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好嘴脸,祈祷室里的快手,弥撒班上的长才,瞻礼队里的能人;总而言之,自从僧侣世界僧侣制度产生僧侣以来,十十足足的一个僧人。

当乔治营长和他弟弟穿过教堂找寻一个比较舒适而且靠近讲道神父的座位的时候,从更衣室里传出来的大笑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他们就走了进去,看见一个胖胖的人,面色红润而带笑容,披着圣·弗郎索瓦的道袍,正在跟五六个服装华丽的青年很兴奋地谈着话。

“喂,我的孩子们,”他说,“赶快吧,夫人们等得不耐烦了;快把讲题告诉我吧。”

“给我们谈谈这些夫人对她们的丈夫所做出的好事吧。”一个青年说,乔治马上认出他是贝维尔。

“材料是丰富的,我同意,我的小伙子;可是我说些什么会比得上蓬都亚兹的讲道神父的讲道呢?他曾经这样嚷叫过:‘你们中间哪一个在她丈夫头上栽角最多,我即刻就要把我的便帽向这个女人头上扔过去!’听了这句话,教堂里没有一个女人不把脑袋躲到臂膀或者斗篷里去,好像要躲避那一下袭击似的。”

“啊!鲁班神父,”另一个说,“我是为了您才来听讲道:今天给我们讲些轻松愉快的东西:给我们谈一谈现在最时髦的爱情罪吧。”

“时髦!对呀,你们黄金时代的时髦,诸位先生,你们才二十五岁啊;可是我,算得紧些,我已经五十岁了。在我这岁数,不能再谈爱情了。那种罪究竟是什么,我都记不得了。”

“别丧气吧,鲁班神父;您现在对这种事还会跟以前讲得一样好:我们都知道您啊。”

“对呀,劝诫纵欲吧,”贝维尔补充说,“这些夫人听了之后,一定会说,您对您所说的事有很深刻的体会。”

五伤方济各会的修士狡狯地眨一眨眼来回答这句笑话,眼睛里显露出了他为了找个题材谴责年轻人的一种恶行而感受的骄傲和快乐。

“不,我不愿意在那上面说教,因为我们宫廷里的美人儿此后恐怕不再愿意在我跟前忏悔,假如我对那个论题表现得过分严厉的话;而且,实在说,如果我讲这个题目,那为的是指出人怎样会永远罚堕地狱……为什么?……为了一刹那间的快意。”

“呀!瞧!营长在这儿哩!喂,乔治,给我们一个传道讲题吧。鲁班神父答应用我们提供他的第一个题目来说教。”

“对呀,”修士说,“赶快吧,急死我啦!因为我早该站上讲坛了。”

“嘻,鲁班神父!您将和国王一样那么赌神发咒地乱说一番!”营长嚷道。

“我打赌他不会在传道时赌神发咒。”贝维尔说。

“为什么不,假如我高兴那样做的话?”鲁班神父大胆地回答。

“我用十个比斯托尔打赌:您不敢。”

“十个比斯托尔吗?同意!”

“贝维尔,”营长说,“我同您合伙一半打赌吧。”

“不成,不成,”贝维尔又说,“我要一个人独赢漂亮的神父的钱;而且纵使他赌神发咒,真的!我也不会舍不得我的十个比斯托尔:讲道神父赌神发咒,很值得十个比斯托尔。”

“我呢,我向你们宣布,我已经赢了,”鲁班神父说,“我将发咒三次开始我的讲道。呀!诸位绅士先生,你们以为,你们身边佩了一把细长剑和帽子上插了一根羽毛,只有你们才有本事发咒吗?我们一会儿瞧吧!”

这样说的时候,他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跟着,他就在讲坛上出现了。会场里立刻被一片静寂笼罩着。

传教士的眼睛向拥挤在他的讲坛周围的人群中打转,似乎要找寻跟他打赌的人;当他发现了那人,脊背靠在一根正对着他的柱子上的时候,他便皱起眉头,把拳头插在腰间,带着生气的音调,开始这样说:

“我亲爱的教友们:我以德行发誓!我以死亡发咒!我以流血发咒!……”

因惊讶和愤慨而产生的叽叽咕咕的声音打断了神父的话,或者不如说,填满了他故意安排的间歇。

“我以上帝的德行、死亡、流血发咒,”五伤方济各会的修士带一种很热诚的鼻音继续说,“我们得救了,从地狱里解放出来了。”

一致的哄堂大笑又一次打断了他。贝维尔从他的腰带里取下他的钱包,并且当着神父面前故意地摇一摇它,这样子承认他已经赌输了。

“呃!我的教友们,”沉着的鲁班神父继续说,“你们不是很高兴了吗?我们得救了,并且从地狱里解放出来了。这真是多动听的话,你们想想;我们此后只要叉起两手来享乐了。我们脱离了这地狱的烈火。至于死后涤罪所的火,那不过是蜡烛的灼伤罢了,只要望十二三次弥撒就可以当作膏药来疗好它。好,只管吃吧,喝吧,找娼妇去吧。”

“呀!你们这些顽固的罪人!你们竟信赖那些话!哦,不过你们把主人忘在九霄云外了,鲁班神父现在要告诉你们的这句话。”

“难道你们相信散布胡格诺教义的胡格诺异教徒先生们的话,难道你们相信,我们的救主让人抬上十字架,是为了要把你们从地狱里解放出来吗?多傻!呀!呀!真的!是为了像这样的流氓,他才流出他的宝贵的血吗!那是,讲得失敬点,把珍珠丢给猪猡了;可是完全相反,上帝是把猪猡丢给珍珠:因为珍珠是在海里,上帝丢了两千只猪猡到海里去。并且eceoimpetuabiittotusgrexproecepsinmare。一路平安,猪猡先生们,但愿一切的异教徒走同样的道路!”

讲到这里,宣教师咳了一声,停下来看看听众,并且他很高兴看到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在信徒身上所产生的效果。他再讲下去:

“因此,胡格诺先生们,赶快改变信仰吧,要不然……就完蛋了!你们既不能得救,又不能从地狱里解放出来:那么,赶快给我离开新教的布道场吧,弥撒万岁!”

“至于你们呢,我亲爱的天主教教友们,你们已经在弹冠相庆,幻想着到了天堂的边界。老实说,我的教友们,从你们在那儿生活着的宫廷走到天堂,(纵使穿近路走)比起从圣·拉扎尔走到圣·德尼门还要远得多哩。”

上帝的德行、死亡、流血救了你们,并且把你们从地狱里解放了出来……对,把你们从原罪里解放出来,我同意;不过你们要留心呀,撒旦会再来追逐你们啊!我还要告诉你们这句话:‘Circuitquaerensquemdevoret.’

“哦,我亲爱的教友们!撒旦是一个剑术家,他可能教训过大约翰、小约翰和英国人,并且我对你们说真话,他袭击起我们来是粗暴不过的!”

“因为当我们一脱掉我们的短装,穿上了成人服,我的意思是说,当我们一到了可以犯死罪的年龄,撒旦大人就召唤我们到生活的克列尔克草坪上去,我们带来的武器是神的圣具;他呢,他搬来整整一间武器库:我们的罪恶就是他的武器,同时是攻势的,也是守势的武器。”

“我似乎看见他跑进比武场里来,‘饕餮’挂在肚上:那是他的护身甲;‘懒惰’供他做马刺用;在他的裤带上是‘纵欲’,这是一把危险的狭长古剑;‘妒忌’是他的宽短剑;他拿‘骄傲’放在头上,就像一个宪兵戴上了他的铁盔;他在自己的口袋里保留着‘吝啬’,准备必要时来使用它;还有‘愤怒’和‘谩骂’以及跟着而来的一切,他把它们全搁在嘴里:这就让你们看到了,他是一直武装到牙齿上面了。”

“当上帝给了信号的时候,撒旦不会像这些彬彬有礼的决斗者一样,告诉你说:‘我的绅士,您拿了武器没有?’但是他,低着头,一冲就冲到基督徒身上,并不说一声‘注意’!基督徒一发觉自己胃里将受到‘饕餮’的袭击,便用‘断食’来抵挡它。”

讲到这里,讲道神父为了使人更加容易领会,便把一个十字架摘了下来,耍将起来,又是进击,又是躲闪,好像一位剑术教师用他的无锋剑来说明艰难的一击似的。

“撒旦退走的时候,向基督徒身上用‘愤怒’狠狠地来了一下‘两断’;跟着,做出一种伪装的‘假仁假义’,引诱您全力给他来一下‘骄傲’的袭击。基督徒首先用‘忍耐’掩护自己,然后他连忙用‘谦逊’来还击‘骄傲’。撒旦发了火,首先给他来一下‘纵欲’这把狭长古剑的袭击;但是,一看到对方用‘制欲’来抵挡而毫无效果时,他便奋不顾身地扑向敌人身上,同时给他来一下‘懒惰’的钩脚和‘妒忌’这把宽短剑的袭击,一面并试图使‘吝啬’闯进他的心里去。这时必须有很好的脚力、很好的目力。靠‘劳动’,人们就摆脱了‘懒惰’的钩脚,靠‘热爱他人’(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挡手,我的教友们),就摆脱了‘妒忌’这把宽短剑,至于对付‘吝啬’的袭击呢,那只有‘慷慨’才能够防止。”

“不过,我的教友们,你们中间究竟有多少人,这样子遭遇对方使用第三种和第四种剑术以剑尖或者剑锋攻击的时候,会找到一种时刻准备着对付敌人袭击的抵挡方法呢?我看见过不止一个被摔倒地下的决斗者,那时,如果他不赶快求助于‘忏悔’,那么,他结果只有失败了;这个最后的方法,宁可早点利用它。你们廷臣们,你们以为‘认识错误’这几个字读出来并不长。哎哟!我的教友们,多少可怜的临终的人想说出‘认识错误’几个字,而声音到了‘认识’两字就中断了!嘿!那是一个已经被魔鬼夺去了的灵魂,谁愿意谁就去找它吧。”

鲁班神父又继续发挥了一会儿他的口才;他一走下讲坛,一个爱听漂亮辞令的人就称赞说,他的讲道虽然仅仅经历一个钟头的时间,却包含了跟我上文所举出的相类似的三十七种的特点和无数的警句。无论天主教徒或新教徒都同样对这位讲道者拍手喝彩,他停留在讲坛下面很久,被成群从教堂里四面八方走来向他祝贺的献殷勤的人团团围住。

在讲道当中,麦尔基曾经三番五次问起土尔芝伯爵夫人在哪儿;他的哥哥用眼睛找寻她而找不到,要么美丽的伯爵夫人不在教堂里,要么就在其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躲避那些崇拜她的人。

“我很想,”麦尔基走出来时说,“我很想叫所有来这儿参加这一场荒诞无稽的讲道的人立刻去听听我们的任何一位牧师那些朴素的劝告……”

“瞧,土尔芝伯爵夫人来了。”营长握住他的手极小声地说。

麦尔基掉转头,看见在幽暗的正门下面,闪电般走过了一位装扮非常华贵的女人,扶着她的是一个金黄头发、身材细长、纤弱、带着女人腔的青年男人,他的一身服装显示出一种似乎是故意的不修边幅。人群露出一种混杂着畏惧的殷勤,在他们前面分开了。这个骑士就是怪癖的柯曼治。

麦尔基仅仅来得及看伯爵夫人一眼。他没有看清楚她面部五官的位置,不过那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可是他却大大不高兴柯曼治,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他很愤慨看到一个外表上如此懦弱却已经拥有了那么大声誉的男人。

“假如,偶然地,”他想,“伯爵夫人在这一群人当中,爱上了哪一个人的话,恐怕这可恶的柯曼治便会杀死他!柯曼治发过誓要杀死一切她爱上的人。”他不由得把一只手放到他的长剑的护手上;但是他马上对这种激动感到羞耻——总之,关我什么事呢?我并不妒忌他征服了她,何况我仅仅才看到她一眼而已。不过这些想法仍然给他留下一种难过的印象,所以从教堂走到营长家里,他一路上始终保持缄默。

他们发现晚餐已经开出来了。麦尔基吃得很少,桌子一撤走,他就想回到他的小旅馆去。

营长同意让他走,但是要他答应第二天搬到他家里固定住下来。

不消说,麦尔基在他哥哥家里得到了金钱马匹等,并且还认识了宫廷里的裁缝师和唯一的商人——只有在这商人店里,一个希望博到夫人们的青睐的绅士才买得到他的手套、他的云肩和他的“克立”或者“翻桥式”的皮鞋。

临了,夜完全黑了,他回到他的客店里,由他哥哥派了两名佩着手枪和长剑的仆从护送他;因为那时巴黎的街道,在晚上八点钟之后,比今天由德塞维尔到格勒那德的大道还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