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名胜,可以说是世界驰名,不但中国人知道,连外国人知道的也不少,似乎不必再多赘。但这篇文字,是谈整个的北平,若不谈到名胜,也算是一个缺点。而且我所谈的,总是想在大家不大理会的地方来说。其余有些地方,虽然很重要,但大家既是都知道,总以少谈为是。且此文与名胜的专记不同,不必太详尽。或者有人挑眼,说该写的不写,不该写的倒写了许多;但如果写的太详,则另一方面也许有人说,在以前的记载中,已经看过了,何必再写呢?古人说“岂能尽如人意”,还是以稍省篇幅为是。

故宫

故宫的情形,早就为世人所知,民国开放为博物院,任人游览之后,更为大家所详知,不必多赘,但有清一代,也有许多的变化。例如从前宫中大规模庆贺的场所,是寿安宫,后改为寿康宫,在西北角上,其中有三层之戏楼。按三层的戏楼,每处只许有一座,如圆明园(毁于火)、颐和园、热河行宫,及此。后毁于火,便未重建,现为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办公之所。后来修的宁寿宫在最东边,亦有三层戏楼,光绪年间西后即住此。以上这两处,是大家不易逛到的地方,其实这是宫中规模最宏阔的两处,比长春宫还大得多,其余差不多都是明朝的旧样子。乾清宫曾被焚。光绪年间,太和门也失火,都是又照旧修复,一毫未改。惟太和门之匾额,改为吾高阳王法良(字弼臣)所书。宫中的情形,据理想是应该庄严肃穆,但有些地方的情形,却不如此。我于童年时,因认识太监,曾经进去过一次;光绪二十六年,很进去过几回,所以对于里边情形,看到过一些。在皇上常经过的地方,当然是相当洁净,稍背的地方,也是大堆的炉灰垃圾及茶叶果皮等等。尤其是西北一带靠紫禁城墙的地方,因宫中不用,都是归太监的亲戚本家暂住,里边有小饭铺、小茶馆、鸦片烟馆、赌局,等等,都是全的,盖里边的太监,出来一次很远,多在此处来消遣。皇上看不到,内务府怕得罪太监,又不敢举发,遂腐败到如此。据清官史的记载,一次被皇上知道了,迁出去了两千多人,足见其处闲杂人等之多。最奇怪者,是太和殿等处,也非常之脏。光绪戊戌,我随先君上朝,进东华门一直往北,出来时先君欲带我逛逛,乃由太和殿前经过,出太和门往东,再由东华门出来,在太和殿前月台上(丹墀)看到许多人粪,干脆说就是一个大拉屎场;丹墀下院中,则蓬蒿满院,都有一人多高,几时皇上经过,几时才铲除一次,这也是大家所想不到的。民国以后,却洁净多了。

天坛

在帝王时代,国家最大的典礼是祭祀,祭祀最重的典礼,莫过于圜丘。天坛即是圜丘,所以在全国之中,是最庄严的地方,在前清时代是不许人随便进去的。但看守天坛之差役,名曰“坛户”,若同坛户认识,则进去也很容易。天坛坛户在光绪年间多为文安、霸县一带之人,因同乡关系,多很熟,所以彼时进去逛过几次。在光绪二十六年以前,诸处都很齐整,祈年殿前两庑中,存着全份的庙堂用的乐器,十分整齐。二十六年被人抢了去,后来虽然又都补上,但质料就差多了。民国后又失去不少,下余几件现存先农坛殿中,都是不能用的东西了。光绪十几年,经过一次大火,正在大雨之际,忽然燃烧起来。据坛户说,一个大雷就起了火了,这话确很靠得住。全城水会虽然都赶到,但都是现灌水,用人压的激筒,不但彼处无水,就是有水,也无济于事,整个祈年殿被焚。现在所存者,乃光绪年间补建,工程也还不错。北京从前官场救火的规矩,可真是一种笑谈,这里附带着谈几句。前清时代,凡殿庭官房失火,所有官员,都应该前去救火,但不必到着火之处,都是到午门外左边一亭中,投自己一个名片便妥。事后查点,倘无名片,则任凭该员在火场出多大气力,也算没用。光绪年间有三次大火,一是太和门,二是天坛,三是户部,各官员都是这种办法。不过据官场人说,从前可以说非投名片不可;光绪年间就模模糊糊,大多数都不去投了。

前边说国家祀典,最重是圜丘,因为他是祀天之所。皇帝祭时,要乘辇,用卤簿大驾,并派若干亲王、贝勒、公爵等,及许多官员陪祭,又有许多亲王下至公爵等若干人在午门外跪送,回来时还跪接。这里适有《律吕正义后编》一部,其中记载的这种礼节甚详;此书本很难得,本应该全录,以便读者,但字数大多,兹只抄录一段如下,亦可知其大概了。

每岁冬至,大祀天于圜丘,皇帝亲诣行礼。前期皇帝诣斋宫,卤簿大驾全设,奉辇官进凉步辇,至太和门下祗候。已刻太常寺堂官一员奏请皇帝乘礼舆出太和门降舆升辇,午门鸣钟,不作乐,不陪祀之王以下各官俱朝服于午门外跪送。驾至南郊,由西天门入,至昭亨门外降辇。前引十大臣,赞引官恭导皇帝入棂星左门升坛,恭视神位。分献大臣分诣神库视笾豆,神厨视牲毕,十大臣、赞引官、对引官,恭导皇帝由御路出至升辇处,升辇诣斋宫。从祀各官俱蟒袍补服分翼排列于斋宫门外祗迎。皇帝降辇升礼舆入斋宫。至日太常寺堂官一员于日出前七刻奏请皇帝御礼服出斋宫升辇,太常寺官二员恭导至铺棕荐处,退;皇帝降辇。前引十大臣、赞引官、对引官,恭导皇帝入更衣幄次,更祭服。俟安奉神位毕,太常寺堂官奏请皇帝行礼。皇帝出幄次盥手毕,赞引官、对引官恭导皇帝入棂星左门升坛正阶,至二成黄幄次拜位前立,鸿胪寺官引王、贝勒等在三成阶上排立,贝子、公等在阶下排立,从坛分献官四员在公后排立。文武各官在棂星门排立。典仪官唱“乐舞生就位,执事官各司其事”,司乐官引武舞生执干戚进;赞引官奏“就位”,皇帝升拜褥上立。典仪官唱“燔柴迎帝神”,炉内燔柴,司香官捧香盒就前向上立。唱乐官唱“迎帝神乐奏《始平》之章”,乐作。赞引官奏“升坛”,司香官进各神位香炉旁跪,赞引官恭导皇帝升坛诣上帝位香案前立;奏“跪”,皇帝跪;奏“上香”,皇帝举炷香上炉内,又三上瓣香,毕,兴。以上不过一段,类似这种礼节,还有几段。还有文舞生的舞,再如进俎,初献礼,献爵,读祝文,上香,献帛,武舞,亚献礼,文舞,终献礼,赐福胙,撤馔,望燎,等等。每次都得跪拜行三跪九叩首礼者几次。不但在上天神位前行礼,连配享的皇帝前,也得各个行礼。礼毕还宫的时候,与来时差不了多少,凡头一天跪送的王公,还得跪接。

我所以要抄这一段者,因为逛天坛的人,都是只注意他的建筑,不管他的用处,大家看过上边一段文字后,对他的用处,也就可以稍稍知道一点了。前边所说至南郊,南郊者,南城外也。凡坛除社稷外,都应该在城外,如地坛、日月坛都是。天坛原亦在城外,后增建外城,就把他圈到城里来了,但仍须曰南郊。

地坛

地坛在安定门外大街路东,天坛名“圜丘”,地坛名曰“方泽”。其规模虽小于天坛,然重要也差不了许多,皇帝每年夏至要祭祀的。不过其中重要的建筑,天坛都是圆形的,此处都是方形的就是了。到北平的人,都要参观天坛,到地坛去的就很少了。

日坛

日坛本名朝日坛,在朝阳门外大街路南,规模也很大。皇帝每岁春分日卯时祭大明之神于朝日坛,礼节只次于祭天、地坛,但也极隆重。此处来过的客也不多。

月坛

月坛本名夕月坛,在阜城门外大街路南,规模与日坛相等。皇帝每年秋分日酉时,祭夜明之神于夕月坛,其规模及礼节与日坛一样。此处因为往西山八大处去游逛的人,都经过此,所以在此参观者较日坛为多。

先农坛

先农坛在永定门内街西。每岁二月或三月吉亥,皇帝举耕藉礼,亲祭先农。此礼周朝即行之,实是敦本劝穑重农祈岁之义,《礼记》所记天子三推,诸侯五推者是也。清朝最初对此礼未十分重视,自雍正始躬亲行之,这种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也可以略谈几句。皇帝祭先农之礼,与祭日、月坛大致相同,惟祭完之后,须行躬耕礼,礼制极为隆重:皇帝穿黄龙袍补服,并有三王九卿从耕,这是周朝诸侯大夫之义。届时把犁、牛等都备妥,皇帝行至地边。鸿胪寺官赞曰“进犁”,户部堂官北向跪进犁,皇帝右手接犁;又赞曰“进鞭”,顺天府府尹北向跪进鞭,皇帝左手持鞭。耆老二人牵牛,农夫二人扶犁。礼部、太常寺、銮仪卫堂官恭导皇帝行耕藉礼,是时有歌禾词者十四名,执杈朳锨帚者二十名,麾五色彩旗者五十名,顺天府耆老三十四名,农夫等三十名,奏乐者几十名,都于皇帝耕藉时,随着奏乐歌舞;顺天府官执着盛种子的箱子,户部堂官随着播种,皇帝三推三返,就算是礼成。鸿胪寺官赞曰“接犁”,户部堂官跪接犁;又赞“接鞭”,顺天府府尹跪接鞭。皇帝耕完后,又到台上(此名观耕台,现尚存在),观看三位王爵五推五返,各用耆老一人牵牛,农夫二人扶犁,顺天府厅官播种;又看九卿九推九返,亦用一人牵牛,二人扶犁,顺天府两县各官随后播种,这才算完。大家又与皇帝行三跪九叩首礼,皇帝又至斋宫,赐所有人员饮茶后还宫。请看这有多么隆重,而且这也就是极简单的写写。好在这所有的礼节,国家都有记载,要想知道,则随时可查也。

太庙

太庙现已开放为公园,原为皇帝家的祖先堂,供的都是祖先的牌位;两庑供的是配享的大臣,凡有大功者,皇帝可命配享太庙。每岁孟春初旬、孟夏、孟秋、孟冬、各朔日皇帝亲来行礼,其礼节与各坛庙,都差不了许多。据说太庙的柏树,有许多是元朝栽种的,也实在粗壮得可观。

社稷坛

社稷坛即现在之中山公园,在午门外之西边,太庙则在东边,古人所谓左宗庙而右社稷者是也。皇帝于每岁春秋仲月戊日祭太社、太稷于此。民国后即开放为公园,这倒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不过凡所谓公园者,应该偏重天然景或野景,中国人多是有《红楼梦》大观园的思想,所以建筑的亭子廊子很多,富丽华贵确是够了,但与公园性质稍差,且花钱太多,似可移到别的地方应用,于人民益处更大。我问过他们,他们说这另有原因,因为园中有一笔存款,彼时军阀最为厉害,这位打进来,那位退出去,他们搜索款项甚急,这笔款若被他们知道,是一定非抢走不可,所以他们想赶快把他花了,一时没有其他用项,就把他修了廊子了。因为有多年的古柏,又有富丽堂皇的建筑,越发吸引游人,所以此园到夏季,差不多天天是人满的,各省人及外客到北平者,无不到此。尤其是此园游客坐落的地方,可以说是分了类,这也是其他公园不多有的现象。例如:坛西卜士馨一带,都是摩登的人员,此处人最多,外号“苍蝇纸”。坛东来今雨轩,则多稍旧之官员。坛北河边一带,多是稍贫好静之人。水榭北小岛之上,则多是名士,如下棋及书画等人。至于真正讲卫生,呼吸新鲜空气之人,则多是清早到太庙了。

文庙

文庙亦曰圣庙,即是祭孔子的庙堂。皇帝是每岁春秋仲月上丁日必要亲身致祭的,礼节也极隆重,有许多王爷及官员陪祭。仪节与祭各坛差不了许多,不过彼多是用文武二舞,此则只用文舞耳。庙在安定门内西边,与国子监为邻,该处即名曰国子监胡同,惟平常只说国子监,不带胡同两字。国外人之到北平者,无不来观光。庙中之柏树,有元朝栽种者,实在有一种森郁壮严的气象。门内陈列有周朝的石鼓,门限外有乾隆新制的石鼓。外边大院中,有明朝以来历科的进士碑,每次会试、殿试放榜后,照例把此一科进士之名,完全刻于石上,树立院中,也算是洋洋大观。尤其是隔院之“辟雍”,为天子讲学之所,《记》曰:“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辟雍”是圆池,“泮宫”是半圆池。所以除北平有“辟雍”外,其余全国各府各县,都是“泮宫”。这种建筑制度,只有中国有之。

庙中配享的这些人员,也应该略谈几句,这也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情形。孔子牌位两旁的四位,名曰“四配”,乃颜子、曾子子思孟子。颜子是孔子最得意的一个门生,曾子是著过《大学》一书,子思是著过《中庸》一书,孟子是有《孟子》一书,都是于圣教有大帮助,所以特为四配。再下一点为十二哲,也都是孔门的高弟,其中有朱晦庵最晚。院中两庑内,都是历代各朝有功于圣教的学者,学者能够在这里边列上一个牌位,是很难的,名词叫做“入圣庙”,亦曰“从祀孔庙”,简言之曰“配享”,俏皮话曰“吃冷猪肉”。

为什么很难呢?因为条件很多:一要有学问;二要有道德;三要有著作;四要有政绩;五要有功于社会;六要证明没有信其他教门的行为,一点也没有;七总之对于圣教要身体力行。遇有这样的人,他死后,由其同乡或门生等等,详开他的著作、事迹等等的证据,保举到礼部,外省则保举到督抚,由礼部或督抚奏明皇帝,皇帝再交礼部议奏,礼部乃详细审察,总之上边所谈的几种,差一点也不成。记得清朝有一位大员(忘其名),经礼部审查都合格,应该准入圣庙,但有人奏参说该大员父亲死的时候,念过一次和尚经,就这一点就不能入圣庙。后又有人替他辩白,说是他母亲非念不可,他曾反对,当然有切实的证据,才又准其入了圣庙,因为他倘违母命,便算不孝,所以此层可以原谅,请看这有多难。

雍和宫

雍和宫在安定门内东边,乃雍正皇帝当雍王时的王府,后他做了皇帝,便把此府改为喇嘛庙,赐名雍和宫。雍正者雍王正位也,雍和者雍王协和也。

皇帝时代的章程,是皇帝住过的地方,他人万不许再住,比方光绪年间,光绪住在西单牌楼西醇王府内,他一做了皇上,连他父亲也不许再住,就搬到什刹海西北、后海北岸;后来溥仪又做了皇上,他父亲载沣就又搬到集灵囿,即后来的市政府。外国人之到北平者,都要参观雍和宫,因为他是北平城圈内惟一的大喇嘛庙,中有密宗佛像,这种佛像在西藏很容易见到,在中国内地是难得看见的,又有一尊千手千眼佛,乃就一株大松树雕成,亦少见之物,所以大家都要去看看。

先蚕坛

先蚕坛这个名词,多数人都不大理会,他在安定门外迤西。从前国家对于农桑耕织非常重视,故天子祭农于南郊,即现在之先农坛。皇后祭先蚕坛于北郊。清朝雍正以前无此坛,雍正才令建筑,但皇后也没有去过;乾隆年间,才又命建蚕坛于北海,才由皇后亲身行礼,其礼也相当隆重。皇后亲自采桑,亲自喂蚕,缫丝,其仪注与皇帝躬耕,同样的郑重举行。先蚕坛中国人知道的虽然不多,但在光绪年间,外国人去过的却不少。我也去过几次,都是与洋人同去的。坛庙规模很小,没什么可看,洋人所以都要看看者,因为彼处后来为蒙古人利用,做了火葬之所。

按喇嘛的规矩,随时用骆驼由蒙古驮许多蒙古产的草来存储,此草相当柔软,虽干而还绿,每逢人死,即备一箱,箱为厚寸余之木板造成,约二尺见方,高不过三尺,把死人装在里面,周围满楦此草,装妥后即存于该坛殿内,留待焚化。装的时候须念经超度,焚的时候,更要念经。我去过几次,永远见殿中存着十几只或几十只这种箱子,装时人尸都是蹲着,数日后一发酵,多把箱子撑破,就是不破,也通通由缝中流出血来,其臭殊甚;我只进过殿中一次,后来绝不敢再进去,而洋人则多要进去看看。我问看坛的喇嘛,为什么不早些焚化,他说有的焚化不起,就得等候。焚化处只有一炉,烧木柴,也没有烟筒,焚时更加倍难闻。焚化之后,把灰装于一黄布袋内,注明姓名,挂于殿之墙壁,每年运回一次。此事似无大关系,但亦系一掌故,知者太少,故偶记于此。近来此处,不知是怎样情形了。

东岳庙

东岳庙在朝阳门外,大街路北。北平除公家之坛庙外,以此为规模最大,两庑为七十二间,塑像都极生动。正殿神像,为明朝塑像大名家刘兰所塑,有几种记载,都是这样说法;这在雕塑界,是极应保存的物品。洋人去过的也很多。

白塔寺

白塔寺在西城。乃元朝的建筑。在北平城内,西藏式的建筑物,除北海白塔外,此是最大的一所。亦是喇嘛的住所,从前可以与雍和宫之喇嘛数目相抗衡。

西苑

西苑又名三海。金鳌玉桥以北为北海,往南到大木板桥为中海,再往南为南海,兹先由南边说起。

南海。最南头的建筑为现在之新华门,在前清此楼名曰望乡楼;亦曰望家楼,乃香妃望家之所:楼之南边,长安街南有一楼,乃黑琉璃瓦所建,正对望乡楼,有人云香妃之母亦同到京,即住此处,每月定期,香妃登楼望母。此事不见记载,只父老传说。但南边之黑琉璃瓦楼,光绪年间,尚很完整,下边一片,名曰回子营,都是当年同来之回回所住;我是常去的地方,现在改为市政府的工程处所了。民国元年,把皇城墙折了一段,往里稍移,便利用望乡楼做了新华门。往北为瀛台,四面是水,只北边有一桥通北岸,西后囚光绪于瀛台时,把此桥拆去,另设浮板,至今尚是如此。在从前说瀛台是全宫中最好的地方,台北之翔鸾阁,高而爽朗,四望最远,可以说是眼亮,闻乾隆最喜此阁。庚子年德国皇帝特派人把此阁详细绘去,我同该画工颇熟,他画的风景自然很多,但他最注意此处。台之东面,用石建成一天然式的山环,设计颇美,上有井届时可以使之流水。台之中央,正殿名曰裛香殿,即光绪被囚时的住所;在庚子年,他的床位等等,还照原样存在。南海中的宫殿,很有几所,不必详谈。最北为流水音,从前为皇帝赐群臣游燕饮咏之处,有流杯亭,即古人引以为流觞曲水:此处乃靠南海之北墙,墙北即中海,此处有闸,中海之水,稍高于南海,故此处可以引水为流觞;迤西即丰泽园,乃皇上赐群臣饮宴之处,亦常观剧于此,然门在南海,而宫殿则在中海界内了。西南角坡上,有小小一所殿宫,地与皇城一样,面对西长安街与府右街,乃皇帝与民同乐之所:灯节皇帝有时到此看放烟花,外边观者,亦人山人海,虽欢呼如雷,不之禁也。

中海。中海的中心为瀛秀园,从前为皇帝所住,光绪年间则为西后所住。院中尽水,所有游廊都是桥的性质。光绪庚子,德国瓦德西统帅即住此。往南东为勤政殿,为皇帝上朝之处;北为紫光阁,乃图画功臣之处,从前有武会试之时,皇帝在此看马步箭。靠海边为迎春堂,皇帝往往在此饮春酒;对海一道长廊,很美观,长廊外靠海岸,在光绪年间修过一条小铁路由瀛秀园门口,往北到北海之小西天为止,为西后所乘坐,民国以后即拆去。

北海。最南为金鳌玉桥,此桥在前清平常时,人民戴一官帽,便可通过;倘皇帝驻苑,就非有差使之人不能通行了。稍东为团城,殿内陈一玉缸,此缸明末即流落到外边,在一庙中为和尚腌菜所用,经人发现才又移至此;此为世界用玉石制造物之最大者,或云非玉,然石质亦可观。北为琼岛,“琼岛春阴”为北平八景之一。相传此岛上之白塔宫殿,为辽后梳妆之处,后边往下有两个山洞,直通漪澜堂之后院。此山洞之设计建筑,久已为人称道,与南海之山环齐名,为人造假山石之最有趣者。岛西面有一长廊,为三希堂法帖刻石所存之处。漪澜堂为皇帝观看滑冰之所。从前观看滑冰,非为游艺,因为清朝一次在西北用兵,正在危急之际,求援已来不及,适有一人能滑冰,由河路滑到大营搬得兵来,因而获得大胜,皇帝由此便极重视滑冰,命各营都各练滑冰之技。所以皇帝每年要观几次,而滑冰者且都是靴帽袍褂俱全。到西后看溜冰,就全是玩的性质了。北岸有“九龙壁”,乃仿照大同府城内之龙壁所建,全用琉璃砖瓦烧成,形式花样,皆极有研究。

三海现已全行开放,任人游览,此处不必多写了。

此外尚有广渠门外之架松,门内之夕照寺;南下洼之陶然亭、龙爪槐、万牲园等等名胜尚多,亦不必多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