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至29日。

五天来,大海一直风急浪高,大臣号已无力与之抗衡,只有顺风逐浪西行。但船身仍剧烈摇晃。我们呆在满载易燃物品的商船上,心情难以平静。

大家用羡慕的眼光凝视着船周的水花,它们是那么迷人,那么引人入胜!

“但是,”我对罗伯特·卡尔蒂斯说,“为什么不凿开甲板?为什么不往底舱大量注水?一旦货舱被水灌满,还会发生什么危险呢?火一熄灭,再用唧筒把水抽回大海嘛。”“卡扎隆先生,”罗伯特·卡尔蒂斯说,“我曾经对您说过,现在再对您说一遍,如果给空气打开通道,不管通道如何微不足道,火都会乘势蔓延,片刻便会危及整条船。火焰将从龙骨一直烧到桅冠,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现在只能以静治动,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应该敢于袖手旁观。”确实如此,把所有通道封严堵死,这是对付大火的唯一方法,船员们已经这么做了!

但是,火势仍在增大,大概比我们意料的还要快。高温仍在渐渐加强,乘客们不得不上甲板躲避,只有船尾那几间开有大扇窗户的房间尚可呆人。

科尔夫人占用了一间,罗伯特·卡尔蒂斯令人看管批发商吕比又占用了一间。

我几次去看望那个可怜的家伙,他完全疯了,不可理喻。如果不想让舱房的门给砸坏,就得把他绑着。他的疯态中有一种摆脱不了的惊恐感,他呼天抢地,似乎真的烈火燎身,痛不堪忍。

我也探望了前任船长好几次。他显得异常平静,谈吐自如,只是不能涉及船和大海,一谈到这个话题,他就语无伦次。我想关心他,因为他正经受着痛苦的折磨,可他不愿接受我的一番好意,情愿闭门不出。

今天,有一股刺鼻难闻的浓烟钻进船员室。烟是从舱的壁缝透进来的,火肯定烧到了那边,只要侧耳旁听,就能听见火烧得呼呼作响。助火燃烧的空气是从哪儿来的?哪些开口躲过了我们的视线?总之大难就要临头了!或许还有几天,或许只有几小时!糟糕的是,这时海上波涛汹涌,谁也别想乘救生艇逃生。

遵照罗伯特·卡尔蒂斯的命令,舱室墙壁上加盖了一层油布,人们不停地往上泼水。尽管如此,烟还是卷着潮湿的热气源源不断地袭来,并向船头弥散,使那儿的人呛得透不过气来。

幸亏主桅和前桅都是铁制的,不然的话,火早就从它们的底部烧到了桅杆的下部,将我们置于死地。

罗伯特·卡尔蒂斯下令扬起所有船帆,大臣号乘着东北风全速航行,一部分热量随风散去。

起火至今已有两星期了,火势有增无减,我们仍一筹莫展。帆船愈来愈难以操纵,由于尾楼没直接与底舱接触,人们还可以在那儿落脚。但是,从甲板到前首楼这段距离,就是穿着厚底鞋也难以行走,即使往上浇水也不能使被火舔着的地板冷却下来。木板从铁质横档上翘起,从木头中烤出的油脂在木结四周滋滋作响。木缝裂成大口,被高温融化成水状的油脂流了出来,它随着船的摇摆自然伸展,形成错落交织的线条。

目前的形势已糟糕透顶。西北风骤然怒起,野劲十足。这是一场名符其实的飓风,它时常光顾这片海域,我们被大风刮离了预期停靠的安的列斯海岸。罗伯特·卡尔蒂斯想让船顶风缓慢前进,但风力太大,大臣号抗不住它那股疯劲,只好落荒而走,以免巨澜狂飙拦腰袭来,造成覆舟之危。

29日暴风强势不减,洋面上惊涛阵阵,骇浪滚滚,大臣号置身于铺天盖地的浪潮中不能自己。救生艇一旦放入海中,倾刻间就会被海水吞没。船上的人四处躲避风浪,有人上尾楼,有人去首楼,大家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至于那口苦味酸盐大肚瓶,我们甚至没再去想它,这个被罗伯特·卡尔蒂斯称之为“枝节问题”的玩意儿已被我们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真说不准是否在期望着船发生爆炸,让它对目前的形势作个了断。我想借这个机会,准确地表述一下此时人们的心理状态。一个人旷日持久地在危险境地中惶惶不可终日,末了总希望这种危险尽早到来,因为坐以待毙的滋味要比死到临头备加难受。

趁着还有时间,卡尔蒂斯船长要人从贮藏室中搬出部分食品,过不了多久,再拿就来不及了,高温已经使部分食品变质。这时,几箱咸肉和饼干、一大桶葡萄酒和几大桶淡水已放在了甲板上,放在一块的还有一些毛毯、器械、一只罗盘和几张帆布,以备不时之需。

晚8点,尽管狂风呼啸,但仍能听到大火燃烧发出的恐怖声。甲板上的舱盖被高热气压掀起,黑色的浓烟仿佛从锅炉阀门板下喷出的蒸气,打着旋冲向空中。

船员慌忙奔向罗伯特·卡尔蒂斯,请求他下达命令。此时,大家都被一个念头死死擒住:逃离这座火山,它就要在人们的脚下轰然喷发了!

罗伯特·卡尔蒂斯注视着洋面,海上巨浪滔天,人们甚至难以接近位于甲板中央滑道上的救生艇。不过取下悬在左舷吊艇杆上的小船和挂在船尾上的小舢舨没什么问题。

水手们涌向小船。

“住手!”罗伯特·卡尔蒂斯大声喝道,”简直是开玩笑,海上风大浪急,你们不想活啦!”以欧文为首的几个水手早已吓晕了头,他们不顾一切地扑向救生艇。罗伯特·卡尔蒂斯冲上尾楼,操起一把斧头叫道:

“谁要是带头碰一下复滑车,我就劈开他的脑袋!”水手们退缩了,一些人登上桅侧的绳梯横索,另一些人躲回了桅楼。

11点钟,从底舱传出巨烈的爆炸声,这表明舱壁已被炸开,给空气和浓烟开辟了通道。眨眼间浓烟穿过前舱室的油布罩滚滚而出,腾空升起的火焰很快就要舔着前桅杆了。

此时,惊叫声此起彼伏。科尔夫人由奥尔贝小姐架着急匆匆地离开了着火的房间,接着西拉斯·亨特利出现了,脸被浓烟熏得黑不溜秋。他不慌不忙地向罗伯特·卡尔蒂斯打了个招呼,随后走向后桅的侧支索,攀上绳梯横索,在左舷桅楼那儿安歇下来。

看见西拉斯·亨特利,让我想起还有一个人关在尾楼下,那儿的房间可能很快就要被火烧着。

难道就让那位可怜的家伙被活活烧死?我奔向楼梯……正在这个时候,从绳索中挣脱的疯子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头发已被烧焦,身上的衣服燃烧着火苗,他竟没吭一声。他走上甲板,板面灼热,他不觉烫;他钻进烟雾中,浓烟扑面,他不觉呛,他就像是赋着人形的火魔,穿火海如履平地。

这时,又响起震耳欲聋的轰响声。小船被抛向空中,船中央的舱盖冲天而起,盖在上面的油布须臾间裂为碎片,压抑良久的火头猛然窜出,一下烧到了桅杆的中部。

此时,疯子狂呼乱叫起来:

“苦味酸盐!苦味酸盐!炸上天啦!我们要被炸上天啦!

喊着喊着,没等人抓住,他纵身跃进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