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道中(一)
余等今在俄国革命中心之莫斯科矣。自赤塔至莫斯科,在平日快车一星期行程耳。余等则滞留至三星期以上。此三星期中,因车轮损败,停止修理者三次,共耗时三分之一。余则昼夜趱行,惟逐站停车,或数十分,或数小时不等。兹追忆沿途之见闻及感想,约略述之。
自赤塔出发为六月一日,与远东共和国总克拉斯诺学岂夫及陆军总司令马铁牙威同车,乃专车也。第一二日途中,颇觉荒寂。车行迅捷,小站不停,大站亦无所见。惟站屋月台隐约黄松白杨间,草皆枯焦,水至艰贵,纯然沙漠气象也。余等自备食品,列车屮有小庖室,可供炊爨。开水则就大车站汲取之,以省燃料。有时克君招请会餐,一羹一馔而已。克君自述其革命之历史,凡三被拘捕,两羁囹圄,一度已判死刑,跳而得免。居美十五年,筹画经费,接济军需,教育后进,心未尝一日忘俄。一九一七年以来,乃回国从事直接之运动焉。马将军年事甚少,人亦和蔼不类武夫,因蒙边军事赴依尔苦次克军务处有所商陈云。
车行三日而达小威金斯克,是为苏越特俄国东境第一城。其实远东共和国与苏越特交界处尚在其东,有小站名帝维军那是其地也。自此即见贝加尔湖,车绕湖滨而西行,终日乃得过。经大小山洞四十余。风景清幽,工程浩大,湖面汪洋。莫窥涯矣。闻其深处,测量家至今未知底里。十三年前余乘西比利亚车回国时,湖滨铁路尚未修成,有大汽船载全车横流而渡。今此船为捷克斯拉夫军所轰坏。泊湖西贝加尔车站傍。余等之列车有一轮,因摩擦生火,不能前进。因下车登舟一凭吊之。翌晨车轮修复。行抵依尔苦次克,克君急于西行,余等不及入城游览,一憾事也。
过依尔苦次克,天时地气民俗均截然而殊。寒暑表降低,路旁时见积雪,山顶之一白皑皑更无论矣。山皆岩石,隐秀可爱。森林葱郁,水草芊绵。每抵一站,辄见农家女缠头赤脚,负戴偕来。赴站旁市场中,实行以物易物之初民商业。其货品不外面包牛乳鸡卵三种,而彼辈所需则针线肥皂火柴也。余以棉线一轴,易得面包一磅。火柴两盒,易得牛乳一樽。肥皂半方,易得鸡卵十二枚。颇堪果腹矣。
同车有一俄国未来派诗人特列卡阔夫,居留海参崴有年,亦曾一游北京。又北京大学法俄文员宜万诺夫君,皆能操英语。车抵一小站,轮轴又生障阂,停止半日。余等同往乡村游行,一领略西比利田家风景。屋皆板筑,窗嵌玻璃,颇为修洁。农人虽胼手胝足,而力作多用牛马,不必躬自耕耘。妇人强健勤劳,一如男子。田事之外,兼理畜牧。羊豕鸡鸭,充满家园,生活殊不恶劣。特君告余,自俄政府取消农产国有之命,全国中饱食无忧者惟农人矣。每当市集之期,农人车载斗量其收获品,换取日用工艺品,一返上古时代之淳风,不知货币何物焉。
此时发余之感想者,即万物公有,货币废止以后之现状如何是也。俄国革命以来,人不啻政府之佃农。其所收获者除扣留自用外,一切输入于公家,农人不愿也。于是反对之运动起,积极者则蠢然欲动,将揭第二革命之旗,消极者则除仅供日用外,不复从事力作,以增加其收获量。政府患之,变通成法,按收获之比例,征收国税,所余得自由消费或交换。盖于是而商业复活。又得雇用助手,任双方自订合同。盖于是而雇工制复活。不第此也,俄国虽未废货币。而货币作用本已几于消灭。兹因农产贸易事起,货币日见其流通。浸假而都会城镇公然有普通市场矣,盖以物交物极感不便,争论多寡,分析量数,费时误事,买者卖者交苦之。货币遂乘机而恢复其左右人类之威权,亦可畏已。余于此等问题,别有解决之薏。贝侯特著专论详之,兹但引其端绪,促吾国政治经济学家及社会主义者之注意而已。