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

这场风波没让那帮人占便宜,至少今天没让他们占什么便宜。

说来也怪,那种又瘦又长的鱼又成群结队地跟上了我们的木筏,大家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又大捞了一把。这些被钓上来的鱼装在了一只大木桶里,我们的口中之物又多了起来,至少目前我们不会饿得发慌。

夜降临了,但它没给我们带来往常的那份凉意。处于热带地区,夜晚总是凉爽宜人的,但今晚却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水面上烟雾濛濛,深夜1点30分应该有一弯月芽挂在空中,而眼前只是一片漆黑。陡然间,遥远的天边出现了几道闪电,眩目的强光使地平线一阵阵发白,闪电拖着又长又粗的尾巴弯弯曲曲地划过长空,却没有雷鸣在耳畔回响,人们甚至感到静得可怕,仿佛静才是万物间唯一真实的存在。

足足两小时,奥尔贝小姐、安德烈·勒杜拉尔和我眼睁睁地盼着能刮来几阵清风解热。没想到大自然像要一试身手似的拉开了暴风雨的序幕,一时,我们的整个身心被震慑住了,忘了危险就在眼前,只顾去欣赏天上云电相斗的壮观景象。一块块云层就像城堡上一堵堵雉墙,墙的上端不时地被闪电击中燃起烈焰。这一幕连冷眼向洋的人也会感到触目惊心。我看见水手们凝视着空中,瞧着闪电轰击云层。此时,他们并没有人们通常所说的“坐山观虎斗”的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实际上他们心存焦虑,空中没有丝毫的平静,一场惨烈的搏斗将要来临。低头看一看我们脚下的木筏,一旦天怒海啸,它又会怎样呢?

我们坐在木筏的后面一直呆到半夜。天上的流光异彩在黑夜中显得更白更耀眼。光在我们身上闪烁,忽明忽暗,活像带盐的酒精燃烧时发出的冥冥幽光。

“您怕雷雨天气吗,奥尔贝小姐?”安德烈·勒杜拉尔问。

“不怕,先生。”姑娘回答,“准确地说,雷雨天气使我肃然起敬。它是我们人类有幸观赏到的美丽奇观之一,您难道没这种感觉?”“当然有,奥尔贝小姐,”安德烈·勒杜拉尔说,“我特别欣赏隆隆的雷鸣,世上有哪种声音比得上它的雄壮威严呢?是大炮的怒吼声吗?不,炮声太单调,太短促,它不足以动人心弦。雷声,只有它才能震憾人的心灵。

雷声轰鸣时,您听到的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而是音色雄浑强劲、音调变幻无穷的声音。这声音忽儿低沉厚重,忽儿高亢激昂,像是音域宽广的男歌唱家唱出的歌。不过,奥尔贝小姐,歌唱得再好也不如雷声动听,它意蕴悠长,妙趣天成。”“像雄伟的礁石一样?”她笑着说。

“也许吧,”安德烈说,“但愿我们过会儿能听到雷声,哑然的闪电太单调乏味了!”“您怎么能这样想,亲爱的安德烈。”我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要是能听到雷声,说明雷暴就要来临,您可别作这种坏指望啊。”“这不是坏指望,雷暴可以给咱们送来风嘛!”“还有水呢,”奥尔贝小姐接着说了一句,“我们缺的就是水呀!”这俩个不懂事的孩子,真该教训他们,但我不想用散文式的真实去败坏他们的诗情画意。他们有身处世外桃园的那份雅兴,他们沉浸在雷暴的遐想之中。足足有一个小时,他们用裁月镂云的语句来赞美雷暴,用缠绵悱恻的情意呼唤着雷暴的降临。

这时,厚厚的云幕慢慢降下,苍穹渐渐隐去了尊容。黄道带内的天体坠入到海平面上的浓雾中,凌空高悬的星辰在天顶中黯然失色。乌云从四面八方压向海面,把最后的几盏星光吹灭了。空中有一大片淡淡的白光不停地闪烁,一块块奇形怪状的云团被这片光线映托成了暗灰色。

尽管天穹中积压的雷电在释放着,在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而我们这片海域上却渺无声音。空气过于干燥,它对雷电已失去了亲和力。正因为如此,木筏上的这片天空才未遭受霹雳的轰击。不过,我总觉得生性暴烈的雷雨不会对我们心慈手软,它马上就会来临。

罗伯特·卡尔蒂斯和大块头正是这么想的。在料事推理方面,大块头靠的是真正水手的直觉,他下判断总是八九不离十。而船长不仅具有天象预测家①的洞察力,而且还具有学者的广博知识,所以他总能料事如神。船长对我悦,木筏上方的这一大片乌云,天气预报专家把它称作“连环云”②,在它出现的区域肯定会有雷暴降临。因为这种云含有大量由信风从大西洋其他海域上携带过来的水蒸气。

“情况就是如此,卡扎隆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对我说,“我们正处在雷暴区海面上,是风把我们的木筏吹过来的,只有耳朵非常好使的人,细细地静听,才能听到远方有雷声隐隐作响。有人很早就听出了雷声,我相信这不会有错。”“听您这么一说,我仔细地听了听,好像也听到了您刚才说到过的那种雷声。”“这么说您的耳朵也不错。”罗伯特·卡尔蒂斯说,“这是雷暴来临前的序曲,再过两小时,轰雷就会在我们头顶上炸开,我们得作好准备。”大家都不想睡觉,就是睡也未必睡得着,因为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闪电越拉越长,它们在地平线三分之一的疆域上延伸,渐渐地蚕食了整个天际。这时只要环顾四周,就会看到天边到处是磷光闪闪。

人们已经清楚地听到了雷声,这声音越来越响,但它并不刺耳难听,也不在耳边逗留回响,这声音听起来是低沉圆浑的,仿佛厚厚的乌云给天穹嵌上了一层软软的隔音壁,使雷声减弱了许多。

海水依然平静如初,海面上空气凝重,没有一丝微风。然而水手们并没有受假像的迷惑,在他们眼中,大海的深处已经开始蠢蠢躁动,它正准备和远处海域上的雷暴“里应外合”,重振昔日的威风。狂风离这儿已经不远了。

如果碰上这种情况,船一定会调转船头,回避风险。我们乘坐的是一只笨头笨脑的木筏,它不会听人的使唤,只好任由天气摆布。

凌晨一时许,一道白炽的闪电划破长空,随即响起一声巨雷。雷暴就要临头了,海面上突然扬起一片湿漉漉的雾霭,霎那间我们的木筏钻进了雾中。

紧接着,一位水手连声大叫:

“起大风了!起大风了!”

①此处是英文——译者注。

②此处是英文——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