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兹城,这个曾经多么宁静,多么快乐的城市,这个曾让其他马扎尔城市羡慕不已的城市,现在却陷入了怎样的一片混乱之中!我只能把它比作一个有外敌入侵的城市,随时都在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落下炸弹。每个人都担心那第一枚炸弹会掉在何处,自己的家是不是第一个被毁灭者!

实际上,人们又害怕威廉-斯托里茨什么呢?……他不仅不离开拉兹,而且执意地要众人知道他的存在。

罗特利契家的情况更加恶劣了。两天过去了,理智还没有回到米拉身上,她嘴唇翕动,只吐出一些令人费解的言语,她惊慌的目光游移不定,从不固定在某人身上。她听不见我们的劝慰,她不认识她母亲,也不认识陪伴在她床边的玛克。这位年轻姑娘的房间,以前充满了欢声笑语,此刻却弥漫着愁云惨雾。她只是处于暂时的疯狂中,精心的护理会战胜这场危机吗?还是永远没有痊愈的希望?……谁能说清啊?

她是那么虚弱,仿佛一直紧紧绷在她身上的弹簧一下子断裂了。她躺在病床上,几乎一动不动,她的手刚抬起,马上又垂了下去。我们在想,她是否想掀开罩在身上的那层无意识的面纱……她是否想最后一次表现出自己的意志……玛克俯身在她胸前,对她温言软语,想从她口中得到某个回答,从她眼里发出某个暗示……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至于罗特利契夫人,她天性中的母爱战胜了一切。她靠一股精神力量强自支撑着。她休息了几小时,也只是医生强迫她的。可她怎么睡得安稳,恶梦不断袭来,一点响声都能惊醒她!……她以为听见有人在屋子里走动,她心想是他,一定是他,溜进了住宅,在她女儿周围游荡!于是她起床,看到丈夫或玛克守在米拉床头,才稍觉安心……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几周,几月,她如何承受得了?……

每天都有医生的几名同事前来会诊。其中有位是专程从布达佩斯请来的著名精神病专家。他对病人进行了长时间仔细的检查,也说不出这种智力迟钝状态的缘由。她对所有外界事物均无反应,没有神经质的发作,有的只是冷漠,全然的无意识,死一般的安静,面对这一切,再高明的医生也无能为力。

我弟弟现在住在隔壁的房间里,他一步也不愿离开米拉。我也几乎足不出户,除非是去市政府打探消息。斯泰帕克先生把全拉兹城的流言蜚语都告诉了我。从他那里,我了解到整座拉兹城都已经群情激奋了。目前,已不只是威廉-斯托里茨一人,而是有一以他为首的隐形人团伙,他们实施恶毒的陰谋诡计,侵扰城市,令众人防不胜防!……啊!要是能逮住一人,非让他粉身碎骨不可!

自从发生了大教堂的蚤乱后,我更少见到哈拉朗上尉了。只有在罗特利契家才能遇到他。我知道他抛不开脑子里固有的念头,一刻不停地奔走于拉兹的大街小巷中,也不叫我陪他。他是否已想好了某个计划,害怕我劝阻他?……还是他指望靠这番死闯瞎碰会撞上威廉-斯托里茨?还是他等待着那个家伙在斯普轮贝格或别处露面,就立即去找他算帐?……我非但不会阻止他……不!相反,我还要亲自陪他去……我要助他一臂之力,解决掉那个褐毛兽!

但是这种可能性有几成呢?……不,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拉兹不行,别处更不行!

18日晚,我和弟弟促膝长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消沉真担心他会承受不住而大病一场。应该带他远离这座城市,带他回法国,可他怎么会答应与米拉分离?但是,说到底,要罗特利契全家离开拉兹一段时日也不是没有可能!难道这个问题不值得好好考虑一番?……我认真地想着,决定找医生商量一下。

那天谈话快结束时,我对玛克说:

“可怜的弟弟,我看你打算放弃希望了,你错了……米拉没有生命危险,所有医生都一致同意……她丧失理智也只是暂时的,请相信……她会重获智慧……她会变成从前的她,你,还有她家人钟爱的那个米拉……”

“你想我不绝望,”玛克回答道,声音哽咽,“米拉……我的米拉……清醒过来吧!……愿上帝保佑您!……但她还不是要受到那个魔鬼的摆布!……你以为满腔恨意的他会就此罢手?如果她要继续报复……如果他想?……天,亨利……你懂我的,我说不下去了!……他无所不能,我们没法对付他……他无所不能……无所不能!……”

“不……不!”我吼起来,——我承认,我的回答也是违心之论——“不,玛克,不是没有办法自卫,不是没有办法逃脱他的威胁。”

“怎么逃……怎么逃?”玛克情绪激动地嚷起来,“不,亨利,你没说心里话……你背着良心说话!……不!我们在那个坏蛋面前束手无策!……他在拉兹……他随时都能隐身,溜进房里!”

玛克太激动了,我无法回答。他自顾自地讲下去。

“不,亨利,”他不停地说,“你想对这种现实视而不见……你拒绝看到事情的本质!”

他抓住我的双手。

“谁告诉你他这时不在屋里?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房间,在走廊、在花园,总觉得他就跟在后面!我身边好像有人!……一个人躲着我……我迎上去,他往后退……当我想抓住他时……我却什么都找不到……什么都没有!”

他站起来,扑过去,好像要逮住某个隐形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他平静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他离开这座房子……走得远远的……远远的……

“呃,”他又说,“谁说现在只我们两人,说不定他就在旁边,把我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偷听了去?听……这扇门后传来脚步声……他在那里……咱们两个一起上!……我们会抓住他……我要揍扁他!我要杀死他……但……这个恶魔……难道只有死神才能抓住他吗?”

瞧我弟弟神经紧张到何种地步,难道我不担心他再这样发作一次,恐怕也会像米拉那样,发疯发狂的!

啊!为什么要发明这种隐身术……为什么还要把这种本领交给一个作恶多端的家伙,似乎嫌他害人的本事还不够多!

最后,我打定主意,决定催促罗特利契全家离开拉兹城,带着神志不清的米拉,拖着执拗的玛克,远离这座该受诅咒的城市。

尽管威廉-斯托里茨那次在钟楼顶大声宣布:“我在这儿!我一直在这儿!”后,没有发生别的挑衅事件,但是恐怖气氛已像瘟疫一样蔓延到整个居民区。没有哪家人不认为受到了隐身人的蚤扰!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一帮手下供他调遣!……自从教堂里的婚礼仪式被破坏后,教堂看来也无法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报纸曾尝试扫除陰霾,但没有成功,对这种恐怖气氛,人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下面这一事件足以证明群众紧张到何种疯狂的程度。

19日上午。我离开特梅丝瓦尔公寓去警察局。

走到离圣米歇尔广场有200步远的地方时,我看见哈拉朗上尉,我迎上去。

“我去见斯泰帕克先生,”我对他说话,“您陪我去吗,上尉?”

他没说话,只是机械地跟着我,我们快到瓦尔茨广场时,听到一片惊恐的叫声。

两匹马拉着一辆马车正全速冲了下来。路人左右闪避,以免被压着。马车夫大概早被抛到地上;受惊的马匹失去控制,在街头横冲直撞。

真是不可思议,竟有几名路人,其激动的程度不亚于受惊的马匹。他们断言定是隐身人驾着马车,座位上坐着的正是威廉-斯托里茨,吼叫声传到我们耳中:“是他!……是他!……是他!”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与上尉说话,他就离开了。我看见他朝马车冲了过去,想在马车驶过时拦住它。

这时,街上行人很多。“威廉-斯托里茨”的名字从四面八方响起!群情激昂到这种程度,无数石块向马车砸了过去,米洛契王子街拐角处的商店里竟传来枪声。

一匹马腿部挨了一枪,倒在地上,马车撞上马身,“嘣”地一下翻了。

人们立刻冲了上去,紧紧抓住车轮、车身和车辕,无数胳膊伸出去,想抓住威廉-斯托里茨……但是没有人!

显然,马车翻倒以前他就跳了出去。因为众人坚信,就是他鞭打着疯狂的马匹,驾着马车,驶过闹区,目的是再次制造恐怖事件!

但必须承认,这次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过了一会儿,一个普旺陶乡下人跑了过来。他的马车停在高楼门市场上,马匹因受惊狂奔了出去。他看见一匹马受伤躺在地上,不禁大怒!……围观的人根本不听他说,眼看那个可怜人要遭殃,我和上尉费了老大劲把他带到安全地带。

我拉着哈拉朗上尉的胳膊,他一句话都没说,和我向市政府走去,斯泰帕克先生已经得到了发生在米洛契王子大街上的事件的报告。

“全城人都疯了,”他对我说,“真不知他们还会干出一些什么……谁能预料啊!”

我呢,千篇一律地问:

“有新情况吗?”

“有。”斯泰帕克先生回答道,递给我一份德文报。

“报上说什么?”

“威廉-斯托里茨在斯普轮贝格。”

“在斯普轮贝格?”哈拉朗上尉失声惊叫,迅速地浏览了一遍文章,转身对我说:

“出发吧!您答应过我……今晚我们就能抵达斯普轮贝格……”

我深信此行必徒劳无功。但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稍安勿躁,上尉,”斯泰帕克先生说,“我已向斯普轮贝格当局求证这条消息是否属实,电报随时会到。”

不到一分钟,传令兵就把一份急电送呈警察局长。

据查,报上的消息纯属捏造。不仅威廉-斯托里茨被证实不在斯普轮贝格,而且警方相信他没有离开拉兹。

“亲爱的哈拉朗,”我说,“一诺重于千金,我不会食言的。但此刻,您家人需要我们留在身边。”

哈拉朗上尉离开警局,我独自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

不用说,拉兹各家报纸争先恐后地报道了马车事件的真相,但我并抱乐观态度,这种真相会说服所有的人!

两天过去了,米拉-罗特利契的病情仍没有起色。玛克呢,我觉得他平静了一些。我也等待时机想和医生谈谈离开拉兹城的打算,希望他能同意。

5月21日这天,城里失去了前两天的平静。气氛动荡不安,对被狂热冲昏了头的人群,当局感到无力控制他们。

将近11点时,我在巴蒂亚尼堤岸散步。城内的喊声震荡在我耳边: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这个“他”是谁,我正暗自猜测。这时走来两三个行人,我问他们。

“有人刚刚看见他家的壁炉冒烟!”一人说。

“有人看见他的脸藏在平台的窗帘后面!”另一人加以证实。

不管是否有必要相信这些道听途说,我还是马上赶往戴凯里大街。

威廉-斯托里茨会这么不小心,不管他以什么面目出现,一旦被抓住,他很清楚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没人逼他,他会冒生命危险让人在家里的窗户边瞅见?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它确实引起了轰动。当我赶到时,成百上干的人挤满了林荫大道、环行道,把房子围得水泄不通。斯泰帕克先生带领几队警探火速赶到现场,但他们也无法控制住激动的群众,无法疏通挤满人的林荫道。男女老幼还源源不断地从各处涌来,他们情绪激昂,充满敌意的呐喊声惊天撼地。

面对着人们毫无理性的,不无动摇的信念:他,他在里面,可能和仆人海尔门……可能与他的同伙……警方如何插手!这座该死的房子被围得像个铁桶似的,里面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妄想穿过人墙不被捕获!……如果威廉-斯托里茨真的出现在平台窗户后,那必然是他真实的形体,没等他再度隐身,就能逮住他。这次,他逃脱不了公众的复仇烈焰的焚烧!

尽管警察局长苦心劝说,警察极力阻挡,房子还是难逃厄运:栅栏被挤倒、房子被冲击,门被冲垮,窗框也被扯了下来,家俱给扔进了花园、庭院里,实验室的仪器被摔得粉碎,顶楼上起火了,火舌直冲屋顶,不久,在一片火海中,平台坍塌了。

人们在屋里、院内、花园里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威廉-斯托里茨……他不在家,至少没有发现他,没有他也没有别的任何人……

现在这幢房子已多处起火,火焰正在吞噬房屋,一小时后,只剩下断框残壁。

没人知道毁掉这座房子是否明智……公众的紧张的神经可能会暂时松弛一下……拉兹人是否相信威廉-斯托里茨已葬身火海,尽管他隐去形体。

但总归斯泰帕克先生从工作室里抢救出大批资料文件。它们都上呈给市政府,如果经仔细查看,说不定会发现那个秘密……或者说奥多-斯托里茨的秘密……(他的儿子正借此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