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拍卖大厅平时只拍卖家具、炊具、工具、仪器、绘画、雕刻、勋章、古玩等动产,可 12 月 3日这天,拍卖北极这桩买卖也将在此进行。不可理解!不动产的拍卖不是必须找公证人或者通过专门处理这类交易的有关法庭吗?买卖的是地球的一部分,却弄来了个珠宝估价员,此事岂不荒唐?难道北极可以移到东又移到西,移到谁家里去当家具吗? 完全不合逻辑。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整个北极地区会被这样卖掉,合同也将永远有效。当然,这并不是说北极实验协会把动产与不动产混为一谈,以为可以把北极买下搬回家。真有头脑的人——这种人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其他地方都太少了——不会对此感到惊讶。 因为此事在数年之前已有先例,而且也是在美国,由拍卖员在拍卖大厅当众拍卖了地球上的一块地方。 那一次,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的巨富威廉·伍·科尔德鲁普,出价四百万美元,以五十万美元之差击败了对手塔斯基纳尔,买下了太平洋上的斯潘塞岛。斯潘塞岛距加利福尼亚只有几度,有森林、河流、草场、可耕地,可以居住。可北极帽却是一块模糊不清的区域,一片可能永不解冻的海面,一片冰山阻隔、人类永远无法占领的地方。可以想象,这么一块谁都说不清楚的地方,卖价不可能太高。 事情越怪,感兴趣的人就越多。拍卖的当天,来了不少观众,看热闹者居多。都想知道事情的最后结局,因为这场竞争一定会非常激烈。 特别是在欧洲代表们抵达巴尔底摩后,人们纷纷前来探询,提出无数个问题。至于在此事的发起国美国,公众舆论异常激奋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其最常见的表现就是,人们打赌都打疯了。赌是一种传染病,欧洲人也开始上瘾。美国联邦的全体公民,无论是新英格兰(美国北部)的、中部的、西部还是南部各州的,都分成了两大派,虽然其心愿完全一致,都是热切希望北极受到三十八星条旗的保护,但他们并不是很有把握。怕的自然不是俄国、瑞典—挪威、丹麦、荷兰,这些国家很难取胜。他们担心的是联合王国,后者有扩张领土的野心,有吞并一切的习性,有众所周知的固执,有无孔不入的英镑。因此,一笔豪赌压在了美利坚和大不列颠之间,犹如在势均力敌的赛马之间打赌一样。 拍卖定在中午。人山人海的观众一大早就堵塞了波尔顿大街。前一天,此事就已经成了公众舆论的焦点。各报通过大西洋电话获悉,美国人提出来的赌注大都被英国人接受下来。迪安·图德林克立刻把打赌的钱数叫人张贴在拍卖大厅。据说,英国政府将大批金钱交给了唐兰少校。《纽约光驱报》披露,英国海军部官员们正积极鼓动占有北极地区,并早已将其列入英国殖民地的目录中,等等。 这些消息中有多少真实成分,传闻中有多少可靠的东西?不知道。这一天,巴尔底摩爱动脑筋的人猜测,如果北极实验协会自家出资,取得这场斗争胜利的将会是英国。最热衷于此事的美国佬为此向华盛顿政府施加压力。在这片沸腾的情绪中,只有新公司代理人威廉·斯·福斯特,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似乎并不为大家的焦躁所动,仿佛已经稳操胜券了。 随着拍卖时间的接近,人们慢慢聚集在沙尔顿大街上。离开门还有三小时,通往拍卖大厅的街就已被堵塞了。公众席位上座无虚席,连墙似乎都要挤破了。欧洲代表的座位用栅栏围起,以便让他们至少能看见拍卖的进展情况,适时报出自己的价钱。 埃里克·鲍尔德纳克、鲍里斯·卡科夫、雅克·詹森、简·哈拉德、唐兰少校及其秘书迪安·图德林克,他们这群人紧靠在一起,胳臂挨着胳臂,就犹如要向北极进攻的敢死队! 美国方面只来了鳕鱼代售商一人,粗俗的面孔上不动声色。举座之中,他显得最平静。也许这时他正想着如何推销即将从新地来的货物吧?这位大概要动用数百万美元巨款的老好人所代表的富翁是些什么人呢?这个问题强烈地折磨着公众的好奇心。 其实,马思通和艾旺热丽娜·思柯碧夫人也参于了此事。想不到吧!他们二人此刻就在会场,没有订座,而是挤在人群中,周围是马思通的同事、炮手俱乐部的几个主要成员。表面上看来,他们都是普通的观众。似乎威廉·斯·福斯特也不认识他们。 今天,拍卖的方式也与往常不同,无法把要出售的东西交给公众察看。北极不能拿在手里传来传去,左看右看,不能用放大镜细审,也不能像检查古玩真假一样用手指抚摸。不过说到北极的古老,那倒不假,它早于铁器时代、青铜器时代,甚至早于石器时代。换句话说,早于史前时代,因为它生于世界之初! 不错,拍卖估价人的办公桌上没摆着北极,但是铺在大家眼前的一张大地图却用鲜明的色彩清清楚楚地画出了北极地区的模样。在北极圈上方17°那里有一条红线,非常清晰地划过84°线,把北极实验协会提出拍卖的那一部分圈了起来。该地盖着厚冰,很像是海。但那是买者的事了。至少,买者是不会搞错商品性质的。 时至正午,估价人安德鲁·赫·吉尔摩从后边的一个小门走进大厅,坐到了办公桌前。拍卖员弗林特像笼中的熊,步履沉重,扭动着屁股,沿着公众周围的栅栏走来走去,用他那雷鸣般的嗓音高声叫喊。想到将要从拍卖中抽取一个百分比,一笔可观的收入将进入自己的腰包,这二人十分兴奋。这笔买卖自然是付现金的,照美国人的说法,就是“cash”(现款)。拍卖后,这笔资金将全部给于其他没能买到北极的几个国家代表。 这时,大厅的钟敲响了,钟声意味着拍卖马上开始。 多么庄严的时刻啊!全区乃至全城的人心都怦怦直跳。一阵一阵的喧哗声从波尔顿大街和邻近街巷一直传进大厅。 安德鲁·赫·吉尔摩不得不静待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把夹鼻眼镜放到胸前,声音微微发颤地说: “各位先生,在联邦政府的提议下,经新、旧大陆各国同意,现在,我们就要出售北极地带的一片不动产了。这块土地位于北纬84°现有界线以外,包括陆地、海洋、海湾、岛屿、浮冰、大大小小的固态部分和液态部分。” 他指一指墙,又接着说: “请看一下地图,这是按照最新的勘测绘制的地图。你们可以看到,这一整块的面积大约有四十万零七千平方海里。为了方便起见,决定以平方海里为单位进行拍卖。如以每平方海里一美元计价,则总值四十万零七千美元……请静一静,先生们!” 他的要求不是多余的,因为急不可待的观众骚动起来,拍卖员的声音被压下去了。 嗡嗡声渐渐小了下去,拍卖员弗林特的警笛般的尖叫总算奏了效。安德鲁·赫·吉尔摩又说: “在拍卖开始前,我还应先提醒一下大家这次拍卖的规定:界于北纬84°线以外的北极地区将永远属于买方,不管未来地理上或气象上发生什么变化,卖方不得对其所有权提出任何争议。” 又是文件里那项奇怪的规定,它引起一些人的嘲笑,也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拍卖开始!”估价人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他手里抖动着象牙锤,带着浓重的鼻音,用拍卖公产时常用的行话叫道: “每平方海里定价十美分!” 十美分,即十分之一美元,这样整个北极地区总值达四万零七百美元。 还没有弄清估价人安德鲁·赫·吉尔摩是不是卖这个价钱,埃里克·鲍尔德纳克立刻代表丹麦政府报出了更高的价格: “二十美分!” “三十美分!”荷兰代表雅克·詹森说。 “三十五美分!”瑞典—挪威代表简·哈拉德说。 “四十美分!”全俄罗斯代表鲍里斯·卡科夫说。 这已相当于十六万二千八百美元,而拍卖报价却刚刚开始。 应该指出,英国代表还没有开口,甚至连那紧闭的嘴唇都没有动一动。 鳕鱼代售商威廉·斯·福斯特也一语不发,他似乎全神贯注地在读“纽芬兰行情报”,上面有美国市场当日的到货和价目。 “每平方海里四十美分!”弗林特重复了一遍,喊到末尾时活像是夜莺的叫声,“四十美分!” 唐兰少校的四位同僚面面相觑。战斗刚刚开始,他们的钱袋就见底了吗?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嗨,诸位先生,”安德鲁·赫·吉尔摩又说,“四十美分!谁抬价?……四十美分!……北极帽实价可比这数高呀……” 人们以为他就要加上这样一句: “……保证纯粹是冰。”丹麦代表立刻说: “五十美分!” 荷兰代表又抬高了十美分。 “每平方海里六十美分!”弗林特叫道,“六十美分!……没人再叫了?” 一个个六十美分加起来,合二十四万四千二百美元,这已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了。 在场观众听到荷兰代表的报价,满意地悄声议论起来。这些可怜的伦敦人,手里没钱,袋里空空,还硬要装出一付财大气粗的样子,跑到这里斗富来了。虽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总免不了有点滑稽。 在雅克·詹森报过价之后,唐兰少校抬头看了迪安·图德林克秘书一眼,迪安·图德林克微微摇了摇头,他没开口。 威廉·斯·福斯特一直沉醉在行情报之中,一边看一边用笔做记号。 马思通对向他微笑的艾旺热丽娜·思柯碧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嗨,先生们,加点油哇!……怎么都怏了?没气了?没气了!”安德鲁·赫·吉尔摩又说,“瞧!再不吭气,……我们就要一锤子定音了!” 他的锤子上下摇动,犹如教堂执事手里的一把刷子。 “七十美分!”简·哈拉德教授声音微颤地说。 “八十!”鲍尔斯·卡科夫上校立即回击。 “嗨!八十美分!”弗林特喊道。他的圆瞪着的大眼睛在一片叫卖声中冒出了火光。 迪安·图德林克的一个动作使唐兰少校像弹簧玩偶一样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一百美分!”英国代表简短地说。 只这一句话就要叫英国拿出四十万零七千美元。 把赌注压在联合王国一方的人发出欢呼,一部分公众也跟着捧场。 把赌注压在美国一方的人,神情沮丧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十万零七千美元?对莫名其妙的北极说来,这个数字太大了。难道要用四十万零七千美元去买一些破冰山、冰原和浮冰吗? 北极实验协会的那个老呆还是默不作声,头也不抬一下!他难道到最后关头也不出价吗?如果说他要等待丹麦、瑞典、荷兰和俄国的代表们财力枯竭的话,那么时候已经到了。在唐兰少校提出的“一百美分”面前,他们摆明态度要撤出战场了。 “每平方海里一百美分!”估价员再次喊道。 “一百美分!……一百美分!一百美分!”拍卖员把手做成一个话筒的样子不断地重复。 “谁也不出更高的价钱了吗?”安德鲁·赫·吉尔摩又问,“这样定下来了?大家都同意了?不后悔吗?马上就卖?” 他把摇动锤子的胳臂弯成圆弧,煽动性地巡视一遍观众。议论声停下了,静得令人心悸。 威廉·斯·福斯特翻过一页报纸,连眼皮也不抬,静静地说:“一百二十美分。” 那些把最高赌注压在美利坚合众国的人喊了起来:“嘿……嘿……嘿!” 唐兰少校也站起身来。他的长脖子在两肩的夹角之间不受控制地摆来摆去,嘴唇像鸟喙一样拉得老长。他凶狠地盯住美国公司那个不动声色的代表,却未引起对方的回击。威廉·斯·福斯特这位老兄木然不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百四十!”唐兰少校说。 “一百六十!”福斯特说。 “一百八十!”少校嚷道。 “一百九十!”福斯特喃喃地说。 “一百九十五!”英国代表吼叫道。 说完之后,他叉起双臂,仿佛向联邦三十八州提出了挑战。 人们仿佛听到了蚂蚁行走,鱼儿浮游,蝴蝶飞翔,虫儿匍伏,微生物蠕动。大家的心都在跳动,全部的生命都系在唐兰少校的嘴边。他那颗习惯摆动的头不动了。至于迪安·图德林克,他使劲挠着后脑壳,头皮都快挠掉了。 安德鲁·赫·吉尔摩一言不发,听任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好似几个世纪一样漫长。鳕鱼代售商继续阅读报纸,用铅笔写一些与事情无关的数字。他的报价是不是也到极限了?难道他放弃了最后决战的机会了吗?总计七十九万三千多美元,这个价格在他看来是不是高得离谱了? “一百九十五美分!”估价员又说,“我们就要卖了……” 他的锤子准备敲在桌面上了。 “一百九十五美分!”拍卖人重复道。 “卖吧!……卖吧!……” 一些心急如焚的观众插进来喊,好像在指责安德鲁·赫·吉尔摩迟疑不决。 “一——二——”他叫道。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了北极实验协会的代表。 嘿!这个惊人的老兄正用宽大的方格围巾狠劲地压着鼻孔,一个劲地擤鼻涕呢。 马思通的视线射向他,艾旺热丽娜·思柯碧夫人的视线也朝着同一方向。从他们那不动声色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在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为什么威廉·斯·福斯特还迟迟不还击唐兰少校? 威廉·斯·福斯特又一次擤鼻涕,接着是第三次,那声音犹如爆竹爆炸。但是在两次擤鼻涕之间,他轻轻地、缓缓地嘟囔说: “二百美分!” 声音在大厅里久久回荡。接着,美国人的一阵欢呼震得窗户玻璃叮当作响。 唐兰少校垮了、服了、瘪了、没气了。他倒在迪安·图德林克身旁,两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照这种价格计算,就是一笔八十一万四千美元的巨款。看得出来,英国的钱无法超过它。 “二百美分!”安德鲁·赫·吉尔摩重复说。 “二百美分!”弗林特吼叫道。 “一——二——”估价人又说,“谁也不出更高的价钱了吗?……” 英国代表唐兰少校不知不觉地重新站起身来,看着其他代表。可这些欧洲列强把占有北极的唯一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这是最后一次努力,但少校张张嘴,又闭上了,颓然倒在凳子上。英国败了。 “卖!”安德鲁·赫·吉尔摩用象牙锤的一端敲着桌子喊了一声。 “嘿!……嘿!……嘿!……美国赢了!”把赌注压在美国一方的胜利者吼叫起来。 顷刻之间,美国买下了北极的消息传遍了巴尔底摩各个街道,从空中传到整个联邦,又通过海底电缆,一下子传遍了旧大陆。 通过自己的傀儡威廉·斯·福斯特,北极实验协会成了北纬 84°线外北极地区的主人。 翌日,威廉·斯·福斯特代表北极实验协会进行申报,他写下的购买人的名字是莫比·巴比康,“巴比康公司”的法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