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

天气很热,在赤纬圈以下16°的海域,12月份的气候没有秋天的那种凉爽,倒是更像夏季一样炎热。要是没有风来驱散烈日的高温,我们就得饱受酷暑的煎熬。

不过这时的风浪倒是不小。船体一大半浸没在水里,活像一块刚刚冒尖的礁石。浪花的泡沫溅上了桅楼,我们的衣服被这麻麻细雨般的水珠浸得透湿。

现在大臣号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少,只剩下三个桅杆的上桅,船首斜楼——为安全起见,小舢舨就悬挂在这里,再就是船的尾楼和首楼。在尾楼和首楼之间,有一条狭小的舷墙还露在水外,而整个甲板都已被淹没在水中。

人们分散在各个桅楼上,相互联系很不便利,船员们只有顺着支索攀援才能从一头爬向另一头。桅杆下方,滚滚的海浪连连拍击弧形舷墙,有一部分舷墙已经散开,一块块木板七零八落地在水面上漂荡,大家忙着把这些木板捞上来。逃到狭小桅楼上避险的乘客看到巨浪在脚下翻滚,听到狂涛在耳边怒吼,心紧紧地绷了起来。仁立在风头浪尖上的桅杆不住地颤抖,摇摇欲坠。

眼前的情景恐怖之极,最好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什么也别想,因为深渊近在脚下,随时都会将人吞没。

水手们可没闲情来领略这番恐怖的情景,他们正在为做第二只木筏忙得不可开交。人们头顶上的上桅、顶桅还有桅桁都被用作了造筏的木料。在罗伯特·卡尔蒂斯的指挥下,大伙尽量把活干得漂亮些。现在看来,大臣号一时还沉不了,正如船长说过的那样,它或许能在水中多悬一段时间。这样,罗伯特·卡尔蒂斯就有时间尽量把木筏做得结实一些,日后木筏要在海上漂流很长时间,因为最邻近的海岸——圭亚那离这儿也有好几百海里远。大伙最好在桅楼上再坚持一天,这样就可以从容地造出安全可靠的漂浮器来,我们都同意这么做。

这时水手们的情绪安定了一些,工作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有一位年约六十岁的老水手,他的胡须和头发都让海风吹白了,只有他死活不同意抛弃大臣号。这位老头是爱尔兰人,名叫奥尔艾迪。

他在尾楼上碰见了我。

“先生,”他悠闲自在地嚼着烟丝,“我的同伴们要离开这条船,我才不呢!我经历过九次海难——四次在深海,五次在浅海。我的本事就是会死里逃生,这些灾灾祸祸我见得多啦!再说,我要是不看着那些坐着木筏或者是救生船逃命的坏蛋被活活地淹死,上帝会罚我下地狱的!只要船在,就不要抛下它,记住我的话!”这些话掷地有声,这位爱尔兰老人是问心无愧的,他要以亲身经历来证明他的见解没错,话说完了,他也就沉默不语了。

这天下午将近3点的时候,我看见科尔先生和前任船长西拉斯·亨特利在前桅楼上说话,情绪激动。那位石油商似乎在逼迫对方答应什么,而看上去对方好像不大同意科尔先生所说的话。西拉斯·亨特利几次长时间地看着大海和天空,每次都不住地摇头。他们长谈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西拉斯·亨特利沿着前桅支索绳滑到了前首楼上和一伙水手们搅在一起,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去多想。我回到主桅楼上和勒杜拉尔父子、奥尔贝小姐还有法尔斯顿闲聊了几个小时。烈日炙人,如果没有篷帆遮阳,人呆在这块地方肯定受不了。

5点钟我们一块进餐,每人都有一份饼干、干肉和半杯水。科尔夫人正发着高烧,什么也不吃,奥尔贝小姐不断用水湿润她那两片发烫的嘴唇,让她好受一点,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个倒霉的科尔夫人痛苦万分,这样下去,我看她撑不了多久。

6点差一刻时,我真的怀疑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她的丈夫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就在这时,科尔先生用双手围在嘴前大声呼唤前首楼上的水手,请求他们帮助他从前桅楼上下来。这么说,他终于要来主桅楼看望他的妻子啰!

开始水手们根本不理睬科尔先生的呼喊。这家伙见没人答理,又使足力气大声叫唤起来,他说谁要是肯帮忙,就付给谁一笔酬金。

这时伯尔克和桑东这两个水手应声窜向舷墙,抓住前桅支索,爬上了前桅楼。

他们俩凑到科尔先生跟前,提出了做这笔生意的条件。显然他们要价很高,而科尔先生偏偏要把价砍得很低,双方争执不休。我看见水手们已经准备从前桅楼上下来不干了,科尔先生只好让步,生意这才做成。他从系在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扎美钞,交给了其中一个水手,这人细细地点了点数,我估计他手中的钱不会少于一百美元。

按照这笔生意的要求,伯尔克和桑东必须通过前桅支索把科尔先生送到首楼上去。于是他们先用绳子把科尔先生与一个索具捆在一起,再把索具套在支索上,然后用劲地把这家伙来回摇了几下,接着像抛货包似的把他送了出去。科尔先生就这样顺着支索往下溜,顿时在一旁观看的水手们笑得前仰后合。

但是,我猜错了。科尔先生根本不是去主桅楼看望自己的妻子,而是去前桅楼与等他的西拉斯·亨特利会面。他俩一块在那儿待了下来,没过多久天就黑了,这时我已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夜幕刚刚降临,风刮得小些了,但海上的浪涛仍然很大。下午4点就已经悬在了空中的月亮,现在透过云层间隙泻出几缕银光,而天边一条条细长的云带却染上了红色,这是明天要起大风的征兆。但愿老天刮东北风,让风把我们吹向陆地;要是风向稍有偏差,那就遭了,因为坐在木筏上只能随风飘流,离陆地越来越远。

晚8时,罗伯特·卡尔蒂斯上了主桅楼,天色使他担忧,他想好好判断一下,明天将刮什么风,他站在高处足足观察了一刻钟,离开前,他握了握我的手,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尾楼上。

我躺下来想睡觉,但地方太小,挤得难受,怎么也睡不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周围没一点声音,真是万籁俱寂。风偶尔从索具上吹过,把金属缆绳摇得叮当作响。海中传来一种声音,这肯定是远处的一条长浪与迎面扑过来的浪头相撞发出的声音。

夜间大约11时,皎洁的月光从两块云层间撒向大海,水面上波光粼粼,这亮光仿佛来自海中,而不是由天而降。

我起身朝海面观望,在银辉粲然的水面上,有个黑点突然映入我的眼帘。

这不会是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因为它忽上忽下地随着波浪漂浮,真奇怪,这能是什么呢?

不久月光被云层遮住,眼前又是漆黑一片,我在靠近左舷支索的地方重新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