夫妻的结合,能被一颗火流星所妨碍或者所拖延呢?假设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根本不肯在婚仪中碰面,那么也可以不要他俩。他们的在场终究并非一定是不可缺少的。最要紧的是他们不至于反悔他们的决定……至少是博士不至于不同意,因为弗郎西斯·戈登不过是他舅舅的外甥,而珍妮是她爸爸的好女儿,她决不会违拗他的意志而结婚的。如果这两个疯子既已同意又想要互相吞掉对方,可尊敬的奥迦特主教也不会因此而不在圣安德鲁教堂主持婚礼。

几天过去了,局势没有新的变化,仿佛证明了这些乐观的推理的正确。天气一直那么好,威斯顿的天空从来没有那么晴朗过。除了早晚有些薄雾,它们在日出或日落之后也就消散了,没有一缕云雾破坏大气的纯净,那火流星就在这样的大气中正常地运行着。

还用得着一再这样重复地说,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先生继续在用眼睛吞噬着它,他们伸出手臂仿佛要抓住它,他们用整个肺部呼吸着它吗?肯定地讲,那流星最好还是躲到厚厚的云层后面以逃避他们的目光,因为看见它只会使他们更加狂热。因此米茨每晚在上床之前总要向着天空挥舞拳头。这种威胁毫无用处。那流星依然一直在布满繁星的天穹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来。

使事态逐渐严重起来的,是公众对这个私人之间的龃龉的日趋明显的干预。那些报纸,有的巧妙地、有的激烈地,分别站到迪安·福赛思这边或赫德尔森那一边。没有一家袖手旁观。虽说照理并不存在谁先谁后的问题,可是谁也不肯放弃己见。这场争吵从圆塔和方塔上发展到了编辑室里,可以预见,事情将会大大复杂起来。有人已经宣布要召开大会讨论此事。因为美国公民们的性情是非常暴躁的,可想而知,那将会多么没有节制。

赫德尔森太太和珍妮看到这种狂热的场面万分焦虑,露露尽力宽慰她母亲,而弗郎西斯则宽慰他的未婚妻,可是没有用处。两个对头受到了这些令人厌恶的煽动的影响,头脑越来越热了,这是人们无法对自己隐瞒的事实。人们把迪安·福赛思先生的话,不管是真是假,都传过来;把赫德尔森先生的话,不管是假是真,都传过去。一天天、一小时一小时地,局势越来越危险了。

就在这种形势下,发生了一个晴天霹雳,它可以说是震动了全世界。

难道是火流星爆炸了,而天穹将爆炸的回声反射了开来?

不,这只不过是一条最奇特的新闻,它通过电报和电话,以电的速度在旧大陆和新大陆的所有共和国和王国间传了开来。

这条消息并非来自赫德尔森先生的方塔或迪安·福赛思先生的圆塔,也不是来自匹慈堡、波士顿或辛辛那提的天文台。这一次,是巴黎天文台在五月二日发给报界一则纪事,震动了整个文明世界,纪事内容如下:“弗吉尼亚州威斯顿市两位可尊敬的公民,向辛辛那提天文台流星在天穹上划出一道弧线来。和匹兹堡天文台报告的,绕地球运行、迄今十分正常的那颗火流星,现正由世界各天文台的一群杰出的天文学家日夜加以研究。这些天文学家的水平之高,只有他们献身这门科学的令人赞赏的忠诚方能相比。

“如果说,尽管经过如此仔细研究,仍有部分问题有待解决的话,那么巴黎天文台至少解决了其中的一个问题,确定了流星的性质。

“对流星发出的光线已进行了光谱分析,根据谱线的分布,便可确切地知道发光体是什么物质。

“它的包裹在发光的彗发中的核心所发生的、被我们观测到的光线,完全不是气体性质,而是固体性质的。它不像许多陨石那样是天然铁的,也不像那些游荡的天体那样由化合物构成。

“这颗火流星是金的,是纯金的。如果说现在还无法指出它真正的价值,那是因为我们迄今为止还不能精确地测量出它的核心的体积来。”

披露于全世界的那则纪事便是这样的。那纪事产生了怎样的效果,想象它要比描写它来得容易。一颗黄金的星球,一块庞大的价值数十亿的贵重金属绕着地球旋转!这么一个耸动视听的事件会引起多少人的迷梦!天下有多少人将会垂涎三尺,特别是在拥有这个发现的荣誉的威斯顿市,更特别是在她的两个从此流芳百世的名叫迪安·福赛思和西德尼·赫德尔森的公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