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萨克考察队的惊险遭遇--第三章巴克斯顿-格列诺尔勋爵

第三章巴克斯顿-格列诺尔勋爵

在银行办事处抢劫案发生之前,巴克斯顿勋爵已有好几年闭门不出了。他的城堡建在英国中部小城乌多克谢吉尔附近。对城堡外的客人来说,他的大门总是关着的,尤其是勋爵本人的住室几乎与世隔绝。一场大悲剧破坏了他的家族的声誉,扰乱了他的宁静的生活,迫使他把自己幽禁起来。

六十年前,当巴克斯顿勋爵刚从军事学校毕业之后,他便进入了社会,从父亲那里得到一笔遗产,并且获得了显赫的门第和声誉。

爱德华-安拉-巴克斯顿在二十二岁时和一位名门望族的小姐结了婚。一年之后,他们生了一个女儿,这使爱德华-巴克斯顿大为失望,他急切地等待生第二个孩子。

但是,直到二十年之后,巴克斯顿夫人才给他生下他期待已久的儿子,他们给孩子取名乔治。几乎在同一时候,他们的嫁给法国人德-逊伯林的女儿生下了儿子阿任诺尔。

又过了五年,巴克斯顿夫人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取名路易斯-罗伯特。就是这个路易斯,在他出生后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命运使他在中央银行德克办事处的案件中扮演了可悲的角色。他的降生,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巴克斯顿勋爵失去了陪伴他生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女友。

巴克斯顿勋爵抑郁苦闷,心灰意懒。虽然年龄还不算大,但他却抛弃了一切沽名钓誉的念头,离开了他从学校出来后一直在那里服务的海军舰队。

他在痛苦和孤独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随着时光的流逝,痛苦也渐渐减轻了。在过了九年的鳏夫生活之后,巴克斯顿勋爵打算恢复他那失去已久的家庭生活。他和已故的海军中的同事马尔加里-费尔赖的遗孀结了婚。这蠕妇的全部嫁奁是一个十六岁的前夫的儿子,名叫威廉-费尔赖。

命运似乎注定了巴克斯顿勋爵只能孤独地度过他的晚年。几年之后,他们生下了第四个孩子,这是个女孩,取名叫冉娜。她的母亲不久就去世了,勋爵第二次成了鳏夫。

这时勋爵已经六十岁了。到了这个年龄,他也无心再娶,而把全部精力花在履行作父亲的职责上。他的大女儿,法国人德-逊伯林的夫人,早已不再需要他的照料,如果把她除外,勋爵的身边还有四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威廉-费尔赖已经二十岁了,勋爵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然而命运之神对他的虐待并没有到此止步,巴克斯顿注定还要遭到比以前更大的不幸。

第一个不幸是随母下堂的继子,虽然他爱这继子,和亲儿子一个样,但这年轻人不仅不报答继父对他的慈爱,反而在家庭内把自己孤立起来。他喜欢争吵,为人伪善,尽管全家人与他开诚相见,给他温暖,他却无动于衷,毫不买帐。相反,越是对他亲热,他越要和大家疏远;越是给他友谊,他越仇恨家里面的人。

从他跟着寡母跨进格列诺尔城堡大门的那天起,他就把对乔治和路易斯的刻骨仇恨埋藏在心底,因为他们是巴克斯顿勋爵巨额遗产的继承者。

当他的胞妹冉娜生下之后,他的仇恨更增强了,因为她也可以得一份遗产,而他威廉却是个局外人。即使弟弟妹妹们出于好心送他一份,也只会是一个可怜的数目。母亲死后,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洞悉他心底的秘密和遏止他的仇恨。这个怀着嫉妒之心的年轻人和家庭越来越疏远,过着孤僻的生活。后来,他的秘密行径为许多丢脸的事所揭露了。原来,他和许多行为堕落的年轻人混在一起。

许多讨债的人找上门来。开初,勋爵给他还债,可是后来他统统给以拒绝。

尽管威廉赖以生活的钱是不多的,但他并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在一段很长的时期内大家始终弄不明白:他的那么多钱从哪里来的呢?忽然有一天,一张细心地模仿巴克斯顿勋爵的笔迹签了字的票据被送到城堡来了,这是一笔巨款。巴克斯顿勋爵默默地付了钱,然后把肇事者赶出了大门;不过,还是给了他一笔相当数目的钱。

威廉-费尔赖离开巴克斯顿勋爵的城堡之后,下落不明。他以后怎么样了,勋爵也不知道。

幸好,继子给巴克斯顿勋爵带来的烦恼,由他自己的三个孩子给他的慰藉所补偿了。长子乔治继承父辈的事业,在阿斯哥特的军事学校毕业后,为了冒险和猎奇,参加了殖民军。遗憾的是第二个儿子路易斯对军事生活不感兴趣,不过,在其他各方面,他是很讨父亲喜欢的。这是个品行端正,作风严肃,生活很有条理的小伙子。

年轻人的生活自有其内容。路易斯想在商业方面求上进,他进了中央银行,银行对他的评价很高,甚至有人预言,他将成为这个庞大金融机构的首脑。与此同时,乔治随着殖民军东征西讨,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一个英雄,用战功赢得了军衔。

巴克斯顿勋爵以为他的厄运从此结束了,却没有料到还有更大的、迄今为止他还未曾遭遇过的不幸在等待他。这一回格列诺尔家庭显赫的声誉简直是永远扫地以尽了。

他的长子乔治-巴克斯顿,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正式编制,便临时到一个勘探队里服务。据说他在这个勘探队招募起来的半正规的部队里当了两年指挥官,到过许多豪莎人居住的地方。可是突然传来消息:勋爵的儿子是一伙强盗的头目。消息不胫而走,报纸详尽地报导了乔治大尉及其一伙亡命之徒的罪行,和他们应得的报应。这伙强盗在当地奸滢掳掠、敲诈勒索、无所不为、无恶不作。他们遭到政府军的追剿,四处逃窜。乔治大尉和他的残部逃到了法国的属地,最后被赶到霍姆波里山下一个名叫库坡的小村旁,乔治在这里被第一阵排枪击毙。

这伙亡命之徒的冒险事件,使全英国人都感到震惊。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大家也逐渐把它置于脑后。死者们被遗忘的帷幕遮盖起来了。

不过,有一个家庭对死者之一的记忆是永远不会泯灭的,这就是勋爵巴克斯顿一家。

此时巴克斯顿勋爵已经七十五岁了。这个老水兵酷爱自己的儿子,却更爱自己的荣誉。当得到关于儿子的消息时,他的震惊程度是可想而知的,那苍白的脸色可以说明他的痛苦之情,但他并未在这个打击下屈服。虽然,这事使他无法忍受,但他连一个字也不提,同时却变得孤傲自恃,保持高傲的沉默。

从那一天起,他再也不外出散步了,把自己关在屋里,甚至与最知心的朋友也断绝了往来。过着幽禁式的生活,孤苦伶仃,成了一个哑巴。

要说孤零零也不尽然,因为还有三个人留在他的身边。这三个人出于对他的尊敬和热爱之情,才鼓足勇气和他生活在一起,尽管他把自己禁锢在永远的沉默之中,俨然如一座塑像或一个还保持一点活人气息的幽灵。

首先,是他的次子路易斯-罗伯尔特-巴克斯顿。他在中央银行的公务之余,每个星期有一天是和父亲在一起度过的。

其次是他的外孙阿任诺尔-德-逊伯林。他期望以自己善意的笑容给这像修道院一样陰沉的城堡带来一点欢乐。逊伯林是一位极好的人,他殷勤、忠厚、老实、富于同情心,坚贞不二,他还有三个与众不同的特点:粗心大意,酷爱钓鱼,厌恶女性。

他从已故的父母亲那里继承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当外祖父家里不幸的消息传来时,他立刻告别了法国,在格列诺尔城堡旁边的一所讲究的别墅里住了下来。别墅旁边有一条小河流过,逊伯林在这里找到了垂钓的好地方,他在这方面的热忱对别人来说,简直是无法理解的。

确实,即使世界上所有的鱼都来上钓,而他却总是心不在焉,有时甚至连浮子也不注意看的。他为什么要把全部精力放到这上面来呢?令人无法解释的是:倘使有一条小似-或小(鱼句)鱼①执拗地来自动上钩,好心的阿任诺尔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回水中去。

①似-、(鱼句)——均为鲤科小鱼,分布广,我国亦有。

这是一个大好人,前已交代。但他对妇女为什么却有那么大的成见呢?他把人类所有的过失和恶习都归咎到她们身上。欺骗、奸诈、伪善、浪费——这就是他常对妇女们的评价。但是他这种对妇女的敌视态度也有一个例外,这个被优待的女性就是冉娜-巴克斯顿,勋爵的小女儿,也就是他的姨母。这个在年龄上比他将近小二十岁的姨母,在很小的时候就和他生活在一起了,是他教会她走路的。在不幸的勋爵开始过孤独生活后,他又成了她的保护人。他对她怀着慈父般的深情,她对他也是十分依恋。他是一位先生,但却是唯学生之命是从的先生。他们一起徒步或骑马,在树林里游玩或打猎,一起在小河里划船,一起从事各种各样的体育运动。以致这位先生在谈起由他教养出来的年轻姨母时,总是赞不绝口:“你们看吧,她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大丈夫!”

冉娜-巴克斯顿是精心照料老勋爵的第三个人。她几乎是以母爱般的温情来慰抚老父亲悲惨的晚年生活的。只要能见到父亲脸上的笑容,她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她时刻想着:要是能给父亲受到创伤的心灵找回哪怕是一点点幸福那该多么好啊!这几乎是她整个思想和言行的唯一目的。当长兄死去的那场悲剧发生时,她发现,父亲之所以哭泣,与其说是为了那罪有应得的儿子的可怜下场,倒不如说是因为痛感自己已声名狼藉。

冉娜-巴克斯顿却相反,她不哭。但这并不是说,她对失去亲爱的兄长和给家里带来的耻辱无动于衷。事实上,她在悲痛中感到愤慨。怎么搞的?路易斯和父亲怎么会这样轻易地相信了关于乔治犯罪的传说呢?那些从遥远的海外传来的消息怎么能够不加思索地都当成事实呢?这些未经查实的街谈巷议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在冉娜的头脑中产生了一个坚信她兄长无罪的信念。当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抛弃这个可怜的死者的形象时,冉娜却在怀念他,而且关于他无罪的信念从未离开过她的头脑。

时光的流逝,仅仅是加深了冉娜-巴克斯顿脑海中最初形成的概念而已。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尽管她自己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但她坚信哥哥无罪的信念却变得更加不可动摇。巴克斯顿全家人都遵守一个默契:从来不谈关于库坡发生的悲剧。这种绝对的沉默,终于在事件发生几年后的某一天,被冉娜第一次鼓足勇气打破了。

“舅舅!”她向阿任诺尔-德-逊伯林叫道。

阿任诺尔通常称冉娜做外甥女的,因为她给了他“舅舅”的“封号”。

然而也有例外。要是这位“舅舅”责备他的“外甥女”,或者想违背她的意志而干什么,“外甥女”便立即要恢复她按亲族关系应得的称号,而且还教训她的外甥,说他“应该尊敬长辈”。外甥看到事情不好办,只得妥协,赶快去安慰他尊敬的姨母。

“舅舅!”冉娜在这一天向逊伯林叫道。

“干什么呀,亲爱的?”逊伯林应道。这时他正在忘乎所以地阅读一本大部头的《钓鱼指南》。

“我想和您谈一谈关于乔治的事。”

阿任诺尔惊奇地把书放下。

“乔治?”他窘迫地重复道,“哪一个乔治?”

“我的哥哥乔治。”她平静地回答道。

阿任诺尔脸色惨白。

“可是你知道,”他用颤抖的声音答道,“这方面的事是禁止谈的,在这里不能够谈到他的名字。”

冉娜摇摇头,表示不以为然。

“没有关系。”她平静地说道,“舅舅,我们谈一谈关于乔治的事吧!”

“谈什么呢?”

“谈事件的全部经过。”

“这绝对不行!”

冉娜皱起了眉头。

“外甥!”她威严地喊起来。

这一着非常奏效。

“行啦!行啦!”阿任诺尔嗫嚅着表示妥协,并且开始讲述那有关乔治的悲剧。

冉娜默默地听着,当他讲完后,她也不提任何问题,阿任诺尔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他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错了。几天之后,冉娜又提出了老问题。

“舅舅,”她又叫起来。

“什么事呀,亲爱的?”阿任诺尔问道。

“要是乔治终归没有犯罪呢?”

阿任诺尔以为他听错了。

“没有罪?”他又重复了一句,“算了吧!可怜的孩子,这个问题是无庸置疑的,可怜的乔治叛了国,而且已经死了。这是既成的历史事实,这方面的证据是很多的。”

“有哪些证据?”冉娜问道。

阿任诺尔重又谈起了那个故事。他列举了报纸上的文章和一些官方的正式文件,说谁也没有否认这些事实。最后他说,反正乔治已不在人世了,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就算他已经死了吧,”冉娜说,“可是有什么能够证明他的背叛吗?”

“一个前因,二个后果。”阿任诺尔答道,他被这样的固执弄得有点难堪起来。

然而少女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固执。

从这一天起,她经常用这方面的问题来纠缠阿任诺尔。从她所提问题的实质看,可以很容易地得出结论:她坚信她的兄长是无罪的。

在外甥和姨母之间经过多次争论之后,关于乔治无罪的说法,被他们找到了一些证据来证明了,阿任诺尔也没有勇气来进行反驳。不仅如此,冉娜坚信哥哥无罪的信念,不可能对阿任诺尔的情绪没有影响。如果说他现在不是完全地确认叛逆的乔治大尉无罪,至少是原来认为他有罪的想法在动摇了。

在以后的几年里,冉娜的信念变得更加坚定。产生这种信念的基础,却是感情多于理智。能得到自己的外甥这样一个同情者,她是有成绩的,不过这还不够,要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她怎么能够宣布自己的哥哥无罪呢?

经过长时期的深思熟虑之后,她感到有办法了。

“当然,”有一天她对阿任诺尔说道,“光是我们相信乔治无罪是不够的,应该拿出证据来,您明白吗,亲爱的舅舅?要是不做到这一点,尽管我们大声疾呼,说乔治无罪,谁也不会相信我们。”

“这是显而易见的,我可怜的娃娃。”

“就连我的父亲本人也相信了那些不知来源的传闻。他不会去检验那些该死的道听途说是否有真实性。当听到别人责难他的儿子时,他就是在悲痛和屈辱下当着我们的面死去,也不会喊出这样的话来:‘你们撒谎!乔治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我们如果找不到无法反驳的事实来证明乔治的无罪,怎么能够说服别人?”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阿任诺尔赞同道,一边摸着下颏。

“但是……这些证据……到哪里去找呢?”

“当然,不是在此地……”

冉娜沉默了片时,然后低声补充道:“在另一个地方?可能……”

“另一个地方?在哪里?我亲爱的孩子!”

“发生那场悲剧的地方,库坡。”

“库坡?”

“是的,在库坡。那里有乔治的坟墓,因为他死在那个地方。既然是这样,就必然可以弄清他是怎么死的。然后,要找一些亲身经历过这场悲剧的人。乔治指挥的那个部队人数不少,这些人不可能全部失踪……应该找到这些人,进行调查,弄清真相。”

冉娜在说这些话时,容光焕发,声音发颤。

“你说的对,小姑娘!”阿任诺尔叫道,不知不觉落进了她的圈套。

冉娜热情洋溢。

“好,”她说,“如果我说得对,我们就去吧!”

“到哪里去?”阿任诺尔目瞪口呆了。

“到库坡去,我的舅舅!”

“去库坡?你要派哪个倒霉鬼去库坡?”

冉挪用双手抱住阿任诺尔的脖子。

“您,我的好舅舅!”她温柔地轻声说道。

“我?”

阿任诺尔挣脱了她的手,他真的生气了。

“你疯了!”他大声嚷道,想走。

“没有完全发疯!”冉娜拦住了他的去路,答道。“真的,您为什么不愿去库坡?难道您不喜欢旅行吗?”

“那与我是水火不相容的。要按时去赶火车,我无能为力。”

“那么连钓鱼您也不喜欢吗?”

“钓鱼?我看不到……”

“您对尼日尔河的油炸鱼有什么想法呢?这可不是平淡无味的东西啊!尼日尔河的(鱼句)鱼有梭鱼那么大。似-长得有鲔鱼①一样。您连这个也不感兴趣吗?”

①鲔鱼——属金枪鱼科,大洋性中上层鱼类,长达50厘米,分布在温带和热带海洋中。

“我并非不感兴趣……但是……”

“您可以一边钓鱼,一边向上人进行调查。”

“用哪种语言呢?”阿任诺尔讥讽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想他们不会用英语和我们交谈吧。”

“正因为这样,”冉娜冷冷地说道,“最好和他们用巴姆巴语说话。”

“巴姆巴语?难道我懂得巴姆巴语?”

“您可以学会它。”

“我这么大年龄了,还能学会?”

“可是,我已经学会了,而我还是您的姨母。”

“你?你会巴姆巴语?”

“当然,您听一听就明白了:基-多克霍-阿-别-拉。”

“你说的什么鬼玩意儿?”

“它的意思是:我想喝水。你再听:依-杜,诺诺-依-米达。”

“我服输了。这个……诺诺……米达……”

“它的意思是:‘请进,给你喝牛奶’还有:古克霍-别-拉-古鲁-死拉拉-乌德-阿-满-杜穆尼,您不懂吧?翻译出来就是:‘我饿极了,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吃过东西。’”

“这些都要学会吗?”

“是的。您不要耽搁时间,出发的日子不远了。”

“什么?出发的日子?不,我不走。这真是异想天开!不行,我不会去和你那些什么土人扯谈。”

看样子,冉娜打算放弃说服他的想法了。

“那么我就一个人去。”她悲伤地说。

“一个人?”惊奇不已的阿任诺尔嘟嘟囔囔说,“你打算一个人走……”

“要是您不同意和我一起走,也只得这样了。”她冷冷地说道。

“可这是丧失理智!这是神经错乱!这是头脑发热!”阿任诺尔一边叫着,一边走进房间,重重地把门关上。

但当第二天他想见冉娜时,别人告诉他说,冉娜不愿见他,接连几天都是这样。阿任诺尔开不起这样的玩笑,到第四天他终于投降了。

冉娜是宽宏大量的,并不责备他。

“您先学习巴姆巴语吧。”她说,一面吻他的双颊。

从此,我们经常看到阿任诺尔在专心地攻读巴姆巴语了。

冉娜在启程前,应该得到父亲的同意。她原以为要做到这点很困难,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一当她提出要外出旅行的请求时,父亲立即做了一个表示同意的手势,又陷入悲痛的沉思里去了。

这方面安排好之后,冉娜和阿任诺尔就开始作出发的准备了。他们打算先到利物浦,从那里搭乘去非洲的“塞勒斯号”轮船。他们最初的目的地是英属岗比亚,但到了圣路易①之后,他们打听到:法国在科纳克里的一个考察队正好和他们是相同的路线,于是他们决定来投奔德-逊伯林的同胞。

①圣路易——在西非、塞内加尔的海港。

九月底,他们把行李邮寄去利物浦。十月二日,两人在巴克斯顿城堡的大餐厅里吃了最后一餐早饭(老勋爵是从未走出过自己的房间的)。这最后一餐饭的气氛是悲惨而又沉闷的。冉娜-巴克斯顿担心,她再也回不了这座她曾经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城堡了。即使能够回来,到那时,她的年迈的父亲还活在人世吗?

然而,她之所以要作出这个危险而困难的尝试,却正是为了恢复巴克斯顿家族的荣誉,为了父亲,为了能够给他受创的心灵带来一点欢乐。

出发的时间到了,冉娜请求和父亲告别。她和阿任诺尔被叫进老人的房间。此时,他正坐在朝着田野的窗口,定睛注视着远处,似乎在等待着谁会从那里出现。是谁呢?是他的叛逆的儿子乔治吗?

当他听到女儿走进房间时,缓缓地回过头来。他那疲惫无神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些,脸上却像往常一样木然。

“再见了,父亲!”冉娜轻轻叫道。她极力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巴克斯顿勋爵保持着沉默。他从安乐椅上站起来,把手伸给女儿,然后把她拉到胸前,爱抚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额。

冉娜担心她会放声大哭起来,连忙挣脱父亲的手,跑出了房间。老头子抓住德-逊伯林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他又指了指冉娜跑出去的方向,似乎在请求逊伯林路上多照应她。

“您放心吧。”逊伯林嘟嘟囔囔地说道。此时巴克斯顿勋爵又坐到他原来的地方,他的视线又投向窗外的原野了。

马车在城堡的院子里等着旅人们,要把他们送到乌多克谢吉尔的火车站去。

“到哪里去?”不可救药的逊伯林问道。他被刚才的场面弄得六神无主,已经忘记了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格列诺尔城堡。

冉娜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他们终于出发了。但是马车没有前进五百米,德-逊伯林突然表现得心情无比紧张起来。他简直不能说话,只是喘着粗气。

“我的钓竿!我的钓竿忘了带!”他终于非常痛心地喊起来。

毫无别的办法,只得回家寻找被粗心的渔人忘记了的他那出色的钓竿,这样就耽搁了将近一刻钟。等他们刚赶到车站,火车已经进站,停在月台边了。当他们踏上火车时,阿任诺尔便有几分自豪地说道: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赶上火车,没有迟到。”

冉娜泪如泉水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场使两位旅行家遭遇许多惊险事件的远征就这样开始了。

要是冉娜预先知道,当她离家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会去从事这场探险吗?要是她想到,当她冒着生命危险要把父亲从绝望中拯救出来时,她的父亲会受到怎样沉重的打击,她会离开那不幸的老人吗?

然而,当时没有任何预兆向冉娜表明中央银行德克办事处会发生那样的悲剧,而倒霉的被告正好是她的二哥路易斯。正当她的关照对父亲说来比什么都重要的关键时刻,她离开了可怜的老人。

关于路易斯-罗伯特-巴克斯顿失踪的消息,是一个忠实的仆人带来的。这消息传到老勋爵的耳朵,是在德克办事处抢劫案发生的第二天早晨,即十二月一日。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这位洁白无瑕的英雄,珍惜荣誉的勋爵,现在才明白,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叛徒,另一个是强盗。

不幸的老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吟,双手抓住喉管,犹如死人一般倒在镶木地板上。

大家都慌乱起来,把他抬到床上躺着。在他眼睛睁开之前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生命还没有离开这颗饱受凌辱的心灵的唯一标志,是眼神。他的身体瘫痪了,而且注定永远不能动弹了。但这还不能驱除残酷的厄运,在这个一动不动的躯体上还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哩!别看他感觉失灵,沉默无语,动弹不得,可还能思维呢!

这样,如果我们不计时差,就会发现:当冉娜的父亲失去知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冉娜正好跨上马鞍,过了联接科纳克里和大陆的小桥,向神秘的非洲的丛林迈出了最初的几步,开始了她的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