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陈廷桂子犀纂辑

古迹三

忠烈庙旧在横江门内,祀宋知州事周虎,明嘉靖中迁于城西青石巷。

宋谢德与历阳周侯生祠记:开禧三年秋,历阳郡军民相与度材鸠工,建周侯生祠于横江门内,为屋十有七楹。堂庑壮丽,轩户宏敞,金碧相辉,照耀甍桷,一时貔貅之士拱立四壁,而侯像俨居其中,过者凛焉。明年春落成,父老属德与为之记。德与历阳典录与为之记。德与不文,不敢当。然于侯为门下士,又尝始终同患难,目击侯事,为谍始,直书其实,以昭邦人所以祠侯之意,而明侯所以致邦人之敬者。夫历阳之为郡,虽在江北,实蔽江南,盖西援合淝,北接滁、濠,东直直姑孰、建业之间。凡渡淮而有事于南者,不得历阳,则不敢窥江。自东晋以还,屡镇以重兵,守以信将,视为南国襟喉。曩年兀术、颜亮辈倾心南寇,必致其叔力,先陷历阳,夷其城𬮱,以绝反顾之虑,而后一意为渡江计。孝宗皇帝留神边圉,知历阳为江淮冲要,首命马帅李舜举,继遣建康都统制郭刚,合两司事力,为工千二百余万,费缗钱百五十万有奇,而粮会不与焉。自乾道庚寅,迄于淳熙丙申,凡七年,而后城池楼橹始以备告。孝皇节用爱人,独不憎太府之钱、大农之粟,与夫兵卒之力,必城历阳而后巳。渊衷远虑,果无所见而然哉?三十年间,属时承平,是城之有无,未见其损益也。开禧丙寅,边衅遽开,旋进取之师,为退保之计。侯以宣府丘公崇荐,来守是邦,下车之初,从容与士大夫。登城而望焉,慨念孝皇经理之本意,而深叹故将规画之有方,顾诸将曰:吾它日守浮光,愿为陈亨祖;守山阳,愿为赵立;今得此城而守之,子愿为姚兴辈。盖三人者皆以于其所。于是邦人知侯之意不可拔也。是冬,胡马大入,以十一月辛卯围合淝。癸巳,遽舍合淝,尽彻其众,益以濠梁、涡口、安丰、正阳新至之师,命其大将纳懒将军者,为平南荡寇将军、中路行军先锋亚将,没撚将军者,为殄寇中郎将、行军先锋副都统,将其大众十余万居前,而以石硈鿎世号为乌眼将军者,统真女直数万,押陈于后。而其大酋孛撒揆则又统精兵称元帅行府,为将军之殿焉。倍道兼行,不两日直抵历阳。盖知我马帅拔军之后,城中无兵,且袭兀术颜亮之故智,欲以声势恐喝,先下历阳也。方马帅之去,仅留正兵一千八百六人,合诸处滨亡徒隶,不满四千人,而州城十一里,城门十一所,以城计人兵才十之一耳。军民岌岌缒逸,相继斩之,不能禁。父老叩侯马泣请曰:吾州自建炎以来,凡两遭胡寇摧陷,有以数万众不可支持,竟去保江面者。公虽忠赤,奈无兵何?侯曰:国家养将养兵,一临难辄四走。吾虽不任将事,然守臣也,从于城守,乃吾分内事。父老行矣,无过为吾悲。于时用事者轻听寡谋,号令不一,督府虽巳开,而权不得专。或建议他司,谓居巢巳焚,请历阳从之。檄巳到,侯怀之不出,曰:将在军,君命且不受,吾以已决矣。无何,贼尽集,周二百里内,皆虏营也,城中声援四绝,而贼生兵日增。侯自分万外,而将士僚吏激于忠义,俱不怀生。自十一月甲午围合,丁酉攻城。十二月癸丑,贼始罢攻,迓营以绐我。庚申,贼始出州境。受困几月,被攻凡二十有七日,苦战凡三十有四。始战之日,首馘其骁将韩万户于香泉门之下,继杀其万户者三,杀金银牌郎各一,皆获其宝信,支解其指斥者四人于连云观。后,拘获其所执馘贼酋十八人,献之丘督枢,标于建康市,取贼矢百二十二万有奇,上于张督枢者六十二万。夺贼铠仗鼓旗逾万数,输之镇江武库,所谓石硈鿎者,射中其目,载至仙踪而毙。杀贼尸与濠平,筑京观八公山,更山名杀胡冈,大书立丰碑其上,自始迄终,危难万状,卒以蕞尔之地,腰贼喉牙,使不敢渡江。时人谓侯之全历阳,其功不在张雎阳后,盖有三难焉:将臣先动,而军民之心巳去,城大兵少而膺敌之所必攻,士非六抚,而上下之情殊未相谙,卒然而起,犯天下之至危,而竟以集事。此无他,天之所相惟忠与孝。

贼之初至,侯与诸将登城以观其布置。虏营幕相属,烟尘涨天,不见其际,兵器有声,如潮奔雨骤。侯虑动众目忽起曰:视此何为?请往朝太祖太宗。诸将莫晓所谓。侯前巳戒吏置黄帟,设祖宗二神位于灵会门上,邀诸将诣前,炷香为誓曰:羯胡犯顺,众巳临城,臣等当捐躯命,上报国恩,有一不虔,得奉祖宗法,戮于此门之上。辞旨慷慨,音吐洪畅,闻者耸然。讫贼退,无敢怠厥事者。母太夫人何氏,年高九袠,惟侯一子一孙,甫九岁。侯知贼至必山,请太夫人携孙逃难江南。太夫人痛哭曰:母子相倚为命,而令吾逃,子死,母孙焉归?固不肯行。侯泣曰:忠孝不两全,儿以城中以报天子,母携弱息往嗣先人。书遗言一纸以别,见者沾襟。侯有利器,曰紫荏,尝以自佩。贼怒城久不下,以白刃逼其众,八面并进,攻机毕施,作祟祭风于西北隅。有顷,南风大作,火箭乱发,楼橹百间,立为烟埃,而飞烬所及,城中火四起。贼将登城,矢石如雨,左右请侯少避其锋,侯怒目挥紫荏以示之曰:贼即破城,吾用此自刎,以于城上。汝辈得脱,为吾报朝廷,则九十老母得温饱以终余年。此足一动,忠孝尽亏。暨贼败退,竟不移跬步。即侯造次颠沛之间,君亲家国之念,倦倦若此,则破勍敌,全孤城,以屏障东南,在人事言之,诚危且难,窃意冥默之中,必有主张乎是者也。江淮之人,闻侯之事,稚耋咨嗟,绘侯像不足,又从而锓木以传,则无怪乎和人之祠侯不能自巳也。虽然,古者有功必袈,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捍大患则祀之。侯以守土臣出位裒兵以济大难,每自以为邂逅偶然之事,至其诚切于作民,则古良二千石之用心也。尝闻侯守浮光日,乞免久教民兵,以便农时;乞免民路积马草,恐资敌寇;乞省差豪右为将佐以宽役;乞厚两淮生聚,以系边人之心,皆彰彰见之剡牍。而守山阳之日,犯招、宣二司怒,擅放巳拘之客舟数千,散巳籍之驴马万计,还桩管之民柴无算,遣运夫还家,约至秋凉徐至。民皆啮土叩头,感泣而去。他日,以谗去郡,过高沙,翁妪数千人随之维扬,投词宣台,愿还侯山阳,以捍其北鄙。邻郡之民尚尔,则山阳之民可知。暨来历阳,首以免夫运为争,继以割州食为争。兵革之后,和战未决,横议四起,如再筑昭关,创筑杨柳栅,筑石跋城,皆巳得旨施行矣。侯独谓于此时,兵民之力,当养,不当竭,冒万以力辨,以刀锯鼎镬自誓,与朝廷论难,终于见听而后巳。兵疫饥馑之余,盗贼蠭起,侯戢绥有方,强茇屏迹,四境肃清,民以奠枕。则和人之祠侯,又有在乎保邦国之外者也。此其大略也。若夫侯之胆略过人,机警颖捷,处危难以闲暇,解纷𫄙以从容,推诚下人,待三军如家人父子,则又无与乎邦人祠公之事,而非德与之所以记也。太夫人,山阳望族,方虏之来,正苦寒风雪中,将士不解甲者絫月。太夫人倾家资以犒军士,如挟纩也。细如茶盐饼馓,每冒重围,殷勤以送城中,人之所感,非物也。贼退,太夫人摒挡奁箧,肩舆登城,以散诸将,且谢曰:吾儿不处,此城不破,诸君之力也。将士皆泣下。

上嘉太夫人教忠,自太安人超封感义郡太夫人,褒词切至。今大参雷氏实代王言,旋移封永国夫人,别立北堂于侯祠之奥。初,侯以介特,多忤用事者,纤人又从而媒孽之。甲痕未灭,即移守合淝,其实夺侯兵也。军士有石良弼者,刎颈以留,侯大辞疾,竟不拜。用事者憾之,故赏典仅同将士。更化以来,公道渐昭,始正刺大州,论者郁之。德与曰:不然,爵禄一时之荣,勋名终古之事。侯蚤由学校冠多士,读书至忠臣孝子传,则置卷三叹,愿身后厕一名。今于艰难之秋,舍生取义,奋不顾身,为天子保北门,于忠为有得;母以子贵,生封大国,斑衣华发,香火于一堂之上,于孝为无慊。孰得孰失,孰重讯轻,必有能辨之者矣。侯名虎,字叔子,世为临淮人。嘉定改元夏四月,门生宣义郎、知和州历阳县、主管劝农营田公事,兼受给钱粮僭绯谢德与记。

明戴重修忠烈庙记:有宋开禧二年,金兵围和州,州守周公力战却之。其三年,州人德公而祠焉。嘉定元年,祠成,知历阳县谢德与为之记,记攻守状甚详。时公巳移谪去,至绍定二年,乃转和州防御使,会卒。淳祐七年,谥忠惠,赐庙额曰忠烈之庙,遂仍生祠而为之。其北堂则以祀公之母感义郡太夫人,敕辞具于石,旋移封永国夫人。庙在横江门内,故壮且丽,后二百余年,盖未有新之者。及我嘉靖之六年,知州易公鸾,乃废淫祠于城西之麓,徙庙其地,而祠贤母于左𤲬舁二巨碑立庙下,自书忠烈庙榜,笔力古劲,垂且百年,又告圮矣。诸生王之节亟言于有司,有司不暇治。之节谋于里人,醵钱若干缗,召工取材,少易朽坏,而钱辄尽。之节三叹谓重曰:和州南北之争地也。窃观天下之势,远则三十年,近则十年,必有大乱,乱则和必先之。而今之士者,不崇忠孝之教,不习知勇之术,乱至,吾知其无能为矣。若周公以孤城羸卒,抗忠致命,摧敌保邦,诚社稷之功也。节与子愿仰师之,以有此。役厉我国,人,工虽不克终,不可不记其事。尝读宋史,纪开禧和州之围,颇不载周公歼敌之绩,而略见于小史,岂便胃怒邱崇之斥巳,因以抑公与?他日有事于宋史,慎无阙如也。重韪其言,书之于版,并录祠记于左。

三贤祠百福寺旁,祀唐太学生何蕃、国子司业张籍、宋显谟阁学士张孝祥、余阙。庙旧在州城西隅,后迁于渔邱之东,乡人妄增女偶于侧,遂为土神祠。

香烈祠州治西北,祀明崇正乙亥,自州守以下及士民妇女之殉贼难者。祠名巡按淮扬御史梁云构所命,近改名忠烈。

清廉二太守祠,在镇淮楼街西。康熙中,何公伟、石公参相继守和州,皆有德于民,和人祠祀之。

城隍庙在州治东南,创始未详。明洪武元年,诏封应天、开封、临濠、太平、和、滁城隍神为王,余封公、侯伯。和州封承天鉴国司民灵护王。二年,颁赐王冕服,九旒九章,青衣绯裳,绯蔽膝,绯白大带,绯袜履。神夙著灵异,州人事之惟谨。或云姓纪,或云历阳侯范增,皆不足据。今制词及衮衣尚存。故事,六月六日曝衣于庭,五月十五日为神诞期,祭赛者至无所容。卜吉于神,奉以出巡,仪卫烜赫,好事者陈各戏以随,争奇斗巧,万众聚观,鼎沸者近十日。老子丹台,在大西门外里许,刘梦得诗云:土台游柱史。

浣纱女庙在渔邱渡之北,祀春秋时伍员奔吴所遇之女。按越绝书吴越春秋,员所遇为濑水击緜女,无所谓浣纱也。且员之遇渔父在江北,遇击緜女在江南。以疆域考之,大当祀渔父,不当祀女。庙立巳久,存而辨之。

瞿佑题浣纱女庙:偶尔相逢试问途,此情彼意两俱无。何须草草捐身命,不念双亲体发肤。

张果庙在州东北石跋河。元宋无宿张果庙:沧溟几度见扬尘,曾醉尧家丙子春。近日喜无天使逼,蹇驴留得载闲身。

明刘銮宿石跋河张果老庙别张三张九:张家有古老,曾此下山行。不信君兄弟,茹芝犹未成。石泐纹屈曲,树古柯玲珑。羽士将驴至,留人药臼中。

高庙州南四十里,俗传公输子造。轩翥高耸,规制繁重。元末,有红巾贼欲焚之,大蛇出,贼惧而止。

项亭在乌江,雄踞高阜,江东诸山拱揖槛外。旧有李阳冰题西楚霸王灵祠六篆字,秦少游汤泉诗所谓霸祠题玉箸者也。又于弈正天下金石志载有南唐徐铉项王亭碑,今皆亡。中范王像,英风赫然,不可仰视。又一像在碑上,圆袍短帽,重瞳戟髯。碑阴则宋乌江令龚相赋也。最后有墓,墓四周古松数百章,怒涛汹汹,常如大风雨。至少游汤泉记云:饮系马松下,即此。

本朝朱彝尊乌江谒项王祠题名,顺治十五年夏,归自岭表,江行望见采石将近矣,为疾风引去。泊舟乌江口,訉之土人项王祠所在,答云:三里而近。遂与同舟。魏子登岸,半涂,潦水限之,因褰裳并涉,遥睇平冈灌木,知是王祠。入门则殿巳被焚,徙神像栗主于庑下。王之塑像东向,面深赤。范增龙且,左右夹侍,且夹面深赤。拜讫,过亭基,瞻王刻石遗像,圆袍短帽,广颡丰颐,宋人所墓勒也。道士出,延客,问以古碑,答:向有姚辟、李德裕暨南唐保大年。碑今巳无存,因言金海陵师渡江,卜珓神前,不许。海陵怒,将纵火燔庙,俄有大蛇出梁栋间,庙后林中,飒飒闻戈甲声,乃止。迨崇正乙亥,流寇陷和州,掠乌江,忽阴霾书晦,四野若列屏障,寇不敢犯而退。盖王之英爽塞天地间,理固然尔。

道士又言,去此祠三十里,即阴陵故道,有虞姬墓,墓前有祠,村氓祈子者,率祷祠下,必插花以识之。憎日巳脯,不果往,乃还。六月几望,秀水朱彝尊书。

唐李德裕项王亭赋并序:丙辰岁孟夏,予息驾乌江,晨登荒亭,旷然远览。因观太尉清河公刻石,美项氏之才,叹其屈于天命,且曰:困阨之时,生计非萧、张所出。予以为不然矣。自古聪明神武之主,未尝不应天顺人,以承大业。项氏纵火咸阳,失秦中之固;迁主炎裔,伤义士之心。违天违人,霸业隳矣。汉皆反是,故能成功。据秦遗业,东制区夏,数败于外,常有关中,为旧主缟繁,以义动天下,虽项氏犹存,而王业基矣。若乃蠖屈鸿门,龙潜天汉,始降志于一人,终伸威于四海,则萧、张之计,大不远乎!予尝论之,汉祖犹龙,项氏如虎,龙虽困而能变不测,虎虽雄而其力易摧,一神一鸷,宜乎夐绝。然𭩚舟不渡,留骓报德,大可谓知命矣。自汤、武以干戈创业,后之英雄莫高项氏。感其伏剑此地,因作赋以吊之。登彼高原,裴以始曙。尚识𭩚舟之岸,焉知系马之树。望牛渚以怅然,叹乌江之不渡。想山川之未改,叹斯人之何遽。思项氏之入关,按秦图而割据。恃八千之剽疾,弃百二之险固,咸阳不留,王业。巳去。将衣锦于旧国,遂扬旌于东顾。虽未至于阴陵,谁不知其失路。耻沐猴之丑诋,乃烹韩而泄怒。谓天命之可欺,何伯王之不寤。嗟乎!楚声既合,汉围巳布。歌既阕而甚悲,酒盈尊而不御。当其盛也,天下侯伯,自我而宰制;及其衰也,帐中芙人,寄命而无处。季数遁而不亡,羽一败而终仆。岂非独任于威力,不由于智虑。追昔四𬯎之下,风烟将暮。大咤雷奋,重瞳电注。叱汉千骑,如猎狐兔。谢亭长而依然。愧父兄兮不渡,既伏剑而巳矣,彼群帅之犹惧。虽伯业之无成,大终古而独步。周视陈迹,缅然如花。听乔木之悲风,感高秋之零露。因献吊于斯亭,庶神明之可遇。

叙中所云太尉清河公,不知何人,或即朱竹垞题名所称姚辟耶?碑今无存。宋龚相项王亭赋并叙余令乌江之明年,职闲讼稀,得以文史自娱。于是询考境内遗迹,将欲验古事,察风俗。恨其兵火之余,故老灰灭,无复在者,而前人切迹,往往化为榛莽狐狸之区矣。独项王亭,去古寖远,于邑为近,余每登眺焉。一日,携客至其上,读唐李德裕所为赋叙,谓楚汉兴亡,基乎应天顺人也。然欤?否欤?余尝谓三代以后,盖有不仁而得天下者。若夫魏、晋之兴,皆假唐虞称禅代,大率怀奸饰诈,篡窃取之,其实逼夺。下至刘裕、萧道成之流,如蹈一律,复宗灭祀,延及无辜,可为流涕。若杨坚、朱温,直盗贼尔,固不足道也,岂非所谓不仁而得天下者哉?夫项王之起,年二十四,不阶尺土,自奋邱垄,二年而平秦霸天下,废立王侯,政由一己,虽所为有异于高祖,然以曹操、司马懿而视王,真畏人也。余又览观山川,想追骑云集,王以短兵接战,英勇不衰,谢亭长、顾吕、马童之时,其视列生为何如?雄烈之气,凛凛而在,邑人庙祀,至于今不怠者,岂以王之亡秦兴汉之功大,而得失自我,不为奸诈篡窃,真磊落大丈夫也哉?故余作赋以辨之。大抵君子论人,或责以备,或推以恕,非苟然者,余岂敢与卫公异也。其赋曰:括苍龚相,暇日与客登项王之亭,顾览过迹,喟然叹曰:呜呼盛哉!二世之末,天下思叛,胜广一夫,云起从乱。当是时也,燕、齐、赵、魏莫不立王。梁起会稽,大从民望,得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秆,立而奉之,鼓行咸阳,虽再破秦军,而秦军尚强。梁既以于定陶王怨秦而必亡,章邯引而渡河,赵旦暮以乞降。彼陈余之拥兵,迹逡巡而莫敢当。王乃震怒眦裂,力排宋义,晨朝诛之,莫不聋悸。毁金釜以湛船,示三军之以志。果破秦军而杀苏负,绝甬道而虏王离,呼声震天而动地,山陵日月为之蔽亏。诸侯人人惴恐,膝行辕门,而莫敢仰窥。章邯举军以降焉,诸侯将以兵而从之,入关不留,衣锦东归,裂地主约,而王将相,天下利柄,惟我所持,何其盛也哉!及齐、赵先畔,汉以兵东,转战荥阳,陷以摧锋,汉虽屡北,谋无不同。迨垓下之围方急,始信楚人之多从,于是慷慨悲歌,灚围南出,临江不渡,留骓报德,又何惫也。客曰:子知楚、汉之得失乎?不在于兵,而在于得人,不在于强弱,而在于民心之浅深。当其屠咸阳,杀子婴,火宫室,坑秦兵,弑义帝于郴阳,更主约之不平,汉皆反是,约三章而去苛法,拒牛酒而恐费民,封府库,谕郡邑而不私其财,期在于变秦。况萧、张佐其谋,韩、彭将其军,无三书之弗用,推赤心而示人,此楚、汉之得失也,曾何盛惫之足言哉?龚子曰:子知其一,未知其二。古今成败,得失是非,其间纷纷,盖不容喙。略请较之,其败者未必皆非,其成者未必无可议也。嗟夫!项王卓伟之才,英烈之气,使膺天命而有成,乃蹉跌而至此。若曹操与司马懿,以鬼域之雄,资盗贼之智,尚负且乘而窃神器,皆数传而后巳,或百年而始毙,方戕伏后而尸曹爽,抑可见其无君之意。其为得失又安足计。以石勒之遐雏,犹逐鹿于当世,不忍效夫数子夺孤寡之非谊。呜呼噫嘻!得则为王,失则为虏。由魏、晋以观之,王虽亡兮何负此?顾吕、马童而谢亭长以生,固大不惧矣。彼分香而饮粥,又何王之可伍也?客遂缄默,相视动魄。一客在旁,莞然独笑曰:二子辨则辨矣,然未达夫理也。楚、汉、魏、晋,茫茫千载,是非得失,今皆安在哉?徒存史牒,莫考真伪。自古及今,如我与子登斯亭而怅然,吊往昔以流涕,渔夫樵妇之所经行,野老祠官之所祭酹,大巳多矣,莫得而记也。今夫二子踟蹰睇视,不忍舍此,大何异临川而叹逝也。子独不见青山白云,长江明月,耿耿长存,滔滔不绝,初无古今之异,治乱之别,是大理之所在也。于是饮而酌,酌而醉,醉而能歌曰:山苍苍兮江汤汤,月盈亏兮云飞扬。是非得失兮两俱忘,颓然而卧兮,适乎无何有之乡。

唐于季子项羽:北伐虽全赵,东归不王秦。空歌拔山力,羞作渡江人。

孟郊和令狐侍郎郭郎中题项羽庙:碧草凌古庙,清尘锁秋窗。当时独宰割,猛志谁能降。鼓气雷作敌,剑光电为双,新悲徒自起,旧恨空浮江。

唐窦常项亭怀古:力取诚多难,天亡路大穷。有心裁帐下,无面到江东。命阨留骓处,年销逐鹿中。汉家神器在,须废拔山功。

杜牧乌江亭: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唐李山甫项羽庙:为虏为王尽偶然,有何羞见汉江船。停分天下犹嫌少,却要行人赠纸钱。

唐周昙项籍:九垓垂定弃谋臣,一阵无功便杀身。壮士诚知轻性命,不思孤负八千人。

唐汪遵项亭不修仁德合文明,天道如何拟力争。隔岸故乡归不得,十年空负拔山名。

唐清书潘述汤衡项王古祠联句:觉庙风尘积,荒途岁月侵。述英灵今亡寂寞,容卫尚森沈。昼霸楚志何在,平秦功夹深。衡诸阳侯归复背,青史古将今。述星聚分已定,天亡力岂任。昼采蘩如可荐,举酒沥空林。

唐释灵二项王庙:缅想咸阳事可嗟,楚歌哀怨思无涯。八不千子弟归何处?万里鸿沟属汉家。弓断阵前争日月,血流垓下定龙蛇。拔山力尽乌江水,今古悠悠空浪花。

唐释归仁题楚庙:羞容难更返江东,谁问从来百战功。天地有心归道德,山河无力为英雄。芦花尚认霜戈白,海日犹思火阵红。也是男儿成败事,不须惆怅对西风。

苏舜钦乌江项王庙:巨鹿一呼,神轴折,咸阳宫。阙红三月:鸿门壮士斗声飞,宝帐佳人剑光烈。故砀云气腾真龙,缟六三军明至公。八千子弟风雨散,拔山扛鼎已成空。天亡战罪徒云尔,欲问英雄呼不起。荒祠古木拥苍烟,夕阳长照乌江水。

王安石题乌江项王庙: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

贺铸题项羽庙三首:分张天下付群雄,回首咸阳卷地空。六国三秦随扰攘,锦衣何暇到江东。楚都陈迹久灰埃,一曲虞兮尚寄哀。不作偷生渡江计,可须千里更西来。

三户睢盱竟破秦,君王武略世称神。途穷一夜无切恨,挈首殷勤与故人。

宋郭祥正,姑孰乘月泛渔艇至东城访耿天骘姑孰至东城长江八十里,思君半夜泛渔舟,明月随人渡寒水。江南美酒君家无,携来相就倾一壶。澄江如月水如玉,拂拂清风生碧芦。功名无成安足嗟,但令方寸无疵瑕。炼丹辟谷大琐琐,万物何处非生涯。君不见,鸿沟欲将天下裂,失道阴陵遽身灭。玉帐周遭皆楚歌,金甲缤纷摧汉钺。重瞳却传绘塑手,瓦鼓巫歌荐神酒,庙前老木藏狌狐。豪气英风本何有,沈吟往事君勿悲。我曹幸遇尧舜时,田中谷稔牛羊肥。高会难逢易别离,今宵不醉欲安之。

宋陈洎过项羽庙:八千子弟已投戈,夜帐犹闻怨楚歌。学敌万人成底事,不思一个范增多。

宋许表项王庙在乌江,号灵惠庙。千载兴亡莫浪也,汉家功业大荒邱。空余原上虞姬草,舞尽春风未肯休。

陆游项羽:八尺将军千里骓,拔山扛鼎不妨奇。范增力尽无施处,路到乌江君自知。

宋曹鲁肃题项羽庙:盖世英雄力拔山,楚歌四面泪澜潸。江东父老如相问,子弟八千无一还。

宋释文彧题项羽庙:十年弓剑为谁苦,万里山河不自由。

明杜浩乌江项王庙:落木萧萧江影空,江头有客访重瞳。断碑冷落苍烟外,遗庙荒凉夕照中。函谷谁骚秦父老,淮阴恨失汉英雄。古来无敌归仁者,漫说东城斩将功。

明曾棨项羽庙:百战休论盖世功,鸿门终宴霸图空。虞歌慷慨孤镫下,楚业销沈一炬中。露湿古墙秋藓碧,霜含老树夕阳红。英魂若到彭城路,忍听高台唱大风。

庄昶题项羽庙:一从天命舍歌讴,龙战中原苦未休。天地我能悲楚汉,古今谁敢罪商周。英雄可庙人千古,赤子何辜血九州。惟有长江知我意,对人无语只东流。

明林章项王庙:大江南北水潺潺,千古英雄一梦间。战马自嘶营草去,渡船空载阵云还。黄昏双塳秦时月,青垒孤祠汉代山。莫上高楼西际望,也人杀气满函关。

明李应征项王庙:落日阴陵道,悲风百战原。当年意气尽,四面楚歌喧。子弟军谁在,春秋庙独存。江亭𭩚船处,凄恻不堪论。

明王象春书项王庙壁三章:既沛秦川雨,入关又纵阿房炬。汉王真龙项王虎。玉玦三提王不语,鼎上杯羹弃翁姥。项王真龙汉王鼠。垓下美人泣楚歌,定陶美人泣楚舞。真龙本鼠虎本鼠。

明陶荣龄乌江谒项王庙:重瞳霸业今何在,万壑涛声怒未降。日暮黄沙看不尽,空留明月照乌江。

黄淳耀乌江望霸王庙:英雄垓下尽,尺土占江𣸣。虎失关中势,龙嘘灞上云。人怜公百战,鬼阅汉三分。薄暮风涛恶,疑崩巨鹿军。

明侯泓乌江项羽庙:百战名徒烈,千秋祀不祧。沧江沈霸气,余恨咽寒潮。香火灵风袭,丹青古屋雕。只今丰沛地,祠庙并萧萧。

明戴重乌江项庙:夕阳留雀庙,孤艇系乌江。病叶风相战,寒潮夜不降。剑留蛇瘗井,辔绝马号椿。如此千秋恨,霜钟尽客撞。

吴伟业项王庙:救赵非无算,坑秦大有名。情深存鲁沛,气盛失韩彭。垓下骓难逝,江东剑不成。凄凉思昼锦,遗恨在彭城。

明纪映钟乌江项王庙:楚王遗庙草萋萋,春雨农夫洗箭錍。石上英姿犹魄动,帷中贞骨俨眉齐。鸿门不觉忘秦鹿,天意何能去野鸡。莽莽荒墀酹杯酒,绿阴如梦子规啼。

本朝朱彝尊乌江谒西楚霸王庙:山前松柏愤王宫,遗恨当年尚不穷。忽见诸军尽垓下,历听父老说江东。美人罢舞余春草,骏马悲鸣自朔风。万岁来游还此地,千秋霸业有谁同。

本朝孙枝蔚过项羽庙经过霸王庙裴复乌江日渡:战争迹已陈,风涛声犹怒。苹蘩存旧典,门廊待新作。壮姿良足伤,贤姬本可慕。古来成与败,人意非天数。水决隄先颓,木蠹根不固。憎哉咸阳火,自困英雄步。秦法苦若荼,汉令甘如露。谁言云在上,真胜蛇当路。兴怀慨前辙,作诗垂后谕。请看叱咤声,何如豁达度。

本朝姜宸英乌江虞歌曲尽怨天亡,潮落平沙旧战场。千里江东羞不渡,六朝曾此作金汤。

本朝李锴项王祠白蛇断,乌骓穷,海内莫敌龙准公。百二小儿歌沛中,霸气汨没三户空。眼中成败势即判,千秋伏腊犹鼓钟。鼍龙叫啸宝剑血,草木惨淡云旗风。乾坤失意丈夫泪,大江日落寒涛东。睫巢集本朝潘果项王庙:威望居然压沛公,指挥一误霸图空。纵留子弟八千在,蚤失关河百二雄。切庙可堪邻泗上,英灵只合返江东。所嗟锐气知无敌,不出淮阴数语中。

本朝释传彝过霸王庙:美人相对泣源沱,不利乌骓可奈何。半世英雄三尺剑,八千子弟一声歌。西风古庙飞黄叶,落日荒江冷碧波。抔土东城休怅望,汉家无复旧山河。

本朝李翀西楚霸王庙:关中蚤失山河险,阵上难回子弟戈。

本朝董鹤龄项王庙:中分便欲雄西楚,末路谁知泣美人。

本朝蒋士铨乌江项王庙:喑呜独灭虎狼秦,绝世英雄自有真。俎上肯贻天下笑,座中惟觉沛公亲。等闲舆地分强敌,慷慨头颅赠故人。如此杀身犹洒落,怜他功狗与功臣。

本朝周廷佐乌江项王庙不敢论成败,英雄本绝伦。帐中初奋剑,天下巳无秦。独力疏群策,先声落后尘。勋名五载事,长叹对江滨。

宋刘仲方项羽庙六州歌头:秦亡草昧,刘项起吞并。驱龙虎,袜寰宇,斩长鲸,埽欃枪。血染彭门战,视余耳皆鹰犬。平祸乱,归炎汉,势奔倾兵散。月明风急旌旗乱。刁斗三更,命虞姬相对泣,听楚歌声,玉帐魂惊,泪盈盈恨花无主凝也绪,挥雪刃,掩泉扃。时不利,骓不逝,困阴陵,叱追兵。喑呜摧天地,望归路忍偷生。功盖世成闲纪,建,遗灵,江静水寒。烟冷波纹细,古木凋零。遣行人到此,追念痛伤情,胜负难凭。

宋无名氏题项羽庙壁念奴娇鲍奂腥断楚将军,鞭虎驱龙而起,空费咸阳三月火,铸就金刀神器。垓下兵稀,阴陵道狭,月暗云如垒。楚歌喧发,山川都姓刘矣。悲泣呼醒虞姬,为伊处别,血刃飞花碎。霸业休休骓不逝,英气乌江江冰。古庙颓垣,斜阳红树,遗恨鸦声里。兴亡休问,高陵秋草空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