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苔尔芬”号都比较走运,一路上扬帆向前,没有遭遇到一只船。

这时,“苔尔芬”号正位于西经五十七度四十三分,北纬三十二度十五分,即它整个航程的五分之三处。两天来,大海上一直浓雾迷漫。如果说大雾有利于“苔尔芬”号隐藏它的行踪,同样它却阻碍了视线,使人们无法观察到远处的动静。这种情形下,它完全有可能和它极力想避开的船只并驾齐驱。

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当船只被发现时,它在“苔尔芬”号上风处仅三海里。

詹姆斯-普雷费尔爬上舵柄,在晨曦中清楚地望见一艘北军的大型巡航艇正全速行驶。它朝“苔尔芬”号开过来,意图拦截“苔尔芬”号。

船长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爬下来,命人找来大副。

“马修先生,”他问,“您有什么看法?”

“船长,我想这艘北军海船怀疑上我们了。”

“事实上,这条船的国籍没什么值得怀疑的,”詹姆斯说,“您看。”

此时,对面的船上传来一声炮鸣,又见美国北方联邦的星条旗沿着斜衍冉冉升起。

“他们叫我们也升旗,”马修说道,“好吧,升旗。没什么可脸红的。”

“升旗又有什么用?”詹姆斯-普雷费尔说道,“国旗保护不了我们,那伙人还是会来拜访。别理他们,继续前进。”

“我们得开快点,”马修又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我曾在利物浦附近见过这艘巡航艇,它在那儿监督船只的建造。船尾栏杆的板上不是写着‘易洛魁’吗,否则,我就不叫马修!”

“这是艘好船吗?”

“它是联邦海军里最好的一艘。”

“船上有几门炮?”

“八门。”

“嘿!”

“哦,船长,可别掉以轻心。”马修严肃地说,“这八门大炮中,其中两门能调转炮口;六十口径的大炮安置在船尾的艏楼上,一百口径的那门放在甲板上,两门可都是线膛。”

“该死!”詹姆斯-普雷费尔惊叫,“这是帕鲁特大炮,射程远达三千多米。”

“是的,甚至更远,船长。”

“马修先生,别管这些大炮是一百还是四百,也不管它们能射三千还是五千米,总之不过如此。我们的船定能逃过炮弹的追踪。我们就向那艘‘易洛魁’号显示一下‘苔尔芬’号的实力,它天生可就是赛跑冠军,马修先生,加大火力。”

大副向技师下达了船长的命令,不久,烟囱里冒出滚滚黑烟。

显然,这些征兆令巡航艇极为恼火,因为它发出信号命令“苔尔芬”号马上停下来。但詹姆斯-普雷费尔依旧我行我素,“苔尔芬”号扬长而去。

“现在让我们瞧瞧‘易洛魁’号会采取什么行动。这可是个机会,让它试试它的一百口径大炮到底能射多远。全速前进!”他说道。

“等着吧!它立即就会狠狠回敬我们。”马修接着说。

船长回到艉楼,看见哈里伯尔特小姐安静地坐在船栏边。

“詹妮小姐,”他说,“您看到上风处的巡航艇了吧,我们很可能遭到它的攻击,炮弹就要落下来,请允许我陪您回舱。”

“非常感谢,普雷费尔先生,”姑娘看着年轻人,回答道,“我并不怕大炮。”

“小姐,尽管敌船离我们还远,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哦!先生,我自小就不是个怯弱的女孩子。在美国,大人们教会我们适应周围一切情况。请放心,‘易洛魁’号的炮弹不能使我低头。”

“您很勇敢,詹妮小姐。”

“既然您承认我勇敢,普雷费尔先生,那就请允许我陪在您身边。”

“我无法拒绝,哈里伯尔特小姐。”船长回答着,一边钦佩地注视着面前这位临危不惧、镇定自如的青年女子。

话音刚落,就见巡航艇的舷墙外喷出一股白烟,一梭圆标——圆锥形的弹丸高速旋转着,速度快得骇人,简直就像拼命地想嵌进空气中,它气势汹汹地朝“苔尔芬”号扑过来,炮身的前进速度相对自身的旋转要慢些,所以更容易看清楚,因为从线膛射出的炮弹不如从光滑的炮膛中射出的快。

弹丸行至离“苔尔芬”号二十英寻处,开始下斜,它轻轻地掠过海面,溅起一串水花,又蹦起来,向前急跃,从“苔尔芬”号上面飞过去,撞断了前桅帆横桁的右舷,又行了三十英寻,才掉进海里。

“妈的!”詹姆斯-普雷费尔高兴地嚷起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第二枚肯定没戏了。”

“是的,他们还得花时间再装呢。”马修说道。

“哦,我敢肯定这一幕真精彩,”克轮科斯顿说着,他抱着双臂神态漠然地注视着这场海战,“我们的朋友送给我们的竟是这等大炮!”

“哦,是你!”詹姆斯-普雷费尔上下打量着他。

“是我,船长。”美国人泰然自若地回答着,“我来看看这些勇敢的战士如何作战,说实话,他们真不错,真不错!”

船长正要开口指责美国人,这时,第二枚炮弹飞来,从船尾的右弦穿过,落入大海。

“好极了!”船长高声说道,“我们已领先两局了。喂,你的朋友们可不怎么样,克轮科斯顿大叔?”

“我又没说什么,”美国人回敬他,“平生第一次,这让我感到庆幸。”

第三枚远不如前二枚,不到十分钟,“苔尔芬”号就驶出了巡洋艇的射程范围。

“马修先生,瞧,这可比世界上所有的测程仪都棒,看看那些没用的炮弹,我们就对‘苔尔芬’号的航速心中有数了。现在吩咐下去,烧旺船尾的火,不必再白白浪费我们的燃料。”

“您指挥的真是条好船。”哈里伯尔特小姐告诉年轻船长。

“是的,詹妮小姐,勇敢的‘苔尔芬’号时速为十七海里呢。天黑前,我们必能甩掉这艘北军海船。”

詹姆斯-普雷费尔没有信口雌黄,太阳还没落山,“易洛魁”号的尖尖的桅杆顶就消失在地平线下面。

这一插曲使船长在一天时间里对哈里伯尔特小姐有了全新的认识。两人之间的冰霜融化了。在以后的航程中,“苔尔芬”号船长和他的女乘客经常在一起促膝长谈。他发现詹妮是个聪明伶俐,有头脑的姑娘,她性格平和、坚定,说话直截了当(典型的美国式的坦诚),对一切事物很有见地,热情洋溢地抒发着内心的情感。姑娘的倩影正悄悄地侵入詹姆斯-普雷费尔的心田。她热爱祖国,热烈地拥护建立合众国的伟大构想。她满怀激情地评点美国南北战争,任何别的女子都不可能像她这样。很多次,她的质问令詹姆斯-普雷费尔哑口无言。詹妮还经常抨击商人们的观点,一点不留情。詹姆斯起初还经常驳斥她。他大唱反调,支持南部联盟反对北方各州,他力图证明正义掌握在分裂者的手中,他认为既然大家按自愿原则联合起来,同样也有权自原地分离开。在这点上,詹妮毫不妥协。她指出,废除奴隶制是这场战争的首要目标,它体现了人道主义的精神,它是非政治的产物。詹姆斯被驳得体无完肤。再说,在与詹妮的讨论中,他主要充当听众。如果说他屈服于哈里伯尔特小姐雄辩的口才,而不是迷倒在姑娘温柔的嗓音中,那是因为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辞。最后,他只得承认奴隶制问题比起别的来,的确是美国内战的核心问题,必须从根本上加以解决,结束野蛮时代遗留下来的这一残酷的制度。

前面已经讲过,船长并没有很鲜明的政治观点。何况,面前是位漂亮的小姐,在这位迷人的女伴的循循善诱下,他完全会舍弃自己原来的观点,转而附和詹妮的说辞。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姑娘的矛头最后直指贪财重利的商人。这就牵涉到“苔尔芬”号为南军提供军需品以换取棉花的这场交易。

“詹姆斯先生,”一天,哈里伯尔特小姐对他说,“是的,我对您深怀感激之情,但我仍然要直言相告。您是位勇敢的海员,能干的商人,普雷费尔商行一向名声很好;但现在,它却丧失立场,从事一项有损其声誉的买卖。”

“天!难首普雷费尔商行无权去做这样一项生意!”詹姆斯叫起来。

“对,它没有权利!它向背叛合法政府的叛军提供军需品,这就等于提供武器支持一场非正义的事业。”

“詹妮小姐,我不想同您争论这是不是南方联盟的权利问题,”船长回答道,“我只告诉您一句话:我是商人。正因为如此,我才关心我商行的利益,我到处寻找机会赚钱。”

“这正是应该谴责的地方,詹姆斯先生,”姑娘又说,“赚钱不能作为籍口。你们向中国人倾销鸦片麻醉他们,和你们向南方提供军需品以使他们继续这场罪恶的战争一样,你们都是有罪的。”

“嗨!詹妮小姐,您这次太过分了,我无法承认……”

“不,我所说的完全是正确的,您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自己正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您考虑一下后果,所有人都会认为您应该对这场战争的不幸结局完全负责。我想,在这点上,您会像在其他事情上一样认为我所言不差。”

詹姆斯-普雷费尔听得头昏脑胀。他离开詹妮,为自己无力驳斥感到非常恼火。他像个孩子一样,赌完气,过了半个钟头,至多不过一小时,又回到那位奇特的姑娘身边。詹妮带着和煦的笑容,又向他灌输着一篇篇的大道理。

总之,尽管“苔尔芬”号的船长愿不愿承认,他在自己的船上不再是毫无拘束了。他不再是船上“仅次于上帝的主人”了。

克轮科斯顿看到了事情进展如此顺利,不觉欣喜万分。看起来,詹姆斯船长已下定决心要不惜任何代价救出詹妮小姐的父亲,而要实现这一目标,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拿“苔尔芬”号船上的货物及全体船员的生命涉险,甚至可能招致他尊敬的万桑叔叔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